第20章 :(19)
地瞧着她。
“藍姑姑?”她皺着眉,難道七年前那一次重傷給自己留下心理陰影了?
“孽障受死吧!”伽藍揮着雙劍刺來,眨眼便要刺中她的胸口。
花汐吟擡起聆音擋住,卻發現伽藍的功力比尋常要弱上許多,她仰面避開下一劍,旋身一刺,伽藍卻在聆音劍下消失了。
“看來我心裏也不是那麽怕這藍姑姑的……”她低低地笑,一回身卻登時驚住,“這是!……”
眼前的月季花已在轉瞬間變成了一大片白色曼陀羅,在她身邊開德一片如雪晶瑩。
她慢慢收回驚訝,這就是七夜昙華的幻境……可是,會令她恐懼的究竟是什麽?
“阿吟……”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她回過頭,卻沒有看見任何人,方才被花刺刺傷的傷口,鮮血失了控一般順着指尖滴下,落進土壤,竟在眨眼間染紅了整片白色花海,四周的顏色像火焰一般灼灼其華,幾乎要将她活活燒死在其中
。
面對這越來越詭谲的幻境,花汐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說不清究竟是哪裏不對,但是這畫面卻在冥冥之中令她熟悉。她不再停留,撥開花叢向前走,四周靜谧得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很快,她發現紅色的花海越發地稀疏,不時她便走到了河邊,河水緩緩向前流動,眼前是清澈無魚的流水,身後是血染的紅色曼陀羅,吸入的七夜花粉愈來愈多,她感覺自己的腦子開始有了眩暈之
感,許是已到了幻境深處了。
她低下頭,正好看見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驚得她連聆音都脫手落地,發出啪的一聲。
水中的女子不再是豆蔻年華的白衣少女,不再梳着垂髫,而是一個梳着流雲髻,簪着一支血玉步搖的銀發女子,水中倒影有着丹青難繪之姿,美玉難琢之容,一身火紅绮羅,肩披雲錦大氅,一雙紅
瞳淡若止水——這分明是被她遺忘了七年的那個夢中女子的臉!!當年元冥神玉給她看了預言之後,她連着三天夢見這女子,曾因這事惴惴不安和很久。七年過去,她以為自己可以當做夢一場,可是,
為何在這幻境之中又一次看見?難道在她的潛意識裏竟在恐懼這不知是不是她的未來的女子?!
她甩甩頭,努力把內心強烈的震驚和不安壓下去,再去看時,那女子非但沒有像伽藍一樣消失,反而愈發清晰起來。
“怎麽回事……”她試探性地伸出手,錯愕地發現自己身上的白衣道服不知何時已變成了與水中倒影一樣的大紅桃花绮羅裙,夜風嚣鳴,吹起銀發千縷,在她眼前飛舞。她擡起手觸摸,指尖,白發
如雪……
怎麽會這樣?!這不是幻境嗎?!為何她會變成這副模樣?!她發現內心的驚慌已随着愈發眩暈的感覺逐漸超出她的想象。
頭頂忽然飄下一枚白色桃花瓣,落在她掌心的銀發上。
羽桃花?在玉竹居度過了七年春夏,她怎會不認得這花。回眸去,只見十裏羽桃競相綻放,落雪一般在天地間飛旋,取代了那一片紅色曼陀羅花海,一派寧靜淡遠。這樣的場景,分明是她心心
念念,再熟悉不過的十裏羽桃林。
她慢慢邁開步子,走入桃林中,穿過千重羽桃花,她望見了披紅挂彩的玉竹居。玉竹居素來雅致清寧,從未有挂紅的一日,這是發生了什麽?
她扶着抽痛不止的額頭,走到門口。
屋內傳來一陣說笑聲,她探頭去看,只見一身月華錦衣的白君卿牽着一個女子緩步走出,那女子頭蓋紅綢,身着百鳥留仙霞帔,這樣的嫁衣乃是帝姬出嫁才能穿的,配她師傅這樣的六界仙尊乃是
名正言順。白君卿緊握着她的手,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缱绻,那是紫琉疏與她說起司徒令蕭時才會露出的美好神情,好像偌大的天地間,他眼中只有那女子的倩影。
白君卿看向她,慈愛地招招手:“阿吟來,這是你師娘。”
那一瞬間,花汐吟只感覺自己的天地盡數崩塌,她腿軟得險些暈過去,眼前的影子一直在晃:“師父……師父……”
“快來叫師娘。”白君卿溫聲呼喚。
這就是她的心魔嗎……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是被花粉迷的還是被他的話驚的。
“師父你騙阿吟!阿吟……阿吟沒有師娘,師父你怎麽能娶師娘!你騙我!!——”這是誰的聲音?是她在說話嗎?這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花汐吟感到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抽離,胸口痛得像是要
炸開一般,說了什麽根本就沒有經過大腦。只要一看見師父身邊那個她要恭敬地喚聲“師娘”的女子,她的五髒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地疼着。
這個幻境為何會這樣真實,就好像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一樣……
師娘?為什麽會有師娘?害怕……是了,這便是害怕。她竟然怕他娶妻,竟然害怕他被人搶走!她不怕妖魔鬼怪,不怕被人當做妖孽誅殺,不怕變成元冥神玉中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她卻因為怕
他因為另一個女子不再是她一人的師父而怕到渾身抽痛?!怎麽會,他……他是她最尊敬的師父啊!他不是應該祝賀他娶妻,然後跪下給師娘奉茶的嗎?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瘋了嗎?……
她的聲音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漏出來:“師父,你不能娶妻,你答應過阿吟不娶的!我沒有……師娘,永遠不會有師娘的!”
她在說什麽?她怎麽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這裏是哪裏……玉竹居?她怎麽會在這?
她的身體根本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聆音劍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了她手中,她手握長劍朝着那女子猛刺過去,一劍便貫穿了她的心口!鮮紅的血像不要命似的往外噴,賤了她滿身滿臉的觸目驚心!
那女子緩緩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啊!!——”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滿是血跡的聆音被她驚吓地丢出去!她,她做了什麽,她居然用他傳授的聆音殺了他的妻子!
羽桃花雪白的花朵随風落在女子身上,分不清哪裏是鮮紅的嫁衣哪裏是女子的血……她連連後退。
“師,師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就不受控制了……”她驚恐地看着自己雙手。為什麽,這不是幻覺嗎?古籍上記載的七夜昙華的幻境不是人的心魔,是臆想嗎?為什麽這血會這讓滾燙!
這都是假的!她不會害怕的……所以,為什麽還不消失?!
啪。她回過頭看着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東西,這一眼讓她好不容易找回的一點理智剎那間消散得無影無蹤!被她踩中的竟然是蘇浮的手!他渾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她的聆音劍……?
☆、夢裏昙華夢裏人(下)
? 她臉色慘白地環顧四周,發現原本寧靜清雅的羽桃林中躺滿了屍體,十夜,汀瀾,紫辰,聞溪……還有許多她曾經熟識的人們,他們有的被挖出了血淋淋的心,有的被剖開了腹部,流出了一地花花綠綠的腸子,有的被刺瞎了雙眼,只留下一對血窟窿,死相簡直是令人發指!
怎,怎麽會這樣……
她低頭注視着自己的雙手。
不,為何她要看自己的手?這些人,這些人難道都是她殺的麽……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她驚恐萬分地看向白君卿:“不,師父,不是阿吟做的!你相信我,師父,你相信阿吟一次好不好……”
白君卿放開那死去的女子,起身,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重荒劍,臉上再也沒有她熟悉的溫柔緋暖,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殺意。他的看向她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個十惡不赦的妖孽,他手中她曾無比崇拜的古劍令她不寒而栗:“孽障,我白君卿只當沒收過你這樣心狠手辣的徒兒,今日起我再不是你師父!誅妖除害,我現在就替昆侖清理門戶!”
他的話擲地有聲,不管她早已淚流滿面。
“師父,你不要阿吟了嗎……”她的聲音抖如篩糠,捂着痛得不能自已的心口。
“我再不是你師父。”白君卿沒有給出任何商量的餘地。
“師父不要!”她泣不成聲,站在他面前,就連逃的力氣都沒有,望着滿地的屍體和他決絕的眼神,她只能絕望地閉上眼“師父,阿吟沒有……阿吟不是妖孽……”
重荒劍出,羽桃花瞬間成了一片枯海,心口的劇痛已令她再難以分辨現實與幻境。她只知道,師父不要她了,他要用那把斬妖除魔,威震六界的的重荒劍親手誅殺她,他不再會溫柔地喚她“阿吟”,而是稱她妖孽……
重荒劍已刺入她胸口,這便是他曾說的“嚴懲不貸”吧……
阿吟,阿吟……她是不是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不,不會的。
她睜開眼,卻看見自己心口上那把上古神劍染上了她滾燙的血:“師父騙人……師父你騙阿吟……”
看着那張傾世無雙的臉,她濕了眼眶。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汐丫頭”,眼前的幻境頃刻間便消失了,她驚愕地望着眼前的連陌,他正緊緊拉着她刺向自己的聆音劍,劍上映出的她淚流滿面。
“汐丫頭,你還好?”他眉頭緊鎖。
她被那雙紫瞳驚了一驚,回過神來:“我方才怎麽了?”
“你險些用劍刺傷自己。”連陌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不輕,飛身過來拉住她,這才阻止了她自虐般的行為,“你看見什麽了,怎麽會突然用劍刺自己?”
“我看見……”她突然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方才發生了什麽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連陌皺眉。
她又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任何事,只記得自己似乎走進了幻境深處,然後……然後看見了什麽?她記得古籍中記載,七夜昙華的幻境乃是人心中的魔魇,能将人困在其中難以自拔,卻從沒有提起過從幻境中出來後的事。難道一旦出來,就會忘記在幻境中看見的一切嗎?她注視着手中的聆音,她是不是太掉以輕心了,差點把小命交代在這。
她搖搖頭,看向胸口方才被重荒劍刺中的位置。這裏,是不是剛才被什麽紮過,怎麽會這麽疼呢?并不是受傷後那種撕裂般的痛,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揪着你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從裏到外一寸一寸地疼起來,不會流血,可是只要一想到這種痛,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落淚。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幻境究竟給她看了什麽樣的夢魇……
她用力甩開那種奇怪的感覺,俯身摘取一朵七夜昙華,與連陌飛身離去。
七夜昙華的幻境雖然可怕,但其花粉即使有風也不會飄離花朵太遠,逃出城東便安全了。
“君陌,我如今要立刻回晏京,你有何打算?”她将七夜昙華收妥。
連陌看着她:“我随你同去吧。那畫中妖既然還在,也許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說實話,她連入個幻境都能哭着往自己身上刺,他還是不能放心這愛逞強的小東西的,萬一出了事,他總比她那些師兄師姐有能力護着她。
花汐吟道:“你也去晏京?……那裏現在很危險,魔界随時會攻城。”
雖然霧蓮月至今還無動靜,但晏京城其實才是最危險之處,不攻則已,一攻則天下大亂。
連陌好笑:“你且告訴我,如今何處不危險?”
話是不錯,她無可反駁。
她催動劍訣,聆音橫在腳邊,她躍上去:“好吧,你上來,我們兩度同生共死,也算是患難之交了。”
她笑意絢爛,對連陌伸出手。
同生死,共患難?……連陌低笑,沒想到他此生也會有被這樣說的時候。他毫不遲疑地站在她身後。
“抓穩,仔細摔下去臉着地哦。”她指着他仙妖莫辨的臉調笑道。
連陌好一陣汗顏。
聆音平地而起,片刻功夫便飛入雲端之上。花汐吟禦劍素來平穩,在帶人飛行時這一優點尤為明顯,連陌就算在劍上行走也不成問題。
“君陌,你的故鄉在哪?”她好奇道。
“故鄉?……”他頓了頓,溫聲答,“倚月城。我原是個沒有故鄉的人,倚月城住過我一位故人,所以那便是我的故鄉。”
“你對那位故人一定非常珍視吧?”能把一個人曾經住過的地方當做故鄉,那人在他心中該是怎樣一個位置,“你有回過倚月城看那人嗎?”
連陌許久沒有說話。
三百年前,倚月古城,正是人間四月天,芳菲滿樹的時節。開滿紫色藤蘿花的小木屋前,一身瑩碧色短衫的小女孩坐在石堆上哇哇地哭個沒完,她面前一身墨紫直襟的紫瞳男子一副頭疼的神色,無措地看着她:“都一個時辰了,還沒哭完?”
小丫頭不擡頭,伸手捏住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
連陌半蹲在她跟前,耐心地溫聲解釋:“我不是不要你了。”
“騙人,你就是不要我了……”小丫頭悶聲道。
連陌頗為無奈:“那戶人家哪裏不好,不會愁吃穿,也沒有姐妹欺負你,總比跟着我四處跑要好,為何不要去?”
小丫頭一言不發,只是抓着他的衣服不停地搖頭。
連陌撫着她的頭:“跟着我你會吃苦的,傻丫頭。”
“我不去!”小丫頭一字一頓地對他說,“我就樂意吃苦!我就是要跟着你四處跑!除了你身邊,我哪兒也不去!我是你撿到的,名字也是你給的,你不能就這麽……丢了我。”
“我哪有丢了你啊。”連陌對這頂帽子很是無奈,他是讓她享福去的,這丫頭怎麽說的好像他要賣了她似的。
小丫頭擡起哭得皺巴巴的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很是可憐地望着他:“你別丢下小瑾好不好,我不怕吃苦……”
連陌自認為什麽都不懼,偏偏對這小丫頭哭得稀裏嘩啦的樣子沒轍得很,嘆了口氣,伸出手将她輕輕抱起來,一邊用袖子給她擦臉,一邊擰着眉訓:“瞧你哭得,沒出息就知道哭,我怎麽就撿了你回來。醜丫頭一個,看以後誰敢娶你做娘子。”
摟住他的脖子,她呵呵傻笑:“你不丢了我啦……”
這樣的畫面,竟令他像個凡人一樣有了前世今生的錯覺。
“她早就不在了,哪兒都不在了……”他輕輕嘆了口氣,仰起臉,望見一片璀璨繁星。
☆、不負丹青(上)
? 火紅的绮羅,灼灼的燈籠,明麗的龍鳳燭……撞入眼中的是喜氣洋洋的宅邸,美得好像随時會燒起來。一身绛紅喜服的男子站在一株結香樹下,神色靜默地看着眼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青衣女子。
她抓着他的手滿眼企盼:“謹知,你別娶那張家小姐,你是愛我的對不對?我有辦法變成人的,你且等我一等,待我變成人,我們就成親可好?……”
陸謹知輕輕撥開她的手,搖搖頭:“你走吧,逆天改命會遭天譴的。”
“謹知!……”景貴妃從夢中驚醒,一摸眼角,已滿是淚痕。
凡人說,世上最苦不過生死永隔,相思難托,可對她這妖來說何用生死相隔,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便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陸謹知,陸謹知……六年了,這個名字就好像一根毒刺,始終在她心上來回紮。你問一只妖求什麽,成仙還是入魔?長生還是極樂?她早已放棄了修煉,放棄了妖道,什麽都給棄了,求的不過是一個荒唐至極的心願罷了。
而陸謹知,就是她唯一的心願。
她坐在銅鏡前,凝視着鏡中自己的美貌如昔,卻是連個笑容都擠不出。六年前那雙生動的眼睛早已布滿傷懷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不是沒有人勸過她,可是她怎麽能忘記呢?她剩下的,只有忘不了了……
“來人,将七公主帶過來,怡心園的海棠都開了,本宮要帶公主去賞花。”
花汐吟帶着連陌,半日後回到了晏京。她帶着陌生男子出現在宮門前時,委實把前來迎接的蘇浮吓得不輕。
“阿吟,這位是……”他狐疑地打量着連陌令人心驚的容貌上,就是一個男子見了這樣一張臉都忍不住頻頻側目,饒是他胸襟再寬大也不會面對一個突然出現在心上人身邊的男子無動于衷,更不必說這男子生得是何等的俊美無雙。
花汐吟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翻騰的酸味兒,收起劍便與他介紹:“蘇浮,這是君陌公子,他是個封妖師。”
蘇浮将她拉過來,低聲道:“阿吟,你該清楚現在的情況兇險,怎麽能随便帶人進城?”
花汐吟看了看他:“這個人曾兩次救我于危難,不像是居心叵測之人。這次畫中妖的事,也許他能助我們一二,早些解決也可專心防禦魔界。”
“人心隔肚皮,你怎麽知道他什麽心思……”蘇浮小聲嘀咕,暗暗瞥了連陌一眼,饒是經過的老嬷嬷看見他那張魅影潋滟的紫瞳都跟魂飛天外似的失了神,這叫他怎麽能放心這麽個人物在花汐吟身邊晃悠!
“你也太過小心了。”她兩步走到連陌身邊,“君陌,我們進去,畫中妖的事還需要與其他人商量。”
連陌微微一笑,與她并肩走進宮中。
蘇浮望着二人的背影,腦子裏登時炸鍋了。哎哎,這小子哪冒出來的啊?!憑什麽轉眼工夫就拐走他的師妹啊?!
咱們靖王爺不樂意了,有危機感了,當即快步上去橫插在花汐吟和連陌中間,連陌一臉莫名其妙被人推了一把還外帶倆大白眼。
“阿吟啊,你師父的傳音紙鶴晨間便到了,一會我們去十夜師兄那。”他着重強調了“我們”二字,意思便是你這不知打哪□□來的小子識趣些趕快哪涼快哪呆着去。
“師父的消息?”她一喜,扭頭對連陌道,“既然如此,君陌你随我們一同去吧,正好能向師兄他們介紹你。”
她沒有注意到,說完這句話後,蘇浮的臉色就跟上了炭灰似的。
“好。”連陌剛點完頭就感到一道鋒利的目光直戳他心窩。
呦喂,這就被人記恨上了?
他一本正經地扇了扇鼻子。
“怎麽了,君陌?”花汐吟不解地看着他。
“沒什麽大事,就是……”他正色望天,“就是聞到好大一股酸味兒,嗆得很。”
說完,意味深長地瞥了靖王殿下一眼,不出意料立時遭來一記狠瞪。
花汐吟這方面的神經堪比鐵杵,且似乎沒有磨成針的可能,自然不能領會這倆男人什麽個意思。
禦書房內,蘇還錦,十夜,汀瀾和虞清都在,蘇浮和花汐吟走進來,衆人的心才算是落了地,看來這七夜昙華是順利取到了。
君陌随後步入,他走進禦書房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屋子裏仿佛突然間亮堂了不少,德公公在帝王身邊伺候了大半輩子,頭一回知道,這金玉鼎铛的禦書房也會随着一個人步入而頓生輝煌之感,天人之姿,不外如此。
花汐吟上前向蘇還錦行禮,回複七夜昙華已尋回,朝顏的毒不日可解,然後向在場的諸位引見了連陌。
連陌本就有谪氣度,現下聽聞又是近年逐漸減少的封妖師,蘇還錦大喜,連聲稱好,話語間已流露出欲留他在朝為官之意。
連陌乃是一界魔君,若不是放心不下花汐吟,又怎麽會搭理什麽人間帝王,更不必談在朝為官之事,眼下便揣着明白裝糊塗,淡淡地應付了幾句。
十夜取來紙鶴,當衆宣讀白君卿傳來的指示。
霧蓮月近日的動作漸有逼近晏京城之勢,聖魔宮左護法不日前也來到了凡間,雖尚未查明企圖,他們還需多加小心,萬不可掉以輕心。
衆人沉默片刻,仔細思量了其中利害,不論是出于朝顏的性命還是為大局考慮,畫中妖的事都再拖不得了。
“阿吟,瓊華仙尊單獨留了話給你。”十夜走到她身邊,低聲道,“仙尊吩咐,今年你天劫将至,千萬不可傷了元氣。”
花汐吟暗自心驚,她不是沒想過自己的天劫,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阿吟謹記。”她道。
蘇浮見她神色頗為凝重,不安地問她怎麽了,她只是笑着搖搖頭。
天劫,破妖,這些劫數她總要經歷的,時間居然過得這樣快……
七夜花已取回,花汐吟又帶回了一個封妖師,這下把握又多了幾成,蘇還錦聽取十夜的建議,先派了一個小太監以他的名義前去錦繡宮将朝顏接來,在商量如何對付景貴妃。
趁小太監去往錦繡宮之際,蘇還錦與衆人詳細說了景貴妃的諸事。這景貴妃芳名玉嬈,是六年前與蘭貴妃林梓心等十名江南秀女一同入宮的女子,當年入宮不久,她與蘭貴妃的文牒便在尚宮局的一場大火中被焚毀,從此有關她們在江南的一切便都沒了。
此二人自入宮以來,情同姐妹。二人的性子一個天真爛漫,一個溫婉秀妍,深得帝心,兩年前的冬至一同被封為貴妃,賜錦繡、廷華二攻入住。
景貴妃玉嬈自入住錦繡宮以來便經太醫診斷,體虛多恙,平素連要緊的宮宴也不曾出席,就連出錦繡宮的時候也是甚少。
蘇還錦念她身子虛弱,便也随她心意了,不曾想竟是離不開那畫!
原本還不曾疑心,畢竟一只妖潛伏在宮中多年沒有動作,還是個貴妃,這怎麽看都是荒謬至極,如今一番說辭下來,衆人也隐隐開始懷疑與她交好的蘭貴妃是否也與那玉嬈一樣,乃是妖物。
“十夜師兄,一會接來朝顏,我便解開妖毒,解毒的時候,那妖物有可能會發覺,這期間還請師兄師姐們将那妖物制住了。”花汐吟道。
十夜點點頭:“你只要安心解毒,我們自會擋住那妖物。”
就在此時,派去錦繡宮的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來,跪在地上回禀:“啓禀皇上,七,七公主和貴妃娘娘從今晨便不在錦繡宮中了!”
蘇還錦拍案而起:“去哪了?!”
“宮女說今早娘娘突然說要去看海棠花,便帶了七公主去了怡心園,并沒有讓婢女伺候着,如今已過午時,娘娘和七公主都未回宮,奴才去怡心園尋過,并未見到公主和娘娘。”
“怡心園賞花?”那怡心園靠近冷宮,平日連去打理耳朵人都少有,是宮中出名的荒園,園中的确有一株野海棠,但是去那能賞什麽花?!蘇還錦感到自己的心都給揪了起來,“景貴妃走之前可做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貴妃公主一同失蹤,小太監早吓得一頭冷汗:“娘娘的貼身婢女銀屏說,娘娘臨走前帶走了牆上的一副丹青,還……還給皇上留了話兒……”
“她說了什麽?”蘇還錦此刻真真是恨不得活活掐死那妖婦才解恨。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答道:“回皇上,貴妃娘娘說……說妾心已付他人,此生只能對不起皇上和蘭貴妃娘娘了……”
話音剛落,眼前的玉案已挨了蘇還錦一掌,生生震出好大一條裂縫:“那妖婦真是這麽說?!”
“是……是……奴才不敢隐瞞。”小太監頭也不敢擡,實在不明皇上為何龍顏大怒,要知道這景貴妃娘娘想來深得歡心啊,帝王心果然難測。
花汐吟暗道不好,帶上聆音将那小太監拖起來:“立刻帶路怡心園!”
十夜留下一句,“請皇上留在此處等候消息,以免妖物冒犯”後便與衆人一道向怡心園趕去。
怡心園處在冷宮旁,乃是之前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妃子暴斃之處,極是不祥,故而平日連個掃撒之人都沒有,幾年下來,早已荒草叢生。
那畫中妖将朝顏帶到此地,怕是已等不及要下手了吧,只是直到此時此刻,她還未弄清朝顏體內那股與妖毒抗衡的氣息究竟是何物,那妖婦所求的大約就是此物了。
怡心園。
小太監推開滿是青灰的園門,随着“吱呀——”的開門聲,一陣陰風夾着飛絮迎面撲來,好一番嗆人。衆人将手按在随身的配劍上,小心翼翼地走入園中,眼前的凄清的場景并不在意料之外,荒草哀哀,枯木幹藤,年久失修的小屋破敗蕭索,好像随時會坍塌,只餘一片廢墟。透過被風雨腐蝕的木窗,還能看見房梁上一條發黃的三尺白绫——當年瘋病了的妃子便是在這屋中懸梁自盡的吧。
這樣一個陰測測的園子,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朝顏!”汀瀾出聲呼喚。
“小七!你在哪,娘親來接你了!”花汐吟也心焦起來。
衆人四下尋找,卻沒有發現有人來過的跡象。四下的景色一目了然,沒有能藏身的地方,可是玉嬈和朝顏卻似乎并不在這。
屋子的門在經年累月的蹉跎下,終于撐不住脫落,砸在臺階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吓得帶路的小太監一聲尖叫奪門而出!
“哎!……”花汐吟看着他連滾帶爬地逃出門,無奈地搖搖頭。
“算了。”蘇浮道。
連陌跨過門板,進入屋內,掃視四周,半響,他回過頭來對衆人道:“別找了,此處被人設下了妖境。”
聞言,衆人皆驚。
妖境,乃是妖心所在之處,養着妖的元神,除了同類便是白君卿在此,也是進不去的。妖境就好比妖的屏障,是妖的保護盾,一般妖沒有蛇出妖境的能力,能設下妖境的妖,可以再自身的妖境中幻化出任何景象,隔絕在六界之外。
眼下朝顏恐怕已被畫妖帶入妖境之中,而這裏能看見并設下妖境的就只有……
“你們後退吧。”花汐吟下定了決心,對衆人揮揮手。
“阿吟!”蘇浮下意識地拉住她,“你……可以麽?”
她咬着下唇:“沒什麽把握。但畫妖之境,除了我,這裏還有人能過得去麽?我會小心些的……”
她說得沒錯,除了她這裏別無他選,蘇浮懊惱地嘆了口氣:“千萬小心,要是朝顏……你至少要平安回來。”
“別說喪氣話,我會救她回來……我會盡力的。”她原本想說“一定救她回來”,可眼下她還沒有那樣的信心能打贏,即使打贏了朝顏也不一定就會平安無事,只能說“盡力”了。
連陌對她說的要進入畫妖之境救人已覺驚訝,此時眼看着她伸手将腕上的鎮魂鈴扯下,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她的真身,竟是一朵血玉雕琢般的七瓣紅蓮,還帶有一絲令人匪夷所思的陰邪之氣,比尋常的妖物更甚幾分。
她為何被施以純仙之氣,為何要被遮去渾身氣息,他一直迷惑不解,這一刻終于明白。那威名赫赫的六界仙尊竟然收了一個修行三百餘年的紅蓮花妖做徒弟!為了她能在仙門生活和修行,甚至不惜施以純仙之氣替她鎮住妖氣!這簡直是荒唐啊!
他驚愕之際,七年來頭一回取下鎮魂鈴的花汐吟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妖氣的異于常人,站在了那株野海棠樹下,專心探尋畫妖設在此處的幻境入口,白色的花瓣飄落而下,她眨眼便消失在怡心園中。
☆、不負丹青(下)
? 花汐吟睜開眼看着眼中的一切,方才還一片混亂的腦海裏忽然間只剩下安靜二字。是了,安靜,安靜的只有無邊無際開到天盡頭的白海棠,蜿蜿蜒蜒的林中小道灑滿了随風紛落的花瓣,像一首寂靜
的琴曲,悠遠綿長,無論什麽都是淡淡的,能聽見的只有無盡的寂寥。
她曾走進過幾個妖的妖境,那兒有雅致,也有繁華,可這畫中妖的妖境卻是她想象不出的靜谧,靜谧得她仿佛能從中感到一種刻骨的悲哀。
她走進海棠林,屏住呼吸,小心向前走。
她以為還需費一番氣力,才能找到畫妖,卻是沒走幾步便看見了她。白色的海棠花開在她頭頂,她一身青白素裙,梳着清雅的雲髻,也褪去了貴妃的紅妝,秀麗的容顏在白海棠潔淨的花朵下顯得那
樣動人——她已經不是景貴妃了,或者她從來就不是高貴的娘娘,她是妖,是玉嬈。
玉嬈靜靜地跪坐在一株白海棠下,懷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朝顏,這裏是她的妖境,有人進來她不可能感覺不到,可此時她只是靜靜地抱着朝顏,什麽反抗地沖上來嚣叫着要殺了她還是頃刻間将她逐出
妖境,這些花汐吟早已預見的情形卻都沒有發生,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株海棠樹下,顯得那樣落寞而絕望。
她這是怎麽了?她這樣,花汐吟反而不敢上前,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那株海棠樹下靜立着一個青衣男子,溫雅得好像随時能帶走寒冬似的淺笑綻放在他嘴角,他的身影朦朦胧胧,只是她妖境
中編織的幻影。他伸出手,輕輕摘下一朵海棠花,對着另一邊招手,然後,從不遠處跑來一個身穿桃紅春衫的女子。他将海棠花別在女子發間,她輕聲笑,似夢裏花容。
那女子正是玉嬈。
花汐吟從來不知道,一個妖也可以露出這樣滿足的笑容,這樣笑着的玉嬈,美得好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