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

魂姬緊随其後,二人剛站定,還沒來得及行禮,連陌帶着殺意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霧蓮月,宿主之事,你是否早便知曉。”

早先,他抱着花汐吟進聖魔宮之事便傳開了,霧蓮月此時并無任何意外。

“是。”

“這麽說,她體內的魔種是你種下的。”

“是。”

“給本君一個解釋。”

他只是微微低着頭,道:“屬下無話可說。”

一只纏繞着紫色魔氣的杯盞淩空打下。

“你好大的膽子!這天下你動誰本君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唯獨不該動她!”這是霧蓮月臣服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動怒。

魂姬上前一步,站在霧蓮月身前,結結實實地替他挨了那一擊,血立刻從發間淌了下來,她卻一聲不吭地默默退回到原處。

霧蓮月本就沒打算躲開,連陌會動怒并不在意料之外,魔種早已與宿主血脈相連,就是天神在世也無法從花汐吟體內将他取出,橫豎木已成舟,他要怒,便出一口氣吧。

只是他沒想到,魂姬會替他受這一擊,一時愣住了。

看着霧蓮月身後掩面的紫衣女子,連陌也怔了一瞬,從她額上淌下的血跡,不知為何讓他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那清瘦的身影沒來由地讓他生出片刻熟悉的感覺。

霧蓮月低頭道:“君上,魔種只有一個最合适的宿主,一旦換了容器,只會讓它失去控制,花汐吟是屬下三百年前投入青冥河中與魔種一起培養的上萬顆蓮種中唯一開花的一朵,除她之外,世間不

會再有第二人能獲得魔種的認同,望君上以大業為重!”

“本君的大業幾時需要犧牲一個小丫頭才能完成?!”連陌冷眼看着他。

霧蓮月只是重複提醒他:“望君上以大業為重。”

連陌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臉,以及魂姬額上的傷,皺起了眉頭,揮揮手讓二人退下。

木已成舟,多說無益。

霧蓮月走出聖魔宮的一剎那,身後傳來連陌的聲音:“霧蓮月你聽清楚,本君不想再看到你對花汐吟出手,她的事本君自有打算。”

霧蓮月一頓,帶着魂姬離開了聖魔宮。

走到僻靜處,他突然停了下來,回身盯着身後默不作聲的女子:“誰讓你替我受他一擊的,他出手是個什麽輕重你就不能想想?非要有一日死在他手裏你便開心了?”

冰層般的眼底,竟閃過了一絲怒意。

魂姬低下頭:“妾無事。”

霧蓮月伸手摘了她的面紗,指着她額上止不住淌血的傷口:“你這叫無事?!”

她緩緩擡起頭。

“已經是最壞的結果,再多一道疤又如何。”她笑了起來,笑容中的意味卻是百轉千回。

她蒼白的臉上,從左眉一直到右下颌,爬着一道紅中發黑的刀疤,如一條駭人的蜈蚣般切在她的臉頰,将她原本清秀的容顏盡數毀滅。

可她在笑,那道疤痕顯得更加猙獰,她努力讓自己笑得更溫柔些,眼中化不開的悲傷卻讓人生生的心疼。

霧蓮月避開了目光,不忍再看,将面紗還給她:“走,回去上藥。”

“謝将軍。”她将面紗重新戴上,恢複了往常的靜默。

她所織之夢,能從中走出的人極少,而她明明是織夢之人,卻無法入夢。三百年的光陰中,她一次次從自己織的夢中驚醒,無法獲得片刻的安寧,卻始終不敢去見那人。

她苦笑,笑疼了自己的心。

我早已失去了可以面對他的資格,不論是容貌還是心,本就配不上,相見又有何用?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錯,錯的是我罷了。

當年何處西風笑,物是人非,萬般因果皆薄涼。

☆、何處孤眠不斷腸

? 四月的杏花飄過垂柳枝頭,像一片溫柔到極致的煙霞,折一枝芳華,绾一縷清風在懷,倚月城郊一株西府海棠樹下,一身破爛的小丫頭仰着髒兮兮的小臉,望着樹下如妖似仙的紫瞳男子。

“你跟了我七日。”他淡淡道。

“我知道啊。”小丫頭道,“我要跟着你。”

“你跟着我做什麽?”他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才及他腰際的小丫頭,七日前,他不過是順手将她從廢墟裏撈了出來,她便跟了他整整七日。

“就是要跟着你呀。”小丫頭彎着眼。

他哭笑不得地搖着頭,敢情這丫頭還耍起無賴了:“随你吧。”

小丫頭歡喜地點着頭,眼中燦若星辰。

入夜。

他倚在郊外的石堆旁,一回頭便看見那小丫頭蹲在不遠處的樹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空曠靜谧的氣氛中忽然傳來一聲怪異的“咕——”,他愣了一愣,回頭看向那小丫頭,她捂着肚子低頭不語。

他起身,眨眼間便消失在她眼前。

“喂!”小丫頭霍地站了起來,可哪還有他的蹤影。

她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坐在樹下,撅着嘴丢石子。

不知過了多久,從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擡起頭,一雙,魅紫流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流轉着撩人心魂的光華,他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野兔從林中走出,在她吃驚的目光中默默坐回石堆旁,生火

開始烤野兔。

他轉過頭看着她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的樣子,嘆了口氣:“過來。”

她一怔,然後撲棱着歡歡喜喜地跑過來,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挪到他旁邊坐下,委屈地癟着嘴:“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她壓根沒看清他究竟是怎麽生起的火,這裏明明連打火石都沒有。野兔架在火上滋滋地翻烤着,溫暖的火光中,他鬼斧神工般的側臉令她不知不覺便看癡了神。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好看的人啊……他抿着唇輕笑。

“你是不是同意讓我跟着你了呀?”

他無奈地點點頭,橫豎他也無事可做,養個丫頭來打發時間也無妨。

“你叫什麽?”他問。

她有些為難地撇撇嘴:“我不知道,之前有人叫我丫頭,也有人叫我小要飯的……我忘記了。”

他将一只烤熟的兔腿遞給她,她跟他可不一樣是要吃東西的:“慢些吃,都是你的。”

她驚喜地捧着兔腿,咬了一大口,笑眯眯地望着他。

“既然你要跟着我,以後便跟我姓吧。”他道。

她好奇地盯着他看:“那你叫什麽?”

他的淺笑仿佛是錯墜的星光,讓她不由自主看呆了去。

“連陌。”

她傻乎乎地用沾滿油光的小手去捏他的衣袖:“那我叫什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弄髒的袖子,卻發現自己并不讨厭被這髒丫頭抓着。他的目光掃過腰間的瑾玉佩環,道:“你就叫連瑾吧。”

紫玉牙床上,魂姬陡然驚醒。

窗外月光寒涼,白露成霜,一曲清簫悠揚,她撫過額上的傷口,低頭清淚兩行。

聖魔宮。

連陌站在花汐吟身後,一直等她将那曲《飛雪》吹完,笙簫落,雪盡消。

“這曲子是瓊華教你的?”連陌從她身後走出。

她回過頭看着她,這是得知他帝君身份後,她第一次這樣平靜地看他。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不會信他是連陌,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帝君魔性淡淡釋放,眉間一朵伽摩陀花印,再找不出昔日那個

溫雅淡漠的君陌的影子。如果說君陌是淡若清茶,那麽真正的連陌便如同紫色伽摩陀花大染魅砂,永遠帶着淡淡的疏離。

“我是仙門弟子,你是魔界帝君,為何三番四次地救我?”花汐吟道。

連陌笑了笑,卻沒有作出正面的回答,只是伸手将聆音劍給她:“你的劍我讓紫琉疏從赤月宮取回了,你收好。”

花汐吟接過劍,眉頭一皺,突然拔劍直刺,劍鋒頃刻間抵在了連陌喉間,一滴血珠滲出。

連陌垂眸看了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無瀾。

“以你的修為,方才完全可以躲開。”她道。

他溫聲道:“你眼中沒有半絲殺氣,我為何要躲?”

她一頓,旋即收了劍。

他撫過喉間,傷痕立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剛才這一劍,算我騙了你的代價?”

花汐吟嘆了口氣:“你打算讓我在這多久。”

“明日一早,我送你回仙界。”

聞言,她一怔:“你要放我回去。”

身陷魔界,她原本對重返仙界不抱任何希望,只不過是讓她活多久而已,最壞的打算她都作好了,但他卻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告訴她,他會送她回去。

連陌望着遠處天際緩緩飄下的幾縷淺金色仙氣:“在你吹曲子時我便在邊際開了一個口子,簫音應該已經傳到斷塵崖上,那是你師父的純仙之氣,他就在斷塵崖頂。”

“真的?”她驚訝地望着那幾縷穿過了重重魔瘴的微弱仙氣。

“汐丫頭,你好像總是不信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側目:“那你可有信我?”

仙與魔,本就是宿敵,怎可能互相信任,又要以什麽立場去信任?說到底,信不信任,這個問題本身便是荒唐的。

連陌笑而不語。

“紫姐姐呢?”

他道:“她說她要去凡間尋一個人,将聆音交給我便離開了魔界。”

“仙門中人說,十三年前,是紫姐姐殺了司徒一門,然後一夜成魔,真的是這樣麽?”她總覺得此事有蹊跷,但這幾日無論她怎麽問,紫琉疏始終不願作答。

“你若真想知道,便自己去人間問她,這件事,除了她,沒有人能回答。”連陌收起清冷的神色,認真地看着她,“汐丫頭,其他你都可以不信我,但你記清楚,回到仙界後,你切忌動怒,只管潛

心修行,否則……你不會喜歡這個後果。”

魔種難以取出,他又不願傷她性命,唯有先将魔種留在她體內,只要她不妄動貪嗔念怒愛恨情仇,,早日修成仙身,便暫時不會催動魔種,而他也能放心去尋找取出魔種之法。

花汐吟茫然地望着他凝重的神色,心中隐隐有種不太對勁的預感,卻怎麽也說不上來。

連陌為了不讓她發現眉間的紅蓮印記,命人将聖魔宮中所有能映照的物什都收了起來,除了茶水,所有水一類的東西也不許留下。

只是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此事又能隐瞞多久。

月近西山,天色微明,從天盡頭翻起了青色的雲朵。

連陌起身:“走吧。”

花汐吟點點頭,跟着他走出了聖魔宮。

斷塵崖下,連陌輕輕将她抱起,雖然離得這樣近,她卻莫名感到他這般的溫柔并不是對她。

“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她微微一笑,“謝謝,連陌。”

抱着她的手不着痕跡地頓了一下,他平地一躍,帶着她飛入重重魔瘴,飛向斷塵崖頂,紫色的魔氣萦繞在他周身,阻斷了所有的毒瘴。

他問:“丫頭,你想成仙嗎?”

“想。”若是不想,她也不會在師父門下修行七年。

說完這個字後,她只感覺腦中一陣暈眩,昏過去之前她似乎看見那雙潋滟紫瞳流露出一絲笑意。

“那我們便不要再見了。”

斷塵崖上。

白君卿負手而立,神色凝重地俯瞰着崖下的魔瘴,方才的簫音分明是《飛雪》無錯,阿吟必在魔界。從簫音可以确信,她并沒有受傷,得知她的消息後,他立即将自己的純仙之氣注入了斷塵崖下,

将重重魔瘴驅散大半。

就在此時,一團紫色魔氣從崖下躍出,紫瞳魅華的連陌飛落在崖邊,懷中抱着昏睡過去的花汐吟。

他将她放在崖邊,看了白君卿一眼:“照顧她。”

只留下這一句話,他便轉身躍下崖去。

重荒劍光一閃,劃斷了他一片衣角,墜入深淵。白君卿握劍上前,俯身托起地上的小人兒,确認她只是染了些瘴毒,暈了過去,他松了口氣,正欲将她抱起,卻注意到她眉間的紅蓮印記,以及從印

記中滲出的幾縷魔氣。

他目光一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幾番查看,發現她體內竟游走着一股不可捉摸的強大魔氣,不過半月,她的仙氣怎麽變得如此微弱?

從她手心滑出一張紙,他取過來一看,之上只留了兩個字。

魔種。

白君卿心一緊,低頭注視着花汐吟額上的印記。

眉間紅蓮,魔種宿主,六界大禍,望卿誅之。

這是兩千年前,他師父玉昆仙尊彌留之際留下的最後一句囑托,七年前在懷疑魔種重新現世的時候,他便在暗中查探宿主一事。

世間千萬人,他都想到了,唯獨不曾想到的人,是他唯一的徒兒。

青冥河,紅蓮妖,是他太疏忽了。

望卿誅之。

腦海中師父的話還猶是昨日歷歷在耳,他凝視着懷中毫無反抗之力的小丫頭,生平第一回發現在六界蒼生與她之間,自己竟有了猶豫。

這是他徒兒,他許諾過會護她,可是因他一次的疏忽,她卻變成了魔種宿主。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嘆出,将她扶起,毅然點開她周身三十六處大穴,将自己的純仙之氣注入她體內,魔種生就排斥仙力,此番強大的仙氣注入,立刻釋放出魔氣反噬。

花汐吟周身不斷被淺金色的仙氣和墨色的魔氣纏繞,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師父……”

白君卿溫柔的聲音輕輕響起:“別怕,有師父在。”

他果斷地劃破自己的唇瓣,低下頭印在她唇上,混着仙氣的血注入她口中,墨色的魔氣頃刻間黯了下去,随着魔氣被收回體內,她眉間的紅蓮印記也逐漸消失。

他擡手将一式囚仙印打入她的靈臺,終于将這枚魔種暫時封印。

花汐吟被兩股極端的氣息侵蝕,此時已是精疲力盡,他起身将她抱起,大步走下了斷塵崖。

斷塵崖上晨霧漸濃,無人知曉,那人今日做出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若似月輪終皎潔

? 六個月後。

白君卿從天山歸來,遠遠便看見高聳的玉花臺上,用仙釀日日養着的那株羽桃樹四季不敗的繁花白雪般地開了一樹,樹下雪青秋衫的小丫頭正歡喜地揮着手,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回響在整片碧落蒼穹

“師父!——師父——”

只為了他歸來時遠遠便能望見而存在于此的羽桃樹,只為了迎接他而等候着的不曾倦怠的那個小小的人,他微微勾起嘴角,停下腳步。

花汐吟踏着聆音從玉花臺上飛落而下,穩穩站在他跟前。

“師父在天山與秋宮主議事,可還順利?”

他溫潤一笑:“秋宮主不日将前來觐見天君,為師出門這幾日,你可有好好完成功課?”

她眯着眼笑道:“玄音劍法阿吟已練到最後一式,還有師父交代的調息靜氣之法阿吟每日勤加練習不曾懈怠。”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脈象,确認魔種并無異樣後稍稍松了口氣。

花汐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師父,阿吟可是病了?”

自六個月前,連陌從魔界将她送回,她一睜眼便是躺在玉竹居中,她的師父就坐在床邊為她診脈。自那日之後,師父教她的便多是凝神靜氣的心訣,還經常命她服用清神之藥,反複叮囑她無論發生

什麽都要保持心境平和,不可妄動私欲。她暗裏為自己診脈,卻總是沒有結果,此番下來,她卻隐隐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白君卿笑了笑:“無礙,只是魔瘴之毒尚未清除。”

聞言,她便不再多問,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從不會追問,她只要能這樣靜靜跟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師父,昨日九霄星君來過了,在羽桃林外嚷了許久。”她道。

白君卿側目:“他說了什麽。”

她癟癟嘴:“虞夫人好像又給他安排了一門親事,他說師父你明裏暗裏毀了他那許多的梨花釀,也該告訴他怎麽擋桃花,才能達到只留一朵的境界。”

顯然,這唯一一朵說的便是伽藍姑姑了。

說到這,她偷偷看了白君卿一眼,有些匪夷所思:“誠然師父你的桃花确實是五位星君中最少的,但他怎麽會認為你擅長擋桃花的。”

倘若不是“六界仙尊”的地位擺在這,難度委實太高了一些,師父光憑這張臉,她就要擔憂這玉竹居的門幾時會被踏破了去。有此,她總結了一個道理,這擋桃花一事,确然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我跟他說,師父不在,讓他明兒再來。”她幽幽地轉過頭,“他此時大約是已經被拖去相親了。”

白君卿頓了一下:“這次又是和誰?”

“西海九公主浣珠。”她有些同情地望着九霄宮的方向,“早上出來時,我親眼看着九霄星君被紫辰師叔用捆仙繩捆着拉走了。”

白君卿唔了一唔:“那九公主是你師叔的幹女兒。”

花汐吟一噎,了然地點點頭,這就怪不得九霄星君死活不肯去了。

他低頭沉吟片刻,默笑:“走,去重紫閣。”

花汐吟靜靜跟在他身邊,向重紫閣走去。一路上,迎面而來的仙君向白君卿問好的同時,免不了冷冷地瞥上她一眼,弄得她行禮的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自她一夜之間回到仙界,便沒少遭這樣懷疑的冷眼,被困魔界半月有餘,最後被魔軍親送回,換做她也不免要懷疑的,畢竟她這妖的身份委實特殊。

縱使她是妖,從前還不曾這樣,如今這些仙家看她的眼神中的懷疑毫不掩飾,讓她實在有些受不住。

為免兩方都不痛快,在看到下一個仙長迎面走來時,她果斷地拉過白君卿的寬袖把自己擋了個嚴實。

白君卿看着她默默鑽到自己身後,略顯無奈地搖搖頭,一言不發地将她拉到自己另一邊,大步從那位仙家身邊走過,連行禮的機會都不曾給,自然不能看到他身邊的人。

她撥開那只繡着九華蘭的錦袖,對他彎眼一笑。

他們到重紫閣後才知道九霄又跑了,老遠便聽見重紫閣中傳出一個女子的呼聲:“我跟他相差一千八百七十三歲,這也太離譜了!”

花汐吟嗯了一聲,這位大約便是九公主了。

她擡起頭疑惑不解地看着白君卿:“師父,仙人相親中年齡也是問題?”

他唔了一聲,本來都是仙家,不過在這位九公主眼中……大約是個問題。

還沒待花汐吟細想這一千八百七十三歲的概念,就感到一陣風從耳旁呼嘯而過,直奔天池而下,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便不見了蹤影。蘇浮一邊喊着“九公主”一邊從重紫閣中追出來,她這

才悟了方才那一陣風是西海敖浣珠。

得,這下相親的兩個主角全跑了。

蘇浮頭疼地扶額,擡起頭瞧見白君卿和花汐吟,立刻上前行禮:“見過仙尊。”

“嗯。”白君卿示意他起身回話,“你師父可在閣中?”

蘇浮道:“師父去尋九霄星君了,眼下未歸。”

他點點頭:“他若回閣中,便讓他來羽桃林一趟,且說我有東西交給他。”

說罷,帶着花汐吟離開了。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心道,師父果然不可能只是陪她來看熱鬧的。

這六個月以來,仙魔二界之間始終維持着令人不安的平靜,她不知道這是否得益于連陌後來下的什麽命令,但這樣的平靜愈發顯得詭異,仙界衆人緊張不減反增。前幾日,白君卿受秋衡子所邀前往

天山見雲宮,該是也為了魔界此番令人捉摸不透的異舉。

許是近來天劫将至,她感到自己越發容易心神不寧,總是隐隐覺得自己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與此同時,穿過茫茫碧落,正是深秋時節的人間某片山林中,一身夜藍長襟的男子手握長劍行走在坎坷起伏的山路上,墜落的秋葉劃過他的肩頭,背影如楊木挺拔俊逸,秋日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

的側臉,仿佛是琶音琴曲般撩人心魂。

身後響起細微的樹枝被踩斷的清脆聲響,他目光一沉,拔劍回身:“出來。”

沉默片刻之後,青蓮衣衫的女子從落滿枯葉的樹後走出,手中抱着一包藥,清冷的目光在與之相對時帶着一絲局促不安與小心翼翼。

“別再跟着我。”他的劍冰冷無情地指在她眉間,劃破一抹血花,她只是一聲不吭地看着他。

他回身,大步離開。

“司徒令蕭你受傷了!”身後傳來紫琉疏略帶隐忍的喊聲,“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先治傷好不好?”

她看着他左臂被血染成深紫色的布料,慢慢将那包藥放在地上,像是在害怕什麽似的,轉瞬間便消失了。

司徒令蕭停下腳步,背影生生一僵,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遠去。

他消失在密林中後,紫琉疏又一次站在了那包文絲未動的藥邊,深深嘆了口氣。她俯身将藥撿起,繼續保持着不急不緩的步調跟在他身後。

自從有了他的消息,她便離開了聖魔宮,在他身後這樣不遠不近跟了半年之久,她知道他不想見她,可是有什麽辦法,他十三年杳無音信,她想見他都快把自己逼瘋了。

這半年,她這樣跟着他無論何地,他有危險,她就暗中護着他,他病了她就去買藥給他送去,即使他一次也不肯喝,他睡着了,她就守着他一夜,他再醒來,她就繼續跟……這樣一日日,除了陪着

他,她其實什麽也不求。

她也早就沒有資格去求得更多了。

入夜。

看着司徒令蕭倚着山石睡着後,紫琉疏邁着小心的步子,繞過火堆走到他身邊,凝視着他的容顏,十三年的磨砺蹉跎,為當年還略顯稚嫩的,連女子見了也忍不住嫉妒的臉平添了幾分成熟的蒼冷,

提醒着她,她的小公子已經長大了。

她清楚的記得,第一次這樣看着他睡去是在十五年前,他拿着收妖蠱在她身後追得筋疲力竭,她卻趁他累得不省人事之際,偷走了他全部的盤纏,然後蹲在樹上看着他翌日醒來之後跳腳的模樣。

那時候多麽簡單啊……她低頭默笑。

次日,司徒令蕭醒來,紫琉疏已經不見了,他發現自己左臂的傷口已被人細心包紮過,昨夜他沒有任何知覺,可見上藥之人有多麽小心,他的手邊,擺着幾瓶金創藥和幹淨的布帛,金創藥瓶下壓着

一張素宣,上面留着清清冷冷的一行字——那是他教的字。

養好了傷,我等你來殺我。

司徒令蕭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一股殺意,握着那瓶子的手狠狠收緊。

羽桃林中。

紫辰站在玉竹居窗邊,嘴角漫開一抹笑意:“你竟舍得讓我進這屋子。”

白君卿唔了一聲:“也算我了了你四百年的執念。”

紫辰默笑:“我早說過,得不到的我都覺着好,往日總想着贏你一局好進這玉竹居瞧上一眼,今日真站在此處也就失了那期望,仙的壽命那樣漫長,總該有些值得期許之物才不至于冷心。”

白君卿瞥了他一眼:“人間有句俗語,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縱然仙的壽命漫長,我卻是不願我這屋子總被這麽惦記着。”

“被我惦記又有何妨?天上這許多仙家,你卻是我見過最是異數的一個,那老頭子不是早有冊你君仙之位的意思,你卻荒着那懷世大殿,偏要搬到此處,真真是……”他雖是疑問,眼卻沒有一絲疑

惑之色,仿佛在他眼中,這才是白君卿。

“住所而已,心安即可。那大殿和名位于我,沒有幾分意義,你何來的糾結。”白君卿揮手将一只墨玉盒子丢到他懷中,“秋衡子托我将此物轉交于你,兩千年前,你将此物托付于天山冰窟深處,

如今也該取回了。”

紫辰握着玉盒,凝視良久無言,末了才嘆:“原來竟是已過去兩千年……”

他輕輕撫過盒面上雕工不算十分上乘的墨梅,眼中泛起的思憶時而猶如煙火繁華璀璨,時而又如隕星微光渺茫,帶起沉澱在天荒之外的一縷殘憶萦繞不去。有些人,有些事,偏偏只需這微不足道的

一縷,便足矣。

他打開了塵封了兩千年的玉盒,盒中千年不腐的冰絨中擺着一支紫木雲束發簪,木縫中泛着幾點暗紅,仿佛是星星點點的傷疤刻在木骨深處,他的指尖溫柔而緩慢地撫過那幾點暗紅。

白君卿嘆了口氣:“兩千年了,你終究放不下那件事。”

紫辰将木簪別入冠上,看着他的神情似一絲遙不可及的月光:“我還記得,千年前曾在合木佛祖座下聽了一會佛理,佛祖曾言世間季皆苦,唯有懂得放下之人方可得仙道,可我求的從不是什麽仙道

。縱然世間皆苦,她的公道總還是要我去讨回的。秋衡子可還有話來?”

白君卿道:“他只讓我問你一句,‘殿下可是決定好了’。”

紫辰笑而不語,半響道:“且不說這事,你這師父可知道,阿吟這幾日已來重紫閣多次,詢問我歷劫之事,想必她已經感覺到了吧。我問過司命星君,橫豎就在下個月,以她如今的身子怕是撐不過

去……”

“阿吟不會有事,我自會讓她順利度過天劫。”白君卿靜靜答道。

“你說得肯定,難道那是雷公手裏那撓癢一般的雷電嗎?那浴火天雷可是自十三重天落下的神火,饒是你去,也合不準得劈去個千兒八百年的修為,更別提阿吟還缺了一瓣的元神。”紫辰眉間浮現

出一絲擔憂,“六個月前魔界那事,仙門中懷疑她的人不在少數,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看她,但我還是願意信她的。那孩子性子倔,心裏再不安也不會說一句抱怨的話,她這樣,我這個做師叔的反而不知

該怎麽寬慰是好。”

“阿吟的性子确實太倔。”白君卿略顯無奈地搖搖頭。

他教養了七年的徒兒是個什麽性子他怎會不知,這六個月來總有仙家暗中懷疑她是否私通魔界,大約是經過三百年前胧螢之事,此事便是加在她妖的身份之上的又一道枷鎖。阿吟魔軍親自從斷塵崖

下送回,又身懷魔種,他在施下封印後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她在魔界這半個月的經歷,也曾作下最壞的打算……

罷了罷了,總是要先讓她度過天劫,當年他既然收下她,也就想到會有這一日的。

☆、當時清風繞月明(1)

? 天宮藏書閣。

偌大的書閣深處,站着一個碧色的身影,她手中翻着一本《仙道》,正仔細看着有關妖如何修煉成仙的一段。

修靈成妖,三至四百年歷初次天劫,千至千五百載破妖身。妖生來無魄,渡天劫則獲妖魄,浴火修得半身仙骨,為半仙,破妖身成仙骨,褪妖靈,即為仙。

浴火天雷啊……花汐吟垂眸凝視着那幾個字,咬着唇陷入了沉思。從前她總以為所謂的天劫最糟不過是狠狠挨上雷公三鑿子,卻不曾想竟是天外神火,這一次怕是真要挨不過去……

可是,她想着,總是有那麽一絲希望的。

“阿吟,你在嗎?”門外傳來聞溪的聲音。

她合上書回頭:“我在這!”

她将書放回原處,走出了藏書閣,聞溪站在藏書閣外,有些緊張地看着她:“一轉眼你就不見人,吓死我了。”

她一皺眉:“吓什麽?”

聞溪弱聲嘀咕:“近來就是天劫了,這不是擔心嘛……”

花汐吟失聲輕笑:“天劫最少還有一月,擔心什麽,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見她泰然的神情,聞溪稍稍松了口氣:“若是能順利渡過,那是最好。”

花汐吟彎着嘴角,掩去眼中一絲愁慮。

聞溪是前幾日随秋衡子宮主前來拜會白君卿的,她也不知師父與秋宮主相談何事,唯有時隔七年,再度相會的好友聞溪值得她歡喜了半日。

七年未見,聞溪也已是出落成了娉婷少女,一身合宜白服,腰間束着掌門弟子特有的紫羅蘭色绫帶,連束發的玉冠上的錦绫也為紫,全然長開的五官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澀,愈發顯出了女子的嬌美多姿。

她還記得七年前在天山養傷,聞溪臨別贈簪,她說日後相見,不能相忘,雖同是仙門,不想試仙會一別卻是七年光陰。

如今再見,看她這模樣,倒真可以喊她姐姐了。

“聞溪,我與十夜師兄有約,咱們一起去天生樓一趟吧。”花汐吟道。

說罷,喚出了聆音。

聞溪點點頭,也喚出配劍。

二人禦劍飛到半空,聞溪望着她頭上的緞帶,笑道:“阿吟,你這绫帶有些舊了,回頭我送你幾條可好?”

她摸了摸發上的緞帶,又看了看聞溪的笑容,清朗一笑:“甚好。”

天生樓。

大約是覺得天狼性子嚴肅得緊,花汐吟若去天生樓尋十夜,多半是要避着他去的,實在避不過時就另當別論。十夜也知她面對天狼不太自在,便在有意無意中幫她避着些。今日天狼去太和殿與衆仙清議,他便讓她過來查看一些有關天劫之事。

她們走進天生樓才發現,蘇浮也在此處。

梅香小卉邊,往日縛绫的少年,終于束起了銀冠,雕刻着祥瑞的冠上只別着兩支金簪,雖少了那支刺花金簪,卻絲毫不影響他華貴天成的入骨清潋。

看見他的那一刻,聞溪的臉不由自主地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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