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湖面上橫架着紅木九曲橋,橋下錦鯉嬉戲,一池暖光
。迎面走來的丫鬟對她微微欠身,畢恭畢敬地行禮。
“王妃萬福。”
聽到這個稱呼,花汐吟着實愣了一愣:“你叫我什麽?”
丫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王妃你怎麽了?”
“我是王妃?”她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從很久以前便一片空白,她想不起自己從何而來,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這一處庭院處處透着高雅華美,她卻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我
是誰的王妃?”
丫鬟吓得跪在地上,手中采了一早上的桃花散落了一地:“王妃您怎麽了,你是本朝靖王爺的王妃,靖王妃啊!”
花汐吟垂着頭細細思量。
靖王妃?我是靖王妃嗎……
她溫聲問:“那……靖王叫什麽?”
“靖王殿下的名諱……殿下千歲!”丫鬟正欲答話,一擡頭瞧見站在花汐吟身後的人,立刻伏地行禮。
花汐吟回過頭,身後的梨樹下站着的男子清雅如蘭,一身天青藍錦褂穿在他身上溫似玉石,除了腰間紫色的佩玉,他周身再無任何裝飾,可那股內斂的尊貴卻不可抑制地散發而出。忽地
一陣風,将頭頂的白色花朵吹落,拂過他的銀色發冠,他看着花汐吟的眼神含着理所當然的溫柔,好像從很久以前他便是這樣看她。
花汐吟也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踏着落花一直走到她跟前。
他的聲音也似流水般溫潤好聽:“本王姓蘇,蘇靖琰,王妃可記清了?”
落了一地的粉色桃花與雪白的梨花一同在春風中翻飛,花汐吟有片刻的恍惚。
桃花……她望着成片盛開的梨花,似乎什麽時候她也曾站在這樣一片林子裏。
她為何看到這樣雪白的梨花,卻想到桃花呢?桃花,不該是煙霞一般的粉麽?……
蘇靖琰揮揮手,示意丫鬟退下,九曲橋上便只剩下他二人。
花汐吟輕輕皺着眉,一言不發地打量着他。
“這樣看着我作甚?”摒退丫鬟之後,他的自稱也從“本王”變成了“我”。
“你真是我相公?”
蘇靖琰道:“自然。”
“……我大約是昨夜睡得有些糊塗,既然你是我相公,你記不記得我的名字?”
聞言,他怔了須臾,哧哧地笑了起來:“阿吟真是睡糊塗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他頓了頓,笑得分外好看,擡手将一朵梨花折下插在她發間:“你的名字,叫阿吟。”
“阿吟?……”她只覺得心頭一跳,仿佛開天辟地那麽久的歲月裏,一直有一人這樣喚她,她卻始終不能将那人與蘇靖琰重合起來。
蘇靖琰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竹林,輕輕牽起她的手:“起風了,我們進屋罷。”
且說浣珠在洞口等着花汐吟和蘇浮進去取白龍珠,等了許久也不見二人出來,反倒瞧見一道白光自洞中射出,一瞬間刺痛她的眼。待她反應過來,白光已然消失,但廢窟之下的西海地脈
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她幾番掙紮勉強穩住身子,探頭去看,只見廢窟之下海盆斷裂,生生劈開一條數十米寬的深谷,陷落的礁石和泥土在海流中化作十幾個海底漩渦飛升而起!深淵之下傳
出一聲震天長嘯,直沖雲霄!
敖浣珠臉色一白。
她曾聽父王說起過,西海海底封印着一條巨型黑鲛,黑鲛法力高強,拒成龍僅一步之遙,卻因急于求成為禍人間,天君念它修行不易,望它回頭是岸,故将它封印在此。如今西海地脈斷
裂,封印日漸削弱,今日這一道白光更是加劇了封印的消散,黑鲛即将破印而出,這一生長嘯殺氣沖天,看來這頭黑鲛到底還是辜負了天君一片苦心。
“阿吟,蘇浮!快出來!”敖浣珠自知以她區區六百年的修為絕不可能敵得過黑鲛上千年的法力,眼下唯有速速離去才是上策。
她一連喚了幾聲皆沒有得到二人的回應,而深淵之下,黑鲛的怨氣正在一縷一縷朝着海面湧去,又是一聲似龍非龍的嘯聲,深淵下湧出幾道青光,一抹黑影伴随着海渦沖天而起,黑鲛的
封印已經被沖破了!
敖浣珠被黑鲛的殺氣沖得連連後退。
與此同時,廢窟之中,花汐吟與蘇浮躺在地上,花汐吟手中握着那枚白龍珠,眉頭緊皺。
“手給我,莫要走丢了。”蘇靖琰回過頭,拉住她的手。
今日是晏京城一年一度的花宴,原本就繁華的都城今日更是人潮湧動,花燈一路從宮門點到城門,姑娘們個個裝扮得如花似玉,在丫鬟的陪同下穿行于熱鬧非凡的大街小巷中。
花汐吟一手提着花燈,被蘇靖琰牽着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長橋,聽小販們千奇百怪的吆喝,酒樓上傳來婉轉的琴聲,和着悠揚的簫聲,她側過臉便可以看見護城河中成百上千放逐
的河燈,星星點點的燭火順着水流漸漸飄遠,仿佛是三途河邊才能看到的風景。她望着前方牽着她走的人,不知是燈火太耀眼還是她又睡糊塗了,眼前的場景有一瞬間的偏離。她眼中,蘇靖
琰溫雅挺拔的背影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那人一身月錦白的長衫,有着獨立于塵世之外的姿容,仿佛是華清幻境之中走出的仙人,衣擺上的銀色九華蘭在燈火中栩栩如生,只一個背影便已傾
絕天下,牽着她的那手骨節分明,似白玉般好看,饒是她,也忍不住贊嘆。
只可惜,當她再細看,那人的背影又變回了蘇靖琰。
她揉了揉眉心。
這些天,她似乎一直處于半夢半醒之中,看見的東西明明可以清楚地觸到,偏偏又覺得有一絲不真實。而就是這麽一絲的不真實感,令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霧影。蘇靖琰對她
很好,好得挑不出一點的不滿,可是她竟然會覺得他的好令她心很疼,每每想要接受這份好,她的心便會抽痛起來。她總覺得,有什麽被她忘記了,如果她想不起那件事,那麽一輩子都會活
在這渾渾噩噩的幸福中。
她搖搖頭,忽然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衣擺,她低下頭,瞧見一個花童打扮的小女孩。女孩雙眼晶亮,從懷中的花籃中取出一支發簪舉到她眼前:“小姐要買一支簪子吧!”
花籃中的簪子成色一般,靖王府中的下人頭上戴的也比這些要好上數倍,花汐吟正想說不用了,低頭看見那女孩舉着的簪子的一瞬間卻生生怔住了。
對,怔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怔住,明明這丫頭手裏舉着的只是一支廉價的白色蓮花簪,她卻移不開目光。
蘇靖琰見她神色異常地盯着那支白蓮花簪,便停下來,一言不發地塞給那丫頭一錠銀子:“你若是喜歡,買下來便是了,阿吟。”
他執着那支簪子,擡起手,簪子剛觸到她的發便被她攔了下來。
她将簪子接過來,淡淡道:“不必戴了,我且收着罷。”
蘇靖琰頓了頓,笑道:“好。”
四周的人們一路說笑着,從他們身旁經過,這樣的場景似乎在什麽地方也發生過。
蘇靖琰拉着她的手走過橋:“如意齋新上了幾種糕點,咱們去嘗嘗。”
如意齋是晏京最有名的酒樓,又因花宴,幾乎是賓客滿堂,蘇靖琰早早訂好了雅間,二人剛踏進酒樓,夥計便捧着笑臉迎上來:“王爺王妃樓上請!”
那熱乎勁兒拿捏得恰到好處,分毫不顯得谄媚。
二人拾級而上,被引到二樓臨江的雅間。桌上糕點已經擺好,正是廚子新做的一籠,還冒着縷縷熱氣,令原本就精致非常的糕點更為誘人。
夥計沏了茶端來,然後默默退下。
花汐吟盯着桌上的糕點,伸手拿起一塊粉嫩誘人的桃花糕送入口中,軟軟糯糯的糕點在口中化開,分外酥軟香甜。蘇靖琰告訴她,這是如意齋的廚子新制的點心,而她只覺得這味道有幾
分熟悉。
蘇靖琰看着她吃,溫柔地笑着拿出帕子,為她拭去嘴角的糕點渣:“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我小時候也這樣?”
“你小時候吃東西就不大雅觀,總是在國子監偷吃給孔夫子的貢品,嘴角的碎屑也不整理幹淨,可沒少挨太傅的戒尺。”他一面說一面寵溺地笑。
“太傅?”她回想一番,記憶中竟然全無此人。
“那時候,整個國子監的人都稱他太傅,只有你這丫頭存心找茬,喊他‘師父’……”
蘇靖琰笑着替她回憶,她手中那塊咬了一口的桃花糕已經落在了地上。
“師父……”她心口傳來一陣刺痛,眼淚竟然莫名其妙地落了下來。
這兩個字仿佛是一根銳利的針,在一瞬間打碎了眼前溫馨美好的場景,心口疼得真實,好像她原本就該感覺到這樣的疼痛。
腰間的蓮花簪子忽然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阿吟你怎麽了?!”蘇靖琰抓住她的手,她擡起頭竟是滿臉淚痕,他慌了手腳。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要見師父,帶我去見師父!”
她如同一直行走于虛幻的溫柔,這一刻的刺痛讓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是個活人。?
☆、浮夢菁華(下)
? 踏入國子監大門的剎那,眼前的場景突然扭曲成了另一番景象,原本莊嚴的國子監大院竟然變成了一片花海,十裏香雪海延綿至天地盡頭,仿佛是一片走不到頭的夢境,她伸出手接住一
朵落花,定神一看,手中的竟是桃花。
雪白的桃花,美得不染纖塵。
眉心傳來一記刺痛,她合上眼,眼前同樣出現了一片白色桃花林。
潔白的花下,站着一個人,背對着她負手而立,十裏桃花也及不上那個背影萬分之一的風華,他衣袖上的銀色九華蘭清晰地在她眼前翻飛。
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是誰的時候,這段靖王妃的美夢便在頃刻間盡數崩潰。
那一年,他牽着她走過九重碧落,她曾發誓要站在他身邊陪他守護他心心念念的天下蒼生。
那一年,他将他親手打制的聆音劍傳授與他,手把手地教她昆侖劍法。
那一年,他坐在門前青竹階上,不厭其煩地教她識字讀書。
那一年,淩霄寶殿之上,他說了,他信她。
那人護她七年,助她渡劫,他說了,有他在,沒有人能再欺負她……
“師父……”那一聲輕喚不由自主地沖出口。
樹下的人回過頭,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看到了步若生蓮的神祗。
他一步步向她走來,化開了這場虛無的夢境,如同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初見。
“你的名字。”
她的心很疼,疼得幾乎要暈過去,可是她竟然還能彎起嘴角看他:“花汐吟。”
與此同時,廢窟外已是一片狼藉。黑鲛沖破封印而出,猖獗而不可一世地攪動着海底,再這樣下去,廢窟定會崩塌,整個西海地脈也會就此斷裂。
敖浣珠眼見等不到二人出來,只好拔出魚骨長刺咬牙沖向黑鲛,希望能拖延時間。
“大膽黑鲛!西海豈容你放肆胡來!”她一聲怒喝。
黑鲛似乎被她這一聲喝令震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眼前的女子不過是一條修行六百載的小龍,不足為懼,旋即發出一聲震天長嘯!敖浣珠被這一聲震得五髒六腑一陣翻滾,費力穩住身
子,飛身來刺。她畢竟修為尚淺,怎是黑鲛的對手,短短幾個回合下來,便被打落深淵!黑鲛被封印上千年,此番掙脫豈會善罷甘休,敖浣珠首當其沖,它是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的,将她
打下之後,立即沖來預備給這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龍致命一擊!
墜入深淵的瞬間,敖浣珠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
一只手自身後伸出,捂住她的雙眼,然後,她聽到了黑鲛的慘叫聲,一滴血落在她臉上。一切發生得太快,待她反應過來,已經被放在了地面上。捂住她雙眼的手放開,那人手背上沾滿
了黑鲛濺起的血跡,若不是有這只手,她的眼睛怕是要沾滿鲛血了。
“退下。”淡若清茶的兩個字在耳邊響起,一陣風帶着青竹的淺香從身旁沖出,她只看到一抹玄青的身影朝着黑鲛飛去。她的手臂被人拉住,回頭一看,竟是個妙齡少女。
聞溪遞給她一枚丹藥:“公主退後,這黑鲛渾身帶毒,這是從天山帶來的解毒丹,公主且服下調息。”
敖浣珠有片刻怔神,擡頭望着那道玄青色的背影,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抹穿着煙雨墨色錦袍的身影:“他是誰?”
聞溪道:“碧落二十一重天,九霄星君。”
敖浣珠生生愣住。
而此時,面對黑鲛,九霄已經拔出了佩劍伏蕭——仙界皆知,碧落二十一重天有位九霄星君,以劍術聞名仙門,腰間伏蕭劍快如落星,有萬夫莫開之勢,千軍難擋之力。
這是聞溪第一次親眼見九霄出劍,他握着長劍立于黑鲛面前,平日裏嬉笑言談的翩翩公子轉瞬間竟有了睥睨天下的氣勢,饒是修行幾千年的黑鲛也在他的目光中動彈不得。伏蕭劍穿過漩
渦,眨眼功夫,黑鲛便被猛地擊落深淵!九霄亦轉身躍入深淵中,片刻之後從深淵中傳出黑鲛接連不斷的慘叫,一道道淩冽的劍氣自深淵中迸射而出!
聞溪和敖浣珠瞠目結舌地望着那深不見底的海峽之下,她們早聽說九霄星君以劍快聞名,卻從未想過竟是這般的速度。
約莫一盞茶功夫,深淵之下黑鲛漸漸沒了聲響,只見一道玄青色的影子閃過,一小團血肉模糊的黑色異物被丢到地上,提着伏蕭劍的九霄站在了她們眼前,劍鋒還滴着鲛血,他腳邊那團
黑色異物正是被打得修為盡散的黑鲛,而九霄看着它的眼神,依舊是淡若止水。
“西海封印的黑鲛,如今還是由西海自己處理罷,九公主,這黑鲛尚有一口氣,是殺是放我就不插手了。”他收起劍,看了看已然呆住的敖浣珠。
聽到他跟她說話,浣珠終于回過神,看着地上的黑鲛,定了定神,第一反應是朝廢窟沖去。
方才一番打鬥,廢窟早已搖搖欲墜,此時一陣劇烈的震動,頃刻間便崩塌了。
敖浣珠臉色一白,落在廢墟之上。
只聽“砰”的一聲,蘇浮抱着花汐吟從礁石下沖出,滾落在一旁。
見二人平安出來,敖浣珠提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蘇浮?阿吟?”見到他們,九霄和聞溪皆是一愣。
“你們不是應該在天宮修行嗎,怎會出現在西海?”九霄心中好生不解。
“咳咳!”蘇浮擡起頭,望向他們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驚慌失措,“快……快救阿吟!”
他們這才注意到他懷中的花汐吟臉色雪一般的慘白,僅剩一絲活氣。敖浣珠尚未緩過來的半口氣又提了起來。
九霄立即蹲在她身邊,拉過她的手替她診脈,同時将仙氣輸給她。片刻之後,他皺起了眉:“生離情毒?!”
聞言,衆人神色大變。
莫相思,難相忘,心字成灰,一世生離。生離這種情毒,低劣卑鄙,卻是當真無藥可解,正應了那一句生離死別,破除它的唯一之法便只有死別。這種毒連魔界都不屑用,阿吟究竟是如
何中的毒?
“阿吟為了從夢中出來,怕是動情了。”蘇浮抱着她,臉色也沒比她好看幾分。
聞溪立刻拿出了藥:“這是冰花雪蓮煉制的丹藥,總是對她有好處的,快快給她服用。”
“多謝。”蘇浮接過藥瓶,倒出一粒來喂花汐吟服下,少頃之後,她才漸漸緩了過來,只是臉色一時半會依舊蒼白。
“阿吟,阿吟!”蘇浮喚着她,直到她睜開眼,才松了口氣。
花汐吟環顧衆人,有些回不過神:“九霄星君,九公主,聞溪?……我現在,可是在現實中?”
“對,你已經醒了。”蘇浮道。
聞言,她笑了笑。
蘇浮扶她起來,幫她收好白龍珠。
“你二人怎會出現在西海?”九霄問道。
二人皆是沉默。
“私自下凡是違反仙門門規的。”
二人語塞,不知從何解釋。
聞溪也等着他們的回答。
敖浣珠見二人為難的模樣,咬咬牙上前道:“是我請他們來的,我上回将一件東西落在了重紫閣,他們是來給我送東西的。”
這個謊聽起來委實不怎麽高明,但她肯站出來為他們開脫,花汐吟心中已是感激不盡了。
聽完這個漏洞百出的謊,九霄反倒笑了:“哦?九公主讓他們送了什麽?”
敖浣珠也沒想到他這就信了,一時有些發蒙:“送,送了……送了一把扇子!”
慌亂之下,她想起了腰間那把十八根扇骨的紫竹折扇。
聞言,九霄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扇子上,眉頭一皺,不過眨眼功夫他便又恢複了嬉笑的模樣:“這扇子是公主的東西?”
“當然是!”敖浣珠脫口道,誠然這是她搶來的,可帶了四百年有餘,這也算是她的東西了。
九霄笑而不語,似乎是信了。
“既然是幫公主送扇子,那我今日便當做沒看到他二人,為公主行個方便,畢竟雲家與西海很快便是一家人了,公主覺得如何?”
他眉目含笑,饒是她自覺臉皮夠厚,也忍不住紅透了臉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聞溪的眼神有些猶豫,她知道九公主在撒謊,看看蘇浮的神情,他二人怎會只是來送折扇的。偏九霄星君樂意信,她再追問反倒顯得她不識趣了,遂滿肚子的疑問盡數咽下。
“扇子送到了,我送你們離開這。”九公主幹咳兩聲掩飾尴尬,回頭對蘇浮和花汐吟說。
蘇浮看了九霄一眼,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便與花汐吟一同行了個禮,轉身躍上龍背。
九公主化成龍身之後,馱着二人離去,那速度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九霄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意味深長地默笑。
“聞溪小丫頭,咱們走。記着,今日你什麽都沒看到。”
聞溪心中有惑,口中還是答道:“是,聞溪謹記。”
西海之濱。
敖浣珠将二人放在了海邊,然後把扇子給了花汐吟。
“今日多謝公主相助,阿吟定不辜負公主所托,盡快找到扇子的主人。”花汐吟道。
“有勞了,希望你想救的那人也能得救。”寒暄幾句之後,敖浣珠回身投入海面。
拜別之後,蘇浮便載着花汐吟往晏京方向而去。
“蘇浮,你說九霄星君真的會娶龍九公主嗎?”花汐吟道。
蘇浮點點頭:“此事事關整個西海和雲家的未來,九霄星君便是再不想娶,也不得不娶。”
“想不到仙界也有這等身不由己的事。”她嘆道。
她原以為成仙便是自由的,現在看來也不全如此,人生在世,總是要有許多的不如意,便是看似潇灑的九霄星君,也注定要為整個雲家而犧牲。
“你們且等等。”
二人擡起頭,九霄竟然禦風趕到他們前面等着,他們不由得心頭一緊。
“莫慌,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九霄指了指花汐吟手中的折扇,“将那扇子還我。”
“……”花汐吟費了幾多心神才确信自己的耳朵沒有出問題,他說的的的确确是“還”,而不是“給”,“這……這扇子是……”
“那是我的扇子,雲家世代相傳的家主信物,墨玉紫竹扇,我坐上家主之位後,一時不查,将它弄丢了幾百年。”他說的雲淡風輕,似乎只是在說自家一棵青菜丢在地上,要将它撿起來
似的。
二人腦子瞬間放空。
“星,星君,這真是你的扇子?……”
“瞧你倆說的,自家的扇子我總還是認得的。”他眯着眼笑,對着花汐吟勾了勾手,那把墨玉紫竹扇眨眼間便到了他手中,“我既然答應了那條小龍,今日便沒有看見你們,我不管你們
要做什麽,只是有一條,望你們對得起入門那日,在你們各自的師父面前立下的重誓。”
他拂袖而去,留下二人還未回過神。
“蘇,蘇浮,九公主萬一問起來,咱們說是不說?”
蘇浮倍感頭疼地扶着額:“這件事還是讓九霄星君自己解釋去吧。”?
☆、何處似樽前(上)
? 轉眼,回到晏京已過了七日,西海諸事告一段落,只是曾從西海傳回關于敖浣珠與九霄的一句消息,一向任性的九公主竟然主動去龍宮大殿,答應嫁入雲家,婚期未定,而據九公主所言
,她願意嫁給雲家二公子雲九霄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劍使得好看,這個理由令一直為難的西海龍王倍感欣慰。
僅僅為一人劍使的好便願意下嫁,這樣的事擱在哪家女子身上都是荒唐,唯有從敖浣珠口中說出來,西海龍王才不覺得突兀,只有一個看似任性胡為的九兒,才能讓他安心。而這一點,
敖浣珠比誰都清楚。所以這個謊言,于她,再合适不過。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晏京城的花宴也即将開始。回想起白龍珠為她編織的那個夢,花汐吟只覺得心中不大自在。
蘇還錦下了聖旨,這次的宮宴她與蘇浮都要入宮,這一道聖旨倒是沒什麽不妥,不妥的是她那日該以什麽身份坐在宮宴上,她本想推脫不去,蘇浮卻不允。
“皇兄在宮宴上定會為我引幾朵桃花,你在靖王府這些日子白吃白住的,總該為我排憂解難不是?”蘇浮給了她一個分外實在的理由,她竟無言以對。
“唉……”她輕輕嘆了一聲,回過頭恰好看到梳妝臺上雕花銅鏡中的自己,比起七年前剛入仙門時的稚嫩,如今的她褪去了幾分孩子的懵懂,原本澄明如鏡的雙眼不知何時裝了幾絲愁緒
和思憶,兩頰邊的雙辮早已放下,在頭頂绾作一束,光潔的額上貼了一枚彎月銀钿,與晏京許多的大家閨秀比起來,她更多了一份靈秀利落。
她微微皺起眉頭,幾年前還不覺得,這張臉與七年前在天生樓看到的那個白發女子實是愈發地相像了,難道那真是她的未來嗎?
“阿吟。”門外傳來蘇浮的聲音。
她收回了思緒:“進來罷。”
蘇浮推開門,身後跟着幾個丫鬟,每個人手裏皆捧着一盤衣物配飾,看來明日參加宮宴的衣服他已替她準備好了。
“這幾件衣裳是皇兄專門讓宮裏霓裳閣為你置辦的,用料繡工皆是上等,你且挑一件試試,若是不合心意,我再去挑。”這些日子靖王爺對阿吟姑娘的好整個靖王府的下人都是有目共睹
,哪一樁哪一件傳出去,晏京城的閨秀們都得羨慕不已。今日,堂堂靖王爺,竟親自為一個女子挑衣,這真真是又讓旁人開了眼界。
這樣的福分擱在別人身上,那姑娘怕是要在夢裏生生笑醒,可眼前這位被王爺捧在心尖兒上的阿吟姑娘卻似乎興致缺缺。
“其實不用這麽麻煩,我穿什麽去都是一樣的。”在她看來,參加宮宴的那些嫔妃閨秀,要麽是希望得到蘇還錦的歡心,要麽是為了在晏京衆多名門之間脫穎而出,或是求得良人一顧,
她又求什麽?名利還是人心?不過是應一道聖旨,進宮用一頓飯,何必精心裝扮,坐在這個格外搶手的香饽饽王爺身邊,白白招人嫉恨。
蘇浮卻不以為然,前後挑了十件宮裝,皆是流光溢彩:“休要胡說,你好歹也是靖王府走出來的人,體面些是應當的。”
她知道他是不願她穿得過于随意,到了宮宴上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嘲諷,畢竟一場宮宴也是一場無形的較量,便是她本是局外人,也免不了卷入其中。
她起身,在那十件衣裳之間掃了一眼,拿起一件最素淨的碧藍色衣裙:“就這件。”
蘇浮微微一笑:“好,依你。”
而此時,十七重天之上的天生樓前,汀瀾正站在白玉石欄旁看着十夜練劍。
十夜練完一段便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她:“你已經是第七百三十一日出現在這了。”
“你記錯了。”汀瀾彎起嘴角,悠然地倚着石欄,“是七百三十二日,你沒把今日算上。”
十夜注視了她良久,金色的陽光仿佛在她眼底鍍上了一層琥珀,泛起溫暖的蜜色。
“你總在這做什麽?”問完之後,他忽然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
她似笑非笑地抿着唇:“看你呀。”
“看我?”
她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踱到他眼前:“十夜師兄,這七年我什麽心思,就算是根木頭也看得出來,你是真木頭還是裝不知?”
十夜握劍的手不着痕跡地一頓,竟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仰頭看着他的女子。七年,他看着她從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長成一個娉婷少女,轉眼已近雙十年華,這樣的年紀,且不說她乃是皇
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此時也到了出嫁年紀,她卻一點也不着急,在這座天生樓前等了整整七年。
十夜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我……有心上人了。”
他原本是想說他沒有這等心思,話到嘴邊竟成了這麽一句。
汀瀾一怔:“你有心上人?”
“是。”
“她是誰?”
他別開臉,不再看她灼灼的目光:“……一個曾陪伴過我一年的人。”
汀瀾有些無法接受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現在在哪?她……也在仙界嗎?”
十夜收起長劍,靜靜地望着誅仙臺的方向,許久都沒有說話。
有些事,有的人,就像心口一道抹不去的傷疤,無論多麽輕微小心的觸碰,都無法避免疼痛的蔓延。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天外麒華山的雪,還有在雪中舞劍的那一抹紫色的倩影。她站在雪裏,一身的輕紗如同開在他眼底的三色堇,回過頭便能看到她明媚的笑容勝似天光。
那時候的他覺得,世上最好看的景致便是那人的笑容。
他緩緩轉身,朝天生樓走去。
“她不在人世了。”關于那個女子這是十夜留給汀瀾唯一的一句。
汀瀾站在原地,想說什麽,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死了……呵,死了。若是活着她還能努力地和她比較,讓十夜知道她的好,可是她要怎麽和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死人比較?!汀瀾咬着唇,生生忍住滿眼的淚水,轉身跑開。
天生樓前,十夜輕輕頓住腳步,微側目,看着她跑遠,嘆了口氣。
汀蘭,岸芷汀蘭,連名字都這樣好的一個女子委實沒有必要在一個早已心有所屬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他走進屋內,拿起一本書默默地看。
一個時辰後,當他放下書,随意地往屋外望了一眼,竟然看到了汀瀾。
她捧着一個布包,眼睛周圍還紅紅的,像是方才狠狠地哭過,此刻,她抿着唇,一眼不發地瞧着他。
十夜不知道她在屋外站了多久,只能起身向她走去:“怎麽又回來了?”
汀瀾搖搖頭,仿佛為了将腦中所有的雜念揮去,然後她一字一句地說:“十夜師兄,我方才已經好好地考慮過了,你喜歡的那個人應該也是個仙門弟子吧?”
“是,她當年已經修成仙骨了。”
“她既然已經死了,你便可以用一生的歲月去銘記她。我資質不高,倘若……倘若我放棄成仙,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凡人的壽命與麒麟比起來不過是彈指一瞬,你可否……”她
咬了咬下唇,猶豫片刻,道出了後半句,“你可否抽出短短幾十年的光陰,勻給我?待我百年之後,你再喜歡她?”
還在晏京時,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對一個人這樣低聲下氣。他覺得她沒出息也好,不知廉恥也罷,她再不願将這份感情深埋在心裏一直到入土。
面前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得像過去了上萬年,久得她忍不住微微顫抖。
“你回去吧,我這一生只有一顆心,你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十夜說這句話的口吻,是她從未聽過的無奈。
他轉過身。
“師兄你一定要這樣殘忍?”汀瀾仿佛被掏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依然不曾回頭,她的驕傲和自尊在這一刻如同被踩在了腳底,她幾乎要站不住。
與此同時,晏京城的黎明漸漸到來,一年一度的晏京花宴也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揭開了清晨的面紗,露出了繁華的景色。時過午後,挨家挨戶門前都挂起了花燈,小戶人家相對簡陋,名門
望族門前的花燈就顯得華美異常,冗長的街道兩旁,大紅的花燈從這頭挂到那頭,只等天色漸晚便一盞一盞點起,如同一條紅色長河,從皇城底流到天盡頭。
靖王府門前,入宮的馬車早已備好,蘇浮立在門前,唇邊含着溫柔的笑意,一身金缂絲白虎錦袍襯得他身段修長,腰間紫玉用金色流蘇串起,下墜一對錦鯉雙魚佩,袖口和領口繡着精細
的銀色竹葉,在傍晚的流霞映照下熠熠生輝。侍衛偷偷擡起眼看着他,心道是哪位有這樣的排場,竟然讓名動天下的靖王殿下候着。
“蘇靖琰,你是故意的吧。”随着一聲輕喝,門內一抹藍影翩然而至。
饒是他見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