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起了紅暈。

見她二人進來,十夜和蘇浮起身迎上來。

聞溪抿着唇沖蘇浮展顏一笑:“你可還記得我?”

蘇浮溫潤淺笑:“記得,天山聞溪。”

溫和有禮的口吻,既不疏遠也不親近,熟識他的人都明白,這是他待人的一貫态度。可他不過是一個微笑,聞溪卻低着頭眉眼中滿是笑意。

“阿吟,天劫之事可有辦法了?”他眼中的不痛不癢的溫柔只有在看向她的剎那便多了一抹柔情。

花汐吟搖搖頭:“暫時還無,不過還有一月,總是能想出辦法的。”

十夜皺了皺眉,思慮片刻道:“你跟我去見一見元冥神玉吧,興許會有法子。”

那枚白龍珠?她心中一驚。

“非要去麽……”她還記得七年前她第一次見它時它就就給她看那銀發紅瞳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碜的慌。

十夜看向她:“此乃神物,總比你漫無目的地翻藏書閣來的好,若師父在,我也不敢帶你上去。”

這些年,天狼不喜她,十夜卻是在暗中幫她不少,她怎麽也不該辜負他的苦心才是。

她猶豫片刻道:“好,師兄,我随你上去一趟。”

拜谒神玉,前去之人還是越少越好,花汐吟随十夜上樓,聞溪便與蘇浮一道留在堂內等候。

聞溪坐在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劍穗,時而擡起頭環視堂內的擺設,詳裝着不經意偷着看上他幾眼。

蘇浮也不是不知她在看自己,忍了片刻,幹咳了幾聲:“聞溪姑娘可是有話要說?”

“沒有。”她脫口接道,別開臉,許是覺得總這樣偷看也不大合适,她沉默了片刻道:“阿吟她……我原也沒想過她會是妖,還是師尊臨行前告知與我,她瞞了我七年,我想我應當氣她一氣才正常,可聽師尊說她天劫将至,把握甚少,我又氣不起來了。”

蘇浮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蘇浮,你當年知曉她是妖時,是個什麽想法?”

“具體的我記不得了,大約是驚訝多些。”他為她斟了杯茶,“阿吟那樣的性子,本來定是想瞞着我們,仙尊約莫也是不想我們知道才賜了鎮魂鈴。我得知的時候,阿吟被伽藍姑姑重傷,也就是她随仙尊前去天上養傷那時,什麽妖啊,人啊,我也就驚訝了一下,看見她命懸一線的時候,我就在想,只要她活下來,是人是妖都不要緊了。”

他眼中蕩開一抹溫柔,聞溪從來不知道,男子可以笑得如此美好。

“後來她從天山回來,傷好了大半,卻總一臉擔憂地反複問我,怕不怕她。阿吟這樣的女子,表面上看着堅強,其實內心卻極容易受傷,有人在的時候我從沒見過她哭,了背地裏大概哭了不少吧。”他望着九重樓上看不清的那抹小小的身影,“無論她做什麽,我都願信的,若是有法兒助她渡劫,我亦會不遺餘力。”

聞溪默默聽着他說完,在聽到他說“無論她做什麽,我都願信”的剎那,她端着茶杯的手滑了一下,茶水險些潑了潑了她一身。末了,她的笑容有了幾分蒼白,仿佛一夕之間懂了什麽似的,道:“想不到你是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三個時辰後。

“啪!”清脆的碎裂聲從玉竹居內傳出。

白君卿放下筆走過來,看着片兒碎了一地的青花茶盞和呆立在一邊緩不過神來的花汐吟。

“可傷到手了?”他揮袖将一地的碎片淨去。

她搖搖頭:“阿吟無礙,方才出了神,手滑了一下。”

她試圖笑上一笑來緩和氣氛,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看着已經清理幹淨的地面,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她想,自己今日大概真的不該去什麽天生樓看那枚龍蛋,她只是沒想到七年前與它有緣,七年後它還認得她。這一回,神玉給她看了一些零碎的片段,畫面中三道浴火天雷自十三重天驚鴻一般劈在她的靈臺,她看到自己就這麽被神火湮滅……

當十夜問她看見了什麽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還能笑着對他說她看到了自己渡過了天劫的,語氣那樣平靜,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說謊的時候能說得這樣理所當然。看來這說謊和擋桃花一樣,都是得講天分的。

在蘇浮和聞溪面前,她還能讓自己笑得那麽燦爛,就像……就像她從沒有看見自己死去的畫面。但當她揚着微笑,走進羽桃林,便是腿軟得站不起來了,扶着樹幹久久不能動彈。

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有多害怕。

坐在羽桃樹下,她用了很久才穩住心神,問她是否後悔救朝顏,她從沒有一刻是後悔的,當日救人之時便料想過今日的結果,她只是沒想到會這般害怕而已。

據說神玉的預言從未出過差錯,那麽看得見結局或是看不見,對于她其實是沒有差別的。

☆、當時清風繞月明(2)

? “阿吟?”白君卿皺了皺眉。今日這孩子瞧着愈發心不在焉,神色中也總隐隐萦繞着一股被刻意壓抑的凝重與掙紮,她隐藏得很好,但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她仰起臉,笑了笑:“師父,有事麽?”

白君卿默然半響,道:“無事。”

接下來的兩天,花汐吟将自己鎖在房中整整兩日,第三日早上,她拿着一只木盒從屋中出來,白君卿卻已不在玉竹居中,甚至連她幾時離開她也無從得知。

香案上用墨石壓着一張素宣,留下了叮咛數語,囑咐她這幾日不可亂走,留在羽桃林中,他幾日便回。

她看了看紙上的字,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玉竹居,禦劍前往重紫閣,到了重紫閣才知紫辰也不在天宮,只有蘇浮在閣前練劍,見她收劍落地,便停了下來。

“紫辰師叔呢?”她朝閣中張望了幾眼。

“我師父昨夜便與仙尊離開了天宮,你不知?”蘇浮道。

她茫然地搖搖頭。

蘇浮略顯無奈地敲了她一記:“你呀,連自家師父幾時出門都不知,瓊華仙尊難不成是讓你閉關修煉去了嗎。”

“我真不知。”她道,“師叔和我師父可是去處理魔界之事了?”

這種時候,除了魔界,她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讓師父離開天宮。

蘇浮所知也不甚清楚:“我只遠遠聽到昆侖二字,想必是回昆侖山了吧。”

她了然地點點頭,從木盒中取出一條鑲紫玉的腰帶:“師叔眼下不在,這腰帶待他回來你替我給他吧,當做我這個做師侄的孝心。”

蘇浮一面接過腰帶一面笑:“讓你來重紫閣白吃了七年多的點心,師父也總算沒虧了。”

要說他師父,可是他見過的衆仙長中最吃不得虧的了,上回司命星君來向他讨瓊華仙尊的一局棋譜他愣是讓司命用西海二太子剛送來的一套墨陶茶具才給換去,司命心疼得險些給氣出眼淚來。

她笑着又從盒中取出一支雕着梨花的白骨玉束發簪給他:“六個月前沒能趕上為你束冠,這支簪我刻了很久,我從不知道要在玉骨簪上雕梨花是這麽難的一件事,不過總算是做好了,今日給你,蘇靖琰。”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正式地念他的名字,蘇浮怔了一怔,凝視着那支簪子,再看着她燦若星辰的笑容,不知怎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其實我也不只做了東西給你的,你看還有給聞溪的步搖,她明年該及笈了還有做給十夜師兄的劍穗,聽說麒麟一族大都喜歡琥珀,我挑了一枚琥珀石,虞清師兄的扇子,我這幾年總拿他的扇子當燒火棍,總得賠他一把,連汀瀾我也有做……”她将盒子中的東西一一拿給他看,笑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急切地想要在今天将所有還沒做完的事做完。

蘇浮一把扶住她的肩頭,注視着她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阿吟,看着我,你怎麽了?”

“啊?什麽怎麽了?”

“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

“這些東西啊,不就是……不就是我突然想送給你們的嗎?”他試圖從她眼中看出端倪,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除了笑意還是笑意。

蘇浮指着盒中:“那劍穗上的琥珀石是我們前面去倚松巒時你找了一夜才找到的,步搖上的紅珍珠是去拂以仙島你在珍珠蚌中養了一年多才養出來的僅有的三顆,還有給我師父的腰帶上的紫玉……”

“好了。”她打斷他,有些苦澀地撇撇嘴,“我可是難得大方一回,你還這麽多疑。可能以後你會覺得我這樣很俗套,甚至有點過分,但是現在,你就收了吧,不然顯得我多沒面子是吧。”

她莞爾,眉眼如新月。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做的确很過分,但她想不出怎樣做才更好了。這兩天她一直在想,倘若她真的,真的渡不過去,在神火下化作了青煙,再也不存在于世了,她總是有些自私地希望有人能記得她,無論過多少年,都還記得曾有她這麽個人。這樣的想法誠然俗套了些,但只要一想到“死”這個字,她就不知該如何面對才好。

她好像,從來沒想過,死是個什麽滋味……

她覺得自己愈發像個凡人了,活着,便是自私地希望無論何時都能有人陪伴,不離不棄,死了,也自私地希望有個人能記得,永世不忘。這樣,是不是太貪心了點……

蘇浮凝神看着他,始終一言不發。

接下來,她将盒中的物什一一送出,每送一樣,她都帶着最燦爛的笑容,汀瀾接過那對耳墜時,怔了良久都沒反應過來。

日落時分,花汐吟抱着空盒回到了羽桃林,擡眼便看見蘇浮現在桃樹下,被夕陽拉長的身影在羽桃林前,平日裏溫雅如蘭的一個人,此刻的神色卻凝重認真判若兩人。

他望着她疲憊地走來,懷中緊抱着空空如也的盒子,她的雙肩倔強地微微顫抖着。

他說:“阿吟,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靜靜地望着他,不遠不近地站定,蒼穹中閃現第一顆星辰時,羽桃樹斑駁的碎影中,她的笑莫名變得那樣模糊而遙遠。

“相信我,什麽事都沒有。”

回到玉竹居中時,仍只有她一人,她抱着聆音劍蜷縮在榻上,在沒有任何聲響的屋子裏,她忽然感到很害怕。恐懼就像早早埋在她體內的種子,一直都在,只是她暫時忽略了而已,而那一點點的澆灌,足以讓它發芽,如藤蔓般瘋長。

她一閉眼,腦中便出現蘇浮臨走時的目光,他說,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相信。

而她,依然對他說了謊。

她坐起,環顧四周,白君卿留的字還壓在墨石下,她走過去将紙拿起,沉默了許久,回頭看着窗上的玲珑樹,如同自語般笑道:“玲珑樹,記得你曾跟我說九幽冥海畔的峭壁上生長着九幽花,你說我去采幾朵回來放在師父屋中養着可好?師父是上仙,各山海珍寶定然不缺,我依稀記得師父說過喜歡九幽花……我知道你聚魄不易,那花種對你也極好,我便也給你捎上幾朵罷。”

她頭一回覺得,時間這樣的不夠,那七年的相伴仿佛不過彈指一瞬,她不曾想過,當初決定一輩子留在師父身邊,她似乎卻再沒有那樣長的歲月可以去實現。

她拔出了劍:“聆音,我們走吧,我想'為師父多做一些事,以後……可能再沒機會了。”

聆音應聲出鞘,載她飛出了羽桃林,往九幽而去。

香案墨石旁,那張素宣随風滑落,寂靜無聲。

九幽之境不屬于六界中的任何一界,乃是神界與仙界之間的一道夾縫,所有離散的魂魄,羽化的仙靈,最終都會散入這片天外荒原的九幽冥海之中再無蹤跡。九幽冥海畔的峭壁上生長着一種銀色九瓣花,狀似銀螺,花香輕無,名為九幽,據說是上古遺物。除了九幽海畔,無處可尋。

她只聽師父提過一回,她問師父可是喜歡這九幽花,師父說需要這花來制一味藥。

九幽之境并不易入,但好在她并非要入冥海。她催動純仙石和鎮魂鈴中的純仙之氣,一路直飛,合上眼讓聆音自己控制方向。聆音古劍通靈,憑着九幽的靈氣,帶她穿過迷瘴,進入九幽之鏡,飛落在崖頂。

“咳咳!”九幽之境中的霧瘴帶着毒,雖已催動純仙之氣,她還是免不了嗆上幾口,剛落地便有些腿軟。

歇了須臾,她開始掃視四面,果如書中描述,這九幽之境确當得起“天外荒原”這四字,放眼望去寸草不生,無垠的天際仿佛于九幽冥海盡頭休止,冥海之水深藍如墨,似一片虛無之境,蒼穹中的雲卷雲舒,始終無法映入海面。

她走到崖邊,朝下觀望,終于在一處石縫中找到了一簇銀色九幽花,幾縷仙靈循着花的靈氣,在花蕊周圍萦繞不去。

頭頂的紅雲忽然間翻湧了起來,她擡頭看了一眼,冥海之上,無法禦劍,她思慮片刻,将聆音□□石縫,自己看準落腳的石塊,一點一點爬下去。

她很慶幸自己爬上蹿下的功夫沒有退步,這歸功于半年前那次下凡參戰。

她謹慎地向花爬去,伸出手小心将花折下,放入懷中,然後回到崖頂。

而此時她發現,天上烈火般的紅雲已經變成了瑰紫色,雲中電光閃爍不斷。

這是什麽……她一怔。

碧落自十三重天筆直裂開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深處雷火湧動,似星海之極,天涯之淵。

她腦海中猛力一震。

“天劫……”

☆、當時清風繞月明(3)

? 事已迫在眉睫,甚至沒有給她任何懷疑的時間,此刻沒有人可以解答她的天劫為何會突然提前,三道浴火天雷便即将落下。

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元冥神玉給她看的那些畫面,如今都真實地在眼前一幕幕再現,沒有絲毫偏差。

原來,竟是今日嗎……

還真是,一點時間都不給她啊。

“聆音!”

聆音應聲而來,握住劍柄的剎那,她忽然一頓,垂下了手。

方才,她的本能是逃,可這是神火,每一道都是得結結實實落在人頭上才算數,茫茫天下,她是無處可逃的。

既然已無處可逃,還握劍做甚?

漩渦中,神火已在醞釀,她咬咬牙毅然将聆音丢到崖邊,以免它被神火波及。聆音跟了她多年,早已與她心意互通,自然不願在此時離她而去,她索性施了個術法将它定住,連同九幽花一起放置在崖邊。

“聆音,把這個帶給師父,我……我還是不留話了,師父只當沒有我這個不肖孽徒便是了。”她怕自己在多說一個字,眼淚就要控制不住。她從前愛哭,如今不想再哭了。

聆音感應到她的決定,劍氣不安地躍動着,試圖沖破她施下的定身咒。

“死不過是一瞬間,其實……不一定是那麽可怕的一件事。”她笑着撫過劍柄,“只是說好的同生共死我怕是要食言了,你還是回到師父身邊吧。”

這些天“死”這個字總是在她腦中萦繞不去,以至于害怕變得那樣理所當然,可當天劫突然提前,卻又覺得不那麽可怕了。或許是發現還有很多事來不及去做,遺憾反而更多些吧。

她離開聆音,安靜地站在天穹下,拔下發間的白蓮簪緊緊握在手心。

紫姐姐說過,這支簪子必得是喜歡之人才送的,當日她央着師父買來給她,真是有些狡猾了。

這世間,她最喜歡的人是師父,可是她似乎從沒有細想過,或者說她不敢細想這是怎樣一種喜歡。她只是想這樣陪在他身邊就好了,七年前她便這樣想着,她以為自己想要的只是陪伴,可是随着歲月的流逝,朝夕相伴,她的心卻愈發地難以控制。

不希望他娶妻,不希望他離開,不希望他在未來的某一天送別的女子白蓮玉簪……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變得這樣貪心。

天劫在即,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像瘋了一般想他,好想見他,哪怕一眼也好,她不願就這樣死去……

“師父,阿吟……“她捂着心口的簪子,合上眼,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九重碧落,漫漫星海中,她曾堅定诶對他許諾,要和他一起守護他愛的天下蒼生。

師父愛什麽,阿吟便愛什麽。

她從不曾認真地想過,她真的那麽在意蒼生嗎?她答應他時的場景,如今好像突然想不起了一般,她不知該如何去想那蒼生,若沒有他在身邊,她又何來的天下蒼生,他才是她的蒼生大任啊。

滾滾天雷劈頭落下,映得蒼穹如火沖天,整片九幽染做瑰色的剎那,她抱着自己顫抖不止的雙肩,終是忍不住落下了淚。

師父,阿吟的世界很小,恐怕沒辦法裝下天下蒼生了,只裝師父一個可好……

神火化作淚光似隕星迸濺,她已經做好了灰飛煙滅的準備,預想中翻江倒海般刻骨的痛楚卻并沒有傳來。

死原來是這樣快的一件事嗎……她緩緩睜開眼,想親眼見一見自己的花靈散入九幽冥海的瞬間,看見的卻是神色凝重的白君卿。

那一刻,她所有的思緒都變作了空白,黃泉碧落間,十三重天下,仿佛在忽然間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站在她面前,繡着九華蘭的衣袖在狂風中飒飒翻飛,即使方才為她擋下一道天劫,他的身影也不曾有過一起搖晃。

他注視她,用她從未聽過的嚴肅的口吻說:“花汐吟,為何不留在玉竹居中。”

她從不知道有一天他也會這樣生氣:“師父……”

話音未落,第二道浴火天雷便要劈下。

白君卿望着瑰色的天際,神色一沉:“待在這,不許亂動。”

他擋在她身前,将她護在純仙之氣的屏障中。花汐吟眼見第二道天雷筆直落下,終于明白他突然出現在這是為了什麽。

“師父不要!這是阿吟的天劫!”

從昆侖山回來,他必是尋着她而來,他說過他會助她渡過此劫,不曾想竟是親自替她承受。此乃天雷,便是他也是要用修為來抵的!

“師父!”

他念了個訣,直接将她定在了原地。

“好生待着,聽話。”

她無法出聲,也不敢哭,三道天雷落在他身上時,她的眼淚無法控制地無聲掉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三道天雷,其威力一道更勝一道,他合着眼,愣是連腳步都沒有踉跄一下。

天雷落畢,天劫已過,十三重天再次合攏。

白君卿解了困住她的術法,她望着他,突然跪了下去。

“師父,阿吟知錯了……阿吟對不起您。”

“起來。”白君卿嘆了口氣,“還有十日,便是天陰月,這三道天雷,若是再遲十日,為師也救不了你。”

她一愣。

“我與你師叔趕回昆侖逆轉天數,将天劫提前,本想合力築起結界護着你,不想你竟如此胡鬧。”

“師父……師父你怎麽樣,那天雷……”她生平第一次像這般的後悔,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她定要拔了自己剩下的六片花瓣給他做藥引子的。

他無奈地搖頭:“你這丫頭啊……無礙,回天宮吧。”

她點點頭,去收回了聆音和九幽花,随他一同返回天宮。

回到玉竹居,白君卿取來兩本心法交給她:“你已渡過天劫,現下乃半仙之體,這兩本心法于你修煉有益,你自己好生修習,不可懈怠。玉竹居中的陣法近日會有所減弱,自己要留心些,平日遇事不可莽撞,不可任性,凡事多與師兄師姐商量……”

記憶中,他從未對她說過這樣長的話,她心中一緊,捏住他的衣袖:“師父要出遠門?”

“為師要回昆侖閉關。”

“閉關……是因為替阿吟受天劫嗎?”她覺得自己有些慌,“師父若是……阿吟可以把元神給師父做補藥的!”

聞言,白君卿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頭:“傻丫頭,師父費這許多心思救你,可不是讓你拔了你那六片花瓣來補身子的,師父無礙,只是需要閉關兩年,師父不在時,你便搬去重紫閣,師父出關便去接你。”

“……師父要閉關這麽久麽?”連師父都要閉關,那天劫若真應在她身上,她定是要灰飛煙滅了吧。

他溫柔淺笑,不再言語。

花汐吟在青燈下獨坐到天明,沒有人怪她,可心裏那道坎兒她自己卻是過不去。

她還真是個麻煩啊……

她坐在屋中,自然沒有看到,白君卿走出玉竹居,一直走出羽桃林後,才扶着一株羽桃樹,生生咳出一口血。他皺着眉,回頭遠遠看了玉竹居一眼,拂袖将血跡淨去。

☆、天月成玦

? 深冬的人間已是白雪紛飛,天宮卻是微涼如早春,重紫閣中點着香爐,袅袅飛煙緩緩蕩開。不知不覺中,白君卿回昆侖閉關已有三月。

秋衡子已返回天山,聞溪也跟着回去了。花汐吟還記得,她歷天劫回來的第二日,剛走出羽桃林,聞溪便握着那步搖上前緊緊抱着她大哭,平日裏那樣溫和的一個人愣是被她氣得一通哭叫,要她再三保證不再有下回。

汀瀾和十夜也氣了她許多日,蘇浮在她對面盯了她半個時辰,最後她吃不住連聲認錯,外加一頓晚膳這厮才算放過了她。

蘇浮對她說,阿吟,若你死了,留給我一支冷冰冰的簪子還有何用?

如今回想起來。換作是他一聲不響地消失,只留下一個冰冷的物什,哪怕是再珍貴的東西,她也定是要氣他一輩子的。

這樣想來,她确實過分得很。

花汐吟抱着暖爐站在窗下,望着昆侖山的方向。

“師叔,昆侖山下雪了嗎?”

紫辰放下茶盞,走到她身邊:“昆侖山每年只有兩個月是不曾下雪的,如今該是冰雪連天了吧。”

“昆侖山的雪是什麽樣子的?”

紫辰笑了笑:“昆侖的雪就像開得鋪天蓋地的梨花,在溫暖山谷中開着各種珍貴的藥材,昆侖山巅的碧霄宮附近的風很輕,雪就從碧落之上飄落在七華樹的樹枝上。昆侖弟子一直很少,從前總在碧霄宮前習劍修行,從清晨到黃昏,雪一直在下,碧霄宮中的紫竹林總在風中飒飒地響……”

她所有所思地望着遠方,仿佛真的穿越千裏看見了那白雪皚皚的天地山巒。

蘇浮抱着一些卷軸從屋內走出來:“師父,這些畫是徒兒從書房角落理出來的,快遭黴了,今日天氣正好,可用搬出門去曬曬?”

紫辰回過頭看了一眼:“都是些空置的卷子,你若閑着,便和阿吟一起将它們拿去曬吧。”

花汐吟上前,欲從他手中接幾卷過來,不防手一滑卻落了一幅,繩頭一松,畫便攤了開來。

畫中人一身墨衣,青玉束發,一雙暗綠眼瞳仿若月光下三生石旁,粼粼孔雀河底的珠玉,流轉着令人迷醉的光華。

畫的落款是一個女子的名,沐曦,畫題是師父,而留字的年月已是六百年前。

花汐吟舉着畫問紫辰:“師叔,這位是哪路仙家?”

紫辰瞥了一眼,驀地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是墨遲上仙,他雖無仙階,修為卻早已在仙君之列。”

“師叔認得他?”

“認得。”紫辰小啜一口茶,“他當年是昆侖玉昆掌門座下大弟子,我和你師父的師兄。”

“咳!……”花汐吟愣是被自個兒的口水給嗆得險些岔了氣。師父的師兄,那不就是她師伯嗎,她怎麽從沒聽師父提起過?

“你師父不會跟你提的。”紫辰道,“此人你若是遇上,還是繞遠些的好,不,你最好不要與他遇上才是。”

“為何?”

紫辰呵了一聲:“你師父該是從未對你提及過,你原來是有一位師兄的,名叫同心,當年入門時才七歲,只可惜……”

“只可惜什麽?”蘇浮也忍不住追問。

紫辰搖着頭嘆息:“只可惜授劍那日他便失蹤了,瓊華尋到他時,他已死在墨遲劍下,自那以後,瓊華再未收徒,直到七年前。”

花汐吟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畫上的墨遲。

“其實七年前我帶阿吟走進羽桃林時,便已做好了他不會收的準備,我也只是來走個過場,不曾想他竟二話不說收下了。”

花汐吟回想起當日的場景,仍覺得不可思議,師父定是一眼看出她是妖,卻為何還是收下了她,在看見師父的第一眼,除了驚豔,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恍如前世便已見過一般。

她緩緩将畫卷起收好:“這畫上的墨乃是玉古仙墨,千年不腐,無需晾曬,阿吟替師叔收好罷。”

紫辰點點頭。

将畫捆好的剎那,花汐吟突然擡起頭:“師叔,畫這畫的人,是墨遲師伯的弟子嗎?”

許是時間過去了太久,紫辰想了片刻功夫才記起:“你說的是沐曦吧,她是個挺乖巧的孩子,就是有些任性了。”

他頓了頓,道:“她如今已不在世間了。”

花汐吟一怔:“沐曦師姐……去世了?”

他側目:“阿吟啊,你真的知道何為不在世間嗎?”

所謂“不在世間”,便是于六界之中,完完全全地消散啊。

花汐吟沉默着,将那畫輕輕放回青花壇中,然後随蘇浮出去曬畫。

紫辰長立窗邊,目光淡淡地望着那卷畫,搖着頭只是嘆息。

時過午後,花汐吟忽然想起自己有段時日沒有練習過《飛雪》,白玉簫一直放在玉竹居中,眼下也無甚大事,不如取來練習。于是,她便與蘇浮知會了一聲,禦劍回到羽桃林。

自白君卿回昆侖閉關後,這林中的陣法便弱了許多,她幾乎可以不用純仙石便走回玉竹居。原來便是個清修之地,如今更是冷清了。

她望着眼前的竹屋,忽然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往日坐在屋中的人,她兀自笑了笑。進屋将每一處都細細打掃了一遍,即使他人在昆侖,這屋子她總還要記着每日掃灑,這裏是她和師父的家啊。

兩年而已,她可以等的,就像這七年她無數次在玉花臺上等他回來一樣。

取了白玉簫,她退身而出,仰起頭,羽桃枝頭花苞初露。

走出羽桃林,她忽然很想尋個僻靜處練一練《飛雪》,玉花臺雖靜,确是過于顯眼了,她想到了斷塵崖。

斷塵崖上人煙荒蕪,仙氣如霧似雲卷雲舒,站在崖上俯瞰,崖下便是重重魔瘴。

她想到了連陌。

九個月前,他送她上斷塵崖,她得以從魔界平安歸來,即使也因此事遭到了懷疑,但她依然很感激他的相助。分別時,他說的那句不再相見,該是為了她好吧。

她時常會想,她明明是個仙門弟子,這個魔君為何會待她這般好呢……

她立在斷塵崖頂,将白玉簫置于唇邊,一曲清蕭悠婉而起,茫茫天穹中緩緩飄下了白雪。師父曾對她說,《飛雪》是一種利刃,每一片“白雪”都是由內息凝成,只要她想,片片足以傷人。

可她不想,她寧願就這樣讓它們片片輕落,就像看一場人間瑞雪。

一曲吹畢,岩石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男子略帶嘲諷的聲音:“這曲子我聽了不下百遍,卻是頭一回見到有人能将它吹得如此溫婉的。”

花汐吟一驚,回頭去看,只見岩石旁一位墨袍男子負手而立,一雙月下珠玉般濃郁的綠瞳帶着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你是……”她皺眉,卻始終想不起他是哪個宮的仙長。

他不答,走過來抽走了她手中的蕭,同樣吹奏了一曲《飛雪》,曲音悠揚中帶着淩厲,白雪席卷,眨眼間便削去了岩壁一角。

他放下蕭,注視着她:“這才是《飛雪》。”

花汐吟在他吹起《飛雪》時便已難以置信:“你會吹《飛雪》?”

師父明明告訴過她,《飛雪》是昆侖的曲子,除了昆侖弟子,是沒有人能以內息吹奏的,可眼前的人竟然能如此娴熟地操控。

他将蕭擦拭後遞還給她,垂眸看着她腰間的聆音劍,所有所思地淺笑:“你師父教你這首曲子,倒是浪費了。”

“仙長是我師父的同門?”花汐吟愈發覺得他眼熟得緊。

他默然一笑,拂袖間她頓覺一陣暈眩。

“想知道,不如随我去。”

暈過去的剎那,望着他濃綠如墨的眼,花汐吟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人。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洞窟中,天色已晚,洞中生起了一堆火來取暖,照得洞中一片暖亮,柴火的響聲在寂靜的洞窟中哔剝作響。墨衣的男子背對着她坐在洞口,發覺她醒來,微微側了側目,然後又繼續沉默不語,似乎一點兒也不着急向她解說什麽。

花汐吟坐起,注視着他的背影良久,道:“墨遲上仙這是做什麽?”

他回過頭,嘴角一抹笑意似有若無,走到她面前,抽出腰間的墨劍居高臨下地指在她眉間。

花汐吟眉心一跳,繼而擡起眼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白君卿幾時收得你這麽個女娃娃。”墨遲道。

“七年前,我入師父門下。”她擡起手指了指抵在眉心的劍鋒,“師伯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聞言,墨遲嗤地一笑:“當年你師兄在這把麓霜劍下可是吓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