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0)
招招手:“琰兒,來。”
蘇靖琰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抱起,放在腿上,共坐龍椅的殊榮可不是每一位皇子都能享受的,這般父慈子孝的畫面令臺下官員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低聲議論道,這東宮之主怕是要定下來了。
這樣小聲的議論在蘇還錦聽來卻是分外刺耳,他不過是個沒有母妃支持的擺設,根本比不上母妃剛剛敕封為後的蘇靖琰。
那一日,是蘇還錦心中無法忘懷的刺。
“三歲習字,五歲成書,七歲能詩,一曲七弦招來白鳥聞聽,公子如玉,舉世無雙……真真是合适得緊。”念着坊間流傳的歌謠,蘇還錦只是笑,“父皇對你真是疼愛,就連守衛王城的禦林軍和白虎軍都随那塊紫玉一同交到了你手裏,蘇靖琰,你的名字和那塊紫玉,便是調動整個晏京城兵力的兵符!哈哈哈……父皇這是将朕置于何地!”
他仰天長笑,落寞蒼涼。
好,好,好,整個王城都是蘇靖琰的,他還坐在這龍椅上作甚!
看着他大笑不止的樣子,蘇浮只是默默看着,待他稍稍平靜,才道:“那塊紫玉的确是兵符,但是我從未用他調動過一人。皇兄,你自幼清妃娘娘便去世了,導致你多疑的性子,父皇曾說過,這性子是你唯一的弱點,君王者,海納百川,有容有恪,這皇位交給你,他不能完全放心,故而将京中兵力交予我掌管,護衛京都,守住江山。”
“說到底父皇還是不信任朕。”蘇還錦苦笑,“在得知朕不過是個手無兵權的帝王後,朕每每想起便如坐針氈。當年父皇留下遺旨,朕在位一日,你便留京一日,朕不得觸碰靖王腰間紫玉,否則便是對先祖的大不孝,我還覺得甚是不解,如今想來,這是父皇為你留的一道遺旨……”
蘇浮搖搖頭:“皇兄,你錯了,在父皇心中,你才是他可以托付江山的兒子,紫玉是父皇怕你過于多疑,特意交予我保管,那道聖旨,是父皇為你而留。”
聞言,蘇還錦一怔:“胡說!”
“臣弟有沒有胡說,皇兄心裏很清楚。當年父皇立太子,在你我之間猶豫不決,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成為儲君的那一年,父皇将我送去紫辰星君座下學藝修仙,一去便是七年,卻将這晏京城留給你!”蘇浮反駁道,“我與你自小玩在一處,父皇看着我們長大,你我誰更适合為君,父皇英明一世如何會看不出?父皇的确對我寵愛有加,可是那又如何,自古君王不是被寵出來的!皇兄你仔細想想,父皇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你怎麽能懷疑父皇?”
面對蘇浮的質問,蘇還錦震得退後半步。
“父皇将兵權托付給我,不是因為父皇不信任你,而是怕你犯錯,君王一念,百姓難安,父皇對你,可謂是良苦用心。”蘇浮将這些年埋在心裏的話靜靜道出。
“……你說的都是真的?”蘇還錦一時難以接受。
“皇兄若還不相信臣弟,臣弟願跪在皇陵前立下重誓,此生對皇位毫無念想。”說着,他便面朝皇陵的方向跪下。
“二弟請起!”蘇還錦将他托起,“這九五至尊乃是歷代皇族争奪之物,為它孤注一擲的大有人在,離開京城的皇子中,當年垂涎東宮的人現在依然野心勃勃,二弟這樣的人中翹楚,難道真的不動心?”
蘇浮微微一笑:“男兒食君祿,自當為君憂,臣弟此生,只求江山穩固,至于那皇位……皇兄大可放心,臣弟已經找到了比那珍貴萬倍的東西,自然不會動心。”
“哦?”蘇還錦看着他臉上溫柔的笑意,稍一思索便道,“二弟是有了心上人吧。”
蘇浮輕笑:“皇兄英明。”
“你啊,生在帝王家,卻是個閑雲野鶴的性子。”蘇還錦無奈地搖搖頭。
“臣弟志在仙門,确實不适合帝王家。”
“今日之事只當是你我兄弟飯後家常,你且休息一晚,明日便出宮吧,你入宮三日,若朕再不放人,你王府中那丫頭該要給朕來一段闖宮門的大戲了。”蘇還錦擺擺手欲離開。
“皇兄,臣弟還有個不情之請!”蘇浮道,“臣弟與那陳儀萱委實不合适,可否請皇兄……将那道賜婚聖旨上的名字改為阿吟?”
聞言,蘇還錦一愣,旋即大笑:“從前怎麽沒發現,朕的二弟如此癡情!”
他笑着揚長而去,只留下蘇浮跪在原地,嘴角帶笑。
他知道蘇還錦這是答應了,只是他得斟酌一番,聖旨到靖王府的時候,要怎麽跟花汐吟解釋他的早有預謀。她心中的人不是他,可是在他心中,靖王妃只能是他的阿吟。
翌日午後。
再也等不下去的花汐吟還是決定走一趟皇宮。
太晨殿前的石階上,蘇還錦遠遠瞧見拿到嬌小明媚的身影自宮牆躍下,朝這邊趕來,回頭對身旁溫潤如玉的男子笑道:“瞧,二弟,你的珍寶來救你了。”
蘇浮默笑,從腰間取下紫玉到蘇還錦面前。
蘇還錦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拿起玉佩:“因為那道聖旨,我從未仔細端詳過這枚玉佩,如今細看,真是稀世寶玉。”
他手一轉,将玉佩放回蘇浮手中:“君王者,要有容人之量,自省之戒,這枚玉佩還是二弟你收着,時刻鞭策朕不可懈怠。”
“皇兄……”蘇浮笑了笑,将玉佩收回。
“快去吧,你的王妃可是好大膽,青天白日的就敢闖朕的皇宮。”蘇還錦笑着努了努嘴,臺階下,花汐吟已近在眼前。
蘇浮回過頭,看着氣喘籲籲的花汐吟,臉上的笑意似有千樹花開,溫柔得幾乎要融化這世上的一切,他一步步走下臺階,留給蘇還錦輕若柔風的一句話:“皇兄,當年在宮宴上,我呈上去的,其實只是一首《憫農》。”
蘇還錦震住,神色從吃驚到釋然,他望着他最優秀的弟弟走向那個明媚的女孩,春光映照在他銀白的發冠和縷縷青絲交錯,那樣的畫面竟令他忍不住羨豔。
一步步走向花汐吟的時候,蘇浮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的父皇将玉佩交給他的時候曾對他說,若是他的皇兄無法成為一個聖明君主,他可憑借這枚玉佩調兵遣将,取而代之。
如今想來倒覺得不可思議,他為何要取而代之,為何要在意這江山,若是沒有她在左右,縱然山河戎馬,繁華一世,于他何用?
為君者心懷天下,以蒼生為重,這江山皆是君王囊中物,唯獨君王自身不是自己的,以天下之憂為憂,以天下之樂為樂,勵精圖治,天下歸一……可是他早已不适合為君,他心裏裝了一個人,有了她,天下蒼生都不及她一人重要。
很多年以後,每當花汐吟回想起蘇浮,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湧現出今日他步伐緩慢地走向她的畫面,春日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分為好看。
那時的她總是在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遇到了一個傻瓜,那個傻瓜呀總是寵着我護着我,無論別人如何看我都把我當做世上最珍貴的寶,他說他愛我,可那時的我不愛他……
每每說到這裏,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縱橫牽絆斷癡纏(上)
? 昆侖又開始下雪了,迷蒙如紗的仙氣穿過飄零的雪花,仿佛托起一場寧靜的夢。巍峨的碧霄宮門外,響起了一陣叩門聲,童仆拉開門,門外的女子華衣羽霓,腰上的七彩玉珀流蘇佩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更加通透出彩。
童仆立時跪下相迎:“伽藍殿下!”
伽藍擡手,以仙氣将他托起:“不必多禮,我聽說瓊華多日前離開昆侖,遭妖獸襲擊,他可好些了?”
童仆地位低下,不敢直視神獸鳳凰帝姬,只得低着頭回話:“紫辰星君已為仙尊療傷,少宮主留下了藥方,仙尊服藥後,已無大礙,有勞殿下挂心。”
“少宮主?”她從未聽說過這碧霄宮有什麽少宮主。
童仆答道:“是花汐少宮主,仙尊說,她會是下一任碧霄宮主,故而我們私下都改了口。”
伽藍一怔:“瓊華要将昆侖交給阿吟?”
“這是仙尊親口所言。”
伽藍嘆了口氣:“罷了,他的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便多問,你且帶我去容清閣,我要見瓊華。”
“殿下請。”童仆是百年前新來的,還不知這位伽藍帝姬與他們仙尊之間的過往,只當是仙友前來探望,毫不遲疑地将她引了進去。
“紫辰可在?”伽藍問道。
“這幾日魔界那邊又有了動靜,紫辰星君乃是天君陛下欽點的兵馬元帥,已經趕去了。”
“天君陛下對紫辰倒是分外看重。”
說話間,已到了容清閣門前。
童仆對着緊閉的房門道:“仙尊,鳳凰山伽藍帝姬求見。”
門內沒有任何回音,童仆重複了三遍仍舊無果。伽藍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是,殿下請便。”童仆行禮退下。
伽藍走到門前,輕輕扣了扣門:“瓊華,是我。我聽說你受了傷,給你帶了鳳凰山的芳魂丹……方便進來嗎?”
門內依舊沒有動靜。
伽藍猶豫片刻,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容清閣中安靜得令人心慌,閣中香爐還在袅袅地燃,桃木案上的字帖寫了一半,唯獨不見那白衣傾華的男子,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疾步向內室走去,發現內室外竟有着紫辰設下的陣法!
瓊華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紫辰要将他鎖在這容清閣中?伽藍擡手結印,三掌擊碎了陣門,闖入內室中。
饒是她也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
內室裏桌椅傾倒,玉器盡碎,綢緞也如抹布一般散落一地,素來白衣無塵的那人倒在牆邊,右肩上插着一把寒玉匕首。這屋中沒有其他人,只可能是他自己傷了自己。
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傷,伽藍臉色一白:“瓊華!”
她快步奔到他身邊将他托起,正欲查看他的傷勢,卻感到肩上忽地一陣劇痛,疼得她“啊”地叫了出來。她驚愕地看着咬傷自己的人,他的雙目早已赤紅,從那雙眼睛裏再找不到一絲悲天憫人的溫柔,有的只是嗜血的渴望,如同妖獸。
那一刻,她幾乎要不認識他。
“瓊,瓊華!?”她擡手一掌,将他推開。
神獸的血令白君卿暫時恢複了理智,他捂着心口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發生什麽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伽藍上前一步,卻被他狠狠推開。
“出去!離開昆侖!”白君卿竭力克制體內的牽機,雙眼紅黑變幻不定。
“不,我不走!”伽藍站到他身後,想要給他輸仙氣。
他體內的牽機又豈是普通的毒,中毒者法力愈是高深,毒愈烈,她一道仙氣注入,登時被牽機盡數返回,擊中她的胸口。她受傷的那一瞬,白君卿的雙眼變回了赤紅,他一把推開伽藍,奪門而出!
“瓊華!咳咳……”伽藍慌忙起身,追了出去。
昆侖的雪愈發下得大了,迎面而來的雪花迷住了眼,她幾乎要看不清他身在何處。
突然,一道純仙之氣直擊她的命門,她大驚,這道仙氣出自白君卿之手,她躲避不及,已經做好了結結實實挨這一下的準備,忽地一道流光閃過眼前,将那道仙氣打偏半寸,她立即避開,待回身去看是誰時,只見一抹藍影穿過雪白的天地,朝白君卿的方向而去。
她有些錯愕地望着那道身影随白君卿一同消失在天邊:“那是……阿吟?”
昆侖雪山甚多,經不起白君卿這樣強大的仙氣,一時間連連顫動,一場雪崩突然而至!白君卿立在山腳下,雙目血紅,望着鋪天蓋地湧來的積雪,連正常的躲避都無法做出。
“師父!!”藍色的身影閃過眼前,他猝不及防地被拽入一個山洞中。
轟隆隆!——洞外白雪傾覆,瞬間掩埋了一切。
一片漆黑的洞中,燃起一支火折子,照亮了洞中一角。
藍衣的少女一手舉着火折子,一手護着身下的男子,吃力地咳了幾聲,想來是方才被風雪嗆住了。
洞內只有一堆野獸留下的稻草,風雪漫天,有些潮濕,她努力了許久才将火堆生起。
“師父你怎麽樣?……啊!……”她剛一回頭,肩頭便狠狠挨了一口,她立即揮掌将他震開。捂着血肉模糊的肩頭,她額上盡是冷汗。
白君卿挨了一掌,撞到了石壁,稍稍緩神之後便又被牽機吞噬了心智。
怎麽這次會這樣嚴重……她心驚地看着他。
紫辰昨日來信,他不得不離開昆侖一趟,她師父的牽機這幾日也許會發作,故命她速速回昆侖。 不曾想剛踏入昆侖,便看到師父對伽藍帝姬出掌,她一時情急将聆音揮出,勉強救下伽藍。
白君卿揮手将她按在地上,張口便咬。
她心一橫,擡手一耳光揮在他臉上,霎時,那白皙如畫的臉上便多了一個手印:“師父你醒醒!我是阿吟啊!”
這一巴掌她是狠了心打上去的,聽到她的聲音,白君卿似乎有了一絲神智。
花汐吟趁機起身,捉住他的手:“牽機并非不可破,師父,堅持住!”
白君卿吃力地看着她:“阿……阿吟……”
“我在。”
“快走……”
“雪崩封住了洞口,我們現在都出不去。”
“走……”他試圖拔出重荒,重荒出鞘,整座山都将蕩然無存。
“師父!我不走!”她死死将重荒按住,淚濕了眼,“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她委屈的淚水滴落在他手背,握着劍柄的手忽地一僵,竟是停下了。
“傻丫頭,師父是怕控制不了牽機,傷了你……”白君卿嘆了一聲。
她搖搖頭:“不會的,師父不會的。”
她取出銀針,快速在他頭部的各個穴位施針。
“阿吟,你聽師父說,牽機已經發作了五次,為師已是時日無多……”
“不會的!師父別胡說,有阿吟在,師父不會有事的!”
“你跪下,為師有事交代。”他合上眼,憑着意志力強壓住牽機的毒性。
“師父……”她起身退後,跪在他面前。
“昆侖有令,弟子白君卿身中牽機,自知時日無多,有愧于師門所托,今日便将昆侖碧霄宮宮主之位傳與吾門下弟子,花汐吟,天道在上,乾坤朗朗,望諸位師祖共同見證!”他從腰間取下宮主信物,一枚青玉牌。這枚玉牌花汐吟曾仔細端詳過,戴在白君卿身上時,玉牌上顯示的浮雕乃是天外天九華蘭,然當白君卿念完那段話後,玉牌上的九華蘭便消失了。
他伸手親自将玉牌挂在她腰間,轉瞬間,玉牌上便浮現出一朵七瓣青蓮,栩栩如生,妙不可言。?
☆、縱橫牽絆斷癡纏(下)
? 夜幕降臨,洞口依舊為積雪所封,洞內篝火殘星,火光昏暗。
石壁一角,藍衣的少女臉色煞白,虛弱不堪,卻還是緊緊抱着懷中昏睡過去的人,她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忽明忽暗的火星,自嘲地笑了起來。
五日前。
晏京城天牢底八十三名重犯一夜之間全部被挖心,這件事驚動了整座京都,蘇還錦下令全城戒嚴。連陌把那八十三顆心帶到了皇宮地下的冰庫中藏好,這些心裏的血才得以保持新鮮。連陌說,她這次殺的雖然都不是好人,但對于朝廷來說比死了幾個普通百姓更加震驚,今後取心怕是不能再向牢中犯人下手了。
正當她為取心犯愁之際,連陌接到了霧蓮月傳來的消息,紫辰帶兵與霧蓮月在妖獸之森交戰,聖魔宮如今有如空城,他身為魔君,必須立即返回魔界。與此同時,天山來信,秋衡子命聞溪盡快回山,一時間,衆人有些措手不及。
朝東翻過兩座山,有個小山寨,大約有百八十人,土匪山寨,朝廷暫時沒有接管。
這是連陌走之前,給她留的話。
她明白他什麽意思,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她便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前往那個小山寨的那一天,恰逢立夏以來第一場雷雨,她沒有撐傘在雨中站得筆直。
山寨的确如連陌所說,是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在這裏居住的人,都是安穩度日的凡人,這裏沒有晏京城的繁花似錦,令人目不暇接,亦沒有過去滄瀾城的古老醇厚,一眼望不盡歲月滄桑,這裏平凡得令人提不起興趣,唯一能吸引人駐足的唯有寨子口那株滿樹落霞紅的相思樹。她靜靜地站在樹下,仰着頭看雨打花落,雨點在眼前連成了一層薄紗般的隔閡,她望不見天穹,亦望不見滄瀾星君殿外那段記憶的斑駁。
她闖入了寨子,就用那把挖了八十三顆心的匕首挖出了寨子裏一百零二口人的心,那一天的雨,被染做血紅……
蘇浮突然出現的時候,她已經屠完了整個寨子,正跪在血泊裏瘋了一樣地擦拭着白玉蕭上的點點血跡,一百零二口人的血混着冰涼的雨水漸漸冷了,在她周圍連成了觸目驚心的血色溪流,浸透了她妃色的衣裙,仿佛将她掏空一般,整片天地只剩下她悲涼的雙眼。
她回過頭,看見本應奉旨前去巡視河道的他撐着一把六十四骨白面紙傘站在相思樹下,神色忽然就變得驚恐,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逃走,可是他震驚中帶着心疼的目光卻将她牢牢定在那裏,動彈不得。
茫茫夏雨中,他的聲音交錯着雷鳴,狠狠砸進她心中。
“阿吟,為什麽騙我?”
她望着他的眼睛,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要怎麽解釋現在的畫面,在這染血的真相面前,什麽解釋都變成拙劣的掩飾。
“你不會無故殺人的,為了仙尊是不是?阿吟,你究竟有多少事瞞着我,救仙尊的藥究竟是什麽?”他一步步逼近,她只能步步後退。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自從天牢裏出事後,皇兄便名我徹查此事,我在天牢中找到了一枚銀針。”他将那枚銀針舉到她面前,“會把羽桃花雕在銀針上的人,只有你。”
她接過他手中的銀針,笑了一聲:“你說得對,那八十三個人的心都是我挖的,加上這裏的一百零二顆心,一共一百八十五條人命,我雙手滿是血腥,你預備怎麽辦?”
他将傘移到她頭頂,慢慢蹲下身,用絹帕為她擦去臉上的血跡:“除了殺人,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搖搖頭:“一千心頭血,一個都不能少。我知道這樣做等待我的會是萬劫不複,師父知道了也不能饒了我,可是我心甘情願。”
他手一頓,目光從落寞到心疼:“我的傻阿吟,你怎麽能愛上他,你可知那是個永遠不可能從華清幻境中走出來的人,你得不到他的。”
她只是笑,撫着心口道:“蘇浮,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這偌大天下,我再找不出另一個人可以讓我像對他那樣的不顧一切,我不在乎這天下怎麽看我,我只想知道他是怎樣看我。
蘇浮看着她的笑,終于忍不住将她拉入懷中:“就算你真的十惡不赦,我也陪你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天,阿吟,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溫柔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她不禁紅了雙眼,多日的逞強敗給了一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蘇靖琰,你能不能別對我這麽好……”在他胸口,她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阿吟,靖王府什麽都不缺,獨缺一個女主人,這次回京,你……嫁給我可好?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那一刻,她忽然回想起還在天宮的時候,汀瀾望着為她扭傷腳腕而去斷塵崖摘取玉珠草,卻被紫辰星君責罰的蘇浮時說的話。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的無怨無悔,不過是因為我二皇兄他喜歡你,所以你說的話他都認真聽,你做的事他都相信,你愛吃的他都牢記,你受傷他最着急,可是你能為他做什麽?花汐吟,你何德何能,得他一世真心!
是啊,她何德何能,讓他如此不離不棄。
最後一絲火星熄滅了,黑暗中,她抱緊了白君卿,輕輕哭出了聲。
“師父,阿吟該怎麽是好……”
伽藍找到他們已是一日之後的事,洞口的積雪被鳳凰尾翼上的三昧真火燒盡,刺眼的光照亮的山洞。
“瓊華,阿吟,你們怎麽樣?!”伽藍沖進山洞,看見了緊擁着白君卿的花汐吟,二人皆是面色憔悴,但是沖入洞中的一剎那,她竟覺得這二人相擁的畫面讓人不敢驚擾。
“藍姑姑……”花汐吟望着她,“快,把師父送回容清閣。”
伽藍上前将白君卿攙起,往洞外走。
二人将白君卿帶回碧霄宮,伽藍給他輸了仙氣後便留他在容清閣中休息。
碧霄殿中。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說你師父只是被妖獸輕傷,并無大礙嗎?”伽藍看着她。
“這……”幾經猶豫,花汐吟深知走到這一步已經瞞不住伽藍了,便将事情的原委告知與她,“此事要從師父替阿吟渡劫那日開始……”
聽完事情的始末後,伽藍眉頭緊鎖:“此事如此要緊,你怎麽到現在才說?”
“如今仙魔兩界關系緊張,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傳出師父身中牽機的消息,魔界勢必會大舉進攻,屆時必将六界大亂。師父心念蒼生安慰,故而命阿吟不可洩露此事。”
“那你師父可找到解毒之法了?”
“師父為牽機所繞已有數月,牽機是什麽樣的毒想必藍姑姑也有所耳聞,世上尚無藥可解,不過阿吟已經從他處得到了轉渡此毒的秘法。”
“哦?什麽樣的秘法?”
“要想将牽機轉渡必須有一個陣法,此陣法需五扇法門,分別放置五樣神物,加上陣眼處的藥引便可以啓動。”
“哪五樣神物?”
“乃是獨角獸金角,白龍珠,青鸾淚,麒麟血和……”花汐吟頓了頓,“和鳳凰心。”
聞言,伽藍一怔:“鳳凰心?”
她不由自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
“這是救師父唯一的辦法,懇請藍姑姑幫一幫阿吟!”她噗通一聲跪在了伽藍腳下。
“阿吟你這是作甚,快起來。”伽藍伸出手去拉她,“鳳凰心乃是鳳凰的命門,我貴為神獸,若是誠心助你,拿出這顆心來也并不會魂飛魄散,只是這萬年修為一朝盡毀,我必會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煉。誠然若能救你師父,我也是甘願的,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身為神獸,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并不是舍不下這萬年修為,只是如今能鎮守住仙界與妖界之間的藏幽山的只有她,若是她被打回原形,妖界必亂,屆時又将是一番生靈塗炭。
花汐吟抿着唇,半響,道:“姑姑若是救了師父,這救命之恩師父定會銘記在心,他日姑姑重新修煉,師父……也會等着姑姑的。”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顫抖着說出來了,她已經沒有辦法了,若是伽藍不肯把心給她,師父便真要羽化了……伽藍對師父的心意,這麽多年她看在眼裏,雖然不是滋味,但是若伽藍能救師父,便是師父真要娶她來補償,那聲“師娘”她也認了。
伽藍皺眉思索片刻道:“此事事關重大,你容我想想。”
她一句“想想”,花汐吟已經覺得喜出望外了。
“你方才說還需要麒麟血?”
“是。”
“天外麒華山乃是麒麟神族的居住地,只是他們的血你這樣前去恐怕拿不到。”伽藍想了想,“取血若是不傷及性命,你便去找夜兒罷。”
“此血需要麒麟腕上三寸的血,取完後會折損一些神元,并不會傷及性命。”她道。
伽藍點點頭:“那便好,你且去取血,你師父這邊,我自會照顧。”
花汐吟低着頭,強壓着心中的酸澀,行禮告退。
飛離昆侖時,她回過頭望着遠處的容清閣,握緊了腰間的白玉蕭。
師父,你等阿吟回來。
☆、麒麟之血
? 赤月宮外,瓢潑大雨似連成了一匹暗色綢绡,泛着星星點點幽暗的藍,鬼魅如奈何橋上搖曳的渡魂燈,绮麗同黃泉路上妖冶攝魂的藍色鳶尾。長立在宮門前修長的黑色身影在這茫茫雨幕中略顯朦胧,這場雨仿佛洗去了他往日的銳利剛硬,還以他幾分柔軟的寂寞。紅色油紙傘下,他的雙眼也染上胭脂般燦爛的顏色,帶着些許化不開的離愁。
霧蓮月,我想……嫁給你。
女子含嬌帶媚的聲音回響在耳邊,他晃了晃神,冷漠的嘴角微微彎起。
他身後,撐着六十四骨白紙傘的女子緩緩走近,紫色的面紗從額角到肩頸,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緒。
“将軍可是在想她?”
霧蓮月望着遠處,神色淡淡哀傷,魂姬從未見他露出過這樣一番神情。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也下着雨……你說,她可還在等我?”
他的眼底仿佛有破碎的珠光,一面閃動着奇異的希冀,一面刺破渺茫的掙紮,經年累月的思念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他可笑的自尊卻不容許他承認他把心輸給了一個女子。
魂姬沉默了片刻,低下頭柔聲答道:“她在等。”
短短三字,卻讓他覺得獲得了片刻的心安。
“嗯。”
“将軍,右護法離開魔界了。”魂姬道。
霧蓮月皺眉:“蒼遙?哼,整日鬼鬼祟祟,也不知君上為何這般信任他……君上何在?”
“昨日已回到聖魔宮了。”魂姬頓了頓,“将軍,紫辰星君那邊……恐怕頂不住了。”
“風祁是幹什麽吃的,一群廢物!”他拂袖轉身,朝赤月宮走去,“收拾一下,我親自過去。”
魂姬緩緩跪地:“是。”
赤月宮門前,霧蓮月停下腳步:“魂姬,你可想恢複容貌。”
魂姬跪在雨中,似笑非笑:“魂姬覺得,現在的容貌就很好。”
霧蓮月搖搖頭:“固執。”
他走進來赤月宮,魂姬卻在門前跪了許久。
固執麽……如今的她除了固執,還剩下什麽呢?
雨下得極大,沿着傘骨在空中連成六十四股長線,如明珠連綴,散落在她紫色的裙裾。遠處幽火似冰,雨幕直壓,似有修羅踏血而來,随時傾覆天地,淹沒世間。
與此同時,晏京城。
今日的靖王府氣氛有些尴尬,原因是蘇還錦下了一道聖旨,對,賜婚的聖旨。
當她看到一臉無辜的蘇浮将那道聖旨捧到她面前時,她瞥了幾眼。
不愧是當今聖上,寫道聖旨都那麽文采斐然,字也是極好的……
她擡眼瞧了瞧正朝她眨眼的靖王爺,眉心一抽:“蘇靖琰,怎麽回事。”
蘇浮笑得特憨厚,特實誠。
一旁的丫鬟們看着這畫面,各自思量着要不要去給王爺準備個跪得舒服點兒的搓板。
“咱們進屋說,進屋說……”蘇浮滿臉笑容地推着她進去。
裏屋沒有旁人,花汐吟對他這種擅自求旨賜婚的行為分外不滿,坐在桌邊悶着不語。
“阿吟,你聽我說完好不好?”在她面前,他似乎總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比得上她的展顏一笑。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好,你說。”
他将那道聖旨放在她手邊,道:“你現在要殺人取心,僅憑你一人難免在取完一千人心之前就被發現,仙尊那邊耽誤不得,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幫你。這道賜婚的聖旨是我去向皇兄求來的,你先應下,屆時借大婚,我可以動用權利,為你搜集人心,這樣既不會太引人注目,又可以順利取到人心……誠然這裏面也有我一點私心,但你安心,我知你心意,不會碰你的。”
“不行!”花汐吟沒有絲毫猶豫,“蘇浮,你這樣待我我已經受之有愧,若是因為我而讓你手染殺孽,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原諒自己!”
蘇浮的手輕輕按在她頭上,溫暖的觸感仿佛要将她融化:“傻阿吟,你肯為他不顧一切,我又何嘗不能為你舍棄仙途?”
“可是……”
“沒有可是。”他目光篤定得令她有些害怕,“阿吟,已經沒有可是了。”
他拉起她,朝王府後山走去,他擰開了假山中的暗門,花汐吟這才知道這王府地下,有一座冰庫。
“你看,那一百零二顆心我已經封入冰中了,前幾日鹿城那邊有個小村子染了瘟疫,皇兄命我前去處理,太醫院的人我帶去了一半,可是那裏的人還是死了大半。”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好像在訴說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我想,即便還有人活着,為了城中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将他們放出去,我第一次知道人命也可以因為這種理由而消逝。放火燒村那一天,我讓所有人都退開了,所以沒有人知道,那些燒成渣滓的屍首,是沒有心的……”
花汐吟的手緩緩垂了下去,難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殺人了?……”
他沒有否認,只是笑着說:“手起劍落的時候,我想我終于體會到你殺那些無辜的人的心情了,你一定很想哭吧……”
他的手溫柔地伸向她的臉,她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