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
後退一步。
“不,你不該殺人的,只有我一個人去殺就夠了,我讓你不要牽連進來,你為何就是不聽!”她的腳步有些踉跄,連連退後。
他始終在笑:“那些心沒有染上瘟疫,你放心。”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心!”她捂着臉,“他是我師父,要救他的人是我,要殺人的也是我,蘇靖琰,為何你要摻和進來!你知不知道你會死的!”
蘇浮的目光幽深脈脈,看着她悲傷的雙眼,他緩緩垂眸,像是過了開天辟地那樣久遠的歲月,他還是那樣溫柔小心地撫着她的額。
“因為我最珍貴的丫頭要這樣做,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獨自墜入深淵,阿吟,沒什麽可遺憾的,笑一笑,我喜歡見你笑……”
明明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那樣理所當然。
你若在劫難逃,我亦生死不棄。
“阿吟,你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走出冰庫的剎那,她仰着頭望天,什麽天譴,什麽妖道,有希望,有他在旁,頭頂青天,腳踩大地,還有什麽理由不走下去。
“蘇浮,我要回一趟天宮。”
……
與此同時,仙魔兩界某處,剛結束了一場戰事。營帳內,一身墨甲的男子斜倚在榻上,如瀑的紫發散亂着鋪了一枕,璞玉般的指輕握書卷,原本就深邃好看的五官,穿上戰甲後愈發的英氣逼人,眉間金色羽印似奪目金火,令人不敢直視。
帳外走進一人,卻是天王李靖。
李靖進帳後一眼瞧見他的卧姿,不由得眉心一跳。
“天王何事。”紫辰還是專注地看着手中的書卷。
李靖幹咳兩聲:“元帥,天君陛下駕到,現在帳外。”
聞言,紫辰手一顫,沉默了。
李靖覺得氣氛似乎有些蹊跷:“元帥?……”
紫辰起身,目光有些冷淡地望着帳外:“本帥這便去接駕。”
戰事剛畢,青玉簾開,帳外天光昏暗,但他一眼便看見了長羲崖邊負手而立的身影,烈烈長風中,那一身明黃仿佛能映亮天地,披霞流雲錦,出自錦畫天女之手,放眼三界,只有一人有資格穿。他身後,天兵天将伏地而跪,整片營地上,只有紫辰依然保持着站立。
天君回過頭看向他,對他這忤逆不尊的行為的回應只是一聲冗長的嘆息。
紫辰淡淡地收回視線,頓了頓,緩緩跪了下去:“見過天君!”
天君擡了擡手:“起吧。”
天兵齊齊起身,百萬盔甲發出雷鳴般的摩擦,整齊劃一。
天君看向紫辰的眼神多了幾分欣慰:“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天君過譽。”紫辰側過身,讓開一條道,“戰場有待清掃,請天君移駕營帳歇息。”
天君一點頭,朝營帳走去。
進入營帳後,便只剩下紫辰和他。
“戰場簡陋,天君還是盡快回天宮。”一進帳,紫辰的逐客令便毫不客氣地蹦了出來,絲毫沒有給天君留面子的意思。
天君看了他一眼,嘆息道:“我只是來看看你可好,沒有別的意思。”
“天君如今已經看到我安然無恙,可以放心回去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天君一眼,周身的氣息如同遠山冰雪,遙不可及。
“祁兒……”
“夠了!”這兩個字如同一道咒魇,他連指尖都止不住地顫抖,看向天君的淡若薄冰的目光也因此染上了寒意逼人的殺意,帶着無法釋懷的決然,足以掀起駭浪巨瀾。
他似乎在竭力壓抑着這種糾纏了他上千年的情感,可眼前的人卻總是一次又一次挑起他深藏的恨意。
“兩千年前,我還是個有娘親的普通人,我的娘親曾是那樣潇灑恣意的女子,她本可以在草原上策馬飛奔,嫁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相夫教子,安然終老。可她愛癡了一個人,也愛錯了一個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那個男人,可換來的卻是無情無義。”紫辰淡淡地仰望着青空,仿佛能看到兩千年前,在碧落蒼穹之間青絲墨舞的明媚女子在那匹名為烈塵的赤馬上自在大笑的身影。那時候,她總是笑得那樣燦爛,連最燦爛的晴天都及不上她的笑,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她始終充滿了光芒。
可是轉眼,便是一片死寂。
“祁兒……”
“別叫我祁兒!誰是你的祁兒!”紫辰深深掩藏的恨意如深海暗湧,在眼底一閃而過,轉瞬間被一種譏諷的笑意取代,“容玉德,兩千年前,她那樣無力地倒在我懷裏,至死,她都不曾怨恨過你一句。她躺在我懷裏,一遍一遍念你的名字,你可知我當時的感受!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我的娘親一點一點死去,容玉德,你敢不敢現在出去告訴這百萬天兵當年你做過的事,敢不敢告訴他們,我是誰!!”
“祁兒,對不起,當年的事是我的過錯……”天君搖着頭。
“人都死了兩千年,誰還稀罕你的道歉。”他嘆聲可笑,“天君還是收起你那泛濫的父愛,我如今仙號紫辰,沒有名字,天君莫要記錯了,自兩千年前我娘親閉上眼的那一刻起,‘祁兒’二字,便再沒有資格從你口中說出。”
天君合着眼,只聽到那重重的摔簾聲。
李靖正欲進帳禀報軍情,只見紫辰冷着臉大步離開,倒是吃了一吓,以為出了什麽事,慌忙進帳一看,帳中天君默默立着,似乎在細細思量。
“天君,元帥這是……”
天君擺擺手:“無事,休要聲張。”
“可是元帥對陛下不敬?”
“他沒有錯,是朕不好……咳咳!”
“陛下!”李靖上前扶他。
天君搖搖頭:“看來真是老了……”
“陛下貴為三界之主,當與天地同壽,怎會老?”
他默笑:“仙亦有羽化散靈一日,仙元耗盡,便是壽終之時,上萬年來朕維系三界平衡耗費大量仙元,如今也是力不從心了。”
“陛下!”
“李天王,朕有一事囑托與你。”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李靖。
李靖惶恐地跪下:“陛下請講,臣萬死不辭!”
“這三界不可一日無主,朕羽化前會留下遺旨立下儲君,無論是誰,望天王全心輔佐,力保新君。”
“李靖謹遵聖意!”
……
花汐吟禦劍來到天生樓前時,巧不巧正撞上天狼,她腳一軟,朝他的方向倒了下去。她已經做好了被一掌揮出十丈外的準備了,手臂突然被輕輕一托,她得以站穩,一擡頭正對上十夜淡淡的眸子。
“謝,謝師兄……”她心有餘悸地瞄了天狼一眼,心中萬分慶幸十夜這及時的援手。
“莽莽撞撞成何體統,還不道歉?”十夜暗裏扯了扯她。
花汐吟立即心領神會,低下頭:“阿吟少不更事,行事莽撞,沖撞了星君,還請恕罪。”
天狼本皺着眉,見她誠心認錯,一時間也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只是看了十夜一眼,道:“下回行事穩重些。”
說罷,便駕雲遠去了。
他走後,花汐吟才敢松一口氣:“吓死我了,這要是真撲倒了,我肯定會被你師父丢進老君的煉丹爐的。”
她驚魂未定的樣子甚是可愛,饒是十夜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你這丫頭,在天宮裏也敢橫沖直撞,這要是沖撞了別的仙家,看你怎麽收場。”
她自知理虧,尴尬地吐了吐舌:“還好有十夜師兄解圍。”
“罷了,你今日怎麽來天生樓了?”
她頓了頓:“阿吟來找師兄,是有要緊事相求。”
十夜皺眉:“何事?”
“此事事關重大,确有不得已的原因不便與師兄說明,阿吟懇請師兄将麒麟腕上三寸血給阿吟,阿吟深知腕上三寸血對麒麟的元神會有損傷,可阿吟實在是非要不可,我願以任何東西交換。”
她說完後,十夜沉默了許久。
“這血你是為自己,還是為他人向我讨?”他問。
她咬咬唇:“為他人。”
“你的什麽人。”
“至親至愛之人。”
十夜嘆了口氣:“雖說麒麟腕上三寸血乃起死回生的至寶,一旦取出卻是要折損不少修為的,你當真非要不可?”
“我……求師兄幫阿吟這一回,此恩阿吟至死不忘!”
聞言,十夜倒是愣住了。認識她這麽多年,她什麽性子,他這個師兄怎會不清楚,倔強又頑固,自尊心極強,就是當年被伽藍追殺到九死一生的境地也不見她求過一句,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讓她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他一點血。
“血不是不能給你。”他道,“你方才說你願意以任何東西交換我的血,不如你答應我一件事。”
“師兄請講!”
“我現在沒有想好,待我日後告訴你。”
她面露驚喜:“好,無論什麽事,阿吟必定盡力辦到!”
十夜微微颔首:“我去取血,你不許進來。”
留下這麽一句話,他便轉身進了天生樓中,關上門。
花汐吟雖不解他為何不肯當着她的面取血,卻也聽從他的安排,乖乖等在門外。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門開了,十夜卻沒有出來,只是将一個小瓶子精準地丢到她懷中:“腕上三寸血,一萬年凝成一顆血珠,你收好。”
“十夜師兄?……”見他沒有出來,花汐吟不禁有些擔憂,正欲進屋一看,卻被一股力道生生擋在了門外。
“別進來。”
“師兄你還好嗎?……”
“你回去吧,我要調息了。”十夜道。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從懷中取出一朵冰花雪蓮放在門檻上:“多謝師兄,師兄……對不起。”
她轉身離開。
天生樓內,十夜倒在桌邊,單手扶着椅子才沒有倒下去,手腕三寸處,鮮血淋漓,頭上的麒麟角若隐若現,顯然是修為大損。他望着門檻上的那朵冰花雪蓮,忽然笑了笑,橫豎他對活着這件事并沒有多大興致,倒不如多幫她一點,就算是因為她笑起來和胧螢有幾分相像的回報吧……
☆、鳳凰之心(上)
? 收到伽藍的千裏傳信時,正是聖旨上寫的——花汐吟與蘇浮大婚的日子。按禮數,本應先定親,但是蘇浮卻說不必如此麻煩了,他與阿吟自小一處長大,如今她也住進了靖王府,定親一
事大可作罷。蘇還錦笑他急于佳人在懷,他卻只是淡淡地笑。
只要她肯嫁于我,我便覺得什麽都沒有關系了。
人世間總會有很多強大的東西,殘酷又惡心,很多時候都無法反抗。明明有一千種理由拒絕,最後卻還是選擇了妥協,只因為他舍不得。他這輩子極少有舍不得,最多的舍不得,給了同
一個人。
大婚當日,晏京城千裏紅綢,舉城齊歡,其隆重程度絲毫不亞于當年蘇還錦立後大典。綴滿珠玉的十六人擡的大紅軟較好似天邊绮麗如畫的霞光,轎檐上挂着金絲穗,珠玉流光,花轎裏
的女子身着驕陽般絢麗的錦繡霞帔,喜氣洋洋清風裏,繡着合歡花的紅蓋頭微微蜷起一角,露出女子紅潤如珠玉的唇。花轎前,是蘇還錦派來負責護衛的黑甲軍,軍隊最前面,赤色的汗血寶
馬上,身姿挺拔的男子嘴角微彎,雙眸含笑。平日一貫素雅如蘭的他換上迎親的喜服,竟是分外的耀眼,他騎在馬上,英姿勃發,令人不敢直視。
皎皎少年郎,卿卿難相忘。
迎親隊伍繞晏京城一周,終于到達了靖王府大門前。見他們來了,
淩在将金羽箭和長弓呈給蘇浮:“殿下請射轎門。”
蘇浮接過弓箭,三箭齊發,轎門一震,三支金箭深深釘在木頭上。
花轎擡過火盆,宮裏來的公公高喊着“請王妃下轎”,花汐吟正欲從轎子裏下來,忽然感到身子一輕,轉眼間她已出了花轎,卻是被蘇浮抱在懷中。
“靖,靖王殿下您這是……”
蘇浮穩穩地抱着懷中一身繁重禮服的女子,大聲道:“本王的王妃,由本王親自抱進禮堂!”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他抱着花汐吟跨過象征合家平安的馬鞍,大步進府,他的動作溫柔而小心,仿佛要将懷中的女子抱上一生。
花汐吟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任由花轎擡着她走過帝都每一寸土地,任由他抱着她穿過挂紅點翠的中堂,充滿喜氣的禮堂上,蘇還錦和皇後作為長輩坐于主位,朝顏也換上了新做的
衣裙,在無意的保護下出了宮。
蘇浮抱着花汐吟步入禮堂的剎那,衆人的表情真真是五彩缤紛,蘇還錦先是一愣,繼而大笑道:“皇弟俠骨柔腸,靖王妃是個有福氣的女子。”
蘇浮将花汐吟放下,立即有人送上喜秤,他用喜秤将蓋頭挑起,金雀明玉冠下,少女初上紅妝,黛眉輕舒,花钿酥媚,那雙充滿靈氣的眼睛猶若明珠,一瞥之間,顧盼生輝。他從未見過
她這樣細柔溫軟的女兒妝,一時像個青澀的傻小子般愣在了那裏。
堂上人皆是倒吸一口氣,這新娘分明還是一個稚嫩的丫頭,可是這等姿容,卻是當得起風華絕代四字,這樣的女子若是長大了,該是怎樣明豔動人。
禮官喊着“吉時到”,女官便将花綢交到新人手中。
“一拜天地——”
蘇浮牽着花綢,二人面對身後茫茫天地,這樣的日子,花汐吟很希望自己能笑一笑,可是她滿腦子都是師父,過去的畫面如潮水一般湧來,她的心不能控制地疼着,一絲一縷,滲入骨血
地疼,好像有一個人在一下一下劈開她的心。
“阿吟?”蘇浮拽了拽她手中的綢子。
她這才回過神,與他一同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他們轉過身,對着蘇還錦和皇後一拜。
“夫妻對拜——”
猶如掐準了一般,堂外飛來一只金絲雀,那是伽藍養的鳥,花汐吟記得它。
鳥兒停在她肩上,花汐吟伸手接住它扔下來的竹管打開,管中有伽藍的千裏密音。
“阿吟,速速回昆侖,你師父出事了。”
那兩個字猶如魔咒斷裂了整場的喜慶,她手中的流錦編織的花綢無聲地落在地上,她神色焦急地看着蘇浮,等他一句話。
蘇浮沉默了良久,還是對她笑了笑:“仙尊那邊要緊,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她感激地點點頭,道聲“抱歉”便掀了頭上繁重的金冠沖了出去,留下滿堂錯愕。
“皇弟,這是怎麽回事!”饒是蘇還錦多疼愛這個弟弟,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這等荒唐事,他也是要勃然大怒的。
蘇浮靜靜地望着她跑遠,淡淡的眼底升起絲絲蕭索,大紅的禮堂,大紅的花綢,大紅的禮服,一切明明都是溫暖明媚的才對,可是堂上站着的那人的背影卻是令人心酸,他低頭看着地上
的金雀明玉冠,那是他為了今日的大婚特意讓琳琅閣趕制的,可是這世上唯一有資格戴上它的人,卻親手把它摘了下來……
“皇兄。”他笑得很苦,“我還是輸了……”
他很清楚他贏不了,可是他不願死心,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那一點可能性,他也願意賭上一切去試。
現實用最疼痛的方式告訴他,他一敗塗地。
那一刻,禮堂裏久久無聲,目送着靖王殿下一步一步緩緩走出中堂。
且說花汐吟扯了頭冠後便是一路飛奔着離開了王府,心中雖然對蘇浮萬般愧疚,但是伽藍的傳信讓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拔出聆音便朝昆侖趕去。
那兩個字,是她命中的劫數,一向冷靜的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細斟酌。
一日後,她回到了昆侖境內。昆侖仙境一如既往的冰天雪地,茫茫蒼穹泛着淺淺的青,如一團又一團的輕煙緩緩蕩開,溫柔無聲,伸出手就能觸碰到雲端,漫山遍野的白中,山岩星星點
點,仿若墨跡揮毫。
她無暇顧及美景,徑直朝昆侖主峰飛去,飛過山腳的時候,不經意的一瞥,眼角的餘光掃過一片刺目的紅。她不由得一怔,停了一停:“聆音,下去看看。”
聆音得令,下落到山腳。
只見一片新雪覆蓋的山腳下,漫開了血海,那妖冶的紅猶如花朵綻放,一發不可收拾,血泊中間,是遍體鱗傷的伽藍,她受了極重的傷,血從胸口的血窟窿不斷地湧出,她已是奄奄一息
,而她的手中,緊緊握着一顆修行上萬年的金色鳳凰心!
“藍姑姑!”花汐吟大驚失色,沖過去将她的上半身支起。
胸口的傷是致命的,被活生生挖出心髒,饒是神獸也會殒命當場。她學醫多年,只一眼便知道,伽藍已經藥石無醫。
“阿,阿吟……”伽藍吃力地睜開眼看着她。
“藍姑姑這是怎麽回事,不是你将我叫回來的嗎,是誰傷的你!?”花汐吟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局面,拼了命地将仙氣輸給她。
聞言,伽藍的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想傷瓊華,我就……咳咳!放心,你師父沒事,只是我恐怕不行了……”
她記得很清楚,昨日她在容清閣中照顧瓊華,一道黑影閃過,緊接着便有氣刃襲來,她揮袖擋下,留下了陣法護住容清閣後便飛身去追,後來便是一場惡戰,那人的法力遠在她之上,她
苦苦迎戰,終是不敵。心被生生挖出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眼前似有迷霧重重,她拼盡全力去看,只能看清那人衣袂上栩栩如生的綠萼梅。
“不會的,我來想辦法……”她從懷中取出丹藥給她喂下。
“不必了,我的傷我自己清楚,便是天神在世,也救不了我。”伽藍此時已是看得通透,輕輕将丹藥推開,“我并未給你傳信,有人存心算計,你千萬小心……”
她擡起手,将那顆鳳凰心塞進花汐吟手中,道:“我活了這麽多年,只對一人動過心,這顆心若是能救得了他,我也深感欣慰了。這顆鳳凰心,你收好,替我告訴你師父,兩千年前的昆
侖山頂,遇見他,我永世不悔!”
伽藍的雙眼神采漸漸消退,迷霧般的眼前,飛落着昆侖的千山白雪,她似乎能清楚地看見兩千年前在這片白雪之境中,白衣磊落的那人握着聆音劍立于山巅,他有着步步生蓮的溫雅,亦
有着氣冠衆生的從容,俯瞰千山的淡漠是那樣遙不可及,可又偏偏能從那雙眼中看到對蒼生的溫柔與悲憫,這樣的矛盾在一人身上完美地展現,仿佛他天生就該是這般不可觸碰。
她站在對面的山頂,看他練完整套的玄音劍法,他手中的銀劍好似九天落星,翩擦入風。
那時候的他既不是星君,也不曾被稱為六界仙尊,卻一如現在一身白雪錦袍,衣袖上繡着精致而舒展的九華蘭。這樣的一個人,天生就該穿白色,不染纖塵的月光白,也只是他的陪襯。
她第一次失了神,待回過神來便忍不住拔劍沖來,鳳凰伽藍的劍法在三界都是小有名氣的,然而不過十招便被挑飛了劍,那把通身銀白的長劍抵在她喉間的剎那,她不由得僵住。長劍在
雪與天光之間泛着純淨的藍,眼前的男子專注的眼神令她的心都在顫動。那一次不太正式的比劍,她輸了劍,也輸了心。
後來她向玉昆仙人追問,得知了他的名。
昆侖玉昆真人門下有兩位得意弟子,一黑一白,皆是世間奇才,她遇見的便是那個“白”。
瓊樹生昆侖,傾華一世仙。
從那一日起,瓊華二字,便深深紮根在她心上。
神獸唯有死前方有夢,夢見之事必是此生最為重要的畫面,她此生的時間,怕是早就駐留與兩千年前的那一日了。
她緩緩合上眼。
“去救他,我知道,你是愛他的……”?
☆、鳳凰之心(下)
? 留下這句話後,她周身升起了點點羽光,猶如碧落繁星,漸漸飛升而起。
花汐吟知道,這是仙人羽化散去的仙靈,它會飛向九幽,沉入九幽海底,再不見天日……
“藍姑姑!!——”握着那顆鳳凰心,花汐吟從未感到如此的痛苦,好像也有人在她胸口開了窟窿,她幾乎要崩潰。
她輕輕地将伽藍的屍體放平,像是對待一件珍貴而易碎的寶物,然後她對着屍體磕了三個響頭:“姑姑大恩,阿吟定會銘記,今日姑姑的仇,阿吟會為姑姑查清楚,阿吟和師父必為姑姑
報仇雪恨!”
就在此時,她身後突然響起了十夜的聲音。
“姑姑……阿吟……”
那一刻她如遭雷擊,回過頭看。
十夜震驚地注視着伽藍躺在血泊中,仙靈盡散,香消玉殒,連一句話都不曾給他留下。他蒼白的臉色還沒有從之前給她麒麟血的傷害中恢複,此時的打擊令他的身子搖搖欲墜,他的目光
停在滿身是血的花汐吟身上,她手中正握着他姑姑的鳳凰心……
那一瞬間,冷靜如他也禁不住崩潰般吼了出來。
“孽障!”他身後還跟着天狼,雲剎和九霄,就連本因在戰場的紫辰竟也出現在此,他們看她的眼神全都變了味。伽藍的金絲雀停在十夜肩上,而之前為她引路的那只金絲雀早已不知所
蹤。
這一切都發生得那樣湊巧,這時候她終于明白伽藍臨終前為何要讓她小心,用假金絲雀将她引回昆侖,同時以殘忍的手法殺死了伽藍,最後用真金絲雀将十夜他們帶到此處,讓他們親眼
看到她拿着鳳凰心……這樣的情況她無法解釋,失去理智的衆人也不會給她解釋的機會。到底是誰在操縱這一切,為何要如此嫁禍她!
“不,不是這樣的!我什麽也沒做!……”她焦急地望着十夜,可是血淋淋的鳳凰心就如同魔咒般躺在她手心,足以讓她所有的解釋都變成一種逃避責任的狡辯。
十夜剛有所動搖的眼神在伽藍的屍體前又一次變成了決然。
“十夜師兄,紫辰師叔!你們相信我!這不是我……”
“住口!”天狼已經怒火難抑,“我念在你師父的面子上,容忍你留在仙門,不想你妖性難改,今日居然如此殘忍地殺了帝姬鳳凰,就算你師父在此也絕不能姑息于你!鐵證如山,我今
日便替你師父清理門戶!”
強大的掌力迎面而來,重重打在她胸口,将她狠狠打在雪地上,正砸在雪下堅硬的岩石,疼得她噴出一口血!
“孽障!把鳳凰心交出來!”天狼逼近。
她緊緊攥着鳳凰心,胸口劇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咬着唇拼命搖頭。
“不知悔改!”天狼大怒,作勢又要打。
花汐吟已經做好了挨這一掌的準備,天狼的手卻被紫辰阻住了。
“帝姬被殺不是小事,應該将她交予天庭,況且她畢竟是瓊華的弟子,要殺要剮也要等瓊華決定。”紫辰的聲音有些冷,卻是在救她。
聞言,天狼遲疑片刻,不甘地放下了手:“這一回誰也別想再保她。”
花汐吟捂着胸口的傷,吃力地爬起來。十夜靜靜地跪在伽藍的屍體旁,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生氣,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色,他沒有像天狼一樣罵她“孽障”,沒有對她拔劍相像,
沒有看她一眼,沒有對她說一個字……這樣的他,讓她連解釋都不敢。
“師叔,我……”她仰起頭看着紫辰,對上他的眼睛時,他眼中只有嘆息,生生将她的解釋噎了回去。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再說不出半句解釋。
她很清楚,眼下的情況不是她能說明白的,若她再留在這裏,只會被送到天牢。
趁着天狼他們去查看伽藍的屍體的時候,她咬咬牙低聲喚出聆音,準備立即逃離。至于十夜……欠他的解釋,她一定會給他!
聆音載着她飛起,疾速朝來時的方向飛去。
紫辰他們注意到時,她已飛出十丈。
“孽障休逃!”天狼正欲出掌,聆音劍突然停了下來。
一股強大的仙氣萦繞在劍周圍,令她動彈不得。
她錯愕地回過頭,看向身後從碧霄深處踏雪而來的那人。
漫天白雪模糊了天地,可他月光白的衣袂卻那樣清晰而頑固地滲入她的視線。
你有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他只需一個眼神便可以摧毀你所有的防線,不知何時開始,他便是蒼茫六界,是她的喜怒哀樂。
“師父……”她連手指都在顫抖。
隔着飛雪漫天,他靜靜地看着她,她一身如火嫁衣,繁複華麗,繪了他陌生的新婚女兒妝,平日裏她總是念着他喜歡素淨所以所有的衣衫皆是淡雅的,今日她霞帔在身,竟是媚骨天成,
美得不可方物。而他白衣落落,颀長挺拔,如玉琢碧樹,似天外靈華,他猶如從華清幻境中一步步走出,走到染滿鮮血的她面前。
“師父你聽阿吟說,不是這樣的……”她從劍上跌下,爬到他腳邊,撚住他的衣擺。
白君卿注視着她,眼中的情緒有些複雜,有失望,有決然,有心疼……可是,唯獨沒有相信。
“跟為師回天宮請罪。”
短短八個字,令她猶如雷擊。
她呆呆地望着他:“師父……你不信阿吟了嗎?”
靜谧的昆侖仙境,染血的碧霄腳下,忽然間只剩下她輕輕的帶着恐慌的問句。
你,不信我了嗎?……
他出現的一瞬間,她相信他是來救她的,是來聽她的解釋的,可他什麽也沒有問,便帶着她熟悉的淡漠神情給出了宣判。
她回頭望着血泊裏的伽藍,跪在那一言不發的十夜,以及怒目而視的天狼……被十夜注視着的時候她雖慌卻沒有害怕,被天狼打傷之時她雖痛卻并未哭泣,可是他看向她的一眼,卻令她
的心疼得濕了眼眶。
她捂着心口,才發現不是錯覺,生離毒發了。
白君卿伸出手:“跟師父走。”
“不是的……師父我沒有……我沒有……”她被生離折磨得無法動彈,豆大的水珠一顆一顆砸進雪中,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眼淚。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嫁衣的剎那,一道強勁的紫氣從後方打來,白君卿側身一閃,避開的同時花汐吟已然被來人抱在懷裏。
花汐吟疼得受不住,吃力地去看懷抱的主人。
連陌看着懷中遍體鱗傷的女孩,紫眸中滿是怒意,他看着白君卿,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完整的一句話:“白君卿,當年我送她回來不是讓你這樣待她的!你怎麽舍得看她傷城這樣!”
連陌的出現令在場的氣氛忽然緊張起來,白君卿冷冷地看着他:“我的徒兒犯了錯,我自會帶她領罪,魔君這樣堂而皇之地插手委實有失妥當。”
“領什麽罪,要有罪也是你去領!白君卿你知不知道汐丫頭她是因為……”
“連陌你住口!”花汐吟一把扯住他的衣領,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汐丫頭……”連陌見她眼神堅決,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好,我閉嘴,但是我絕不會讓你跟他回去,我帶你走!”
他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人:“她今日受的傷,我連陌必定會為她讨回來!”
他猛一拂袖,紫煙撲面,轉瞬間他和花汐吟都不見了。
白君卿看着紫煙消失,依然沒有動。
“瓊華,為何不追?!”天狼不解地看着他。
白君卿沒有回答,紫辰注意到他腳下有些搖晃,經歷五次牽機發作,他還能站在這裏阻止阿吟已是奇跡。別說連陌,就是普通的魔族他也不一定能追上。
“行了,天狼。”紫辰上前拉住他,“魔君連陌法力高深,他想走,誰能攔得住?況且……”
他頓了頓,看向十夜:“眼下處理伽藍帝姬的事是要緊。”
聞言,天狼嘆了口氣:“孽障!真真是孽障!”
他走向十夜,紫辰擡手扶住白君卿,為他輸了些仙氣。
“多謝。”白君卿淡淡道。
他搖着頭:“你們師徒兩個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夢斷之瀾(上)
? 連陌抱着花汐吟到了懷柔城郊,那裏有座木屋,是當年他和連瑾一起住過的地方。在那裏可以暫時甩開天庭的追捕,安心救她。
“汐丫頭堅持一下,別閉上眼,我們馬上就到家了!”他焦急地看着懷中一直在咳血的女孩,連手臂都在顫抖。
天狼那一掌已經傷及內腑,再加上生離發作,懷中的人此刻可以說是命懸一線,她臉色蒼白得讓人害怕,好像輕輕一碰都會碎掉,他不敢用力抱她,甚至連把她向上提一點都是分外小心
。一路上他都在與她說話,什麽都說,就連他還沒成為魔君時一直想着能走遍六界山水的事也與她說,生怕她睡過去便再也救不回來,現在的她失去了五片花瓣,僅剩的兩片還在搖搖欲墜,
他不敢想象她是憑着什麽支撐到現在的。
連陌抱着她進屋,在木屋四周施了法,隔絕所有人間氣息,然後将她放在榻上,與她盤膝對坐,為她療傷。
他修的是天魔之道,而她乃仙門弟子,他本不該将法力渡給她,可是眼下的情況,除了他還有誰能保住她性命!花汐吟的氣息越發微弱,他不再猶豫,将強大的紫魔之息由掌心傳入她體
內,一時間,木屋被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