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什麽辦法?”十夜望着她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她正色道:“阿吟是大夫,要怎麽就人是阿吟的事,請諸位移步。”
汀瀾不悅地看着她:“小妖精,十夜師兄只是關心你,也是關心朝顏,你這什麽話!”
“師姐要是再多話,便自己動手救小七吧。”
“你!”
“十一你閉嘴!”蘇還錦吼道,帝王的威嚴到底是将汀瀾鎮住了,“吟姑娘是大夫,她既然說了能救,朕……信!這是聖旨,所有人退出錦繡宮!”
花汐吟沒想到,這時候相信她的人是蘇還錦,看得出在他心中,小七是何等重要。有這樣一個父皇,小七真可謂是三生有幸。
“阿吟,我留在這幫你。”蘇浮道。
分元神救人這種事不能有人在旁打擾,況且以蘇浮的性子怎麽可能讓她在天劫将至之時耗損元神?她狠心沉下臉:“阿吟謝師兄好意,師兄還是出去吧。”
“玉虛鼎乃上古神物,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地方,你至少告訴我們你要如何救。”這丫頭從小便沒心機,想什麽心思全寫在臉上,這幾年雖學着隐藏了幾分,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此時定然隐瞞了他
們什麽。
花汐吟抿着唇:“小七的性命耽擱不得,救治之法待救回小七之後阿吟自會如實回答,蘇浮,你若信得過我的醫術,便暫時退出錦繡宮,替我守住宮門,無論一會看見殿中有什麽情況都不要讓人闖
進來讓我分神。”
說完,她沖他展顏一笑。
這麽說,她是承認真有事瞞着了。
她的醫術如何,他怎會信不過?此刻比起小七,他最擔心的還是這丫頭要做什麽。罷了,既然她都這樣說,他一心信她就好。蘇浮一咬牙,帶着衆人退出了錦繡宮。
“放心,你出來之前,不會有一人踏入錦繡宮大門。”連陌退出去前側身對她道。
她感激地點點頭。
随着衆人的退去,錦繡宮的宮門被關上,連陌和蘇浮守在門口。
“大皇兄,二皇兄,你們就由着那花汐吟嗎?!那是玉虛鼎!就憑她一個人,不,一個妖要如何救朝顏?!”汀瀾望着緊閉的大門氣得直跺腳。
“十一,那麽你有比吟姑娘更好的醫術?還是知道更好的辦法?”蘇還錦反問。
“我……”
“沒有就給朕閉上嘴!這般沉不住氣成何體統!”他怒道,提着一口氣望向錦繡宮,“你以為朕不擔心嗎?朕不也只有等着?現在只有她能救朝顏的命……”
被他一說,汀瀾雖急,也只好忍耐着。
都護着她!都護着她!我還是朝顏的親姑姑呢!不就是醫術沒她好……汀瀾撅着嘴,走到一旁等着。
虞清給她扇了幾下風,笑着寬慰她:“師妹安心,阿吟說能救,你侄女便死不了。”
“她又不是神醫,你憑什麽這麽有信心?”
“她的确不是神醫,但她絕不會在人命關天的時刻誇口。”他的笑意浮上唇邊。
錦繡宮中,朝顏依舊昏迷不醒,毫無意識地吐着血,蒼白的臉色使得那血看起來更為吓人。
花汐吟取了一根銀針,緩緩刺入她眉心:“小七不怕,娘親這就救你。”
她撫了撫朝顏的臉,起身站在床邊,将鎮魂鈴取下放在一邊。師父曾經說過,這鈴铛不可取下,如今卻是她第二次違抗師命,雖說是為了就朝顏不得已,但錯了的事就是錯了,看來她得好好想想事
後要怎麽向師父認錯了。
她催動法力,引出元神,灼紅如火的妖氣浮動在她周身,頃刻間,一朵七瓣蓮花如血玉般從她體內顯現,紅光覆蓋了整座錦繡宮,夜幕中,直耀天穹!
宮門外,衆人驚愕地望着這光芒,面面相觑,皆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汀瀾不放心,想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麽,卻被連陌攔住了。
“她出來前,誰也不能進去。”
“你!”汀瀾面對這一張美得不像話的冰塊臉,她就是想發作也不知道該怎麽發。
修行之路,因果循環,花汐吟不曾料到,她今日分元神救下朝顏種下的因,在不久的将來為她換來的卻是足以令她遺恨終身的孽果。她最幸福的一段歲月正随着這一片剝落的紅蓮花瓣緩緩地從
她眼前消逝而去……
次日清晨,錦繡宮的大門被打開,花汐吟扶着門從裏面走出來,一張臉毫無血色。蘇浮趕緊扶住她,她才沒有腳步虛浮地摔在地上。
其他人也圍了上來。
“小,小妖精,你這是怎麽了?!”汀瀾吃驚地看着她,她頭一回見治個病把大夫給治得像丢了半條命似的。
花汐吟剛分了元神,整個人跟被抽幹了氣力,靠着蘇浮的胳膊才勉強穩住了身子:“小七的魂魄已經完好,玉虛鼎的情況也暫時穩定下來了。”
聞言,衆人松了一口氣。
“那怎麽樣才能讓玉虛鼎在朝顏體內徹底穩定下來?”
“玉虛鼎乃上古神物,徹底安定恐怕當今世上沒人做得到。但我可以去求我師父,至少能讓小七活到壽盡。”她的臉色委實吓人,才說了幾句話便氣喘籲籲。
連陌眉頭一擰,探了探她的脈搏:“汐丫頭,你的元神怎麽……”
“什麽元神?!”蘇浮緊張地追問。
連陌一改往日的淡漠,少有地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她的元神……缺了一片花瓣。”
聞言,衆人臉色齊變。
“阿吟你到底做了什麽才救得了朝顏?!”蘇浮抓着她的胳膊着急追問。
“你別搖,別搖……”花汐吟虛弱地彎着眼笑,“我就……就扯了一片花瓣……”
話音未落,她便暈了過去。
☆、逢雲突變
? 傷了元神,花汐吟再醒來已是兩日後,守在床邊的竟是汀瀾。
汀瀾見她睜開了眼,便将藥端來:“這藥是君公子開的,說是有助于你修養元神,喝了吧。”
“多謝師姐。”她對汀瀾這樣溫吞的語氣委實不自在,怔怔地接了湯藥喝下。
“十夜師兄他們去城門巡查,君公子也去了。我二皇兄這回被你吓得不眠不休地守了你整整兩日,方才大皇兄下聖旨逼他回慶陽宮休息去了。”汀瀾垂着眸與她說了現在的情況。
“小七怎麽樣?”雖然那日最後她為确保萬一,給朝顏診了脈,但還是不太放心。
“你昏倒之後,十夜師兄又給朝顏喂了一碗麒麟血,玉虛鼎和朝顏的情況暫時安定下來了,君公子用七夜昙華替朝顏解了毒。”汀瀾看着她,神色複雜,嘆了口氣,“花汐吟,朝顏沒白喊你一聲‘
娘親’……”
她是朝顏的親姑姑,朝顏命懸一線的時候卻無能為力。在得知花汐吟用自己的元神救了朝顏後,她心裏對這個妖精師妹是感激的。
元神對于妖來說有多珍貴她怎會不知,更何況花汐吟不久就要歷天劫。
看着剛恢複些元氣的花汐吟,汀瀾覺得心裏跟被什麽堵了似的,難受得很,低頭洗了一下鼻子:“這下要怎麽跟瓊華仙尊交代……”
花汐吟施然一笑:“大不了我挨頓罵,再罰抄幾本書呗。”
話雖如此,想起師傅得知了這件事之後的表情,她心裏還是挺忐忑的,在她的認知裏,這世上沒有比師傅生氣更恐怖的事了。
她掀開棉被欲下床。
“哎你剛醒,就不能消停會兒嗎?”汀瀾道。
花汐吟彎起眼,伸手取來外衣穿上:“沒事,妖和你們凡人可不一樣,能醒便沒什麽大礙了。我放心不下,去錦繡宮看一看小七吧,師姐不用擔心。”
汀瀾臉一紅,懊惱地轉過身,小聲嘀咕:“誰會擔心你這小妖精,少自作多情……”
花汐吟無奈地搖頭,穿上鞋起身,向錦繡宮走去。
朝顏這會兒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讓宮女喂藥,她步入屋中,這小團子便轉過頭來,清聲喚她:“娘親!”
只見一雙眼睛明若珠玉,再無呆滞之相,花汐吟知道,這妖毒已解了。
她走到床邊,替朝顏診脈,如汀瀾所言,情況确實已經穩定下來了。有她的一片花瓣再加上十夜的一碗血,如今朝顏的脈象要比尋常的孩子更加平穩有力。
花汐吟終于松了口氣。
“娘親……”朝顏用肉嘟嘟的小手撚着她的衣袖吃吃地笑。
朝顏患病多年,自出生以來便學不會說話,也不認得人,如今妖毒得解,會說的不過數語只有“娘親”二字喚得還算清楚,識文斷字對她來說根本是無從談起,她現在如同一個嬰兒,什麽都要從頭
教起。
花汐吟看着朝顏,恍然想起了七年前,她第一次與師父在羽桃林遇見,那時的她也是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比起朝顏好不了多少,甚至不知道紫姐姐失蹤後,她在來到那十裏羽桃林之前,自己
究竟是怎麽一天天活過來的。
那時候,師父面對白紙一張的她,也是一日日耐心地教,識字繪畫,星象演算,還有醫術……有師父,才有今日的她。
她撫着朝顏的臉,笑道:“小七乖,等身子養好了,娘親教你認字可好?”
朝顏眯着眼笑。
看着朝顏喝完藥後,花汐吟便與汀瀾一道兒去了慶陽宮。花汐吟說,蘇浮前幾日受靈力沖擊的傷還未痊愈,回到晏京後也沒有閑暇好好調養就出了畫中妖的事,這番又守了她兩日,早該撐不住了,
一會她再給他用藥,這幾日讓他在慶陽宮好好養着。
慶陽宮。
二人随侍女走進寝殿時,蘇浮睡得很熟,枕邊點了一支安神香。花汐吟看他的臉色便知他這幾日都在勉強自己。這個傻小子啊,平日裏總說她愛逞強,到頭來自己還不是一樣。
她坐在牙床邊,替他診了脈:“幸好他是仙門弟子,長年習武修道,底子強健,換做尋常人此刻怕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要緊麽?”汀瀾問。
“不打緊。”她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想了想,“靜王殿下之前的藥還在服用嗎?”
宮女答道:“回吟姑娘,一直按姑娘吩咐的,每日兩帖。”
“好,在原來的藥房上再加一味浮小麥。”
“是。”宮女退下去準備。
二人原想守着蘇浮等他醒來,可少頃功夫,便有宮女進來低聲禀報,虞清在慶陽宮外等她們,有急事相商。
二人速速起身前去,只見虞清正在慶陽宮前的青石道上來回踱着步,神情竟是少有的焦慮。
“虞師兄,出什麽事了?”二人皆有種不好的預感,立刻上前。
虞清見她們出來,一把拉住花汐吟:“小祖宗你可算出來了,快随我去太醫院!”
花汐吟一頭霧水地盯着他:“怎麽了這是?”
虞清認真地說話本來就不多見,這副火燒火燎的樣子更是稀罕,這就好像一個從來不吃大蒜的人突然在某一天吃掉了一筐大蒜一樣令人驚奇。
虞清神色凝重地看着她:“逢雲城可能出事了。”
太醫院。
花汐吟随虞清趕到時正看見一盆盆的血水和整疊的染血紗布從屋裏被端出。來的路上,虞清與她簡要地解釋了事情的始末。
早上,他們正巡視各個城門的布防情況,在經過東門的時候,發現幾個将士擡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打算丢出去。他們便上前詢問因由,将士說此人欲闖城門,他們問話他也不好好回答,只重複說
他要找什麽阿吟姑娘,他們以為此人乃是個瘋子,正打算将他逐出去。
十夜雖然不敢确定這人口中的“阿吟姑娘”是不是花汐吟,但還是留了個心眼兒,上前看了一眼,若不是偶然從他腰間滑出的玉牌上刻着的“百裏”二字,他們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的人會
是百裏千畫的貼身侍衛無意。
一個貼身護衛傷成這樣,千裏迢迢地前來晏京求助,此事非同小可,十夜立即将無意帶回宮中救治。
在聽說是無意後,花汐吟的心也咯噔一下。
“重新端熱水和布來,按這個方子熬藥!”她快步走進屋中,将一幫子手忙腳亂的太醫轟了出去,重新查看了無意的傷,每查一處,她的眼色便沉下幾分,難怪太醫院止不住血,這些傷口上殘留着
魔瘴之毒,并非凡間兵器所傷,全身三十幾處傷口,能一路撐到晏京,已算是奇跡了。
她取來銀針,替他吊住一口氣,然後開始處理傷口。傷口上的毒會令皮膚潰爛,她估計這些傷至少有三日了,此時無意傷口附近的血肉幾乎爛成了痂狀,慘不忍睹。
她擡頭看向連陌:“君陌,幫我按住他。”
連陌快步走過來,雙手将無意按住。
“千萬不要讓他亂動。”她吩咐衆人出去,然後用匕首劃開黏在皮肉上的衣物,将無意的衣服褪去,小心翼翼地開始剔除傷口附近的腐肉血痂。
連陌很難想象,一個女子在面對一個血肉模糊只剩半口氣的人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會驚恐萬狀還是尖叫逃離,或者直接了當地暈過去。可眼前這小人兒的反應委實令他吃驚不小。三盞宮花燈下,她
清秀的側臉浸在燭光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只有這些傷口,手中的匕首仔細而娴熟地将腐肉切下,放入一旁的盤中。
會露出這樣專心的神色的女子,她倒是他見過的頭一個。白君卿究竟是怎麽把她養成這樣一個有趣的娃娃的。
無意的傷口遍布全身,花汐吟不敢在一個離咽氣只有一步之遙的人身上用足以麻痹全身的麻沸散,無意現在毫無意識,所有因疼痛而做出的舉動都是反射性的,只能讓連陌将他固定住。剔除腐肉她
也不是沒試過,但這樣深的傷口她還是頭一回遇到。止血,切肉,再止血,上藥,最後包紮……她不禁想,要是有師父在,該多好。
包紮完最後一處傷口後,花汐吟長舒了一口氣:“命暫時保住了,接下來讓那些太醫開藥,當普通刀傷來處理就可以。”
二人打開門,讓太醫和端藥的宮女進去,而他們則立即趕去禦書房商議。
無意帶着百裏千畫的城主令出現在晏京城外,就已經預示着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哪個護衛會離開自己的主子翻山越嶺跑來逛京城,更不會有哪個城主會沒事兒讓自己的左右手拿着令牌來找一個小丫
頭,由此可見,逢雲城恐怕兇多吉少。
汀瀾提議回逢雲城看看情況,被十夜阻止了。
“逢雲城目前什麽情況我們誰也不清楚,不可貿然前去,萬一這是霧蓮月的陷阱,我們去了就是白白送死。我們的任務是守衛晏京城,逢雲城中自有其他仙門弟子,眼下,只能等無意公子醒來,問
清情況,再作打算。”十夜畢竟是神獸之後,相比在座的其他人要穩重許多。
花汐吟的心始終吊着放不下去:“萬一,我是說萬一逢雲城真的出事怎麽辦?”
十夜沉默良久,道:“那麽,我們便要随時準備與魔界開戰了。”
逢雲城是晏京的屏障,一旦逢雲城淪陷,晏京同樣危在旦夕,晏京城成為魔界的目标只是時間問題。
是夜,花汐吟第三次施針後,也許是牽挂逢雲城的安危,奄奄一息的無意奇跡般地轉醒,當他睜開眼看見床邊的連陌及正在收拾銀針的花汐吟,情緒突然間激動起來。
花汐吟連忙按住他:“別亂動,你可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你從閻王手裏搶回來,你的傷口要是再崩了,我可只能幫你準備後事了。”
無意抓着她的袖子,将城主令交到她手裏:“求姑娘快傳信給瓊華仙尊,救救逢雲城!”
花汐吟目光一沉:“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麽?”
情況緊急,無意也不便細說。四日前,魔界大軍一夕之間出現在逢雲城下,不知是怎麽一回事,大軍逼近竟無一人察覺,就好像所有人都做了一場夢,一睜眼,便是兵臨城下。
百裏千畫連同城中的仙門弟子立刻按之前的部署迎敵,也向仙界送出了消息。但奇怪的是消息送出後便了無音訊,仙界的支援也沒有趕來。他們猜想,定是魔界将消息截住了,至于怎麽截住的,無
人知曉。
眼見着情勢愈發危急,萬般無奈之下,百裏千畫将他叫來,讓他帶着城主令一路殺出,前來晏京求助。
花汐吟以為此次是霧蓮月記了上回的仇,卷土重來,無意卻說不是。這次陣前領兵攻打逢雲城的乃是一個從額頭到頸部都蒙着面紗的女子,她出現在兩軍陣前的時候,撐着一把六十四骨的純白紙傘
,落落紫衣不見一絲浮華绮麗,她壓根不像來攻城的将領,倒像個雅婷閑步的女郎。
聽他一番形容,花汐吟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七年前在祈風島的試仙會上,那個曾篤定她成不了仙的蒙面女子:“無意,那個女子是不是叫魂姬?”
無意點點頭。
“魂姬?”連陌皺眉,他做了三百年的帝君,平日不是待在聖魔宮便是行走人間,對魔界的事卻是知道不少。魔界的将領大部分他都見過或聽過兩次名字,可“魂姬”這個名字他還是頭一回聽說。
蒙着面紗,撐一把純白紙傘的紫衣女子,他倒是聽說霧蓮月的赤月宮中有位擅長織夢之術的歌姬也喜歡這般穿戴,霧蓮月在他面前随口提過幾次。
關于這個魂姬,七年前花汐吟便想方設法地查過她的來歷,但奇怪的是,仍知之甚少,想來并不是什麽有名的,很多記載都是匆匆一筆帶過,唯一知道的便是她擅長織夢之術。不曾想,霧蓮月竟會
派她前來攻城。
已經過去三日,即使逢雲城中還有仙門弟子,怕也是兇多吉少。
花汐吟即刻修書一封,告知白君卿,十夜思慮之後,同意讓她與虞清一同前去逢雲城,其他人留守晏京,時刻警惕。
雲端之上,花汐吟和虞清禦劍疾駛。
“師兄,咱們趕得上嗎?”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虞清。
虞清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都四天了,咱們趕過去最快也得明日,不是我沒了信心……”花汐吟已經隐隐有了預感,望着頭頂稀稀落落的星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魔界攻城之後還要屠城放血,我就想着……就
想着若真趕不及救他們性命,能趕上替他們收一具全屍也好……”
虞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還沒到呢,你就先傷感起來了,想點好的,說不定我們到的時候,我師父那損友還活着呢。”
這種時候,也就他會用這種半吊子的口氣與他說笑來安慰她了。
花汐吟點點頭,繼續向逢雲城趕去。
☆、空餘星月悲寂寥
? 天宮,重紫閣。
紫辰站在殿中,望着鳥籠中的兩只藍翎鹦鹉,九霄坐在棠木椅上,手邊一盞茶水文絲未動。
“今早傳來的消息,逢雲城出事了。”紫辰道。
九霄淡淡地應了聲。
“你倒看得開,不擔心你的摯友嗎?”紫辰丢出去一把谷子,馬上被兩只鹦鹉分食幹淨。
“但不擔心又有什麽分別?”九霄笑着反問,“凡人的命數都是天定的,看了這麽多年的生死輪回,就算看不開也看開了,能活下來是他的造化,若是……來年的梨花釀我只能獨自消受了。”
“你這算是……看破紅塵?”紫辰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纨绔少爺似的的星君臉上竟然也會露出此番顏色。
九霄抓起手邊的胡桃瞄準了他的後腦勺來了一擊:“倆大男人看破哪門子紅塵?!瞧你那仙尊師兄,那才叫看破紅塵!”
紫辰笑得春風幾度,搖了搖頭駁回了他的話:“瓊華那不是看破,他壓根沒從華清之境中走出來過,沒經歷過紅塵的人,談不上看破。”
九霄聽得不是很明白,也許紫辰壓根沒想他能領悟到什麽:“瓊華趕去逢雲城了?”
“趕去了。”紫辰嘆了口氣,“只是不知能否趕上。”
逢雲城。
花汐吟和虞清禦劍趕到時,城中安靜得可怕,無論是城外還是城內,都沒有任何拼殺的動靜。他們沒有聞到一絲血腥味,焦炭的氣味倒是可以辨出一二。花汐吟伸手推開虛掩的城門時,忽然感到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虞清拍了拍她的肩:“我們進去,小心些,城中不定還有魔界的餘黨。”
她知道此時此刻該怎麽做,拔出了腰間的聆音,做好随時迎敵的準備,與虞清一同走進城中。
城中的大街小巷一片狼藉,各種物品傾倒了一地,風卷塵埃,一片凄涼的寂景。此番場景,更加令人緊張得難以喘息。
腳下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花汐吟下意識地一低頭,看見她腳下橫着一支破碎的玉簪,正欲收回目光繼續往前,卻在擡頭的一瞬間瞥見了一架販攤後伸出的一只手。
她扯了扯虞清:“師兄,那有個人。”
二人便上前查看,倒在攤架後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從衣着發飾看起來不過及笄之齡,可她的肌膚卻癟如老妪,緊貼着骨頭,眼窩深陷,死不瞑目,身上無一處血跡,可那蒼白的臉色竟比宣紙更勝三
分。
花汐吟從未見過死相如此奇怪的屍體,出于人道,她伸出手,打算替這女子撫下眼皮,就在她觸到那雙眼睛時,女子的眼球如同低劣工匠鑲嵌不當的珠子骨碌碌地滾了下來,留下兩個黑色的窟窿。
“啊!!”花汐吟驚得僵在那,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看着那具無眼女屍,深覺已經沒辦法用表情來傳達她此刻的心情了,“我,我會不會被鬼追殺啊……”
虞清也給吓得一激靈:“要不,我們把她埋了吧。”
她點點頭。
正當虞清要抱起那具女屍時,他手中原本還是簪花插珠的女屍卻在剎那間如燃盡的柴薪,在他們眼前碎了一地……碎了一地……一地……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驚悚的嗎?!
沉默了片刻,花汐吟擰巴着臉看向同樣猶如天雷蓋頂的虞清:“師兄,好歹她剛才還是具全屍……”
虞清吞了吞口水,平複了一下心情:“阿吟,這事不太對……”
她看着地上兩顆幹巴巴的眼球,不寒而栗:“從我們進來就不對勁了。”
二人握着劍繼續往前,一路過去,街頭巷尾橫着一具具幹屍,死相和之前那女子如出一轍,皆是蒼白幹癟,一觸即碎,面部皮膚和五官像被剪爛的破布一般揉在了一起,辨不出容貌。
花汐吟上前探過,這些死去的人體內已經沒有血了,怪不得他們進城的時候聞不到任何血腥味和屍體腐爛後散發出的屍臭。試問幹屍又怎麽會有血腥味,怎麽會腐爛?眼下的情況,戰事已經結束了
。
“去城主府!”意識到大事不好的花汐吟和虞清立刻往城主府趕去。
但是,他們卻在城主府門前的操練場邊硬生生地停下來腳步。
花汐吟像,她大概一輩子也忘不掉她此刻看見的一切。
偌大的操練場中央,堆着如山一般的幹屍,有城中的百姓,有守城的将士,也有她熟悉的白衣弟子……他們就像被揉爛的抹布一樣被一個一個地疊在春日的陽光下,殘忍悲涼。
面對着這成千上萬具幹屍,她連喊出聲的力氣似乎都被無形間抽幹,這場景給她的感覺安靜得可怕,她想自己大概真在師父的保護中待得太久了,久得幾乎忘了戰争是什麽樣子。這一瞬間,她仿佛
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曾屍橫遍野的滄瀾城。
虞清顯然也不曾見過這樣殘酷的畫面,一時間連握劍的手都在發抖,等反應過來時,就見花汐吟已經沖了進去,小心翼翼地用法力将屍體一具具地搬開,這種辦法雖然可以保全屍體,卻也極損耗精
力。
她不久前才耗費元神救人,元氣沒有恢複,此番下來,沒多久便累得氣喘籲籲。
“阿吟!”他跑過去拉住她。
她執拗地對他搖搖頭,讓他松手。
“你在找人?”
“百裏城主……千畫大哥可能也在這裏面。”她的腦子被眼前的場面刺激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唯一還能思考的便是關于百裏千畫,那個喜歡在衣袂上繡綠萼梅,騙她,逗她,拉着她坐在屋頂上吃糖
炒栗子,像詩畫一般柔和的男子,只要一想到他被抽幹了血,埋在這些屍體間,她就有說不出的難受。
虞清也很清楚,逢雲城已經沒有活口了,其實在趕來的路上,他們便有這樣的預感,只是不忍心說破而已。現在的逢雲城已經是屍橫遍野,怨靈猖獗,他拉着花汐吟,阻止她繼續下去:“別再挖了
,這裏的屍體太多了,你找不到他的……”
花汐吟望着眼前堆積如山的屍體,再說不出一句話。
是這樣麽,人死了,她竟連他的屍身都找不到……
百裏千畫,瞧,連名字都起得如詩如畫的男子,怎麽就這樣死了呢。
她低下頭,面對着千萬屍體,忽然就無措了。
一朵祥雲翩然降下,雲上的白衣仙人跨過遍地的幹屍走來,駭人的幹屍堆旁,他繡着青色九華蘭的衣袂拂落了一片石蒜花瓣,他的目光落在這些慘不忍睹的屍體上,深深地沉了下去。
花汐吟在目睹這一切的時候便已經有些接受不能,此番看見他,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産生的幻覺,半響才反應過來,給他的書信是她傳出的。
“師父……”看見白君卿,她腿都軟了。
虞清也還沒回過神,二人就這麽站在屍堆裏,呆呆地望着他。
白君卿走到他們面前,虞清忙行禮見過。
“城中可還有活口?”他問。
花汐吟忍着眼淚搖搖頭:“回師父,沒有……是阿吟和師兄來遲了。”
事出突然,用來傳信的天雀鳥又不知為何被全部截住,仙界對此事也是剛剛得知,更不用說他們。白君卿望着了無生氣的逢雲城,沉默良久,道:“你們已經盡力了,過來吧。”
“是。”二人伏首。
花汐吟正欲擡腳,不幸的是那腿軟的勁兒似乎還沒過去,剛邁出一步,便要摔倒,眼見着就要跌在一具屍首上,幸而白君卿擡手将她帶到自己身邊。
花汐吟心有餘悸地望着他:“師父……”
白君卿淡淡地看着她:“你這廂一坐,那人可就‘死無全屍’了。”
她渾身一抖,師父這冷笑話說得委實瘆人了些。
他将二人帶到一邊,環顧這一城的幹屍:“這些人被魔界殘害,內心怨念深重,若是不管,他們遲早會成為厲鬼,還是早早送他們去輪回臺,以免堕入九幽冥海不得超生。”
花汐吟擡起頭:“師父,我們要念《往生咒》嗎?”
他搖搖頭,讓他們退開,從腰間取下一支青玉簫,濃色碧玉上镌刻着清雅的九華蘭,玉簫置于唇邊,清泉飛花般的簫音流瀉而出,輕緩的曲調,悠遠綿長,仿若寧靜清雅的枕邊月光,合上眼便能看
見清風月下,玉花枝頭。
這是花汐吟第一次聽他吹曲,這樣美的曲子,是用來超度亡魂的嗎?原來,他那雙可以緊握上古神劍的手也可以月下執蕭。
她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看着四周猙獰可怖的幹屍随着他吹奏的一曲《輪回渡》而浮起淺金色的光,那些懷着怨憎的魂魄正漸漸散去,從入城以來一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也沒有了,她忽然覺得
,只要站在他身邊,便什麽也不用怕了。
一曲奏畢,在白君卿的吩咐下,他們将這些人入土為安,由于屍體是在太多,最後只能将他們埋在了一處,結果還是沒能找出百裏千畫的屍體,只是從屍體中翻到了一片繡着綠萼梅的錦料。
花汐吟緊緊握着那片錦料,沉默了很久。
此次守衛逢雲城的乃是天山的弟子,事後的處理自然有秋衡子和紫辰來處理,逢雲城前,花汐吟看着白君卿:“師父,你要回天庭了嗎?”
白君卿看了看她低頭不敢大聲說話的心虛樣兒,再看看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勾了勾嘴角:“過來,為師給你把脈。”
“啊!?”花汐吟小心肝兒一顫,退後一步,“師,師父,不用了吧……”
怎麽一上來就把脈啊!
“過來。”他唇邊漫開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他這徒兒有一點讓他十分滿意,從不對他說謊,還沒說就會露餡,看她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更加篤定地讓她過來。
“師父,徒兒腿軟,不過去行不行啊……”花汐吟躲在虞清身後小聲道,讓師父把脈,這不等于直接告訴他,他前腳傳信讓她小心天劫,她後腳就折了自己一片花瓣喂了一個凡人嘛,雖然師父不會
打她,但是……師父這樣笑真的好恐怖啊!
“真不過來,嗯?”白君卿的笑意愈發意味深長。
“師父,你不是還要回天庭嗎……”
“暫時不回,過來。”他非常果斷地掐滅了她岔開話題的企圖。
虞清展開折扇遮住自己的臉:“師妹,要不……過去吧,你師父這麽笑我腿也軟。”
花汐吟暗裏狠狠擰了他一把。
虞清吃痛地“嘶”了一聲,心嘆這小東西瞧着瘦瘦弱弱,下手倒是真狠:“小祖宗,他是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