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1)
讓我摘下面紗……”
啪。
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連陌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手中的居然是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擡起頭便看到房梁上那一抹灼紅。
花汐吟半躺在房梁上,手邊懸着一盤葡萄,她一臉“看不出來啊君上”的玩味表情,那真真是風華絕代,頗有一枝梨花壓海棠的味道。
“君上,大白天的您莫非是饑渴難耐了?魂姬剛剛才來聖魔宮,您也不客氣着點兒,一見面就要掀人家的面紗,這是有多久沒開葷了?”
連陌眉心一跳:“胡說什麽,我只是想讓她把面紗摘了。”
“魂姬方才不是說了容貌已毀,女子可是對自己的容貌相當在意的,君上不知道嗎?”她悠然地剝着葡萄,“瞧着君上最近火氣挺大,若是忍不住獸性大發,不如我去給你找幾個魔姬回
來?”
這樣仰着頭對話着實累得慌,連陌啼笑皆非地對她伸出手:“下來說話。”
花汐吟淡淡一笑,端着葡萄從房梁上翻下來,毫不客氣地把他當作了肉墊子。
連陌将她扶穩,一臉無奈:“你說你,宮殿裏少了你凳子還是少了你床,怎麽淨喜歡在房梁上蹲着。”
花汐吟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你不是在人間閑晃嗎,怎麽想起來回聖魔宮了?”
“我幾時說過是去閑晃的。”連陌扶額。
眼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她偷偷朝魂姬使了個眼色,魂姬便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退到無人處,魂姬靠在花架旁,終是忍不住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她撫過自己的臉,即便是隔着面紗,當年朱厭那一爪留下的疤痕依然橫陳可怖。當年的朝露城瘟疫害死了無數人,她配
制的藥只能暫時緩解症狀,于根本無用。百姓将她綁上山時,她甚至沒有奢求過他會來救她。兇獸朱厭,豈是她可以逃過的,山洞中,她被朱厭踩在冰冷的石頭上,她害怕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奇怪的是她的意識卻很清醒,以至于她在神智清明的狀況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在利爪下被一寸一寸撕裂,渾身上下每一處都疼到骨頭裏,那種撕心裂肺喊叫不出的絕望至今仍清晰地
留在她的記憶裏。
那個時候,她想起了那個說了再也不會回來的人,他的名字,叫連陌。他将她從成堆的屍體裏挖出來,給了她名字,給了她小小的家,到頭來他卻還是抛棄了她。
這個世界我從很久以前便知道,惡心又殘酷,烽火連天,不知疲倦。但是自從遇到你,無論是怎樣的身心俱疲,都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微不足道了,受了再重的傷,也總有那麽一絲希望,
為了多在你身邊哪怕一天也好,我拼了命地想要活下來。
可是就算我死了,對于你來說,恐怕就像世間毫不起眼的一顆沙礫,是微不足道的。
連瑾,連瑾,如玉之瑾,既然你不想要我,當初為何要給我起這樣一個名字……
巨大的恐懼和思念終于讓她變成了魇,她站在自己的屍體前,看着朱厭将屍體的四肢,內髒一個接一個地蠶食入腹,忽然覺得看着自己被吃掉,她漸漸地居然感覺不到害怕了。
一身黑衣的男子像是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山洞中,他說他叫霧蓮月,是魔界的人,問她可願跟他入魔。
此時此刻,對于她就連思考都是一件頗為費勁的事,她就這樣走到了霧蓮月面前。
今天起,你的名字叫魂姬。
這是那時候,唯一在她腦子裏回響的聲音。
從那天起,世上再無連瑾。
後來她在赤月宮中得知,珟帝被殺,新帝登基,她站在斷岩上遠遠望着那個名叫連陌的男子在聖魔宮前接受萬魔朝拜。
三百年來,這些回憶總是揮之不去,魇沒有夢,這是她唯一的安慰。
與此同時,聖魔宮中。
花汐吟偏頭看着身旁的男子:“你怎麽想到問霧蓮月要了個侍女?”
“只是覺得霧蓮月似乎很是護着這個魂姬,我命人去查她的來歷,但是查到她成魇之前的,竟是一片空白,心裏有些不安而已。”連陌道,“倒是你,聽說你給蓬萊青峰山下了戰書?”
她點點頭:“人仙門中青峰山的實力最是強大,攻下青峰山,人仙門就徹底瓦解了,我心裏自然不想放過。怎麽,你不放心?”
“我怎麽可能放心。”他嘆了口氣,“汐丫頭,我知道你心裏恨透了仙界,你想做什麽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我只希望你明白,即便有一天這世間沒有人愛着你,護着你,你也要好好愛
自己,照顧自己。”
“我很愛自己啊。”她笑着迎上他擔憂的目光,“連陌,我總是覺得你看着我的時候更像是在看另一個人,你真的是因為我是我,才對我這樣好的嗎?”
連陌一怔,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拍拍她的頭,但是當看着她白發三千,妖嬈動人的樣子,他的手不經意地頓住了,當年那個靈秀動人的丫頭已經不在了嗎……
“別想太多了。”他的語氣裏有着一絲嘆惋。
他刻意避開她的疑問,花汐吟也就不再問下去。
“這次我去了一趟天荒,本來是想摘一株血菩提回來,出了點意外,血菩提沒取回來,但是我發現了一件事。”連陌若有所思道。
“什麽事?”
“……是關于白君卿的。”他眉頭緊鎖。
聽到這個名字,花汐吟的肩頭不着痕跡地一顫,她淡淡地望着窗外:“他怎麽了?”
“原本我只道他是仙根奇骨,才會被昆侖宮主玉昆收歸門下,但是我恐怕想錯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會是那個……”從他的神色看起來,他所得知的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汐丫
頭,你可有聽說過八荒神獸,白澤。”?
☆、白澤(上)
? 從上古洪荒時代起便有傳言,昆侖山中有着能通人情,知曉萬物的神獸,名為白澤,乃是天地靈氣孕育而生的瑞獸。傳說白澤通身雪白,如神一般不可亵渎,是明君治世的象征,擁有無
上法力,千萬年守護着昆侖仙境。
“實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狀馬身而人面,虎文而鳥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南望昆侖,其光熊熊,其氣魄魄。”雄渾的聲音回響在梵音殿中,佛祖端坐于八寶蓮臺之上,神色
悲憫地注視着眼前坐在蒲團上靜靜聆聽佛法的男子,白衣落落,絕世之畫,“四千年前,你師父玉昆仙尊将你從昆侖腳下帶回碧霄宮,他的用意你該最是清楚,瓊華。”
白君卿緩緩睜開眼:“師父羽化前叮囑,六界不久後将面臨一場浩劫,遂命我防患于未然。”
“只可惜你下不了手。”佛祖長嘆道,“原以為你是玉昆親手培養,該是個知曉輕重的,五十年前的誅仙臺,若你真有心這麽做,憑白澤之力,你當是能夠替六界除害的。”
白君卿沉默良久,道:“她終究是我徒兒,便是她鑄成大錯,也該由我這個做師父的處置。”
“她如今已墜入魔道,你難道還想救她?瓊華,你可知,自她登上帝姬之位,這世間多少生靈塗炭,玉昆将六界的安危托付與你,你真要因為一個妖孽而置蒼生于不顧?”佛祖道。
白君卿淡淡地望着這天地:“六界和她,我都會救下。”
見他态度堅決,佛祖唯有無奈地搖頭嘆息:“你今日來梵音殿,是為了取回白炎戰甲?”
“是,這數千年,有勞佛祖替瓊華保存這件戰甲了。”
“眼下事關蒼生存亡,确實是它再次出世之時。”佛祖展開手心,一件白色戰甲緩緩飛至白君卿面前,此甲通身雪白,日光下猶如一團白色烈焰,“瓊華,這白炎戰甲如今物歸原主,望
你以萬事蒼生為重,莫要辜負你師父的囑托。”
他長袖一揮,将戰甲收好,目光凝重地望着佛祖:“師父臨終所托,瓊華謹記在心,告辭。”
說罷,眨眼間便消失在了梵音殿。
十日之期,轉瞬将至,南海之上,巨浪滔天,仙魔兩界皆是兵馬整齊,蓄勢待發。
花汐吟站在陣營前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其實你可以不用來,小小一個青峰山,将軍太小題大做了。”
霧蓮月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是君上讓我帶兵前來,若是帝姬殿下覺得多此一舉,一會打起來,本座只是旁觀便好。”
花汐吟妩媚地一笑,似花開千樹:“如此,将軍一會可要好好欣賞。”
“将軍,帝姬殿下!快看!”風祈指着自天邊而來的那抹七色祥雲,“那不是……”
雲端上的人雪衣傾華,似一道九天之上的白月光,衣袂上的銀色九華蘭随着他的走動如步下生蓮般翩然而至,只一柄長劍重荒佩在腰間,瞳如蒼穹之極,明若天荒之星,睥睨衆生般君臨
。
仙門衆人恭敬俯首,道一聲“參見仙尊!”
霧蓮月看着身旁的女子有些發白的臉色,意味深長道:“看來今日确實能好好欣賞一番了,帝姬殿下覺得呢?”
花汐吟斜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本座只是有些擔心,以帝姬和瓊華仙尊的關系,一會可別敘起舊來才好。”霧蓮月冷笑。
一根銀針眨眼間抵在他喉間,眼前的女子笑容如寒霜凍結:“霧蓮月,少在我面前陰陽怪氣,我可不是連陌,總是忍着你,若再敢說出這種話,我扒了你的皮!”
她的殺意确無半分虛假,霧蓮月提了提嘴角:“帝姬說的是。”
銀針飛回她袖下,霧蓮月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咽喉處:“若是沒有記錯,那銀針曾是帝姬用來行醫的追仙銀針吧。”
花汐吟冷冷地看着他:“那又如何,只要我想,這針一樣可以用來殺人。大将軍關心我的銀針是用來作甚的,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我瞧着對面的天狼星君已經恨不得提劍沖過來取你首
級了,你與他之間可有什麽恩怨?”
聞言,霧蓮月回過頭,隔着數萬天兵的仙門陣營中,天狼眼中的殺意如此難以平複,雙目如劍,幾乎要将他刺穿。
霧蓮月的目光沉了下去:“本座與仙門的人素來恩怨不淺,想殺本座的仙家多了去了,本座怎麽會記得與他有什麽過節。”
“哦?”花汐吟淺笑,“看天狼星君的臉色,這過節看來不小啊,将軍要小心了。”
“帝姬多慮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天狼殺意逼人的雙眼,神色複雜。
另一邊,白君卿的到來極大地振奮了仙門的士氣,他此刻出現在南海,定是要參戰,瓊華仙尊之所以被尊為統帥,不僅是因為他備受尊敬,法力高強,仙尊的仙階雖說是星君,乃文司仙
人,但只有少數幾位仙長知道,仙尊他千年前的沙場偉績。
“今日的情形,他居然沒有穿白炎戰甲……”霧蓮月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前些日子聽說他去了梵音殿,原以為憑你可以逼得他換上戰甲,沒想到他就這樣站在了這裏。”
花汐吟眉頭一皺:“說清楚些,什麽白炎戰甲。”
“帝姬您還不知道吧,你那位瞧着溫柔似水,跟畫似的的師父,原先是平定四海八荒的尊神。”霧蓮月饒有興致地望着遠處的白君卿,“上古典籍中記載着這樣一段話,滄海有将,南望
昆侖兮,炎甲如雪,翹首仰望而不可及兮——說的,便是八荒戰神,白——君——卿——”
花汐吟心中一滞。
這段話她曾在天宮藏書閣中瞥到過一眼,但是她當時一心找尋解除牽機之法,沒有留心,原來說的竟是他……
她遙望着遠處畫一般的男子,默默握緊了袖下的睚眦。
“瓊華。”紫辰上前,他卻一言不發地注視着魔界陣營前昂着下巴看着他的女子,她一身火紅,像是一團在雲端燃燒的烈焰,令他不禁有一瞬的晃神。
他想起了多年前撚着他的衣袖笑得精靈古怪的小丫頭,她曾一字一頓地對他說,會和他一同守護蒼生,然而轉眼之間,卻成了他刀劍相向的仇敵。
或許,其實從一開始,他們便只是仇敵,是他不甘認命,才讓這段宿命中出現了一段本不該出現的緣分,他此刻能做的,是将輪回糾正。
他穿過人群,走到仙門最前端,與她四目相對,南海的巨浪在他們腳下翻滾嚣叫着,冰冷的海水四濺飛散。
“阿吟,莫要再執迷不悟。”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給了她一絲機會,今日一旦交戰,事情便再也無可挽回,或許,這機會也不僅僅是給她的。
“瓊華仙尊這是在做什麽,教化我嗎?”她的唇邊漫開一抹嘲諷的笑意,“你以什麽身份來教化我,你又有什麽資格來教化我?”
白君卿看着她明豔動人的笑,只是深深地皺起眉頭:“阿吟,看到六界被毀就是你的願望嗎,不要再錯下去了。”
“仙尊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願望,你讓我不要再錯下去,我且問你,我錯在何處,你口口聲聲認為我錯了,白君卿,你憑什麽這麽說?”她的笑意愈發地放肆。
我的願望?不過是一世長安。
可你,給不起。
……
白君卿沒有回答,始終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花汐吟嗤笑道:“你現在這表情到底是心疼還是後悔?”
“或許兩者皆有罷。”
“是心疼我變成現在這樣,還是後悔誅仙臺上沒有狠心一劍殺了我?你逼我至此,又何必用自責來折磨自己,神仙都像你這般有自虐傾向麽?”從前她看到他皺眉,只覺得也跟着難過,
想要撫平他緊皺的眉宇,讓他多笑一笑,但是如今卻只是覺得可笑而已。
她的真心被他一劍刺碎,她的自尊被晾在南天門前供人恥笑,這份愛散了一地,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将它撿起。
遠處的九霄看着雲端上對望的二人,嘆了口氣,對紫辰道:“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能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這兩個人今生能結成師徒,想必是前世回眸時,一塊兒扭了脖子。”
紫辰無法反駁,只能嘆一句“冤孽”。
“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當真不肯回頭?”白君卿面色沉重地看着她。
花汐吟笑着回答:“絕不回頭。”
眨眼間,重荒出鞘,劍上落星石猶如滄海深淵,劃過天際。他握着劍直指她,目光冰冷。
她眼中的笑意終于漸漸蒼涼了下去,近乎絕望地看着重荒劍:“白君卿,你還想殺我第二次嗎?”
南天門前那一劍,刺碎了她的妖心,若不是魔種,她早已不複存在,沒想到他今日依然拿着這把上古神劍,想要再次刺穿她的胸口——只可惜,她已經沒有心了……
長劍破空而來,她心如死灰,揚手一抛,袖下的珠子懸空而出,天地瞬間電閃雷鳴,暗紫色的雲團仿佛要壓垮這南海衆生般聚集,赤雷之下,紅衣翻飛,她眉間的墨蓮蔓延至臉頰,猶如
天魔臨世。霧蓮月遙望着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果然,只有宿主之身才能發揮出睚眦的威力,花汐吟,不要讓本座失望。
☆、白澤(下)
? 兩方戰事随着白君卿的出劍,終是不可避免,霧蓮月既然說了不會出手,此時便将大軍交給了風祈,自己退到後方觀戰。
雙方交戰,勢均力敵,但沒有一人敢于靠近雲端上正在對峙的二人。
一個是受人敬仰的仙尊,另一個是遭人唾棄的帝姬,這時候若是不知死活地上前去,只會連灰都不剩。
“阿吟,你若願回頭,師父會想辦法保你一命。”白君卿道。
花汐吟擡手托起睚眦,激起一道赤雷:“保我一命,然後再将我關進比紅蓮地獄更為牢固的監牢嗎?白君卿,我從不知道你居然這樣天真,就算你不殺我,這偌大仙界,想取我性命的大
有人在。”
他橫劍擋下那道赤雷:“難道與世間為敵,你就開心了嗎!”
他揮劍刺來,她則赤雷結盾,電光耀目,天地失色!
“白君卿,你根本不懂我為何會走到今日,你在那無情無淚的心境中呆的太久,以至于早已忘記了怎麽去對待一顆真心。”她凝雷成劍,狠狠将重荒揮開。
白君卿順勢旋身,反刺一劍,劍氣如虹,迎面而至!花汐吟避開了劍鋒,卻被劍氣擊中了胸口,吃痛之餘她抛出了睚眦珠,一道強雷在她墜落雲端的同時刺穿了白君卿的右肩,鮮血頓時
噴湧而出!
她穩住身子目光淩厲地望着他:“白君卿,滋味如何?可是這一擊比起當日你刺穿我心口的那一劍來,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右肩被雷光狠狠刺穿,他握着重荒的手卻沒有一絲的顫抖,氣冠衆生般孤傲地立于蒼穹之上,巍巍不容直視。
三日前,墨遲出現在了天宮,即便法力大不如前,但進出天宮對他來說,還算不上一件難事。他站在懷世大殿中,靜靜地看着他。
“白君卿,你怎能這樣對阿吟?”
他沒有作答,合着雙眼,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到來一般。
“阿吟對你,可謂是仁至義盡,連我這個做師兄的都覺得慚愧萬分,你怎麽能狠下心來?!”墨遲滿臉難以置信,若不是之前答應過花汐吟有生之年絕不能說出禁陣的真相,他定會在此
刻就把事情說個清楚。他原以為阿吟是他徒兒,便是做了再大的錯事,他都會護上一護,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狠心,聽說他在南天門前用重荒刺了阿吟一劍後那丫頭便入魔了,他和沐曦隐居多
年,如今才得知仙魔二界已是交戰在即,雙方統帥竟是往日師徒,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曦催他來見瓊華一面,畢竟變故委實令人難以接受。
殿上的人緩緩睜開眼,信手化出一杯茶:“多日不見,師兄先坐吧。”
“你!……你可真沉得住氣!”墨遲看着那杯茶,心中頓覺添堵。
白君卿似乎也不想解釋什麽,二人就這麽沉默着。
墨遲的到來很快被發覺,無奈之下,只得先行離開,臨走前,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留下了一句話。
“白君卿,這世間的事你總是看得比誰都通透,可你最看不懂的,卻是你自己的心!”
……
翻着金色光澤的血自雲端滴落,他的身姿卻依舊挺拔,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低下頭。
花汐吟足尖一點,飛離海面,直上雲霄,手中的睚眦珠攻勢淩厲,招招直逼要害。白君卿橫劍接招,肩上的傷血湧如注,在白色的衣衫上漫開,順着手臂落進海水,他卻面不改色。
“阿吟,你就那樣恨我?”重荒抵着睚眦,他凝視着眼前的女子,神色悲憫。
花汐吟雙眼微眯:“你說得對,我就是恨不得殺了你!這青峰山我志在必得,你休想阻止我!”
天穹之上刀光劍影,已經辨不清人影。
九霄站在紫辰身旁,望着雲端上的二人:“瓊華真想殺了阿吟?”
紫辰嘆了口氣:“他若真相殺她,怎麽還會喚她‘阿吟’,他是想帶她回來的吧,畢竟這世上,最希望阿吟活着的人,便是瓊華。”
“然而他出劍卻是毫不留情,我愈發地看不懂他心中所想。”九霄搖了搖頭。
一旁,天狼雙目緊逼遠處的一身墨衣的霧蓮月,像是要燃起火一般,還未等紫辰等人反應過來,他已然拔劍沖向霧蓮月!眨眼間,他已穿過戰場,一劍刺向霧蓮月的眉心!
霧蓮月擡起手,二指夾住劍鋒,他唇邊似有若無一抹淺笑:“天狼星君,這不是什麽明智的行為。”
天狼怒目圓睜:“霧蓮月!你我之間的仇怨也該到了清算的時候了!”
聞言,霧蓮月不禁冷笑:“你不是本座的對手,沒有資格和本座清算。”
他指尖一彈,便将天狼震開數尺。
“本座今日是來觀戰的,若是天狼星君執意要送死,本座不介意動手送你一程。”他眼中漸露殺機。
天狼悻悻地瞪着他:“霧蓮月,若不是因為你這魔頭,事情怎麽會變成那樣,如果不是聽信你的教唆,她就不會!……”
話音未落,心口便遭重擊,他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霧蓮月冷冷地注視着他:“是你親手将她關入天牢,你有什麽資格在本座面前提起她!”
突然寒光一閃,霧蓮月下意識地運氣去擋,只見一柄銀槍似蛟龍出水般迎面攻來,出招之快,令人驚嘆。霧蓮月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沖出來,猝不及防,連連退後,才避開了那閃着寒光的
槍頭。
紫辰逼開了霧蓮月後,回到天狼身邊:“天狼,冷靜一些,莫要在這時候自亂陣腳。”
天狼心有不甘:“可霧蓮月!……”
“回陣營中去。”紫辰臉色一沉,“這是少君命令。”
“……是。”天狼握着劍的手因強忍着怒意而隐隐顫抖,卻也只能收劍回去。
“天界的少君殿下,打斷別人敘舊恐怕不合禮數吧?”霧蓮月饒有興致地瞥了他一眼。
紫辰看了他一眼:“霧蓮月,終有一日,我會讓你為三百年前的事付出代價!”
他□□一揮,激起雲浪千堆,雲霧散去時,他已回到陣營指揮。
與此同時,白君卿接下睚眦一道赤雷,道:“阿吟,你贏不了我,一切都是徒勞。”
“哦?瓊華仙尊居然會這麽認為,你難道不知道,魔都是很狡猾的嗎?”她揚起一抹撩人心弦的笑意,“算算時間,這場戰局,也該結束了……”
“通通住手!!”不遠處的青峰山前,緩緩走來一位少年,右手持劍,左手提着一只布包,不斷有觸目驚心的紅色從布包中滴下,少年目光冷冽,渾身萦繞着駭人的殺氣。
他的一喝用上了內力,足以震懾全場。
正與十夜等人對戰的風祈停了下來,面露喜色:“承晔回來了!”
承晔一揚手,将布包抛至仙門之人腳下,布包散開,露出其中血肉模糊的頭顱——竟是青峰山掌門青雲道長!
“掌門!”
“師父!”
青峰山的衆弟子幾乎要暈過去,抱着青雲的頭顱哭天搶地!人仙門掌門已死,戰局瞬間逆轉。
花汐吟妩媚地一笑:“早在交戰之前我便已經派人潛入青峰山,現在青雲道人的首級在此,人仙門已亡,白君卿,從一開始我想的就不是打贏你。”
“你這妖孽太卑鄙了!!”青峰弟子怒罵道。
望着抱着首級的青峰弟子,白君卿握着劍的手壓抑着顫抖,看向她的眼神滿是失望和痛心:“你非要讓自己走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嗎。”
花汐吟彎着眼,背對着青峰山,笑如煙霞絢爛:“我早已萬劫不複,瓊華仙尊還管我作甚,今日的人仙門之戰,看來是我贏了。”
天地間,那一襲紅衣,像是灼人的利刃。
“你休想!”天狼看着青雲的首級,恨不得将花汐吟千刀萬剮。
衆人怒火在胸,皆是躍躍欲試,想要重新奪回青峰山。
花汐吟只是笑着:“既然你們都說了我是卑鄙的魔頭,我怎能辜負你們的期待——奉勸上仙門的諸位最好現在就撤兵,否則……南天門便保不住了。”
就在此時,一個天兵來報,魔界右護法蒼遙與魔君連陌突然來攻,雲剎星君獨力支撐恐怕堅持不了多久,請在南海作戰的人立即返回南天門應敵!
“什麽!”紫辰心頭一涼,難以置信地看着花汐吟。
阿吟,你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
“上仙門聽令,立即撤回南天門!”無奈之下,也只能暫時放棄青峰山,畢竟若是南天門被攻陷,整個仙界也完了,當務之急是要以大局為重。
一聲令下,仙門立即撤回陣營,剩下的人皆朝南天門趕去。
玉一般的手指輕輕點在唇上,花汐吟望着急忙撤走的天兵若有所思:“你說,我現在追上去,可以殺多少人?”
“阿吟!”白君卿舉起了重荒劍,“莫要再殺人了。”
她看着眼前的劍鋒,向前邁出一步,如同誘惑般說道:“既然不想有人被殺,不如你現在一劍殺了我,橫豎你也不是第一次殺我。”
“帝姬!”風祈心中一急,這可不是說笑的,重荒一劍,便是君上也受不住,她怎麽還讓白君卿殺她!
看着她抵在劍鋒的心口,她笑得那樣燦爛,簡直可以用炫目來形容,只要刺下這一劍,她不死也要重傷,但是他只要一想起南天門前他一劍刺穿她的心時,她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而絕望
,好像被全世界遺棄的那種悲涼凄怆,他的劍便再不能前進一毫。
“怎麽,下不了手?白君卿,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很可笑嗎?”她笑着轉身,一步一步走向魔界的陣營,走進最冰冷的輪回,“傳我命令,今日起青峰山歸入魔界,由風祈将軍鎮守!
”
魔界大軍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再回頭,雲端之上的人已然不見。
她默默地合上雙眼。
☆、歌盡繁華散
? 南海一戰,青峰山掌門被殺,昔日聲名遠播的青峰山,餘留弟子不過百人,被上仙門收留于西海一座海島上,掌門被殺,人心渙散,盡管也有幾名弟子站出來試圖主持大局,卻也只是無
用的掙紮——人仙門至此沒落。
仙界這一戰,可謂是狼狽不堪。有人說,魔界那位新帝姬雖說師出仙門,這心腸謀略卻是萬人莫及的狠,有她在,連陌帝君便是不出手,仙界也岌岌可危。
玉花臺上,那株羽桃花因無人照料,漸漸凋零,今年的花也不如往年似錦。白衣似雪的人站在了樹下,神色淡漠地擡起手,将水澆在樹根處,望着枝頭的桃花,他的思緒仿佛已經不在此
地。
“怎麽想起到這裏來?”他身後,響起紫辰的聲音。
白君卿收回了手:“只是突然想起很久沒有看到羽桃開花了。”
紫辰嘆了口氣:“這株羽桃是阿吟為你種的,自從她走後,便再也沒人來管過這株樹的死活。當年只要你離開天宮,她便日日來樹下等着,那般光景現在回想起來,總會感到物是人非。
”
“天君陛下今日留下了你,是因為南海戰敗的事?”
“除了這件事,他還能跟我說什麽。”
“你心裏還在恨他?”
“……原本是恨,但是走到今天,我已經不知道那算不算恨了。”他苦笑道,“瓊華,你無父無母,怎會明白。”
今日,天君将他留在淩霄殿中,對他說了一句話。
祁兒,為父時日不多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無論如何,這仙界就交給你了。
這個混蛋,從以前就這麽妄為,現在這種時候為何要說這種像是遺言般的話,魔界的事已經夠他煩心了,沒工夫做天君!
他扶着額,倚在石欄上:“瓊華,你打算怎麽做?阿吟現在已經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帝姬,她沒有回頭路了。”
白君卿靜靜地望着一樹稀落的羽桃花,沒有作答。
與此同時,魔界聖魔宮。
紫琉疏站在石階旁,眺望着遠處石柱頂端的火光從天邊一直燃到眼前,薄水色的長紗像是天穹的孤雲,明明攻下了青峰山,她臉上卻沒有絲毫歡悅之色。
“他沒死,你不用這麽擔心。”花汐吟走到她身邊,“嘴上要打要殺,可是你到底是放不下的。”
紫琉疏看了她一眼:“我為何要放下,現在不是很好嗎?”
“無論問多少人,回答都是你殺了司徒府滿門,司徒府與你素來無仇無怨,有情倒是真的,我不相信你能下得了手。”她偏頭看着紫琉疏,“紫姐姐,當年的事,就連我也不能說實話嗎
?”
紫琉疏莞爾:“就知道即便瞞得過這世上所有人,你也終有一日會來問我。司徒府的命案,我說是我做的其實也不是完全在說謊,至少司徒青城,是死在我手裏的,我殺他時,司徒令蕭
就在一旁看着,我想,這大概就是宿命……”
妖的世界遠比那些話本子裏的描述來得更為複雜,人妖之間産生感情這種事其實遠比人間突然爆發起義,改朝換代這種荒唐事小得多,像她作為一只狐貍精,誠然感情和智商較之其他的
妖,确實要高上一些,但是這數千年來,她卻只對一個人動了情,那個人便是司徒令蕭。在認識他之前,她畢竟走過了數千年的歲月,光是作下的惡事便不是一朝一夕能數的清楚的,她以為
自己已經是個看透紅塵的妖,但是遇見了他之後她便覺得,所謂的看透,不過是她異想天開罷了,有些人一旦遇上了,便會不由自主地陷進去。
封妖師和狐妖,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明明一開始只是想捉弄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大言不慚的凡人小子,大搖大擺地走過集市,看着他在茶樓上看着她卻又擔心
殃及成群的百姓不敢下手的表情,她就覺得真是有趣極了。他對着湖面發洩似的大喊一定會親手收了她的時候,她就坐在他身後的樹上,抄起石子就往他腦袋上丢。
“臭小子,想收我你還早了幾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