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你怎麽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我……師父要是面無表情我至于這麽害怕麽!”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可憐兮兮地擠了兩滴眼淚,看着白君卿。
她不過去,不代表白君卿不能纡尊降貴地走過來,而他走過來,虞清自然識趣地退到一邊。
“幾天功夫,連裝哭都學會了?”白君卿一眼過來,她立即跟鴕鳥似的把頭埋了下去,果然在師父這個活了幾千年的上仙面前她這點小伎倆根本不能入眼。
果不其然,觸到她的脈象不過片刻,他的眉頭便越擰越緊。
花汐吟撇撇嘴,果斷先低頭:“師父,阿吟知錯了……”
“錯哪兒了。”
“拔,拔花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才幾天,你就把元神給傷了。”白君卿讓十夜傳話,就是憂心這小丫頭做事胡來,結果她還是胡來了。他覺得自己真的是低估了這丫頭,“還學會裝可憐了?”
她吸了吸鼻子:“師父,你別生氣,這花瓣不是還有六片麽……”
這是一回事?白君卿扶額:“你這丫頭真是氣得人頭疼。”
花汐吟巴巴兒地眨着眼。
虞清在一邊看得有些緩不過神,這華清之境中溫雅如玉,不染塵俗的瓊華仙尊竟也會露出像“頭疼”這類高難度的表情?!?
☆、相見若只似往昔(上)
? 晏京城郊,草亭中,紫琉疏展開剛從聖魔宮傳來的箋條,信中只有一句話。
速帶君上回宮。
字跡潇灑清逸,并非出自她一貫熟悉的長老之手,傳信之人仿佛料到她的猶疑,在信上留下了落款。當看見信上的名字時,紫琉疏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蒼遙回來了?……
坐上左護法之位十三年,她從未見過這位右護法,據傳二十七年前他宣布閉關,将魔種交給了霧蓮月之後便杳無音信,就連身為帝君的連陌也再沒見過他。
這位蒼遙護法跟在帝君身邊長達千年,當年助帝君平定珟帝殘部,說服霧蓮月歸順,備受尊重。
如今他突然回到聖魔宮,想必近日是要有大事發生了。
她一揚手,那信箋便在青色的狐火中燃盡,望着柳綠花紅的晏京城,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白君卿已禦劍到了宮門前,花汐吟跟在他身後。虞清先行一步,将事情的經過告知,故此時,蘇還錦及文武百官已在攻門恭候仙君駕臨。
蘇還錦對這位瓊花仙尊的傳聞絕不陌生,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無上的贊嘆,但當真親眼見到白君卿從宮門緩步而入的剎那,他才終于明白日前蘇浮為何說仙尊姿容,絕非凡人可以形容的出。
上窮碧落下黃泉,再無人能與此相比。
花汐吟望着俯首跪拜的文武百官和仙門弟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師父,乃是淩駕衆生的六界仙尊。
白君卿示意衆人起身。
驚動仙尊親臨,晏京城的情況定然是危在旦夕,逢雲城被屠的消息虞清已向他們說明,其手段殘忍令人不寒而栗。他們幾乎可以想象,一旦晏京城被攻破,這座繁華如夢的都城會變成怎樣一個人間地獄。
白君卿此次下凡,就是不願逢雲之災重演。
蘇還錦親自引白君卿走進金銮大殿,與百官一同詳細商議。
花汐吟跟在他身後,正打算和十夜他們一樣進殿一個宮女前來傳話:“吟姑娘,七公主哭鬧得厲害,君公子請您去一趟錦繡宮。”
聞言,她立即轉向白君卿:“師父,阿吟先告退。”
說罷,便與宮女向錦繡宮走去。
還沒進門便聽見朝顏沒命似的哭聲,好家夥,整個錦繡宮都聽得清楚,還以為出了什麽要緊事,進屋一瞧,只見朝顏又哭又鬧又叫不肯吃藥,一個勁嚷着要找娘親,連陌坐在桌邊,将藥碗放在一邊,也不着急,默默第看着這團子撒潑。
她走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場景,最後看向一臉淡定的連陌,她敢說現在就算朝顏撲上來拿他的袖子當手帕使,他也能不動如山:“君陌,這怎麽了……”
連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哭了快一個時辰了,中氣挺足的,看來恢複得不錯。”
她上前摸摸朝顏的頭:“小七不哭,娘親回來了。”
朝顏望着她,揉了揉哭腫的眼鏡,手腳并用地往她身上爬:“娘親,小七不要喝藥……”
她一愣,原來是小孩子怕苦啊。
她撚着帕子替她擦掉滿臉的淚痕,溫聲哄道:“小七聽話,你在生病,藥一定要乖乖喝掉知不知道。你把藥喝完,娘親給你買冰糖葫蘆好不好?”
“冰糖葫蘆……”朝顏自小在宮中長大,從來只吃得到禦膳房送來的糕點,這民間的小吃連見都沒見過,眼下聽見新鮮玩意就兩眼放光。
“娘親小時候也不肯喝藥,娘親的師父為了讓娘親把藥喝下去,每次都會給娘親買冰糖葫蘆哦。”
“娘親的師父?”
“娘親的師父你要喊師尊。你把藥喝了,娘親就帶你去見師尊,求師尊治好你,小七就不用再喝這些藥了。”她見朝顏沒有反對,便讓宮女将藥端去再熱一遍。
“你師父到晏京了?”連陌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花汐吟點點頭:“師父正與百官議事,稍後我引你去。”
“不必了。”他似笑非笑地敲擊着桌面,“你師父見了我,心情怕是不會太好。”
“為何?”她不解地看着他。
連陌搖搖頭,沒有回答。
“汐丫頭,我們可能很快就要分別了。”
他似乎無論說什麽都是淡漠的口吻,這讓花汐吟覺得很不安。
在她繼續問下去之前,宮女已經端着熱好的藥進來了,他接過藥碗遞過去:“讓這團子把藥喝了吧。”
這一次,有花汐吟哄着,朝顏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很快便将藥喂完了。
“你打算讓你師父救這團子?”連陌問。
花汐吟取來外套幫朝顏穿好:“玉虛鼎乃上古神物,就算現在已經有我的元神和十夜師兄的麒麟血,也只能壓制一時,也許是一月,也許是一年。一旦玉虛鼎重出,後果不堪設想。我也沒有把握師父能完全壓制玉虛鼎,但有師父在,小七至少不會早夭。”
連陌意味深長地注視着她:“你就這麽相信他?”
她莞爾:“他是我師父,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他。”
日近黃昏,暖色的夕陽灑在冗長的宮道上,拉長了斑駁的樹影。白君卿不急不緩地走在種着一排紫荊花的宮道,繡着淺青九華蘭的白衣不經意間拂落一朵紫花。他側身回望,花汐吟別着手走在他身後,一身湘黃煙羅短衫,清秀的笑臉迎着夕陽,猶如一派春暖花開。
白君卿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自開天辟地以來,便有這樣一個小人兒,溫順純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他不着痕跡地彎了彎嘴角,,停下來:“說吧。”
花汐吟彎起眼:“徒兒想問,師父還生徒兒的氣嗎?”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白君卿即便氣,她那一片花瓣也沒法兒再回去。他這徒兒收的啊,真真是不讓他省心。
他回過身:“且說說是怎麽一回事。”
于是,她便将事情的始末細細與他說明,其中,自然省去了在妖境中玉嬈的那番話。
白君卿聽完她的話,輕輕點了點頭。
“阿吟,你要知道,玉虛鼎乃是與五大神獸一同從上古流傳下來的神物,淩駕于今世,想在一個凡人體內完全壓制是不可能的。”他道。
“阿吟知道此事希望渺茫。”她嘆了口氣,“只是朝顏那孩子委實可憐,阿吟想求師父暫時封印玉虛鼎,至少讓她活到壽終。可以嗎,師父?”
這丫頭還是頭一回為了別人來求他,白君卿沉思片刻,道:“去将那孩子帶來吧。”
花汐吟眼中一喜:“謝謝師父!小七是個可愛的孩子,師父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她立刻讓人去錦繡宮将朝顏帶來。
為朝顏治病,蘇還錦這個做父皇的怎能不在場,汀瀾和蘇浮對這小侄女也甚是挂心,聽說白君卿同意施救,故而都趕來了。
宮女牽着朝顏出現在碧心亭外時朝顏望見花汐吟,遠遠便揮着手喊她:“娘親!”
白君卿聽見這兩個字後,目光明顯頓了一下,繼而轉頭看向蘇還錦。
蘇還錦無奈地笑着解釋:“仙尊莫要誤會,這孩子之前中了妖毒,又打小沒了娘,性子認生,唯獨與令徒親近,‘娘親’這事也是孩子任性,仙尊見笑了。”
聞言,白君卿收回了目光:“無礙。”
花汐吟迎上去,牽過朝顏的手,将她帶進亭中。
“小七,還記得嬷嬷怎麽教你的嗎?”她笑着對朝顏道。
朝顏點點頭,怯生生地擺好手腳,對四下福身行禮,略顯生疏的動作瞧着卻莫名的可愛。
“來來來,朝顏平身。”蘇還錦喜形于色,上前抱了抱她,“朝顏,認不認得父皇?”
朝顏呆呆地望着他,不作聲。
蘇還錦也知道,朝顏才開始學話,這事急不得:“現在認不得也沒關系,我們慢慢來,朕等着朝顏叫朕一聲‘父皇’。”
花汐吟将朝顏牽到白君卿跟前,笑眯眯道:“小七,這位是娘親的師父,快叫師尊。”
白君卿注視着這個豆沙團子一般粉嫩的小公主,而朝顏也怔怔地望着眼前白衣傾華的男子。
“小七,見過師尊。”花汐吟拍了拍朝顏的肩,示意她過去。
朝顏上前一步,慢慢伸出手捏住了白君卿衣袂上的九華蘭,輕輕撫摸。白君卿靜靜地看着那雙在自己的衣服上摸上瘾了的小團子。
衆人茫然地望着朝顏,誰也不知道這團子想做什麽。
“爹爹。”朝顏突然回過頭看着花汐吟,“娘親,他是不是爹爹啊?”
白君卿鮮有地愣住了。
咣當!蘇還錦猝不及防,直接從椅子上跌了下來!蘇浮他們的表情就跟過年炮仗一樣的精彩,花汐吟此刻的心情簡直像被十二道天雷當頭劈中般,只覺得這一瞬天地都淩亂了。
她趕緊将朝顏拉回來,面對白君卿探究的目光,她恨不得把頭埋進大地再也不出來了。
“小,小七啊,這個‘爹爹’不能亂喊,這位是師尊,你父皇在那邊。”她非常正式地向朝顏介紹了她親爹,蘇還錦在一邊倍受打擊,真不知道這皇上此刻是個什麽感想。
“阿吟。”他扶着額。
她不敢看白君卿有什麽反應,萬分無辜地撇了撇嘴:“師父,這不是我教的……”
就是借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啊。
她鄭重地看着朝顏:“小七,叫師尊,是師尊,這不是爹爹知道嗎?”
朝顏撅着嘴,費力地思考了片刻,可憐巴巴地看着白君卿:“爹爹,娘親不要你了……”
“咳!”
“咳!”饒是白君卿這回也忍不住嗆了一下。
花汐吟捂着這團子的嘴,深覺此刻已經沒有表情能用來表達她的心情了。
“小祖宗你饒了我吧……”她現在覺得教會朝顏喊爹娘的人真是糟心的很,叫她“娘親”她可以不介意,可“爹爹”怎麽能這麽順口就喊出來了……完了完了,這回又要抄多少本書了!
她再次尋回耐心,一個字一個字教朝顏念,反複念了十遍的“師尊”後,她懷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讓朝顏過去,事實上這回,朝顏不負衆望的确念出了“師尊”二字,但爹爹的形象似乎已經不可推翻,于是最後白君卿聽見的便是她用稚嫩的聲音說:“見過師尊爹爹!”
花汐吟的心情就跟蘇還錦落在地上的茶盞一樣,片片兒碎了。
看來今晚抄書是躲不過去了……
虞清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蘇浮:“你侄女行啊,這也算完成了一件開天辟地的壯舉了。”
蘇浮扶額:“這何止是壯舉啊……”
☆、相見若只似往昔(下)
? 白君卿看了看試圖用杯蓋擋臉的花汐吟,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先封印玉虛鼎吧。”
這樣糾結下去,正事都要忘了。衆人退開。
朝顏呆呆地望着他,吃吃地笑了起來:“師尊爹爹真好看。”
小孩子的贊美總是純真的,讓人聽了格外舒服,白君卿微微一笑:“站好,不要動。”
朝顏立刻乖乖地站在那兒。他拔出重荒劍割開手指,将一滴血點在她眉心,頃刻間,那滴血便融進了肌膚之中,只留下朱砂一點,他将純仙之氣由天靈蓋注入朝顏全身,金色的仙氣彌漫在朝顏周身,最後緩緩收入體內。
白君卿收回手,道:“此封印可在她體內保有百年,對于凡人來說,足以活到壽終正寝。百年之後,我會來取玉虛鼎。”
封印順利完成,衆人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白君卿用自己的血和仙氣暫時鎮壓了玉虛鼎,意味着朝顏從此以後便能想普通孩子一樣長大,此事也算暫告一段落,接下來,便要全心防範魔界了。
黃昏的宮道灑滿暖光,路旁的花卉漸漸垂下了鮮豔的花朵,春日的黃昏很少會有如此溫暖的顏色,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捂暖了一般 。
花汐吟望着前方負手而行的白君卿,朝顏拉着她撲楞撲楞地往前跑。
“小七慢點!”花汐吟微彎下腰讓她牽得更順手一些。
朝顏拉着她追上去,伸手就去夠白君卿袖下的手,白君卿低頭看她笑彎了眼的樣子,不露聲色地彎了彎嘴角,收緊手指,将那只肉嘟嘟的小爪子握住。
花汐吟盯着他牽着朝顏的手:“師父……”
他轉過臉看向她。
“沒,沒事。”她趕緊低下頭。
她偷偷仰起臉,看着夕陽暖光中他溫潤如畫的容顏,她的世界仿佛都在他的輕輕一瞥中亮得仿佛天外的陽光。那繡着九華蘭的衣袖下,他曾握着重荒劍的右手此時正包容着朝顏軟軟的小手,他們走在這條冗長靜默的宮道上,一左一右牽着小團子,這是怎樣的畫面,無需任何言語,她就覺得整個人都要被夕陽融化了似的。
她擡起手撫上砰砰直跳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傻笑起來。
“汐丫頭。”連陌的出現打斷了她放肆的幻想,他從拐角處走出,一身濃墨錦衣,美玉般的紫瞳在金色的夕陽中流轉着魅惑衆生的風華。
他的目光落在白君卿身上時,有一瞬的停頓。
“君陌?”花汐吟立即上前,“方才為朝顏封印也沒見你,你怎麽在這?”
連陌不作答,轉頭看着白君卿,微微眯起眼:“這位便是你師父,瓊華上仙吧。”
她歡喜地向白君卿介紹:“師父,這位是君陌,君公子,他曾救過阿吟的性命。”
白君卿沉默不語,只是注視着連陌,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紫色魔氣,真魔紫霧……雖然此人已将自己化作凡胎,但是人是魔又豈能瞞得過他。他低頭看着花汐吟,這丫頭怎麽會和魔界的人扯上關系……
連陌別開目光:“汐丫頭,從逢雲城來的那小子醒了,要見你。”
無意傷得很重,那天能醒來也是因為憂心逢雲城,十分勉強,這次該是真的清醒過來了。
花汐吟聽聞後,立即随他去太醫院。
太醫院中,無意靠着床欄,從花汐吟手中接過城主令和那一片從逢雲城帶回來的綠萼梅錦料,久久無言,最後沒忍住眼底的淚水。
他從十歲那年第一次來到百裏府,便被身為護衛頭領的師父告知,他今後要誓死效忠的是百裏家的嫡少爺,百裏千畫。那一天,終日接受護衛教導的他終于在一株紅杏樹下見到了真人,那小公子與他一般年紀,穿着一身繡着綠萼梅的錦衣,生得清秀雅氣,像是從詩畫中走出的孩子,坐在樹杈上,神色靜默地往遠處的荷塘裏丢石頭。
後來他才知道,那小公子名叫百裏千畫,是他未來的主子。
他成為百裏家的護衛,轉眼便是十六年,除了百裏千畫,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需要效忠的對象。怎樣的未來他都設想過,就是沒想到逢雲城被屠,身為護衛的他居然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
花汐吟忍住哽咽:“對不起,沒能趕上。我們将他和城中的百姓葬在了一處,他是城主,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其實一直想不通,霧蓮月為何非要攻打逢雲城,逢陰之水已經取到,有百姓的城池也不止逢雲城,他卻發兵再次攻打,就好像和百裏家有仇似的……整個逢雲城,如今只有無意一個活口。
無意握緊了那片錦料。
朝顏望着這個渾身是傷,顫抖着的男子,忽然上前撚起袖子,替他擦了擦眼淚:“你別哭,娘親說,哭就不好看了。”
無意有些錯愕地看着跪在床邊吃力地擡着手給他擦臉的小團子:“你,你是……”
朝顏彎起眼,純真地笑:“我叫小七。”
他茫然地看着花汐吟:“吟姑娘這……”
花汐吟道:“這是皇上的七公主,小字朝顏。”
朝顏從床上爬下來,回到白君卿身邊,捏着他的袖子:“師尊爹爹,他怎麽哭了?有人欺負他麽?”
她突如其來的一聲“爹爹”令無意的腦子瞬間空了一下:“仙,仙尊,這孩子是您的……”
“不是。”白君卿淡淡否認,以免他繼續誤會下去。
花汐吟幹咳一聲:“這件事容後我在跟你解釋,眼下将傷養好是要緊,千畫大哥讓你帶着城主令來晏京城,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明白嗎?”
無意凝視着手中的令牌和錦料,沉重地點了點頭。
見無意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再無性命之虞,他們便離開了太醫院。走出太醫院之後,白君卿突然喚了一名宮女,吩咐将朝顏帶回錦繡宮,這樣一來,漸漸昏暗的宮道上,只剩下連陌,花汐吟和他。
連陌始終沉默不語地走在前方,花汐吟不明白他今日為何突然如此少言寡語,正欲上前被白君卿攔了下來,轉瞬間重荒劍出鞘,毫無預兆地徑直朝連陌刺去!
“君陌!”花汐吟大驚失色。
連陌的唇邊,漫開一抹淺笑,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躲過了這一劍,回身一腳将劍原路打回。白君卿拉着花汐吟退回到自己身後,擡手接住長劍。
“瓊華仙尊的劍術果然名不虛傳。”連陌回身,目光剎那間冰冷入骨。
白君卿的殺意也陡然升起:“阿吟,退到一邊去。”
“師,師父,發生什麽了?”她茫然無措地看着他。
“汐丫頭。”連陌道,“聽你師父的話,退下。”
花汐吟委實有些不明所以,但當她看見白君卿周身浮動的清冷仙氣和連陌腳下漸漸騰起的紫霧,以及他額間閃現的一朵黑色伽摩陀花印的剎那,一股森冷的寒意襲來。
“仙尊好眼力,本君化身凡人,就連天帝都難以看穿,不愧是六界仙尊白君卿。”連陌眼底的殺意和笑意愈發濃郁,“只是初次見面,仙尊的劍是否該小心一些。”
“重荒劍本就為誅魔而造,這一劍算是我給帝君的見面禮。”白君卿将仙力注入重荒劍,一時間劍鋒長鳴,連聆音劍都顫抖不止。
花汐吟錯愕地望着連陌,師父方才稱他什麽,帝君……芸芸六界,能冠以帝君之名的寥寥無幾,而能能讓他師父毫不猶豫地拔劍相向的帝君恐怕只有一位,她定神看着連陌額間的伽摩陀,當下驚愕地捂住嘴。
連陌看着她的神情了然地點點頭,肯定了她此刻的猜想。
“魔界帝君連陌……”
君陌,帝君連陌,怪不得他能在妖洞前泰然安睡,怪不得他說犬妖會死那厮果然就死了,怪不得他能在七夜昙華的幻境中來去自如,怪不得他說師父見了他心情會不好……魔界的帝君就在身邊,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
此時,白君卿已拔劍刺出。
連陌漠然一笑,一道青光飛掠而過,眨眼間身着雪青绮羅的女子已站在了連陌身前,替他架住了那一劍。
“本君還以為左護法打算等這重荒劍刺進本君心口再出來。”他戲谑地笑道。
紫琉疏莞爾:“我乃君上的護法,怎會看着君上受傷。”
青羽扇波光流轉,青焰四濺,直燒得重荒劍身一片碧光。白君卿抽身一退,旋即反身一挑,仙氣将青焰盡數彈落,紫琉疏立即跳開。
花汐吟站在不遠處,望着紫琉疏,即使十三年未見她的紫姐姐她又豈會認不得。她曾試想過幾百種于紫琉疏重逢的情景,比如還是那樣下着大雨的青空下,她撐着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桃花油紙傘走過來,再比如她又被人欺負了,紫姐姐像從前一樣沖過來将那些人打得鼻親臉腫,然後告訴她,不怕,姐姐回來了。再比如今宵又月明,佳人成雙對,她坐在城牆上,然後紫姐姐抱着一袋小吃從身後蒙住她的雙眼,吓她一跳,說,汐丫頭,好久不見……她幻想了十三年,可此時此刻,她最喜歡的紫姐姐居然成了聖魔宮的左護法,與她最敬愛的師父刀劍相向。
“紫護法是奉命來凡間勸本君回去的?”連陌道。
紫琉疏一邊躲閃重荒劍,一邊答話:“君上失蹤一個多月,仙界紫辰星君奉命集結重兵圍守魔界,大将軍一人支撐,怕是吃力。”
連陌冷哼:“怎麽,還要本君給他打下手?”
紫琉疏頭疼地瞥了他一眼,不防被重荒劍刺中右肩,一瞬間半邊肩膀仿佛不見了一般,然後便是鑽心的疼。
“紫姐姐!!”花汐吟脫口喊她。
從未聽過她如此焦急的喊聲,白君卿的手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就在此時,連陌猛一揮袖,紫霧如利刃一般破空打去,白君卿飛身而起,避開這一擊,眨眼間,紫琉疏已被連陌拉到身後。
“謝君上。”紫琉疏捂着右肩的傷口,重荒劍乃上古名劍,又由白君卿的仙氣催動,這一劍雖未傷及要害,仍不可小觑,她忍着劇痛向他禀報,“君上,蒼遙護法出關了。”
連陌一怔,繼而點點頭:“回聖魔宮。”
說罷,便帶着紫琉疏離開,絲毫沒有與白君卿一戰的打算,他本就是因為花汐吟才出現在晏京城,又何必多做糾纏。
白君卿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連陌和紫琉疏就這麽走,當即催動重荒,禦劍射出。
“君上小心!”紫琉疏的右臂已經被刺斷了骨頭,再擡不起來,只能換左手執扇,回身去擋。
在她迎上重荒劍之前,便有一柄銀峰長劍橫空出擊,看得出使劍之人必定拼盡了全力,這才将重荒劍打偏了半寸,那柄銀劍也因白君卿注入劍中的仙氣原路彈回,徑直朝花汐吟刺去!
連陌沒想到方才居然是這丫頭出的劍,一時大驚。
白君卿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出手,,再顧不上遠處劍身入地三寸的重荒劍,轉身飛向來不及躲開的花汐吟,将她攔腰一攬,護在懷中,疾速刺來的聆音劍瞬間劃開了他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師父!”花汐吟握住他受傷的手臂,急得不知該說什麽。
“沒事。”他松開她,回身看着連陌和紫琉疏。
“師父等一等!”她慌忙拉住他,上前一步,看着紫琉疏,“紫姐姐,我是汐丫頭,你還……認得我嗎?”
紫琉疏皺眉:“小丫頭,你認錯人了。”
說罷,她快步跟上連陌,不再回頭。
“紫姐姐!你就是我的紫姐姐對不對!滄瀾城,乞巧節,你都不記得了嗎?!”花汐吟太熟悉紫琉疏,熟悉到只要一個眼神她就能認出來,她不肯死心地對着紫琉疏的背影大喊。
連陌側目看了紫琉疏一眼:“怎麽,你認得?”
紫琉疏搖搖頭:“不認得。”
連陌意味深長地看着她:“那就走吧。”
轉瞬間,二人便化作兩道紫霧消失在茫茫天穹之外,留花汐吟站在原地,始終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何處笙簫落(上)
? 連陌走了,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身份消失在這個黃昏,一介帝君竟然出現在晏京城,經過白君卿那一戰,此事想瞞也瞞不住,畢竟在這個時候,魔界與人間的關系已經到了極度緊張的狀态,随時都有可能進攻的魔界大軍,随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戰争,人人自危。将連陌帶進晏京城皇宮的是花汐吟,這個時候,被懷疑是不可避免的,雖有蘇浮出面替她解釋,也抵不過衆人悠悠之口。
花汐吟能理解他們為何如此緊張,她都沒有料到這樣的結果,更何況是每天走在刀口上的他們,她對蘇浮說不必再解釋了,專心應對魔界要緊。
是夜,涼風習習,花汐吟走上了城牆,打算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昨天還幫她照顧小七的人今天突然變成了魔界帝君,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姐姐又成了聖魔宮的左護法,一切似乎都混亂得很。坐在城牆上,她靜靜地望着遠處的山巒,回頭可以看見燈火繁華的晏京城,當年紫琉疏曾對她說,坐在高處的人可以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風景,她此刻坐在高處,卻再也感受不到當年看風景的愉悅。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她忽然就濕了眼眶:“師父……”
白君卿站在她身後,不語。
“師父,阿吟是不是又闖禍了?”她始終不敢确信曾兩次救她性命的“君陌”會是仙界的大敵,那樣一個說話似乎永遠都是靜若止水的人,怎麽會是魔界的帝君?他陪着她去摘七夜昙華,和紫姐姐一樣喚她“汐丫頭”,來到晏京城之後只是靜靜地幫她照顧小七,這樣的君陌原來是仙界時刻警惕的帝君連陌,這讓她一時接受不了。
“阿吟,你是怎麽遇到他的?”白君卿并沒有指責她什麽,或者說他不需要指責什麽,她就覺得愧疚。此刻他手臂上的傷是出自她的聆音劍,她從沒有想過,他給她的劍,竟然會因她而傷了他。
花汐吟将在山間遇見連陌以及之後的事告訴了他,聽完後,他沉默片刻,道:“阿吟,你太大意了,事關晏京城千萬百姓的安危,他不是一般的魔物,一旦他在城中發難,後果不堪設想。”
“阿吟知錯了……”她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麽突然間就變成這樣了,只知道這一次她的禍闖得不小。
白君卿知道她現在腦子裏也是一片混亂,就算問也問不出什麽,嘆了口氣:“阿吟,方才為何出劍救魔界的人,你可知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她低下頭:“師父,那個叫紫琉疏的左護法,是阿吟失散十三年的姐姐,若不是她,阿吟十三年前就死了。”
聞言,白君卿眉頭一皺。
“阿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錯的,可是我不能看着紫姐姐死。”
十三年前。
又是滄瀾城的乞巧節,紫琉疏牽着紅紋短衫的花汐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繡着銀色梅花的月裙随着走動頻頻起舞,眉宇間盡是引人注目的神采飛揚,引得身旁公子們紛紛回頭。
花汐吟看着那些躍躍欲試的公子們,一臉煩惱地看着紫琉疏:“紫姐姐,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法走了。”
紫琉疏莞爾一笑:“放心,一定讓你去猜燈謎。”
她彎身抱起花汐吟,足尖一點,淩空飛起,轉眼便跳過了人群,向猜燈謎的擂臺走去。
花汐吟抱住她的脖子:“紫姐姐,今天是乞巧節,你怎麽沒把司徒公子帶來?”
紫琉疏撇撇嘴:“怎麽帶來,司徒家的那些老爺子能讓我把他從倚月城帶到滄瀾城嗎?他呀,還沒放棄收我呢,看我晾上他幾天。”
每年的燈謎會都很熱鬧,花汐吟跟着紫琉疏,每回都說要手下留情,但每回的燈謎都是要可勁猜的,每次的獎品也都是要可勁搬的。
猜完燈謎後,紫琉疏像從前一樣帶她去逛七夕廟會,攤頭上的首飾胭脂琳琅滿目,周圍拿着白蓮花的公子也在四處尋覓一見鐘情的佳人,紫琉疏牽着她走到一個攤子上,拿起一支藍色的蓮花步搖,笑眯眯地對她說:“汐丫頭你記着,倘若有一天你遇上了心中放不下的人,就讓他送你一支白蓮花的簪子,這是滄瀾城的傳統,你可要記清楚了。”
她沉思片刻,問道:“那要是多放不下的人才能讓他送呢?”
紫琉疏想了想,指着她的心口:“是讓你的心滿滿的,再也騰不出地方裝下別人的人。”
花汐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紫琉疏摸了摸她的頭發:“汐丫頭,你也要自己學着點法術,萬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你也能自己照顧自己。”
花汐吟仰起臉:“姐姐要去哪?”
紫琉疏不過是逗逗她,怕這沒心眼兒的丫頭着急,便道:“說着玩的,姐姐哪也不去,傻丫頭。”
只是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谶,那天的乞巧節,卻是她最後一次見紫琉疏。紫琉疏第二日對她說要去倚月城找司徒令蕭,從此再無音訊,轉眼便是十三年。
她守着滄瀾城,每年的乞巧節她都會登上高高的城樓等她回來,可是始終沒有她的消息,直到那日紫辰來滄瀾将她接上天去,不久就傳來滄瀾城被屠的消息,她以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