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49)
提升!
她吓了一跳,松了口,驚愕地看着容祁。
“容祁你的血……”
“我的血怎麽了?”
“……這好像不是凡人的血。”她伸手撩開他前額的發,露出那個金羽印仔細看,竟然發現這羽印也不像凡物,“容祁,你爹究竟是什麽人啊?”
他搖搖頭:“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話雖如此,他當晚還是去問了紀笙簫。
這是十二年來紀笙簫第一次從容祁口中聽到他爹,其實她也不是存心瞞着他,只是那個人的身份實在太特殊,這孩子又是她瞞着他生下的,如今舊事重提也委實不知從何說起。
“娘,你說過,紀家兒女心直口快,娘一向直言不諱,怎麽問到那個男人反而變得吞吞吐吐了?難道他是朝廷欽犯或是江洋大盜不成?”容祁問道。
“祁兒,你聽娘說,這事兒吧……這事兒有些複雜,這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一向快言快語的紀将軍突然間連兒子的眼睛都不敢直視,這一點已經足夠容祁懷疑她向他隐瞞的并不是
什麽小事。
他扯了張凳子坐下:“沒事,祁兒可以慢慢聽娘說。”
紀笙簫一噎。
……
兩個時辰之後,在屋中等了許久的紫琉疏終于等回了容祁,只是看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喊了他幾聲連帶啃了他一口也沒能讓他回過神來,吓得她趕緊扶他坐下:“容祁你這是怎麽了?
”
容祁呆呆地望着地面:“我娘居然會編話本子了……”
“什麽?”紫琉疏不解地看着他,這怎麽去問爹,回來就成這樣了。
她卯足了勁兒晃了晃他。
容祁木讷地看了她一眼,喃喃道:“紫琉疏,我娘她說……她說我爹是天君……”
……?
☆、韶華難留(下)
? 紀笙簫的話容祁始終是半信半疑的,即便她拿出了諸多證據向他解釋,他總會找出不同的借口去逃避。一個從小被人嘲笑的私生子,一個連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誰的人,居然會有如此荒
唐的身世,這要他怎麽接受?他寧願自己從來沒有爹,那個抛棄了他們的男人怎麽有資格做他容祁的爹!
兒子的反應在紀笙簫的意料之中,她原本想就這樣瞞着他将他養大,沒想到……
“你爹他……他沒有錯,祁兒,不要恨他。”紀笙簫曾這樣對容祁說。
然而他并沒有聽進去。
就在容祁打算忘記這個真相,給過往一個結束的時候,這世間對他的殘忍才剛剛開始。
這年陰歷臘月初八,正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臘八粥的日子,十二歲的容祁第一次見到了他所謂的爹爹,傳說中的三界之主,玉德天君。
那天,他站在石階上,看着站在石階下望着自己的男子,男子與他一樣有一頭錦緞般的紫發,白玉的素簪束這三千紫華,男子的容貌有着令人折服的俊逸冷肅,暗灰色的大氅在風中翻飛
。即便從沒有見過面,容祁只一眼便确信了,他便是十二年前抛棄妻子的那個男人。
傳言中的三界之主化成了凡人也依然有着超脫凡俗的氣韻。
容玉德靜靜地凝視着他,漫天的霜雪中他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娘可是紀笙簫?”
容祁沒有回答,一直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身後傳來紀笙簫錯愕的聲音:“你……你怎麽會在這?”
她話音未落,容祁已經一拳揮了上去!
紀笙簫心驚肉跳地攔下他:“祁兒住手!他是你爹爹!”
“我今天打的就是這個薄情寡義的混蛋!!”容祁掙開紀笙簫的手,朝容玉德的胸口狠狠掃了一拳!這一拳幾乎用盡了他畢生的氣力,這個男人不該出現,他寧可他永遠也不要出現在他
和娘面前。
十二歲的少年能有多大力氣,容玉德不費吹灰之力便捉住了他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後,他看向紀笙簫:“這是……我兒子?”
“我……”容祁的容貌簡直是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紀笙簫知道自己無法反駁。
“為何不告訴我你有身孕了。”
紀笙簫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告訴你又如何,你有妻子,那時候若不是我先一步逃走,祁兒還能活在這個世上嗎!?”
聞言,容祁臉色一白。
容玉德嘆了口氣,俯身摸了摸容祁的頭:“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和祁兒也不會落入這般兩難的境地。”
“我們好得很!不用你來假惺惺!”容祁一把揮開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你還回來做什麽,你不是天君嗎,回你的天宮找你的原配去!我和娘沒有你,十二年一樣過得很好,你根本
配不上我娘!”
“祁兒你胡說什麽!”紀笙簫想要跟他解釋,容玉德卻搖搖頭。
“讓他說。”
“什麽天君,你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懦夫!你害的我和娘被全城百姓恥笑,他們笑我娘不知廉恥,笑我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容祁的話猶如擲地有聲,深深紮在
容玉德心上。
他按住容祁揮上來的拳頭,道:“你說得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配不上你娘……我雖貴為天君,卻讓自己的骨肉妻兒流落在外,受盡冷眼,委實荒唐。當年我确實有不得已的原因
抛下你們,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尋你們的下落……你叫容祁是嗎?祁兒可願再給爹爹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們?”
容玉德任打任罵的樣子讓容祁第一次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父親,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君。
那一日,是他們一家三口頭一回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臘八粥,容祁雖然冷着臉不肯說話,紀笙簫卻知道,他心中對這個爹是有期待和欣喜的。這麽多年,她總想着把自己的所有都給兒子,
可是依然不可能代替一個爹能給他的寵愛。
她看着正給容祁碗裏夾菜的男子,終是露出了燦爛如花的笑意。
這十二年,蒼天沒有讓她白等一場。
……
天君不可在人間逗留太久,容玉德陪了他們兩日便離開了将軍府。他走後,容祁主動跟紀笙簫提起要去軍營歷練半月,紀笙簫當即便應了。
“恩人,你當真要送我走麽?我還沒有報恩呢……”紫琉疏巴巴兒地注視着他。
“我爹說過幾月便來接我和娘離開,你若是被他發現了,恐怕小命不保,還是速速離去,回山中潛心修煉。至于報恩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誠然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回,但你陪了我這
麽長時間,咱們也算兩清了。”容祁從懷中摸出一只青陶捏得埙給她,“這個送給你作紀念吧,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接過埙,紫琉疏吸了吸鼻子,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恩人你不要我了……”
“你先別哭啊,我只是盼着你回去好好修煉得道,有朝一日能重逢。”容祁手忙腳亂地幫她眼淚,“你這小狐貍眼淚怎的這樣多,衣裳都給你擦髒了。”
紫琉疏知道,容祁是為她好才讓她離開,畢竟她一只狐妖,若是被天君發現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遂窩在容祁懷裏哭了一陣後,化作青煙離開了。
容祁低頭看了看自己滴滿眼淚的衣襟,忽然覺得有些落寞。
天君在仙界并無子嗣,找回流落在外的容祁後接回天宮,事情本應該就這樣結束,然正所謂天意弄人,容祁一直擔心的變故還是發生了。
容祁從紀笙簫手中接下了軍令,代替紀笙簫前往百裏城外軍營歷練,進軍營的第一天,容祁使了一手行雲流水般的紀家槍法,魄力逼人,營中将士有不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小世子,無一
不被其氣勢折服。軍營生活豪邁直爽,容祁交到了不少朋友,也學到了許多東西。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着半月之期即将結束,容祁卻總覺得心神不寧。
這日,天色突變,黑雲壓頂,正月的雲端竟然電閃雷鳴,漸有壓城之勢。
天顯異象,這令容祁更加不安。自從容玉德說要接他們離開後,便一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萦繞在他心頭,今日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午時剛過,雷聲轟鳴,營中将士紛紛駐足觀望,不消一盞茶功夫,竟有一匹棗紅馬自城中奔來,定神一看卻是将軍府的一位老仆。老仆跌在軍營門前,高呼着:“世子……世子在哪!?
”
容祁趕過去時,老仆已是奄奄一息,老仆攥着他的戰袍哭道:“世子你快回城!方才一道天雷落在将軍府正廳,将軍她……”
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容祁臉色早已煞白,大喝一聲:“備馬!!”
他一路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城中早已亂成一團,他趕到将軍府時,府上已是一片火海。
他往身上澆了一桶水,沖進了漫天大火中。
“娘!娘你在哪裏?!”他一邊跑一邊喊,直至沖入正廳。
烈火中,站着一個人,他雖身處火海,火卻不能近他分毫,他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血,一襲暗灰色大氅飒飒翻飛。
離他不遠處的石階上,躺着面目全非的紀笙簫。
“娘!——”容祁驚愕地望着這一切。
火海中的男子回過身,一頭紫發從鬥篷下滑出,露出一張他熟悉的臉。
半個月前,這張臉上還滿是溫柔的笑意,此時卻俨然如同修羅魔魇,他說,數月後,他會親自來接他們回家。
“容玉德!!”容祁手握□□向他刺去,未及他一片衣袂便被狠狠彈開。
容玉德的眼神冷得像冰,只是一眼便讓容祁感到仿佛置身冰窖。
容祁狂奔到紀笙簫身邊将她抱起,曾是那樣明媚的一個女子,如今卻遍體鱗傷,她的心口不斷地湧出鮮血,身體在一點點變冷。目睹着她這般模樣,容祁害怕得發抖:“娘……娘你別吓
我,祁兒回來了,祁兒來救你了!……”
懷中的人吃力地睜開眼,看着他:“祁兒……快走。”
“好,我們一起走。”他背起紀笙簫,還未踏出一步,頸上便多了一把劍。
他擡起頭,正對上容玉德寒冰般的一雙眼。
“是你做的。”本該是一個問句,容祁的口吻已是如此肯定。
而容玉德亦沒有否認。
“滾開。”容祁沒有絲毫退讓地迎上他的眼。
就在容玉德的劍即将劃破他的喉嚨時,不知從何處竄出不計其數的狐火,趁其猝不及防之際帶走了容祁和身受重傷的紀笙簫。
容玉德環顧四周,竟然已經沒了那二人的氣息,猶豫片刻後,将劍回鞘,飛身入雲。
從始至終,他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城外郊野。
容祁護着紀笙簫落地時,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山洞中。
“恩人……我來……救你們了!”紫琉疏上氣不接下氣道,方才的逃跑用盡了她的法力,她連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成功地從天君面前救了人。
“娘你怎麽樣?!”容祁托起紀笙簫的身子。
“……娘不行了。”紀笙簫已經感到自己的傷勢在加重,天君一劍,凡人之軀怎能承受,死在仙劍下,魂飛魄散。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容玉德那個混蛋為何要如此對你!是怕人仙疏途,怕我們毀了他天君的名譽還是……”
“祁兒別說了……”紀笙簫吃力地搖着頭,“不是他的錯,你別恨你爹……”
“我恨不得殺了他!!”容祁此刻已沒了理智。
“不,你別恨他……不要恨他……娘也不會恨他,娘愛了他一生,為他生下了你,娘這輩子都不會後悔……”紀笙簫的脈搏愈發地微弱下去,“祁兒,好好……”
最後的話沒能說完,容祁清楚地知道,他的娘親,是要讓他好好活……
再不會有人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就像一頭困獸幾欲發狂!
他的傻娘親,到了最後也不曾怨過誰,恨過誰,她留給他的只有牽挂,留給那個男人的也只有無怨無悔的愛。
“啊!!——”他痛苦的嘶吼,卻被紫琉疏一把捂住了嘴。
“恩人冷靜些,會招來追兵……”紫琉疏緊緊抱住他,生怕一松手,容祁便會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容祁抱着紀笙簫的屍體呆坐了整整三日,紫琉疏在他身邊守了整整三日,看着他臉色蒼白,憔悴不堪的樣子,她甚至不敢去觸碰他的身體。他就像焚燒後的炭屑,随時一拂即逝。
“恩人,我們把夫人安葬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容祁肩頭一顫,緊緊抱住了紀笙簫早已冰冷的身子。
紫琉疏便默默地走出山洞,化成原形,一爪一爪地開始為紀笙簫挖墳冢。
記得她爹娘說過,凡人和妖不同,死後必須入土安歇,否則屍身腐爛,不得安寧。
她用整整一天,挖出了墳,回到山洞中時,容祁依然抱着紀笙簫。
“恩人,将夫人下葬吧。”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恩人……”
這一次,他将紀笙簫放在地上,雙目赤紅地看着紫琉疏:“小狐貍,你幫我娘整理一下可好,娘生前最是愛美,如今我想讓她走得安詳些……”
紫琉疏連忙點頭,出去取了水和衣物回來,認認真真地替紀笙簫整理遺容。
待她整理完後,容祁将紀笙簫抱出了陰暗的山洞。
他笑着說:“娘,你看,太陽出來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紫琉疏挖的墳,将紀笙簫安放于此,一抔一抔的黃土澆在那曾經光彩逼人的女子身上,臉上……直至将她淹沒。
墳前餓墓碑上是容祁用槍頭深深刻下的四個字。
無名之墓。
“恩人你……”紫琉疏看了他一眼。
“我不會讓那個無情之人找到娘的墓,他沒有資格見娘,他也再不是我爹,他欠娘的,我會親手讨回。”容祁筆直地跪在墓碑前,一字一句說得極是平靜,但寒意卻自腳底一路灌頂,紫
琉疏不禁打了個哆嗦。
在墳前磕下三個響頭後,他看向紫琉疏:“小狐貍你走吧,你救了我們,咱們之間的因果輪回也算畫上了句點,你還有親人,再跟着我,只會給你們招來禍端。”
“可是……”紫琉疏還想說什麽,他已經別過臉去,不肯再看她,“等我修煉得道了就來找你!”
她委屈地嗚咽了兩聲,轉身跑走了。
他在墳前跪了一夜,次日終是離開了這片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身後的墳前,香漸漸地燃盡,就如墓中女子短短二十九年的一生,消失于世間。
一世癡情,一日妄念,朝為花,暮為囚,枯冢荒墳,天地茫茫,不似心死不訴衷腸,可笑悲歡皆無望,世間彷徨,情字最傷。
☆、不過癡妄(上)
? 夜,明月高懸,天河中的繁星像是被什麽人擲碎的明珠,在天穹濺開。
十夜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口天井中,四周的院子破舊得像随時會傾倒,并不能再住人,然此時他就身處其中。
青峰山的弟子少雙就躺在他身邊,他們的手腳并未被綁住,連随身的佩劍也都在,帶他們來這的人并不擔心他們會構成威脅,用最通俗的話來說,連找繩子來捆他們她都嫌麻煩。
精瘦的少年在一旁生了一堆火,灰色的眼瞳映着火光,像是鴿子的羽毛。
再費勁擡擡頭便可以看到那灑滿白月光的屋頂上,明豔如火的身影和一頭絲毫沒有珠花玉釵點綴的如雪的白發,從他的視角恰好可以看到她風華傾世的側臉,她安靜地望着明月,緋色的
眼睛裏似乎裝着他們所不知道的另一個世間。那裏沒有溫暖,沒有希望,冗長的歲月像是永遠看不到盡頭的孤冢,她停在那裏,誰也不能帶她出來。
颠倒衆生的魔,妩媚絕世的妖,非妖非魔,亦妖亦魔,無法被任何一界接受,魔界唯一的帝姬。
十夜的腦海中閃現出五十年前的場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生活在不歡迎她的仙界,被她的師父,被他們真心地呵護着,她說,她要修煉成仙,報答師父的教誨……他的心忽然就疼
得厲害了。
“不準你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她。”承晔的聲音忽然想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走到少雙身邊毫不猶豫地踹了他兩腳,“喂,既然醒了就別裝了,不想睜眼小爺可以替你挖了它們。”
不過是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說出的話卻已經令人膽寒。
“別別別!……”少雙登時就把眼睛睜開了。
見二人坐了起來,承晔往火堆裏添了幾根柴,不急不緩道:“別擔心,只要你們的師父不對風祈做什麽,我自然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麽,我娘親就更懶得對你們怎麽樣,你們老實呆着,等
上三日。”
“若是三日之後我師父沒有交出風祈,你們預備怎樣?”十夜了解天狼,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是以仙界為先的,大公無私的天狼星君怎麽可能向魔界妥協。
“你們不要白費力氣了,仙魔不兩立,我師父不會交出風祈的。”少雙雖然也怕死,但此時此刻若是服軟給師門抹黑,那就真的沒臉再回青峰山了。
聞言,承晔不明所以地笑了起來:“你倆怎麽對你們的師父這麽沒信心?”
“這倒也不是不相信師父……”少雙道,“只是現在仙門都以瓊華仙尊為标榜,一切以蒼生為先,當年仙尊不也為了衆生把徒弟給……”
話音未落,已經被掐住了喉嚨,他頓時就喘不上氣了。承晔眼中閃過一抹驚慌之色,看了看屋頂上的人,确認她并無反應,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才松了口氣,悻悻地盯着少雙低聲道:“
你敢再在這提那四個字試試,小爺毒啞了你信不信!……”
少雙被掐得快斷氣了,連連點頭。
這小鬼怎麽這麽厲害啊!
承晔回到火堆邊,看了十夜一眼:“聽說你從前是我娘親的師兄,也就是說你是我師伯了?”
十夜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她從前在仙門,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十夜頓了頓:“是,仙門中很多弟子和仙長都反對仙尊收她入門。”
“既然這麽多人反對,白君卿為何還要收她為徒?”承晔幹幹脆脆地直呼白君卿的名字。
十夜搖搖頭:“我不知道,沒有幾個人知道仙尊這麽做的用意,也許是想教導她走上正途吧。”
“可是到最後,卻是他親手推她入深淵,你難道不覺得白君卿真的很可笑嗎。”承晔仰起頭看着花汐吟,目光如炬,“白君卿,配不上她。”
十夜自覺無言以對。
“小爺将來是要鏟平仙界的。”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絲毫沒在意那二人狐疑的臉色,“小爺讨厭仙界的人,若不是娘親吩咐了不要動你們,小爺現在就可以在你們身上砍上十
七八刀的來洩憤,所以奉勸你們最好老實些。”
“……魔一生下來就法力高強嗎?”少雙看着他,有些膽戰心驚。
承晔白了他一眼:“那是小爺天資聰慧。”
十夜望向屋頂,若有所思道:“她在魔界過得可好?”
承晔似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愣了一愣才緩緩道:“這個問題有些難,她每一天都在笑,魔界的人都覺得她是過得開心的,一開始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但是漸漸的我發現她發呆的時間
遠比笑的時間來的長……”
“你們怎麽聊上了?”身後突然響起花汐吟的聲音,吓得承晔差點跌進火堆裏。
“你……你不是在屋頂嗎!?”承晔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心虛。
花汐吟仰頭看了屋頂一眼,神色狐疑:“剛剛下來,怎麽,又偷吃了什麽不想讓我看見?”
承晔憋紅了臉:“你怎麽就記得小爺偷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花汐吟走到十夜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好久不見了,十夜,你可有想象過有朝一日你會成為我的階下囚?”
十夜搖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不過小半載,你竟然已經變成這樣了。”
聞言,花汐吟似笑非笑道:“我什麽樣?我現在難道不好嗎,再也沒有人可以羞辱我,欺騙我,多少人要跪在我腳下,對我恭敬叩首。”
看着她笑得妩媚動人,十夜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現在人仙二界已經達成一致,瓊華仙尊說,他會親手将你帶回天牢,阿吟,你跟我回去可好,不要一錯再錯了。”
聽到這個名字,花汐吟的笑第一次僵住了。
“小爺不是讓你別提這四個字嗎!”承晔剛想上前卻被花汐吟攔了下來。
她靜靜地看着十夜,深邃的一雙眼好像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深淵:“回去?半載不見,你何時變得這樣天真了,你覺得仙界的人會放過我?誅仙臺上的事,難道還要再讓我歷經一次嗎?”
“我知道你對仙門有成見,如今更是不願再回去,仙門和仙尊傷你太深,可是阿吟,你別再這樣糟踐自己了可好,我清楚你的本性……”
“我的本性?”她像是聽到了一件極好笑的事,一面笑一面勾起他的下巴,七分冰冷三分媚,“我是為毀滅六界而生的妖物,連我自己都看不透我的本性,你居然說清楚我的本性,難道
不覺得這話很可笑嗎?你知道我綁你們來的用意嗎,三日後若是風祈沒有完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們,不要再望向勸我回頭是岸,我的周圍早已是汪洋,從來看不到岸,我
本以為以你的悟性不需說得這麽明白。”
“阿吟……”
“我再說一遍,不要叫我阿吟,她早就死了,我的名字,是蓮魅。”說罷,她再一次飛身上了屋頂,“承晔,看好他們。”
“她這是……”少雙顯然還沒從二人的對話中反應過來。
承晔擡腳就踹,連帶着惡狠狠地瞪了十夜一眼:“讓你提白君卿,小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瞧瞧,這回惱了吧!”
少雙頗感委屈:“幹嘛就踹我啊……”
承晔一呲牙:“小爺就想踹你,看你生得一副欠揍樣兒!”
俗話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這話多的遇上不講理的可不得挨幾腳嘛。
偏偏少雙這人屬于臉厚心大一類,安靜了一會又跟承晔搭上話了:“小子,你叫她娘親,你是她生的?”
承晔白了他一眼,暗道這人心真寬:“不是,我原來是蓬萊小島上的半妖半仙,是娘親和師伯将我養大。”
“那你怎麽就成魔了?”少雙覺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火光便纖細的少年還是挺可愛的,前提是他別瞪過來。
承晔意味深長地一笑:“再張嘴信不信小爺現在就讓你死于話多?”
少雙立即捂嘴。
十夜幹咳了兩聲:“這位青峰山的少雙師弟,咱們現在好歹身在敵營。”
他這一提醒,少雙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往他身邊靠了靠:“十夜師兄,咱們今天不會真死在這吧?”
“放心,我們今天不會死在這。”十夜不急不緩道,少雙剛要松一口氣,卻被他的後半句給嗆得險些背過氣去,“頂多三日後死在這裏。”
……?
☆、不過癡妄(下)
? 與此同時,南海深處的蓬萊島上,碧海般的青竹林外,一道墨色的身影靜靜地坐着,一雙紫光潋滟的眼睛眺望着海上的明月。
一枚小石子啪地砸中他的後腦,他嘆了口氣:“你很閑嗎。”
他頭頂,一只巨大的青鸾在盤旋,方才的石子便是她銜來捉弄他的。青鸾落地,化作曼妙少女,一身淺青绮羅,在青竹林中鋪開三尺迤逦。
青鸾絲毫沒有要跟他客氣的意思,徑自在他身旁坐下了:“你的小帝姬在攻打青峰山,你這個魔君倒是清閑,跑到我這兒來吹海風。”
連陌瞥了她一眼:“戰火都燒到蓬萊境內了,你不也毫不關心?”
“誰說我不關心?”青鸾伸手就在他上好的裘子上拔了一根毛。
連陌啧了一聲:“這沒事喜歡揪我衣服的臭毛病怎麽還沒改。”
青鸾彎着眼:“你還記得啊?”
“……”怎麽會不記得,當年他只不過打個盹的功夫,身上的北海雪貂大氅就被這死丫頭啄得一根毛都不剩了,心疼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那小帝姬來勢洶洶,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打到我這,我當然要先巴結着君上。”她似笑非笑道,明亮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害怕。
“不管做那麽說,汐丫頭之前欠了你一個人情,她不會動你的。”
“就是上回有情淚的事?”青鸾莞爾,“其實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橫豎那滴淚我也不是為她流的。”
連陌略顯尴尬地低咳兩聲。
“這一千多年以來,我時而會去找你,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青鸾道,“我還記得三百年前,有一段時間,你的身邊現過一個小丫頭,天生魔瞳,能夠引人入幻境……怎麽最近都不曾
見過她?倒是蓮魅,你怎麽會突然和她一起與仙界為敵?”
連陌久久沒有言語:“……你在說瑾兒?”
念出這個名字時,青鸾發現眼前總是風輕雲淡的男子露出了一種叫“悲傷”的神色。
“汐丫頭就是瑾兒。”
“什麽?”青鸾一怔,“一個是妖一個是人,她們怎麽可能會……”
“我說她是瑾兒她就是瑾兒。”連陌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青鸾心頭一寒。
“連陌,你是不是瘋了……”
“三百年前沒能救下瑾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瘋了。”他起身,“青鸾,你應該聽說過三百年前發生在朝露城的那場瘟疫吧。”
青鸾低眉思索片刻:“我記得因為那場瘟疫,朝露城短短幾日便屍橫遍野……怎麽,難道那個叫瑾兒的丫頭也是因為那場瘟疫……”
“她不是死于瘟疫。”連陌緩緩道,“那場瘟疫的源頭,是兇獸朱厭,那時仙魔大戰一觸即發,朱厭身為預示戰争的兇獸突然出世,整座朝露城短短幾日便被瘟疫席卷,朱厭聽說城中有
個小丫頭天生魔瞳,便要求城中百姓将人交出。那幾日我正巧去蒼遙處與他敘舊,沒能在瑾兒身邊,那些愚昧的百姓就這樣将她綁上了山。”
“這麽說瑾兒是被朱厭殺害的?”朱厭之名,青鸾并不陌生,身似猿猴,白頭紅腳,所到之處,便有災難浩劫,“幾日後朝露城一夜之間崩毀,城中幸免于瘟疫的百姓盡數暴斃,上古兇
獸朱厭在山中化為血水……難道都是你做的?”
連陌眼中閃過一抹駭人的殺意:“那些人殺了我的瑾兒,當年是我一塊磚一抔土地将她從戰場上扒出來,将她當做寶一樣養在身邊,平日裏連罵一句都舍不得,那些人算個什麽東西,竟
然敢動她。”
他停頓了許久,眼中的戾氣漸漸退了下去:“可是殺了他們又有什麽用,即便我将他們千刀萬剮,瑾兒也已經不在了……”
這三百年來,他只要一閉眼便會想起他回到朝露城的那一天,他哪裏都找不到連瑾,從百姓口中知道噩耗的時候他幾乎發狂,一路沖上山,山洞中朱厭正在休息,它銳利的爪子上清清楚
楚勾着他送給連瑾的那條紅絲帶,朱厭手邊還有一攤早已幹涸的血跡,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第一次疼到不能呼吸。
作為天魔出世以來,其實從未真正殺過人的他在那個昏暗的山洞中以最殘忍的方式虐殺了兇獸朱厭,他剖開了朱厭的內髒,可惜朱厭的胃酸早已将兩日前的食物化得連渣都不剩。
天魔又如何,擁有高強的法力又如何,他連一個連瑾都救不了……
那一刻,他跪倒在血泊中,仰天大笑。
“可是花汐吟并不是連瑾,她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不是嗎?”青鸾道。
“只要我知道她是就可以了。”連陌道,“汐丫頭是我要保護的人,三百年前的事我絕不會讓它在我面前重演。”
他起身:“好歹相識一場,你放心,蓬萊島不會有危險,你安心留在這就好。”
說罷,他便化作紫煙飛上雲端。
青鸾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滄海明月,嘆了口氣:“寧願找個三分相像的人來自欺欺人,你也不願回頭看我一眼嗎……”
……
且說紫辰與紫琉疏在混沌深淵中等到半夜也沒有人來救他們上去,紫琉疏狐疑地瞥了紫辰一眼:“你的信兒真的傳出去了嗎?”
“傳出去了。”紫辰道。
“喂,一會要是有人來拉你上去,看在咱們共患難過得份上給我留截樹藤。”紫琉疏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人,已經貴為天界太子的紫辰要是跟她扯上關系,那可不是能解釋得清楚的事。
聽着她的好言相勸,紫辰只覺得哭笑不得:“本殿下沒空幫你編這麽長的樹藤。”
紫琉疏一臉懊惱地瞪着他,紫辰一陣大笑。
忽然從洞口傳來一個幾乎不可聞的聲音:“殿下你在裏面嗎?”
紫辰立即高聲回道:“放繩子下來!”
片刻以後,一截樹藤被丢了下來,混沌深淵深不可測,從樹藤的結合處來看,要想編出這截藤蔓着實不易。
紫辰起身,仔細檢查了藤蔓,确定結實後對角落的紫琉疏伸出了手:“過來。”
紫琉疏的耳朵抖了抖,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