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

”三個字,她有片刻的恍惚。

自從七年前的劫禍之後,滄瀾便陷入了沉寂,再不複往日的繁華。即使已是七年春夏逝去,城中依然留有魔族屠城的陰霾。來此定居的人少之又少,多為流民乞丐,無處容身之人。

她收劍入城,城中之景比她想象中更為凄涼,街頭的店鋪幾乎都是緊閉,城北的神殿早已荒蕪,她站在那株早已在七年前便枯萎的相思樹下,望着這一樹枯枝。

七年前,便是在這相思樹下,她遇到了師叔,那個她曾以為會是她師父的人。他就在這對她伸出手,問她可願成仙。她随他離開了滄瀾城,才有了今日的花汐吟。

那時的她尚不曾料到,她躲過了一場滅頂之災。

聆音劍柄上的白色劍穗動了動,她垂眸:“找到他了?”

聆音從她腰間飛出,徑直飛了出去,她立刻跟上,一路追尋,最後停在了一片清可見底的河水邊。

看見河水的那一刻,花汐吟怔住了。

竟是青冥河……

她大步往前走,一路上雜草叢生,唯有河中沒有任何活物。

她曾聽紫琉疏說過,這青冥河水性為陰,寒涼至極,原本還有幾個魚精栖身,不知何時魚精也不見了,然後便是三百年前一夜之間,河中的活物徹底消失無蹤。

又是三百年前,她開花的那一年,發生的事兒還真不少,花汐吟蹲下身,伸出手碰了碰河水,一片冰涼刺骨。

凝視着倒影中的自己,她皺了皺眉。

青冥河既然早已寸草不生,那麽她又是如何開的花……

聆音飛到她身邊,她立刻握住劍朝劍穗所指的方向奔去,在經過的荒叢中發現了滴落的幹血。她循着血跡尋去,很快在一處被枯藤所掩的洞窟中發現了正在調息的墨遲。

重荒那一劍可不是輕飄飄地劃過去,而是結結實實刺在他身上的,饒是神佛也無法在幾日內治愈。墨遲此時臉色青白,正是體內氣息難以平複之象,胸口的劍傷血已止住,血跡在墨衣上留

下一片深淺斑駁的痕跡。

花汐吟默不作聲地站在洞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洞中,墨遲将游走的氣息壓下來,沉聲道:“出來。”

以她的修為,被發現也不過是瞬間,橫豎她也沒想過藏着,她撥開枯藤走進去:“師伯。”

墨遲看着她,輕笑一聲:“你竟還敢來尋我。”

花汐吟咬咬牙,單膝伏跪:“師侄懇請師伯将牽機的解藥給師侄,師侄感激不盡!”

聞言,墨遲眉梢一挑:“誰告訴你牽機有解藥?”

“世上既然有這種毒,必有解毒之法。”

他冷笑:“誠然有毒必有解毒之法,可我既然要殺人,又怎會留什麽解藥。”

“牽機是師伯下的,師侄自然要問師伯讨解藥,若是……”她頓了頓,“若是師伯不願,為救家師,師侄也只能得罪了。”

墨遲一陣大笑:“小丫頭,我雖被你師父所傷,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師伯是否能殺我我尚不知,但師侄今日只求解藥,師伯若是心中還有怨恨,要殺要剮也随師伯高興,只要師伯讓我帶回解藥。”她靜靜地說完。

墨遲皺眉,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你這小丫頭怎的這樣想不開,我沒有牽機的解藥,即便有,我想殺你師父,也斷然不會給你。在我想殺你之前,滾吧。”

花汐吟卻是一動不動:“師伯想如何,說便是了,師侄定會不遺餘力,以此交換解藥。”

他搖搖頭。目光落在挂在聆音上的白色劍穗,上前一把奪過,神色緊張地盯着她:“這劍穗你從何處得來!”

花汐吟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恰似從一片漆黑的深淵中燃起的星火,小心翼翼卻抑制不住地顫抖。

她沉思須臾道:“是從我師父的書房中找出的。”

“不可能!這是……這是我六百年前交給沐曦之物,又怎會出現在白君卿的書房中!”他抽出麓霜劍架在她頸上,殺意畢露,“你說實話。”

“師侄說的就是實話,師伯不信而已。”她能感到劍氣已劃開已劃開了她的皮肉,但她不能害怕,如今能支撐她的只有兩個字,解藥。

她的目光毫無遲疑,墨遲緩緩移開了劍。

“罷了,是我癡心妄想,她早已不在了……”

“師伯說的可是沐曦師姐?”

他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白色劍穗。

“沐曦師姐就是師伯口中被我師父奪走的珍寶麽?”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她便是我此生最珍貴之物。”

七百年前,昆侖山碧霄宮。

點了七盞結花宮燈的主殿中,墨遲正在整理昆侖的一些古本,門外的小腦袋躍躍欲試地往裏探。

他忍了片刻,無奈地搖搖頭:“沐曦,進來。”

門外的少女便歡歡喜喜地跑到他身邊:“見過師父!”

他放下書,看向她:“天色晚了,怎麽還不回去歇着?”

她抿着唇不語。

“師叔的課上完了?”

她有些懊惱地皺着眉:“師叔的表情委實太少了,三個時辰的經文課,師叔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我……我一不小心就睡了兩個半時辰。”

話音剛落,額上便被墨遲敲了一記:“你這丫頭,讓你好好聽師叔講課,你倒睡安穩了。”

沐曦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徒兒方才睡過了,如今睡不着,想聽師父講故事可好?”

墨遲寵這徒兒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如今便是想對她嚴厲也嚴厲不起來,嘆了一口氣道:“想聽什麽?八荒六合,還是山海諸神?”

沐曦嘿嘿一笑:“想聽師父講鬼故事。”

“……”?

☆、不離不棄(下)

? “你一定覺得我這做師父的很無恥吧,清心修行多年,最後愛上的人竟是自己的徒兒。”墨遲苦笑。

花汐吟搖搖頭:“師伯何必妄自菲薄,阿吟年紀雖小,認定的卻是只有愛或不愛,沒有可恥這一說。”

墨遲淡笑不語。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阿吟不能妄自定論對錯,但如今師父也同師姐對于師伯一樣,是阿吟最為珍貴之人,還請師伯諒解阿吟,将解藥給出,阿吟願替師父服下牽機,望師伯成全。”

她一字一句,無所猶豫。

“小丫頭,你當真了解你師父嗎?我與他一同修仙,幾千年也未能懂他一分,你可有想過,你這般為他卻是不值得的。”

“師伯言過了。”她莞爾,“懂不懂是一回事,願不願又是另一回事,我願這樣做說到底與我懂不懂他沒有多大幹系,至于值不值得,我想,只要我覺得他值得便足夠了。”

墨遲沉默良久,道:“牽機之毒的解藥早已失傳,可要解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請師伯告知!”

墨遲蔑笑:“你這丫頭好生天真,我為何要告訴你,速速離去,待白君卿羽化那日,我自會前去親眼見證。”

看不懂又何妨,白君卿如今已服下牽機,散靈不過是遲早的事,他何必因一個小丫頭徒增煩惱。

留下這句話後,他便消失在洞中。

“師伯!”花汐吟跌坐在地,沉重地嘆了口氣。

劍穗被墨遲拿走,眼下她也無法再尋他,只得先離開滄瀾返回天宮,若是被人發現她私自下凡,事情就麻煩了。

她撥開藤蔓,離開洞中,走出洞中的剎那,青冥河面上粼粼的波光明媚地落在眼底,她眼前突然閃過三百年前她尚埋在河底時,落在她花種上的那滴血。

只一瞬,眼前便又恢複了正常,她揉了揉眉心,不解自己為何會再次想起那早已模糊不清的記憶。

她禦劍飛離荒冷的滄瀾城,穿過重重雲霧,隐去自己的氣息,準備通過南天門,就在她踏入南天門的那一刻,一道勁風淩厲劈來,待她回過神來已癱坐在一株七華樹下,天狼神色肅冷地

注視着他:“孽障,私自下凡,膽大包天!眼下你師父不在,便以為無人能治德了你?”

花汐吟心中咯噔一下,天狼這口氣,顯然是将她下凡之事看得分明了,她立即伏低認錯:“天狼星軍恕罪,阿吟絕沒有這樣想!阿吟下凡是因為……因為……”

“因為何事?今日若說不出個緣由,我即刻辦了你再與你師父解釋!”

“星君息怒,阿吟并非有意隐瞞。”她咬咬牙,毅然道,“此事原委,阿吟真的不能說。”

師父中了牽機,命她萬不可将此事洩露出去,眼下便是天狼當真氣得要一掌劈了她,她也是不能開這個口的。各種利害,她細想一番便也明了了。

“阿吟願以性命起誓,所做之事于天界無害,于仙門無損。”

天狼冷笑:“一個孽障的性命,怎能與仙界與仙門相提并論,這個誓未免可笑。”

花汐吟眉心一跳,她素來懷疑自己與天狼星軍是不是人間說的那句,哦,八字不合,自她拜入仙門,便始終沖得很,誠然那雲剎星君約莫也看她不順眼,好歹人家幹脆對她視而不見,兩

廂撇得幹淨,倒也相安無事,這位卻是見一回,添一回堵,她就好奇了,她怎麽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若依星君所言,阿吟要如何才可信?”她嘆了口氣,一臉“若你想一掌劈了我,我也無話可說”的表情。

天狼看了她片刻道:“眼下倒是有個簡單的法子,跟我過來。”

她撇撇嘴,起身撣撣灰,跟着他前去。

天狼停在了絕塵渡前時,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最後問你一次,私自下凡,可是私通魔界。”天狼道。

嗬,好一頂高帽。

花汐吟搖搖頭。

就在這時,九霄和雲剎恰好經過此地,看見天狼與花汐吟站在橋邊,便上前詢問發生了何事。天狼冷哼一聲,将他如何看見花汐吟私自下凡之事告知二人。

“私自下凡?”九霄有些詫異地看向花汐吟,“阿吟,怎麽回事?”

“我……”她抿了抿唇,“阿吟無話可說。”

雲剎注視着她,隔着面具依然能切身感受到他目光中暗藏的淩厲:“天狼,你将她帶到此處,是為何?”

天狼指向那道仙霧彌漫,不可捉摸的橋:“她口口聲聲說并未背叛仙門,既然是仙門弟子,又是半仙之體,走上絕塵渡便能證明一切。”

望着絕塵渡上缥缈的霧華,花汐吟心中猛一瑟縮。

七年前,她走上這橋毫無感覺,乃是因為她不谙世事,心無雜塵,一心只想着要修仙,脫去妖骨。現如今她的心境早已不似當年,不知不覺中,她竟像個凡人一樣有了怨怒,有了喜愁,

七情六欲一旦沾染,便難以從紅塵俗世中脫身。今日的她,又怎能走上這世外絕塵渡?

“天狼星軍當真要阿吟走這絕塵渡以示清白?”她不動聲色地收緊了拳頭,平靜地看着天狼。

天狼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橋。

花汐吟咬着下唇,站在了橋上,橋上的仙氣迎風而來,一陣涼意透骨。

九霄在此事也不便多說什麽,她此次私自下凡,确實有違常理,她執意隐瞞緣由,他也無話可說。

“星君,阿吟還是那句話,阿吟今日下凡,于仙界無害,于仙門無損,望諸位星君明鑒。”她握着拳,一步一步踏上絕塵渡。

三步之內,寒意由腳底瞬間刺入天靈,如被利劍一劍貫穿,連一刻都不曾讓她緩上一緩。

“咳!”她忍着痛将身形穩住,繼續走。

每走一步,絕塵渡的寒氣都如同利刃劃過她的內腑,痛意鑽心,她咬着唇,手心已被她自己摳出了血,一滴一滴湮沒在霧氣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冷靜,竟是一步不晃地走上了橋頂

站在絕塵渡上,她靜靜地合着眼,任渾身上下,一寸一寸撕裂般的疼痛啃噬般的疼痛蔓延,消弭着她的神智,腳步已有些虛浮,只待她一個搖晃,便會跌下橋去。

聆音感受到她的強忍,不安地在她腰間顫動,被她一把按住。

絕塵渡,絕的便是七情六欲,俗世凡心。佛說,修仙需戒得貪嗔癡恨,可她今生自遇見的那一刻,便注定即便戒得去貪嗔,終戒不去癡恨了。

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也不覺得有什麽可羞愧。

天狼等人站在橋下,望着她站在橋頂,絕塵渡的寒氣比紅蓮地獄的烈火更甚,從無人能忍受,就連他們也不能在這橋上完全安然,她竟然還淺淺地笑着仿佛想到了什麽幸福的往事。他皺

眉看了須臾,命她下來。

走下橋的那一刻,花汐吟的肩頭有一絲搖晃,落入了雲剎眼底,他暗暗凝了凝神,沒有點破。

“星君滿意否?”她看着天狼。

絕塵渡她已走了一遭,天狼也不能多說什麽:“姑且信你一回,回去好生待着,勤加修習,你師父因你閉關,他出關前你須安生些,否則即便是你師父,也難從衆仙悠悠之口中再保你一

回。”

“阿吟謹記星君教誨,日後必定會謹言慎行,一心修習仙道。”她低着頭,以掩飾臉色的蒼白。

天狼拂袖而去,她拜別九霄與雲剎,返回羽桃林。聆音載着她回到玉竹居,還未落地她便從劍上跌了下來,重重地落在竹階下,忍耐多時的甜腥一氣湧上,她扶着竹階咳出了一灘血,展

開手心,亦是血肉模糊。

她看着一手的血,一聲苦笑。

窗臺上,玲珑樹現身奔到她身邊,看着她咳出的血,驚得手足無措。

花汐吟對她笑了笑:“噓,別聲張,別讓人知道,尤其是師父。”

玲珑樹神色擔憂地看着她,将她扶進屋。

可是墨遲上仙傷的你?

玲珑樹在她手心寫道。花汐吟搖搖頭,什麽也沒說,在榻邊坐下:“你替我拿些藥來可好,我沒力氣,起不了身。”

玲珑樹點點頭,跑去将她屋中拿些瓶瓶罐罐都抱了來。

花汐吟看着她,微微一笑:“莫慌,我沒事。”

她出去不過幾個時辰,回來便成了這番模樣,又什麽都不肯說,玲珑樹豈能不慌。相識七年,她還是頭一回見花汐吟這般蒼白的臉色。

花汐吟服了幾枚藥,調息了半日,終于恢複了些,心中暗嘆絕塵渡上的寒氣果真名不虛傳。

玲珑樹一直守在她旁邊,直到她睜開眼。

“牽機今日可有異樣?”她問道。

玲珑樹搖搖頭,提筆寫道:仙尊一直在石室中,石室外施了術法,就連有肉身之人也走不近,更何況是我。

“我去看看。”她起身,向石室走去。

石室外。

花汐吟伸出手,果如玲珑樹所言,石室十步內已施下術法,即使她帶着純仙石也難以接近,施下這樣的術法,顯然是不願她靠近的。

他受了多重的傷,體內的毒又是什麽狀況,可是又毒發了……這些她全不知曉。望着緊閉的石門,她忽然感到了不安,七年朝夕,她似乎依然離他很遠。

玲珑樹站在她身後,看着她靜靜地站在門前不知想些什麽。

花汐吟若有所思地彎了彎嘴角:“玲珑樹,你說,我師父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溫柔還是冷漠?我常常會覺得我明明離他很近,近到只需伸出手便能抱住他,牽到他的手,可是總在我決定

走得更近一些時,他又走遠了,我怎麽也觸不到他。”

師父是怎樣的人,這個問題她用了整整七年也無法想得通透,也許真如墨遲所言,她根本不了解師父。

石室外的術法,她若想近些,拼上一拼也還扛得住,可術法似乎不是設在門前,而是在他心上,如此她便不知該如何去拼了。

“牽機是什麽,我已清楚,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将我拒之門外。”她蒼白地笑着,“他護我多年,我好想……好想也護他一回。”

玲珑樹望着她微微顫抖的雙肩,眼底閃過一抹驚訝的神色。

“墨遲上仙問我,這般為他值不值得,可我從未想過何謂值不值得。于我,他早已是最珍貴的那一個,從不需衡量值不值得。可若他拒我千裏,我又該如何。”她回過頭看向玲珑樹,淺

笑靜默,“你能告訴我嗎,沐曦師姐?”

玲珑樹肩頭一震。

☆、碧霄飛雪(上)

? 六百年前,昆侖碧霄宮外的七華樹葉如冰晶,樹下的少女俯瞰着這似乎連着天之涯的茫茫雪境,藍色煙羅在風中簌簌翩飛。

她若有所思地站着,像一幅寧靜的畫卷。

“師父,我們一輩子都會呆在昆侖山麽?”她啓唇問道。

身後墨衣無華的上仙看了她一眼:“你想下山?”

“人間不同于昆侖仙境,繁華熱鬧,倒是有不少有趣的事物,我自拜入師門,修得仙骨已有兩百年,不知人間變了多少。”

他莞爾:“既然想去,過幾日待你師叔從佛壇回來,為師便批準你下山一趟。”

她明媚地笑着:“我多年不曾離開昆侖,若是在人間迷了路,回不來了看怎生是好?”

昆侖的雪在碧霄蒼穹間無聲飄落,清風中仿佛誰彈奏了一曲十三弦,他的笑就這麽深深刻印在她眼底。

他說,你若是回不來了,師父便去接你。

“墨遲上仙問我,這般為他值不值得,可我從未想過何謂值不值得。于我,他早已是最珍貴的那一個,從不需衡量值不值得。可若他拒我千裏,我又該如何。”她回過頭看向玲珑樹,淺

笑靜默,“你能告訴我嗎,沐曦師姐?”

玲珑樹肩頭一震。

“你幾時知道的?”這是五百年來,沐曦第一次開口說話。

“自七年前,你指導我玄音劍法,與我說起昆侖仙境那時,我便懷疑你曾是昆侖弟子。我查過昆侖所有記錄在冊的弟子,昆侖弟子一直很少,但每一位都是名揚六界的人物,師祖玉昆仙

尊于兩千年前因牽機羽化,師叔玉臨仙尊在玉昆仙尊羽化之前便消失于昆侖,至今生死不明。而下一代碧霄宮主墨遲上仙六百年前辭去宮主之位,從此消失,我師父瓊華仙尊便是在此後接手

了碧霄宮主之位,師叔紫辰星君輔佐,而再下一代弟子便是有些奇怪了。先是五百年前的沐曦師姐因觸犯天條被瓊華仙尊處決與誅仙臺上,再是瓊華仙尊新收的弟子廖同心無故身亡,不久前

我也被消失已久的墨遲師伯怨恨……說是巧合,未免太過于荒唐。”花汐吟淺笑,“直到你拿出了麓霜劍穗,我才終于将此事的始末連了起來,被我師父親手誅殺的沐曦師姐,借玲珑樹凝魄

五百載的半魂,師姐,師父當年并未真正讓你魂飛魄散,我說的可對。”

沐曦笑了笑:“你說得對,師叔當年在誅仙臺上,确實保了我一魂一魄,将我的元神養在玲珑樹中。”

“師伯因你堕魔,你既活着,為何不去見他?”

“因為……我早已無顏見他。”沐曦苦笑,“他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對不起的人。”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為何會犯天條。”師伯說師父奪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辜負了他的信任,他那般恨師父,她想不通是怎樣一個故事在其中百轉千回。

沐曦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阿吟,你可知在昆侖修行的弟子,在修成仙骨之前是不能下山的。”

花汐吟點點頭:“确是如此。”

“我用了十七年修出了仙骨,兩百年留在碧霄宮中,兩百年後,我經師父準許,第一次下山。”她含着溫柔的笑意,陷入了回憶,“來凡間的第七日,是我從未見過的五月春景,開過幾

裏長的煙霞杏花盡頭,我遇見了肖洵。你一定想象不到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人,我看他的第一眼,錯以為是師父下凡了,便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人間的洵陽侯。

她只需一閉眼,腦海中便浮現出六百年前的那株杏花樹下,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曾想人間的布料到底比不上昆侖的雪錦,那錦袖被她頃刻間扯裂了一道大口子,嘶啦的一聲在安靜的

林中分外清亮。

他回過頭,眼中閃過一抹錯愕之色,低頭看了看自己已成兩截的袖子,又看了看化成男裝的她,猶豫道:“兄臺對在下的袖子很感興趣?”

與墨遲截然不同的眼神,卻有一張七八分相似的臉,她尴尬地站在那,手中還捏着他半截衣袖。

那一刻,埋在昆侖山巅的重重白雪下,她遙不可及的思憶仿佛忽然間找到了寄托,她甚至沒有好好想過,世間那許多的人,為何她偏偏覺得只有眼前這人才是可以寄托的。

“我在肖洵身邊跟了半年,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愛得是他還是……”沐曦的神情意味不清。

“你那時尚未獲仙階,即便動了凡心,也算不上什麽事兒。”花汐吟道。

她輕笑:“動凡心确沒有犯天規,所以當肖洵向我求親時,我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一直認為我很愛他,就像他愛我一樣。”

“你不愛他?”

沐曦搖頭:“我那時不明白我的心究竟在哪,或許我是愛他的,可我分不清了。”

她垂下眸,卻不說她分不清的是什麽。

“後來呢,你為何會觸犯天條?”花汐吟忍不住追問下去。

沐曦望着天空,似笑非笑:“那是因為我殺了人,只為了保肖洵一命。”

自答應嫁給肖洵以來,她始終覺得心中虧欠于他,卻說不出是因何虧欠,他待她愈好,這份不安便愈強烈。肖洵身居洵陽侯,手握重兵,為當時的帝王所忌憚,為人偏又不羁,帝王知他求

娶于她,立誓此生只娶一妻,卻特意頒旨賜婚于他。肖洵自然拒絕,一道藐視皇恩的聖旨便将他推上了斷頭臺。

肖洵知她乃仙門弟子,便要連夜送她回昆侖山,她離開的那一夜,潛入了皇宮,殺了那人間最尊貴的帝王。

她忘記了當時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只覺得君王不死,肖洵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無用。

一劍刺穿帝王的心的瞬間,她終于清醒了過來,卻為時已晚。

帝王死于仙劍之下,造成了人間與仙界的關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緊繃如弦,一觸即斷。為平息衆怒,天君便下令捉拿沐曦。

“師父比前來捉拿的天兵早到片刻,要将我帶走。那日,恰好是我與肖洵的大婚,師父出現的時候,我連紅綢都掉了一地。”墨遲一身宮主墨袍出現在紅豔如火的禮堂上時的眼神她一生

都忘不了,絕望、心疼、痛苦、猶豫……這是她第一次見他臉上出現這樣一番神色。

就如半年前她下山時說的,若是在人間迷了路,他自會來接她。他如今真的來了,她卻再也回不去。

“肖洵讓師父立刻帶我離開,我不願,我也不知自己為何不願,只是覺得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去牽那雙手了。”沐曦的笑愈發地蒼白而凄涼,“肖洵見無法說服我,便将我敲暈了交給師父

,我再醒來時便在師父懷中,師父受了傷,他告訴我,我暈過去後不久,天雷便落在了洵陽侯府,全府上下……無一活口。”

她猶記得肖洵在打暈她之前,俯身在她耳邊說的話。

沐曦,我一直感覺你愛的人不是我,每當你看着我,目光中的溫柔與鮮活卻始終沒有落在我身上,今日……我想我終于明白了。你跟他走吧,好好活着,也不枉我将一世真心托付于你。

她站在城外的山崖之上,遠遠看着烈火沖天的洵陽侯府,哭得跌坐在地,額上的玉珠散入崖底。

“師父帶着我逃了七天七夜,在崇寒山遇到了瓊華師叔。天兵在後追殺,師父又受了傷,恐難護我周全,便将我交給了師叔。”

那日的崇寒山,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他墨衣披血,堅定地将她推向白君卿,一字一句的囑托,全是為她平安。她跪在雪中,哭着求他別走。他默然一笑,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就像還在碧霄宮時他常常做的那樣,然後解下了麓霜如雪的劍穗放在她手心,轉身離去。

望着那道墨影消失于茫茫白雪間,她忽然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碧霄飛雪(下)

? 花汐吟想起了藏書閣中關于這一段的記載,書中記道,乃是她師父大義,将沐曦處決于誅仙臺,可眼下看來,師父又保了沐曦一魂一魄,當時的情況怕是并不簡單。

“師叔既然承諾了我師父,便是天君親臨,也不會将我交出去,其實是我自己……”沐曦淺笑。

白君卿确實沒有捉拿她,是她不願再拖累師門,獨自離開。白君卿找到她時,她已随天兵,被押入九重天牢。

白君卿隔着靈障見到她,她始終在笑,将麓霜劍穗轉交于他,對着他磕下三個響頭:“有勞師叔轉告我師父,沐曦不肖,闖下大禍,一切都是沐曦咎由自取,所有罪責,沐曦自行承擔,

請師父……珍重。”

白君卿走出天牢後,她終于忍不住顫抖着低聲哭了出來。

“當年的因由便是如此,我什麽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堕入魔道。”沐曦道。

昆侖上仙,碧霄宮主,有誰會想到這樣一個風華綽約的人物竟會在一夕之間入魔,這是她臨死前不曾料到的。

花汐吟沉默了許久,嘆息道:“師父雖保你一魂一魄,但你肉身已毀,确也死過一回,如今師伯給我師父下了牽機,事隔五百年,此番恨意不減反增,沐曦師姐,也許你自認為你不過是

個不肖之人,但師伯曾親口對我說,你是他此生最為珍貴之人。”

沐曦似笑非笑地望着天空。

“我知道,很久以前便知道。”她頓住,看向花汐吟,“碧霄飛雪,一世長安,可是阿吟,我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心中還留有執念,便能裝作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沐曦的笑容那樣安靜,仿佛是當年崇寒山那場盛大的白雪中,隕落于天地間,她嫁衣的一袖霞紅:“阿吟你知道嗎,當年我離開洵陽侯府時,已經有了兩月身孕,那是肖洵的孩子……”

她不再說,也無需再說。

這蒼茫的世間,那些所謂的癡惘塵緣,一旦錯過,便再無處可尋。

聽完後,花汐吟忽然感覺此時此刻,她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藏書閣中寥寥數語的記載,卻掩藏着這樣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今日的話耗費了沐曦太多心神,接下來的幾日,她未曾再開口,整日在樹中凝魂,偶爾會現身幫花汐吟準備一些藥材。

花汐吟每日都去石室前,一站便是一個時辰,就這樣過去了半月。沐曦恢複了些元氣,這日陪她在石室前站了許久後,平靜地看着她道:“阿吟,帶我去見我師父吧。”

花汐吟側了側目:“師姐想好了?”

沐曦一笑:“你揭穿我的身份,卻這麽多日都不再提,不就是為了讓我自己先說出來嗎?”

聞言,花汐吟默默一笑。

“牽機到今日只發作了一次,我們還有一段時間,此事說到底是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沐曦道。

“只是劍穗已不在,我們要如何找到師伯?”

“阿吟,每一個仙門弟子在入門時,師門都會傳授佩劍,你的聆音是與麓霜同一日煉成的仙劍,與麓霜有着相似的劍靈,而我的配劍莫昙則是從麓霜劍中分離出來的碎片鍛造而成,合于

一處該是能尋到麓霜所在之處,只是……”

“只是什麽?”

“自我肉身被毀後,莫昙便随我的魂魄游走于六界縫隙之間,若想召回,以你我之力,是做不到的,還需一位法力上乘之人相助。”

花汐吟想了想:“好,我去找蘇浮相助。”

她立即趕往重紫閣。

重紫閣中,蘇浮正臨窗控筆繪一紙的青竹,見她進來便放下筆:“阿吟?多日不見,今日是怎麽了?”

花汐吟在案前猶豫良久,咬咬唇:“蘇浮,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且說來聽聽。”這丫頭求人委實少見,蘇浮有了幾分興致。

她搖搖頭:“你可信我?”

蘇浮微蹙眉:“怎的這樣嚴肅?”

“你若信我,莫要問我此事的緣由,對錯,只幫我一次可好?”她不能告訴他原因,也不願騙他,他曾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信她,那麽這次,她希望他能如他說的那樣信她所做之事

蘇浮看着她倔強的神情,終是嘆了口氣:“你啊,你總得告訴我需要我做些什麽吧。”

她點點頭:“跟我回一趟玉竹居,我先帶你見一個人。”

“好。”

他随花汐吟離開重紫閣,回到玉竹居。

走進羽桃林時他便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出聲喊住她:“阿吟,羽桃林中的陣法怎麽變得這樣微弱?”

她肩頭一僵,沉默不語。

他收回目光:“好,我不問了。”

花汐吟将他帶進玉竹居,沐曦已在窗下準備好了召喚的陣法,此時正站在案邊等她。

蘇浮看見她的那一刻,不禁愣住:“阿吟,這是……”

沐曦魂魄未齊,眼下也尚無肉身,站在明亮的陽光裏,近乎透明。

“這位是我師伯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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