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的弟子,沐曦師姐。”花汐吟道,“沐曦師姐的情況容後我自會與你解釋,你且莫聲張。”
蘇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沐曦,遲疑片刻抱拳行禮。
沐曦微微一笑,回以一禮。
“師姐,可以開始了嗎?”
沐曦點點頭:“你們過來。”
她引二人走到窗下,五行陣法中擺出了三個陣門,她吩咐二人分別走進一個陣門,将聆音置于陣眼處。
“阿吟,蘇浮,現在合我們三人之力,将莫昙從六界縫隙中召回,引劍之術切忌急躁,神智專一即刻。”沐曦囑咐道,二人點點頭,“開始吧。”
三人凝神運息,一齊向陣眼注入仙氣,陣法中央緩緩升騰起幻影般的光芒,聆音亦震動不止。
莫昙劍在六界縫隙間游離已有五百春夏,想要召回談何容易,眼下有沐曦的氣息,加之聆音為引,倒也多了幾分希望。三人足用了近兩個時辰,陣眼才終于有了反應。縷縷青霧中,一把
青鋒軟劍逐漸顯現。
三人收回法力,看着沐曦蒼白的臉色,花汐吟不禁擔憂她這般消耗法力召回仙劍可還能撐得住:“師姐,你還好嗎?”
“無礙。”沐曦淡笑,起身上前将莫昙劍拔起,輕輕撫過劍身,目光中滿是複雜的情思。
五百年了,她曾以為自己早就不記得,可不過是一把劍,塵封了五百年的記憶便那樣清晰地重現在眼前。那些悲歡念怒,癡妄情緣,只需一點澆灌,頃刻間便猶如藤蔓瘋長,她從不敢細
細思量,一分思量,步步彷徨,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抱着劍靜靜地站在窗前,久久不曾言語。
花汐吟和蘇浮默默退了出去。
走在羽桃林中,蘇浮從始至終沒有問她一個字,而她亦是如此,他們之間,倘若言謝便疏離,委婉解釋又顯刻意,不語,反倒最好。
走出羽桃林時,他忽然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擡起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阿吟啊……”
她仰起臉。
他又兀自搖搖頭:“沒什麽,只是想告訴你,無論遇上什麽了不得的事都別獨自面對,記住我一直都在。”
望着他文雅如初的笑容,她眼眶一熱。
在這偌大的仙門之中,有那麽多懷疑她的人,有些人嘴上不說心裏也對她妖的身份介懷不已。但他卻願不問緣由地相信着她,甚至不需她一句解釋。她上輩子究竟做了多少善事,才修來
這樣好的一個人今生這般對她。
目送她禦劍離去,花汐吟久立在羽桃樹下,搖搖頭。
她現下已經沒有時間去多想,替師父找到解藥才是緊要。她定了定神,轉身回到玉竹居。
沐曦此時已平靜了下來,她回來後,休息了須臾,便提議即刻出發。
不久前才被天狼抓到私自下凡,南天門是斷不可走了。花汐吟思量片刻,抱着玲珑樹來到了斷塵崖。
斷塵崖壁高萬仞,連接仙魔二界的中間有一段狹窄的靈壁,穿過靈壁可通往人間。靈壁雖難攻,卻也是眼下可以瞞過仙界衆人離開仙界的唯一之法。
花汐吟稍作遲疑,禦劍縱身而下。
☆、情意難全(上)
? 赤月宮殿內。
蒼遙揮着一把剪子,一言不發地修剪着一株綠萼梅,沉寂的殿上回響着清脆的剪枝聲。
魂姬靜靜立在青焰燈邊,雪青色面紗掩住了她所有的情緒,右額角以朱砂繪了一朵紅梅遮蓋住半年前的那道傷痕。
霧蓮月沉默良久,揉了揉眉心:“那株綠萼梅今年沒開幾朵,你再剪就沒了。”
咔。
蒼遙一頓,最後一朵綠萼梅從枝頭滾落在窗臺上,輕輕啧了一聲:“方才出神了,你也不早些出聲,可惜了這盆綠萼梅,今年白開了。”
瞧瞧,這還賴上他了。霧蓮月眉梢一挑:“該。”
蒼遙輕笑出聲,放下剪子:“魔種近日可有下落?”
霧蓮月沉了目光:“你以為白君卿的封印是施來看的?已有半年沒有魔種的消息了,蒼遙,我們就這麽等着?”
“等。”蒼遙默笑,“将軍安心,那丫頭不會讓我們失望,亦不會讓整個魔界失望。”
他既然能如此斷言,便是有九分把握在的。
與此同時,聖魔宮中,連陌在殿前負手而立,忽見天盡頭閃過一抹銀光,轉瞬即逝,不動聲色地皺起了眉。
與此同時,花汐吟已順利到達靈壁。
所謂的靈壁,并非是一面牆,它四面成壁,內有陣法,破陣方能出。
她從未像此刻一樣感激那本被她抄了上百遍的《五行律》,世間陣法歸循起源,皆來自于天地八卦,此靈壁之陣,與之前白君卿擺給她練習的一個陣法有七八分相似,試上一試也非不可。
她放下玲珑樹,雙手結印,開始破陣。
“阿吟。”沐曦凝成人形。
“師姐稍做歇息,從這裏出去後還需師姐禦使莫昙劍,此陣由我來破。”花汐吟道。
她所說不無道理,沐曦猶豫片刻,退回到樹中繼續調息。
靈壁上的陣法于她并不難破,只是繁瑣回複,陣門竟多達八十一處,須一一破除方能找到隐藏的陣眼,通過陣眼便能去人間。她合眼凝神,專心破陣,一個時辰下來,額上不免滲出了汗珠。
最後一道陣門被破後,她終于看到了陣眼,抱着玲珑樹躍入陣眼之中,不料此陣在陣眼一種還多設了一處法門,淩厲的罡風劈面而來,她心中一緊,做好了結結實實吃這一記的準備。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勁風不知從何處打來,瞬間将陣眼完全打開,花汐吟立即踏上聆音穿過陣眼,回頭去看時,只見漸漸合攏的陣眼的另一邊,墨衣飛舞,一雙潋滟紫瞳靜靜地望着她消失。
她心頭一震。
從陣眼出來後,她們便落在一座草木稀疏的山崖上,臨近魔界,不怪此處荒蕪。
花汐吟環顧四周,渺無人煙。沐曦凝魄成人形,道:“阿吟,此地陰邪,不宜久留,我們速速離開。”
“好。”
為讓沐曦保存體力,花汐吟讓她站在聆音上。沐曦在她身後專心禦使莫昙劍。
“阿吟。”沐曦忽然開口,喚了她的名卻又沉默了。
花汐吟微微側目:“師姐想說什麽?”
沐曦猶豫片刻,道:“阿吟,牽機遠不像書中記載的那般簡單,我曾在昆侖修行百年,據我所知,牽機多半……并非是毒。”
花汐吟肩頭一僵。
“我雖并未學醫,但師父與我說起玉昆師祖羽化前的情狀,我便隐隐覺得哪裏不對。當時只當是牽機毒性特殊且又沒有時間查明,可事後越想便越覺得不通。”沐曦目光微沉,“我是說萬一,萬一牽機真的沒有解藥……你打算如何?”
花汐吟袖下的手緊握成拳,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那又如何?若無解藥,我便另想辦法。師姐,阿吟不是什麽大義之人,今生唯一想做的,便是讓他平安。只要能解牽機,我不惜一切代價!”
沐曦沉默良久,嘆道:“瓊華師叔能得你這般付出,亦無憾了。”
沐曦注視着身前筆直而立的少女,心中忽然升起無盡的羨慕,羨慕她可以這般義無反顧地去愛,即使那人是她的師父,而自己卻連見心中的人一面都不敢……
墨遲藏身之處十分隐蔽,若不是有沐曦,花汐吟想她至少要在人間耗費幾月有餘。沒有人能想到,墨遲竟在離仙界最近的西海一角的一座小島上搭了三間木屋,設下陣法隐去島外圍的氣澤。
幸好此陣法并非禦敵之用,二人協力沖開了陣法,進入島中。墨遲早已堕入魔道,花汐吟卻并未在島上感到任何陰郁之氣,相反,所及之處皆是一派祥和。她們尋到墨遲時,他正倚着草亭中的一把竹椅淺睡,他的唇色依舊有些蒼白,看來重荒那一劍确是傷他極重。
沐曦停下腳步,遠遠地望着亭中的墨色身影,幾只雀鳥停在他肩頭,再飛走時帶落了他發上垂落的幾縷流蘇。時隔五百年的別離,再次相見竟是這般光景。
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沐曦捂着嘴壓抑着自己,肩頭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阿吟,我以為五百春夏足以讓我冷靜,可是你看,只不過看見他在那,即便他什麽也不做,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你說,我錯了嗎?”
花汐吟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嘆了口氣:“對錯究竟是如何分辨,其實世上無人知曉,我只知道做錯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有辦法去彌補的,但錯過一個人,卻是傾其一生都再尋不回。師姐,你去吧,師伯在等你。”
沐曦抿着唇,點點頭,一步一步走向亭中。
他種在門前的紅杏開得正盛,絲毫沒有受外界的嚴冬影響,被仙靈護着的枝葉上芳菲繁華,如天外煙霞。她在亭前站定,猶豫片刻走到石案邊輕輕坐下,魂魄行走本就無聲,她的小心仿佛是特意為他而留的溫柔。她伸手拿起他翻到一半的古籍,溫聲念起:“清水依依,雅笙兩岸,流煙袅袅,雀起綿山……”
墨遲緩緩睜開眼,看見案邊少女的剎那,他眼底似一抹流星閃過,立刻又黯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失去她後的五百年裏,他也曾因思念彷徨,多次看見她的幻影,他每每伸出手,幻影便會支離破碎。罷了,能看見也好……
他釋然地嘆息,不再動作。
沐曦卻放下書,彎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流蘇束發結,輕笑一聲:“師父,束發散了。”
她起身,繞到他身後,将束發重新插入他發中,眼眶不由得紅了一圈:“五百年沒為師父束發,徒兒還真是手生了。”
沒有會說話的幻影,此時的墨遲早已忘記了言語。
沐曦走到他面前,靜靜跪下。
墨遲注視着她,沉默不語,而她亦一言不發。良久,他忽然伸手将她攬入懷中,用力擁緊,緊得幾乎要将她揉碎在他懷中。
“師父?”
“別動,別說話,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墨遲的聲音竟有些發抖。
沐曦點點頭,任他抱着。她魂魄不全,虧得花汐吟以九幽花為靈,又将唯一一朵冰花雪蓮輔以精純之氣引入她魂中午她方獲片刻的靈體來感受這闊別了五百七十三年的懷抱。猶記當年,年方十一的她孤身一人上昆侖求道,無人引路,遭冰雪圍困于山間。奄奄一息間,他将她救起,一步步抱上碧霄宮,皚皚白雪間那一抹濃墨清影仿若素宣上的出塵之跡深深刻在了她心上。
昆侖之巅,塵世之上,有座碧霄宮,乃是上乘的求仙問道之所,若能入昆侖仙門,必能有所作為。這是為她指點迷津的一位仙長所言。她一路奔波,來到昆侖山腳下才知,昆侖弟子極少,她資歷不高又無甚靠山,本只是不甘放棄上山一試,不想真到了碧霄宮中。
所謂因緣輪回,便是從那一日開始的。
突如其來的相見令二人都忘了該說什麽,花汐吟上前道:“師姐魂魄虛弱,師伯還是冷靜一些。”
聞言,墨遲放開沐曦,仔細查看确認她無恙才放了心,道:“小丫頭,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敢有半句隐瞞,我即刻便要了你的命!”
花汐吟伏首行禮,對于他的威脅絲毫不在意,平靜道:“此事的前因後果師侄不敢妄言,師姐既然在這,便由師姐與師伯解釋這一切吧。”
☆、情意難全(下)
? 沐曦深知,眼下若再不将當年原委道出,此事必将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不再猶豫,将當年崇寒山分別後,她所經歷的事全部告知了墨遲,說完後她跪在墨遲面前磕下三個響頭。
“沐曦不肖,事到如今才來見師父,徒兒不求師父能原諒,只求師父救一救瓊華師叔!”
墨遲幾欲擡手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嘆息着放下。
瓊華啊瓊華,你這性子幾時能改改……
花汐吟本想帶來了沐曦,解開了當年的誤解,墨遲自然會交出牽機的解藥,不曾想他起身後便背過身去,搖搖頭:“丫頭,你回罷,牽機并無解藥,非我存心欺瞞。”
花汐吟心頭一緊。
“沐曦,來。”他對沐曦伸出手,神色平靜。沐曦猶豫地看了花汐吟一眼,将手遞給墨遲。
“師伯明明知曉解毒之法,還請師伯不吝告知!”花汐吟撲通跪在了門前,然,回應她的只是墨遲漠然如冰的聲音。
“回去罷。”
他牽着沐曦近乎透明的手離去,微風裏仿佛連時間都靜止,輪回都停駐,那五百春夏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泯滅,如同還是五百年前,他是碧霄宮的墨遲上仙,而她是他呵護備至的徒兒,他亦曾無數次回身,伸出手對她。
來。
似乎什麽都不曾改變,什麽也不曾消逝。
她抿着唇淺淺一笑,如沐晨曦。
墨遲帶沐曦休養魂魄,費了百年修為她在八荒六合之中再召回一魄,,此時花汐吟已在門外跪了足有三日,墨遲不肯見她,在門上又設下一道結界,花汐吟進不去,便跪在門前的石路上一下一下磕着頭,每磕一次便對着屋內喊一聲。
求師伯告知牽機何解。
她跟随白君卿多年,那通身的風骨學來了七八分,即便求人,腰背依舊挺得筆直,撐住她瘦小的身子和倔強的心。自石室中親眼目睹了牽機毒發的一幕,她就在想,倘若她救不了他,倘若某一天她回身處,他卻已不在,她該當如何。只是想一想,便覺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到骨子裏。
門前青石階上染着血跡,幹了一層又一層。
她咬着發白的嘴唇,全憑一縷執念撐到現在。許是墨遲折損了修為召魂,島周遭的結界有了些許減弱,冰冷刺骨的冬雨如細碎的冰絲落下,漸漸濃密,滑過她臉頰時,一抹溫熱的液體順勢滑下。她一愣,擡手撫過,一時驚覺,她竟是哭了嗎……
就在此時,門嘩地打開,沐曦已能維持實體,撐着一把油紙傘跑到花汐吟身邊扶住她:“阿吟,你怎麽這樣傻!快起來!”
花汐吟搖搖頭,看向門邊的墨遲:“師伯,解藥……請将牽機的解藥告知,阿吟別無他求……”
墨遲注視着她,明明是那樣瘦小的丫頭,看着他的目光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堅毅,他不免有些驚奇,半響,他嘆了口氣:“沐曦,扶她進屋。”
沐曦立即将花汐吟攙起,花汐吟跪了太久,又這樣磕頭求藥,早已虛弱得不成樣子,費了好些勁才起身,随沐曦進屋,稍做收拾後,她站在了墨遲面前。
墨遲揮了揮手:“坐罷,跪了這許多日,也該累了。”
他如此說,語氣中有幾分無奈,花汐吟便在一旁坐了。
“滄瀾城南,青冥古河,紅蓮花汐,小字為吟……”她輕輕敲擊着木案,念着她的來歷,“我倒是好奇,瓊華那樣的一個人,為何會收了你為徒。”
花汐吟不語,墨遲莞爾道:“丫頭,看你這反應,想必尚沒有注意到,除去鎮魂鈴和聆音劍,你體內還有着一縷瓊華的氣息。”
她一怔,低頭看着自身:“師伯這是何意?”
墨遲搖搖頭,個中深奧,他亦參悟不透,只能看這丫頭的機緣如何了。
“牽機解藥,當世确實沒有,那是因為,牽機并非是毒。”墨遲适時地将話題引回,“世人皆言牽機乃萬毒之首,其實不然,我也是百年前從一方士口中得知,牽機乃是蠱名。”
聞言,花汐吟心頭一緊,怪不得她遍尋解毒之法而不得,原是從一開始她便想錯了,既不是毒,又何來解毒之法。
“那方士十分神秘,始終将自身隐于霧瘴之下,我只看見她衣袖上仿佛繡着綠萼梅,他将牽機交予我之後,我也作了一番查探,不得不相信所謂的牽機毒實則為牽機蠱。”
“師伯可知何以解蠱?”她急聲問。
“丫頭,先莫急。”他擡手安撫道,“牽機解法已失傳,但這百年的探查亦并非白費,牽機的解法我确實可知一種,只是此等解法非爾等,你便是知道了,也承擔不起它的後果。”
花汐吟起身跪地:“望師伯告知!”
膝未落地,她被一股力道拂起,墨遲皺着眉:“我說過它的後果不是你能承擔的,你這丫頭憑的聽不進話!”
花汐吟看向沐曦,她亦是搖頭,想來她也是知道的。
花汐吟咬咬牙,毅然看向墨遲:“師伯請講吧,無論什麽後果阿吟都願意承擔!”
“即便是神形俱滅,六界不容你也能承擔得起嗎!”墨遲怒道。
他話都說得如此清楚,這混賬丫頭怎麽就倔成這樣?
花汐吟只是搖頭:“師伯,阿吟可以。”
“你!……”墨遲給他氣得頭疼,沉默片刻,道,“你且回去,帶你師父回昆侖碧霄宮,那裏清幽避世,天庭暫時不會發現他中牽機一事。我給你半月時間好好想清楚,萬劫不複的後果你是否承擔得起,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他猛一揮袖,将他逐出了小島。
花汐吟穩住身子,立于聆音之上,凝望片刻,轉身離去。
屋中沐曦望着花汐吟離去,默默嘆了口氣,回頭看向墨遲:“東西我交給她了,作何選擇便是她的事。”
墨遲似笑非笑地抿着茶,示意她坐下。
“師父,你何不将個中原委告訴她,那丫頭也不會這般誤會。”
“告訴她?”他搖搖頭,“那傻丫頭現在一心只想救我那師弟,又怎會細細思量這解毒之法?你與她相識多年,總是比我更了解她。”
聞言,沐曦眼底閃過一抹無奈:“給了她時間又如何,阿吟那性子,但凡有一線轉寰的餘地,我何至于瞞她,半個月……若是師叔能另尋他法倒罷了,否則那傻孩子只怕真要走一條萬劫不複之路!”
墨遲無言以對,此事因他而起,這解蠱也理當是由他來,只可惜他為養此蠱加上為沐曦召魂,他的修為已所剩無幾,此等解蠱之法,他已是做不到了。
且說花汐吟離開西海後,從懷中取出一塊檀木牌,這是臨走時沐曦塞給她的。此物乃是昆侖寶物,能隐去她的氣澤,助她順利來去天宮與凡是。她知道這是墨遲授意,她要避開所有人帶師父前往昆侖山養傷,有此物便是幫了大忙。
她懷着檀木牌回到羽桃林,剛踏入林中便發覺原本便因師父中毒而削弱的十裏桃花陣今日更是弱得幾乎不可察,她暗道糟糕,拔腿跑回玉竹居。
石室前,白君卿施下的術法卻不曾弱上分毫,反倒隐隐有增強之勢,想來是他不願有人靠近,如此,她更是懷疑石室中的人出了事。
“師父!我是阿吟!讓我進來看一眼可好!師父!”她大喊道,卻無人回應。
她咬緊牙關,橫了聆音毅然往裏沖,術法中的純仙氣澤刺得她骨頭散架一般地疼,她幾欲倒下卻又艱難地支起身子往裏走。一時間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從她體內湧出,竟是抵住了他的術法,讓她得以安然進入石室。
穿過術法之後,她不敢有片刻的遲疑,方才湧出的力量也來不及細想,只顧沖進屋中,果然看見白君卿面色青白地倒在牆邊。
牽機毒發!她腦海中瞬間閃現出這四字。
“師父!”她沖上去跪在他身邊,拉起他的手把脈,脈象混亂至極,時而洶湧如鼓,時而微弱似無,這樣的起伏正是毒與仙氣互相抵抗所至,她從未見過一個人的臉色可以白得發紫,這第二次毒發竟是比第一次猛烈如厮。
她立即從懷中摸出丹藥塞入他口中,他卻是神智全無之象,緊閉牙關,任她如何都喂不進藥,急得幾乎落淚。
眼下他這等情況,容不得她諸多冷靜思量,她心一橫将要塞入口中,壓住他的肩頭吻上那溫涼的唇,舌頭撬開他的牙關,将藥送進去。
突然,一雙臂膀将她緊緊壓入懷中,她大驚,頭一偏,靠在他胸口。
“師,師父?……”她以為他醒了,沉默良久才了然,這只是他神智不清無法自控的反應罷了。
她側過臉看着緊緊抱着自己的雙手,這懷抱一如她記憶中那般溫暖,帶着她所熟悉的淺香,她忽然有些貪戀。即便明知他是因為牽機發作,試圖忍耐才有這般舉動,她依然舍不得推開。
她摸出三根銀針刺入他的大穴,為他護住心脈,做完這些,她便安安靜靜地任他擁緊。
今日的羽桃林前所未有的安靜,沒有鳥鳴,沒有風聲,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妖本無心,這顆心是這七年來,那一點點生長起來的情意彙聚而成的,她發現時它已深種于此。
她暖笑清淺,擡手溫柔地抱住他:“師父,我們回昆侖吧。”
☆、碧霄仙宮
? 白君卿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正躺在一輛雲駕中,撩開簾子便見花汐吟駕馭着一匹天馬穿行在雲中,眼下四面只見雲霧,竟是離開天宮許久了。
“師父醒了?”花汐吟回頭沖他一笑,“牽機毒剛過去,師父還是好生調息,再過半日便到昆侖了。”
聞言,白君卿微微一怔:“昆侖?”
“昆侖仙氣精純,師父在昆侖養傷最是合适,阿吟便自作主張了一回。”
她也是為他着想,知他如今的情況不能再動用法力,再留在天宮定是瞞不下去了,不如回昆侖。只是……
“阿吟,你是如何離開天宮的?”他問。
“哦……阿吟給馬監下了一劑藥,偷來一輛馬車……”
“阿吟。”他眉頭微皺,“你知道為師指的不是馬。”
天宮守衛重重,便是她一人也不易離開,惶論還帶着一輛馬車。
花汐吟生平最怕看到他皺眉,心頭登時一緊,猶豫片刻,将懷中的檀木牌遞了過去。
白君卿凝神看了半響,道:“你去見他了?”
“是……”她默默握緊了缰繩。
“糊塗!”他扶着額,氣得頭疼,“他已堕入魔道,你怎可瞞着我一人去尋他?你可知以你半仙修為,他一劍就足以讓你修為盡毀!為師讓你好生待在玉竹居休養,你這孩子怎的這般不聽話!”
這樣任性妄為,要他如何放心的下……
花汐吟背對着他,雙肩僵硬地縮了縮,一言不發地聽他訓斥。
她知道,他不讓她離開羽桃林,是怕她遇上兇險,可她能怎麽辦,他牽機發作時的樣子要她怎麽辦才好!她不願再躲在他身後受他庇護眼睜睜看着他受牽機折磨卻什麽都不能為他做。只要墨遲肯把這解蠱之法告訴她,哪怕他要在她身上捅出七八個窟窿來洩憤她也受了!
她咬咬唇,低下頭:“是,阿吟莽撞了,阿吟知錯。”
白君卿嘆了口氣:“他可是對你說了什麽?”
她毅然搖搖頭:“師伯只說讓我帶師父回昆侖養傷。”
與墨遲的半月之約,她不敢對他提及分毫。猶記得臨走時墨遲所說的“萬劫不複”,若是這解蠱之法代價當真如此巨大……她更是斷不能讓師父知曉了。
橫豎墨遲确也只告訴她這些,她也算不上騙他。
牽機第二次發作剛過去,眼下他的修為已有漸散之象,只能在馬車中調息休養。半日之後,馬車順利抵達昆侖地界。
昆侖仙境雪山連綿,銀峰高聳,多處天險峭壁,山谷中卻是綠草如茵,花樹常年不謝。傳言昆侖秘寶諸多,鎮住天地靈氣,因此愈是靠近昆侖主峰,靈氣愈是精純頤養。
昆侖主峰異常陡峭,若是無人引路,尋常人根本無法登頂,便是僥幸躲過暴風雪,也無緣一睹山巅之上神宮碧霄的風采。遵循白君卿的指點,花汐吟一路直上,終于登上了主峰。
“師父,我們到了。”她躍下馬車,替白君卿撩開簾子。
白君卿的臉色尚有些蒼白,已是好了不少,走下馬車後便領她站在雪峰之巅,長袖一拂,隐于靈澤之下的碧霄宮轉瞬間顯于眼前,不似天宮宏偉卻自有一股恢宏大氣,蒼勁有力的“碧霄宮”三字有如飛鴻踏雪,氣勢逼人,門前卧着一對陵光朱雀。
“阿吟,過來。”白君卿回過頭,點醒了還在發呆的她。
“是。”花汐吟立即跟上他,随他步入碧霄宮。
碧霄宮中侍童多為昆侖靈獸所化,他們剛踏入殿門,上千侍童家臣便現身于殿外俯首跪拜:“恭迎仙尊!”
花汐吟看着那些靈獸,再去看身旁白衣無塵的人時有片刻的恍惚,無怪她不适應,平日羽桃林中清靜慣了,她幾乎要不記得她的師父不單單是天宮的星君,如今親眼見到,她不禁有些愣神。
白君卿領着她坐于殿上,微微擡手:“起身罷。”
淡淡的聲音卻有着令人臣服的威嚴,衆人随之起身,靜立于殿下。
自五百年前墨遲宮主失蹤後,白君卿便鮮有現身于昆侖之時,如今不但回來,身旁竟然還帶着個靈秀的丫頭,殿下的衆人紛紛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花汐吟。
白君卿溫聲道:“阿吟,還傻站着做甚?”
收到他的授意,花汐吟上前道:“諸位前輩安好,小輩複姓花汐,單名一個吟字,乃昆侖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諸位前輩可随家師喚小輩阿吟。”
話音未落,殿上已響起一片抽氣聲。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那豈不是……仙尊的弟子!自廖同心出事後,他們一度以為仙尊再不會收徒了,這娃娃什麽本事,竟入了仙尊的眼!
白君卿見她說完,對衆人道:“你們都下去吧,這段時日無事不需來宮中。”
他一聲令下,殿下衆人眨眼間都化作靈澤散去了。
花汐吟微微松了口氣。
“緊張了?”白君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汗顏地點點頭,面對上千人的跪拜,說不緊張那就是騙人了。
他起身拍了拍她的頭:“慢慢來,你會習慣的。”
說罷,負手離開了殿中。
望着空曠的大殿,花汐吟茫然地回味着他方才的話。
空中傳來白君卿的密音:“為師這幾日在容清閣中調養,你且将藏書閣中的書都翻閱一遍吧。”
她環顧四下,片刻,走出了主殿。
昆侖碧霄宮乃是四海八荒鼎鼎大名的仙宮,宮內擺設自是不凡。殿角上的嘲風威風凜凜,偏殿中成排的古鐘在靈氣滌蕩中發出悠遠沉穩的長鳴。殿前的白玉石碑兩旁鎮守着負屃,七華樹冰棱一般的枝葉延展在重重樓閣中。
花汐吟費了些時間才找到藏書閣所在,與其說是閣,倒不如說是塔,她仰着臉望着閣頂的靈巧八角飛檐,贊嘆須臾便踏入閣中。
白君卿既然讓她來此處,必是有他的考慮,她不敢怠慢,立刻開始翻閱。閣中書籍詳盡地記載着昆侖和六界的歷史,還有諸多的天地秘辛,她翻閱之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當她從中找到她師祖玉昆仙尊的筆記時,愣了一愣。紫辰曾對她說過,師祖當年死于牽機之手,他臨終是否将牽機記入了這書中?
她不願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立即翻來查看了這一查便是一整日。
她回過神來時,天色已晚,合上書才發覺餓了,她繞了幾圈找到了廚房。仙宮之中肉類極少,仙果瓊漿倒是不少,她煮了些吃的,想起白君卿在容清閣療傷已有一日,猶豫片刻端了菜肴去尋他。她不敢打斷他,便輕輕敲了敲門,然後将飯菜放下,施了仙氣溫着,然後默默離開。
離開容清閣時,原本還晴朗的天空竟然飄起了雪,長年待在雨雪不侵的天宮,上一次看到雪她已想不起是何年何月。只是今日再看到這渺渺白雪,恍惚中想起,再過幾日便是人間的除夕。
她回過頭遙望着容清閣中的那盞孤燈,不知他就這樣過了多少個清冷的團圓夜,想到獨坐青燈下那颀長的身影,不知為何她竟感到絲絲的心疼。
白君卿出容清閣已是五日,花汐吟不知閉關療養的這五日他究竟想了些什麽,只是自他出來後性子便有些冷淡,常伫立在院中的紅梅樹下望着碧色天穹,有時一站便是整整一日,她說不清是何緣由,只覺得他仿佛幾日之間便又回到了七年前初見時的雲淡風輕,她猶記得紫辰那時曾對她說,她的師父,不喜言語……
這些年的朝夕相對,師父溫和淡漠的性子她十分清楚,此時的他,說是清冷,更像是……對,漠然,如同對一切都不再在意的漠然。
師父這是怎麽了?
她站在殿外披着白雪的石階上,不遠不近地望着那道背影,忽然覺得心口隐隐地抽疼。
梅樹下那人不知何時側回了身,看着她溫和地笑:“過來。”
她便沉默着走到他身邊。
“怎麽愁眉苦臉的。”
她搖搖頭,收起目光中的擔憂,彎着眼笑:“無礙,想是昨日看了一日的書,有些乏。”
“既然乏,為何不去歇着?”他道。
她垂眸道:“阿吟……想看看雪。”
“昆侖常有雪,想看不急一時。”
“我……”她幹咳一聲,聲音小了幾分,“我其實是想和師父一起看。”
聞言,白君卿一愣,注視着眼前剛過他腰際的小丫頭,莞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