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紫琉疏了。

沒想到,再次相見會是這番光景。

“師父,紫姐姐從前跟我說了很多關于成仙的事,她是想成仙的,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為什麽會成了聖魔宮的護法……”她抱着聆音劍深吸一口氣。

紫琉疏的為人她很清楚,她的心是善良的,修仙從來都是恪守本分,不會傻到去走什麽歪門邪道。她是她姐姐,她知道那些年為了修仙紫琉疏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妖修仙雖然難,但像紫姐姐這樣的人,怎麽就成魔了呢!

白君卿看着遠處城郊村落的燈火闌珊:“阿吟,這世間很多事都不會盡如人意,你可聽說過倚月城的那一門慘案。”

“倚月城慘案?”花汐吟對于這類傳聞并不關心,也就沒有去查閱過。

“十三年前,倚月城封妖師司徒家族一夕之間慘遭滅門,一門五十二口在一場大火中燒得屍骨無存,司徒家的年僅十五歲的嫡長子司徒令蕭生死不明。”在花汐吟震驚的目光中,他緩緩道出了最後一句,“而那晚火燒司徒府的,便是一只名為紫琉疏的千年白狐。”

“不,不可能!……”花汐吟錯愕地看着白君卿,“紫姐姐不會害司徒家的,師父,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花汐吟清楚地記得,紫琉疏在與她說起司徒令蕭的時候臉上歡喜的神情,有一年司徒令蕭得了嚴重的風寒,幾天幾夜高燒不退,紫姐姐連夜上山到峭壁上找來了治風寒的草藥,一直照顧他到他退了熱,雖然常常說話氣他,但紫姐姐對那司徒家的公子比對自己還好,又怎麽可能将他的家人殘忍地殺害後一把火将整個司徒府燒成了灰燼!

紫琉疏失蹤十三年,一定也與此事脫不了幹系,時隔十三年,紫琉疏成了魔界的護法,司徒令蕭生死不明,物是人非,除了藏書閣裏了了勾勒的只字片語,再找不到當年的蛛絲馬跡。

“師父,當年有人調查過這件事嗎?”

白君卿搖頭:“人間的事仙界不便插手,并沒有徹查原由。”

“那有沒有可能不是……”

“阿吟。”白君卿打斷她的話,神色凝重地注視着她,“此事已成定局,你在仙門身份特殊,絕不可以和魔界有牽扯,一旦出了事,為師也饒你不得。”

她呼吸一窒,住了口。

是啊,她一心想着連陌和紫姐姐的事,連自己在仙界的立場都忘了。她是妖啊,非魔非仙,此時在仙界總是個尴尬的身份,這個身份就想一個圈,無論她出于什麽原因,一旦跨過了這個圈,便是妖孽了……她深深地低下頭,覺得有點可笑,七年的仙門生活,她還是不能被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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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下傳來幾個将士的議論。

“我聽說有個仙門弟子将魔引進了皇宮,要不是瓊華仙尊及時出手,晏京城怕是已經守不住了。”

“據說是魔界的帝君……”

“這樣可怕的人也會被引進皇宮,仙門中不會有奸細吧?”

……

奸細?花汐吟一愣,半響反應過來他們指的是自己,一股酸澀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她回頭看着白君卿,說不出話來。

白君卿知道她此刻是個什麽心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師父,阿吟沒事,阿吟知道,師父決定讓阿吟留下的時候就有許多仙家反對,能做師父的弟子阿吟已經很滿足了,阿吟只是……只是有一點點的難過,沒關系的。”她別開臉快速地擦掉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白君卿看着她不肯讓他看見她哭的樣子,這小丫頭從小就這脾氣,受了委屈也不說,被同門欺負只有他追問她才會讓他看傷勢,這倔脾氣也不知是怎麽給養成的,她難道不知道她是有師父的嗎。

這傻丫頭……

他蹲下身,溫聲道:“阿吟,可還記得為師傳你聆音劍的那天曾說過什麽。”

她擡起頭,茫然地看着他。

“為師說過,無論你是人是妖,師父都是你的師父,有師父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今後受了委屈,要和師父說,只要你做的對,師父就會站在你這邊。”他溫柔的聲音仿佛是世間最溫暖的思憶,那一刻看着他悲喜難辨的雙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花汐吟忽然就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一般,他只需要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便足以将她的世界都颠覆了。

那時的她還不曾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進了她逃不出的劫數。

白君卿取出了腰間的長蕭,放在唇邊,一曲清樂流溢而出,回蕩在寧靜的長空中,然後,花汐吟看見,城樓上方的一方夜空中飄下了細碎的白雪,伸出手,雪輕輕地吻着手心,融化在一片溫暖中。

“雪?……”她呆呆地望着從四月的天空中飄落的白雪,雪輕盈地飛落在肩頭,沒有冰雪的寒冷,有的只是虛幻一般的觸感,就好像親眼看見了輪回臺上被斬斷的三千煩惱絲随風飛落進忘川河中。

這一首曲子有着令人沉迷的悠揚婉轉,就像一場精心編制的美夢,恍惚中仿佛能看見遙遠的天荒。白雪在身邊墜落,似有千重羽桃花伴着古老的笙簫曲萦繞不絕。

一曲奏畢,花汐吟只覺得方才還沉重的心情忽然就不見了,白雪也在曲終的剎那消失在天際,她回過頭看着月華中長立的人:“師父,這是什麽曲子?”

白君卿淺笑如畫。

“此曲名為《飛雪》。”

她捏着他的長袖,嘿嘿一笑:“師父,我要學。”

白君卿:“……”

☆、何處笙簫落(下)

? 花汐吟覺得這七年仙門之中就數她學得最雜了,師兄師姐們學得要麽是劍術,要麽是法術,或者是星象演卦,再瞧瞧她,劍術,法術,星象,書畫,醫術,做飯,種花,抄書……那什麽也算是十八般武藝了,雖不能說樣樣精通,數量上還是很占優勢的。

這回,又要學樂器了。

正所謂學無止境,師父的蕭吹得這樣好,她怎麽也得會一首曲子不是。

白君卿拗不過她,隔天給她拿來一支白玉蕭,稍短一些,對她來說是正好的。白玉簫上刻了她的名字,還有清雅的白蓮花,蕭尾挂着一串淺紫的流蘇,晶瑩剔透。

花汐吟接過蕭的時候都挪不開眼,白君卿見她歡喜的樣子,道:“《飛雪》和尋常的曲子不同,運用熟練這蕭音便是你的武器,你若真想學,師父便教給你,日後也有用得到之處。”

她欣喜地彎着眼:“謝師傅,阿吟想學!”

白君卿嘆了口氣:“跟來吧。”

他擔心她剛開始學,掌控不好,便讓其他人都退下了。

“師父,是這樣麽?”她将玉簫放在唇邊。

“手臂再擡高一點,注意呼吸,不要太用力……”他伸手幫她把手和蕭的位置擺好,如玉的手饒是花汐吟看了多年仍忍不住在心裏吞了吞口水。

他退後一步,拿起青玉簫,為她吹奏了《飛雪》的第一段:“你來吹這一段給我聽聽。”

“是。”她從小就對看過的東西有着過目不忘的本領,一套劍法白君卿只需要示範一遍她就能記得清清楚楚,一本醫書看過一遍便能應答書中任何一種病症的藥方,這一段《飛雪》吹下來,雖然有幾分生疏,但每一個音符分毫不差。

白君卿贊許地點點頭,開始教下一段。

《飛雪》此曲的曲譜乃是由寧靜到潇灑恣意再到寧靜的漸進,就像一場皚皚白雪散落人間,美得無法言說。

花汐吟聽完整首曲子後便能将全曲吹出,雖并未像白君卿一樣引來華清幻境的白雪紛飛,也有了簫曲的優美婉轉,對于只聽過一次來說,已是令人驚嘆了。

“現在,你試着将仙氣注入玉簫,告訴我能看見什麽?”白君卿吩咐道。

花汐吟照做,再一次吹奏《飛雪》,這一次她眼前終于出現了一朵白雪,輕輕落在她手背。

“師父,有一片雪花!”

“不錯,好生練習,終有一日這首曲子會為你所用。”白君卿道。

花汐吟看着他:“師父,《飛雪》真的是一種兵器嗎?”

白君卿點點頭:“曲子引來的雪本是一種利刃,乃是雪劍。”

她皺着眉:“可是師父,這樣美的一首曲子,為什麽要被用來傷人呢?”

在她的感受中,它應該被放在狂野之外,天穹之巅,用來聆聽,欣賞,而不是作為一把劍傷人性命。

白君卿搖搖頭,不置可否。

她仰起臉對他溫暖一笑:“師父,阿吟不想用《飛雪》傷人,天庭不曾下雪,阿吟已經七年沒看過雪了,以後在羽桃林裏,阿吟就吹這首曲子來看看雪好不好?”

聞言,白君卿無奈地點點頭:“随你高興吧。”

他也不希望她變成連喜歡的曲子都可以用來傷人的孩子,他只要她平安地度過天劫,順利修成仙骨便足夠了。

這些年他教她的東西大都是醫術和防禦的法術,劍術只交給她兩套便不再教,她天資聰穎,又是妖身,這樣的天賦委實令人尴尬。幸好她漸漸學着明事理,轉而在修仙養息上下功夫,劍術有意學得緩慢些,這幾年便也再沒有仙長拿她妖的身份說事。她這般體諒他的苦心,也是令他欣慰的。

她自行練習着吹奏了幾回,音調的轉換也熟練了許多,能引出的飛雪也漸漸多了,她放下玉簫,有些猶豫地看着白君卿:“師父,阿吟總覺得有什麽事會發生……”

白君卿側目:“何事?”

“說不上來,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方才吹奏《飛雪》的一瞬間她便感覺到腦子裏有什麽嗡了一聲。

“回去休息吧。”他道。

聖魔宮。

帝君回宮,衆魔将在殿前跪迎,一身墨玉錦袍的的連陌坐在王座上,神色漠然,身為左護法的紫琉疏站在他身側,右臂的傷已被包紮,霧蓮月率衆人站在殿上。

幽暗的火光照在他冰冷的側臉,就連他的聲音仿佛也在寒冰之下:“啓禀君上,魔種已孵化。”

“哦?”連陌掃了他一眼,“大将軍耗時七年,終将魔種孵化,功不可沒。”

“魔種乃是君上從八荒之外尋回,屬下不敢居功。”

“大将軍不必推辭,本君知道你孵化魔種究竟想要什麽,放心,攻破仙界之後,你就是把天牢翻過來,本君也絕無意見。”連陌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霧蓮月依舊是冷冰冰的神情,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謝君上。”

“魔種既然已經孵化,是否不再需要晏京城那幾萬人命來催化了?”連陌的話還是有幾分私心的,花汐吟現在人在晏京城,一旦魔界發兵,雙方勢必免不了一場厮殺,無論出于什麽樣的心境,他不希望她傷着。

“怨恨之血可以不用再取,但晏京城還是要攻打一次。”霧蓮月道。

連陌皺眉:“為何?”

霧蓮月頓了頓:“屬下七年前便在古籍中查到關于孵化魔種的記載,剛孵化的魔種十分脆弱,目前不能用來和仙界抗衡,我們還缺一個孕育魔種成熟的容器。”

連陌沉吟片刻:“找到合适的了嗎?”

“是。”霧蓮月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嘴角,“已經找到那個最合适的人了。”

“既然已經找到了合适的容器,此事就交給你處理。”連陌似乎對霧蓮月那張冷冰冰的臉不太喜聞樂見,他自己就是個漠然的人,遇上一個比他還要冷的屬下,總是不太舒服,“先退下吧,傳令讓蒼遙那厮滾過來見本君。”

“是,屬下告退。”霧蓮月沉默着退了下去,偌大的聖魔宮眨眼間只剩下連陌和紫琉疏。

紫琉疏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思考什麽,遂問道:“君上想問屬下什麽嗎?”

連陌似笑非笑:“本君只是想起,十三年前你出現在魔界時對本君說過的話,你說,你成魔的原因是殺了一家人,那家人姓什麽來着?”

紫琉疏目光一沉,沉默良久,平靜地答道:“司徒。”

他唔了一唔:“很巧,這些天和本君在一起的那個小丫頭說,她姐姐的心上人也姓司徒。”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遺憾的是并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任何異樣的表情,她只是妩然笑道:“是巧了。”

他兀自搖了搖頭:“你這女人當真是無趣得很。”

紫琉疏哭笑不得:“君上,屬下橫豎是只狐貍,要那麽有趣作甚。”

再有趣,那人也不會再看了……她袖下的手默默握緊,臉上确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就在此時,門外走進一個男子,紫玉冠上刻着妖嬈的罂粟花,清秀的容顏讓人完全想象不出他是個魔,來人跪在石階下,青藍色的火光照亮了他墨綠衣袂上肆意綻開的白色綠萼梅。

“屬下蒼遙參見君上。”

入夜,臨芳閣。

沐浴過後,掌燈的侍女盡數退了下去,花汐吟不習慣這些宮女在這伺候,便讓她們都退下了。

這些天發生了太多事,折騰得她終于疲憊地睡去。夜色如墨,星光稀疏,不多時下起了一場綿綿的夜雨。雨打芭蕉,銅環冷濕,在窗外輕輕地敲擊着。窗臺上的君子蘭在春雨中靜靜地垂下優雅的身子,屋內的燭火無聲地搖曳着,榻上安睡的人兒忽然默默地坐了起來。

“花汐吟……”

仿佛是從天外傳來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着。

誰在說話?她起身,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走去,眼前的一切忽然間變得不真實起來。

這是在做夢?她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往外走。腦子裏不斷回響着那個呼喚的聲音。

“阿吟,過來……”

聲音非常熟悉,她卻想不起這究竟是誰在說話,這一定是她在做夢吧,這幾天真是累壞了,連夢裏都這麽真實。

“過來,阿吟。”那個聲音愈發地清晰起來,她踏出了房門。

細雨落在她肩頭,一片濕涼。

“吟姑娘您要去哪?!”身後傳來值夜宮女的喊聲,她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院子裏,夜雨寒意逼人,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凍得她一顫。回頭看自己走出的方向,竟然記不清自己為什麽會走過來。

她明明記得自己躺在榻上睡覺,然後聽見了雨聲,再然後……再然後發生了什麽?她為什麽會站在這裏淋雨?難道是夢游嗎……

可是好像聽見了有人喊過她的名字,是誰呢……

漫天的春雨在繁華的晏京城中飄灑,她有些恍惚地望着天空。

☆、千重花辰盡離殇(1)

?作者有話要說: 夏夏答應的國慶恢複更新到了!因為之前半個月的軍訓,夏夏沒有辦法更文,在這裏夏夏向大家表示真誠的歉意,今後沒有特殊情況夏夏絕不斷更!

“阿吟?”蘇浮的手第十七次晃過眼前,花汐吟才回過神,發現自己不覺中竟然盯着樹上的畫眉看了有一刻鐘之久。

她有些訝異地回過頭:“你剛才說什麽?”

他嘆了口氣。

“我說,明日我的弱冠之禮,按晏京的習俗,一共要在冠上插三根簪子才算禮成,那最後一根簪子我希望由你親手來。”他溫聲道。

花汐吟沉吟片刻,道:“你是王爺,為你束發之人無論怎麽排都不該是我。”

他的帝兄,他的母後,他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權傾天下,她又是什麽身份,更何況現今整個晏京城還有幾人是真正信她的?

“不,只要我希望,你就比那些王公貴胄更有資格。”他的笑容仿佛是咋暖還寒時候的春暖晨曦,永遠溫潤的那樣恰到好處,“這三支金簪,第一支由我皇兄來,以全君臣弟兄之義,第二支由我母

後來,以報養育教誨之恩,這第三支乃是為成全我七年的執念,阿吟,這世上除了你,再不會有人有此資格了。”

看着他堅定的目光,她嘆了口氣:“好吧,你的弱冠之禮,你說了算就是,只要紫辰師叔別記恨我搶了他這一支簪子就好。”

聞言,他露出了燦爛如星華的笑意。

花汐吟忽然感到腦子裏嗡了一下,眼前有一瞬的恍惚,她身形一晃,險些栽在地上。

蘇浮慌忙伸手接住她,顯然被她吓着了:“你最近是怎麽了,總是出現這種狀況?臨芳閣的宮女還有朝顏都說你近日常會無緣無故地在夜裏走出門去,喊你一聲你就暈過去了,要不要讓仙尊看看?”

她搖搖頭:“不用了,只是太累了罷了,師父正為魔界之事煩惱,別再讓他擔心,我自己開副藥就好。”

“真的不要緊?”

“嗯,我自己就是大夫,還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她從他懷裏坐起,略顯蒼白地笑了笑,“明日你的弱冠之禮後,便是花宴了吧,屆時我們偷空去看上兩眼可好?”

蘇浮點點頭:“你身體無恙,我便許你去。”

她無邪一笑。

這幾日,晏京城仿佛終于在細雨的滋潤下轉醒,桃李芳菲,棠梨不謝,而她這次的“病”似乎也随着這滿城馥郁漸漸嚴重起來,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前些日子扯了一片花瓣給朝顏留下的後遺症,一連幾

日她的神智愈發容易出現恍惚之感,有時一晃神便是幾個時辰,臨芳閣值夜的宮女也提起她這段時日常會有夜游之症,給她端安神湯也不管用,有人在身後一喊,她便回暈過去,醒來後卻不記得自己夢

見了什麽,好不吓人。唯一的印象便是一個聲音在一片迷蒙中一遍一遍地喚着她的名。

她給自己診過幾回脈,脈象顯示卻只是因為太累,她夜夜在床邊點起鎮魂香,卻毫無用處。

想來,大約真是缺損元神的緣故了。七瓣紅蓮的花靈,一片花瓣即是一縷心神,如今少了一片,她的修為定是受到了極大影響了。她原以為自己拼上一拼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順利度過天界的三道浴火

天雷,現下看她的狀況,怕是兇險……

前些天,天山秋宮主傳來書信,魔界大軍又有異動,白君卿一直忙于處理此事,□□不暇,已有幾日沒走出過殿門,她也不願在這時因為她這點委實算不得什麽的事兒再讓他擔憂。

他說得對,他是她師父,她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仰望了七年的師父,只要能繼續像這樣平凡寧靜地仰望着,她便覺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國子監。

花汐吟站在窗邊,看着太傅正一字一句地教朝顏念一本《千字文》,豆沙團子苦着臉,茫然地盯着鶴發蒼須的老太傅,沒一會便打起了瞌睡。太傅的戒尺啪地落在桌面上,她又一臉委屈地重新拿起

書本,癟癟嘴跟着念。

花汐吟望着她苦惱的神情,忍不住捂着嘴輕笑,再看看那太傅,一句一句地念下去,神色不驕不躁,一看便知是教過許多王子皇孫的老臣,耐心早已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任你呵欠欲連天,仍然

氣定神閑。

這樣的場景讓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七年前的玉竹居中,就似白紙一張的她。而師父也曾這樣一字一句地教她,青燈結燭花,他就坐在她對面,看着她一遍遍地抄寫那些古籍。那時的歲月總是綿長而

寧靜,只要她一擡頭便能看見那溫如美玉,淡無情思的人,當年這樣一日日看着的時候沒覺得什麽,如今忽然下了凡,便常常會無端地懷念起在玉竹居的日子。在那沒有華麗無雙的擺設,沒有上古梵文

的神秘,只有一片瑩白如雪的十裏羽桃林,被綠藤蘿爬滿枝頭的綠意竹屋,如今大敵當前,戰事随時觸發,再一次和師父回家卻是她唯一的心願。

“娘親!”朝顏瞥見趴在窗臺上的她,眼中一亮,一下子來了精神似的跟她揮手。

她這般大聲的一喊,太傅就是年老耳背也看了過來。花汐吟對打斷老太傅授課還是極富歉疚的,繞到正門進來。

見她進來,太傅意味不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拿着書走出了國子監的大門,她知道老太傅心高氣傲,自然看不慣她這帶魔君入城之人,雖然尴尬卻也不願去計較了。

“娘親,師尊爹爹呢?”朝顏撲楞撲楞地跑過來,捏住她的兩根手指。

花汐吟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這一聲“師尊爹爹”說的是白君卿,遂哭笑不得地蹲下來:“小七,聽我說,你今後不可以再叫‘師尊爹爹’,他是娘親的師父,不是小七的爹爹。”

朝顏歪着頭想了想,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着她:“娘親不喜歡師尊爹爹嗎?”

花汐吟一愣,腦海中偏好在白衣上繡着淺色九華蘭的那人翩然如畫的身影仿佛是十三弦古琴奏出的美樂撩撥過她心頭的弦,朝顏的童言無忌如同推開了她從來不敢去觸碰的那扇門扉,她靜靜地愣在

了那,許久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娘親不喜歡師尊爹爹是麽?”朝顏見她不答,以為她是默認,故而難過地撇撇嘴。

她輕輕拍着她的發:“娘親喜歡啊,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能讓娘親這樣喜歡了……”

她含着笑意,心中卻隐隐覺得,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似乎有什麽和七年前不一樣了。

她刮了刮朝顏的鼻子:“娘親喜不喜歡和你叫不叫‘爹爹’沒有關系,小七以後不能再叫師尊‘爹爹’,這樣師尊會生氣的。”

朝顏脫口道:“會麽?可是師尊爹爹明明在笑,又怎麽會生氣呢?”

聞言,她怔了一怔。

朝顏笑眯眯地對她說:“娘親,昨天小七去找師尊爹爹,回來的時候見到那個哭鼻子的大哥哥了,他教了小七寫字。”

她從懷裏拿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如獲至寶般捧到花汐吟面前,花汐吟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那張小巧素宣上寫着清清朗朗的兩個字:朝顏。

她很難想象這樣一手字是出自一個暗衛之手。

“小七,這是無意哥哥教你的?”

朝顏點點頭。

“愛哭鼻子的大哥哥說這兩個字是我的名字,朝顏,朝陽的朝,容顏的顏。”她認真地凝視着着兩個字,“娘親,他的名字叫無意?”

花汐吟笑了笑。

很久以前她就聽說,人間有座逢雲古城,埋有世間至陰逢陰之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逢雲城百裏一脈便世世代代守護逢陰之水,而負責侍奉歷代百裏城主的則是柳姓一脈的暗衛。每一代暗衛之

首都會在始齔之年開始接受訓練,他一生中要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用他的一切去守衛百裏一族。

如今逢雲滅城,百裏絕後,随着歲月變遷,世人總會将這個延綿千年的一族遺忘在歷史的角落,而唯一會将它銘刻在屍骨血水之中的,只剩下百裏家最後一位暗衛首領,柳無意。

從逢雲城回來後,她便擔心,失去了百裏家臣這個身份的無意該去往何處尋求栖身之所,既然朝顏願意與他親近那是再好不過,眼下正好能勸他留在晏京城。

☆、千重花辰盡離殇(2)

? 她起身,那一瞬間,她的腦子裏忽然間又一次嗡聲作響,那仿佛來自上古洪荒的呼喚微妙邈遠地傳來。

花汐吟……

“娘親!娘親!”朝顏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回神來,有些害怕地問,“娘親你怎麽了?”

她搖搖頭:“無礙。”

太傅心高氣傲,因連陌一事自認不願與她為伍,眼下早已走出國子監,接下來她只能自己教朝顏識文斷字。朝顏不喜老太傅之乎者也,由她來授課,倒也歡喜。

就這樣,花汐吟在朝顏軟軟糯糯的讀書聲中,度過了她今生最後一日安寧時光。

次日。

因靖王殿下的弱冠之禮和花宴的到來,晏京城早早便熱鬧地籌備着。

慶陽宮今日來往進出的宮女太監接連不絕,為蘇浮準備着各種事宜。

天禧宮內,花汐吟第一次見到了蘇浮的母後,當今尊榮萬華的太後娘娘。在接到太後懿旨之前,她便對這位先皇生前榮寵二十七年不衰的太後有幾分好奇,但是當她随宮女步入殿中,看見站在窗邊

修剪着一株白山茶的太後的那一刻,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這位得君王寵愛直到最後一刻的太後,沒有想象中傾城絕世的美貌,亦沒有威震後宮的逼人氣勢,她的容顏與蘇浮有七分相似,清秀溫婉,即使穿着太後華貴的宮裝,她的骨子裏透出的氣質依然給

人一種淡雅如蘭之感。她毫不掩飾的左臉上,有一道一寸長的淡疤,這道疤痕在她清秀的臉上,非但沒有蓋過她的美,反而為她平添上幾分沉澱的故事感。

窗外的梨樹飄下幾片雪色的花瓣,拂過她的手背,溫婉二字仿佛就是為她而生的一般,就這麽恰到好處地流露而出。

花汐吟還記得,蘇浮曾對她說,他母後最喜梨花,當年入宮時,他母後是唯一一個沒有美貌亦沒有強大家世的秀女,曾受冷落長達十二年,她每日守在蘭心居中,閑時便在院中種上梨樹。

一到春天,便是滿園花開似白雪。

都說自古帝王多薄情,他母後卻用滿園的梨花換來了他父皇二十七年盛寵不衰。

“禀太後娘娘,吟姑娘到了。”宮女福身禀報。

太後沒有回頭,她身邊的大宮女揮揮手,那名宮女立刻心領神會地退下去。

太後看了大宮女一眼,她立刻低下頭,帶着所有閑雜人等退出的殿門。

太後放下修枝的剪子,轉過身看着站在門邊一身湘黃短衫的清秀少女:“你便是阿吟了吧。”

花汐吟上前道:“花汐吟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的笑意淺淡的恰到好處,多一分則媚,少一分則冷:“上前來讓我瞧瞧。”

她沒有以“本宮”自居,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卻憑的讓人不敢親近,也不忍疏離。

花汐吟走到她跟前,她默默地看着她,良久道:“靖王昨兒來天禧宮與我說今日弱冠之禮的最後一支束發金簪由你來,我便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竟讓他如此放在心上,倒還有幾分特別。”

花汐吟沒想到,蘇浮竟然将此事正式禀報了太後,這樣正式的一禮,真的要她來麽?

“吟姑娘芳齡幾許?”

花汐吟被這麽一問,生生噎了一噎:“這……三……三……剛滿十三。”

她猶豫片刻,還是沒敢道出她那長達三百六十七年的“真實年紀”,這一大早的要是驚吓到了太後,還是在人家兒子的弱冠之禮當天,委實缺德了些。

太後點點頭,走到梳妝鏡前取來一支雕工精美的木奁放在她手中:“拿着這個,寅時去流芳殿。”

她打開木奁看了一眼,盒中擺了一支雕有栩栩如生的梨花式樣的一支鑲金玉束發簪。

“太後娘娘,這是……”

太後雅然一笑:“最後一禮,收好它,退下吧。”

她微微一怔,将木奁謹慎收妥,欠身退出天禧宮。

太後靜靜地站在清冷的偌大宮殿中,窗外的梨花随着風輕盈地飄落在她繡着重貂的華貴宮裝上,曳地一片薄涼。

即使已是當今太後,尊貴無雙,她的神色卻在恍惚間流露出一絲寂寞。這幾日,她總夢見二十七年前的那個豔陽早春,花瓣漫天紛飛零落,像沒有重量的雪花,在她親手種下的百株梨花樹下,她第

一次見到了這天下的君王。他似乎也是剛下早朝,連朝服都還妥帖在身,蜜色的琥珀珠串起的流蘇輕輕滑過他光潔的額,他站在素衣無華的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枝白梨花枝。

若不是她滿手的春泥,她也不禁會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自己精心布下的局。

他問,你是蘭心居的宮女?

這個問題着實令他緩了許久才從尴尬中回過神。那日的她似乎也是如這般帶着淡淡的笑,不疏遠也不親近,這是她對着鏡子練習了十二年的笑容,只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走出這凄冷的蘭心居。

她對自己的笑很有把握,果然那日之後,他似乎對蘭心居上了心,每日早朝之後便來折一枝梨花去,樂此不疲了多日,卻始終不提接她出去之事,她終于忍不住開口。

“皇上,梨花乃是為守候而開,望皇上莫要折毀這守候的願望。”

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哦?那你種下這百株梨樹,又是為了等誰?”

她莞爾,笑意無邪:“自然是一個能與我終老一生的人。”

他在聽完此話後,有一瞬間的愣神,旋即不屑一顧地展顏一笑:“你們這些姑娘家,怎麽淨想這些不切實際的。”

在君王眼中,攜手一生,白頭終老永遠不會是他們該有的追求。

千秋大業,國泰民安。

他曾爽朗地笑着對她說這才是他的心願。

“既然是姑娘家,想的總是和聖上不一樣的。”她笑道。

他唔了一唔:“朕還以為今日你會說求朕帶你離開這地方。”

後來,他真的下旨讓她住進天禧宮,她心願達成,卻總是不那麽開心。

他說他要的是宏圖霸業,而她只是清雅淺笑,情緣薄涼。

也許是他總對她說天下,所以漸漸地她便不再相信這位人間帝王對她抱有幾分真情,或許連他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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