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5)
詢問,掌櫃卻說,今日壓根沒見過她來買饅頭。
走出包子鋪後,他的眉宇再不曾舒展過。
阿吟是個什麽性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絕不會平白無故這樣杳無音信。
他想起昨日破廟中那些乞丐躲躲閃閃的目光,心頭一緊,立即往城郊趕去。
破廟。
他回到廟中時,廟門口只有一個乞丐在角落酣睡,他上前将人推醒。
乞丐睡眼惺忪地睜開眼,迎上一雙滿是寒霜的眼,不由得一激靈:“你……”
“阿吟在哪。”他冷冷問道。
“阿,阿吟……”
“是誰将人帶走了。”
“我不知……不知道!你別過來!……”
他的目光不再似平日安然溫和,一種猶如千軍萬馬兵臨城下般懾人的氣勢當頭壓下,那乞丐幾乎要喘不上氣。
他凝重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我看起來,像是很有耐心嗎。”
乞丐頓時腿軟得站不起來。
與此同時,城郊地下錢莊的地牢中,花汐吟幽幽轉醒,發現自己的雙手被麻繩綁住,躺在一間潮濕陰暗的牢房中,她茫然地坐起來,後頸傳來的疼痛令她倒抽一口冷氣,稍稍回神後,她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今早,她跟小白說要去城中買幾個饅頭,還沒走到城門便有一幫家奴模樣的人将她圍住了,她見勢不好轉身要逃,卻在轉瞬間被人打暈了。
Advertisement
“有,有沒有人在?……”她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牢房中,分外清晰。
沉默片刻,從隔壁牢房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丫頭,別白費力氣了,進了這裏,便是不見天日。”
她心中甚疑,靠着牆壁問:“你是誰?”
“我原先是個做生意的,跟錢莊借了銀錢,買賣周轉不靈,還不上欠款,這才被他們捉了來,咳咳……怕是命不久矣。”那個低啞的聲音如此回道。
聞言,她肩頭一顫:“可……可我并沒有欠他們銀錢,他們為何抓我?”
“或許是你得罪了他們。”那個聲音愈發地沉重,“……小丫頭,你多大了,叫什麽?”
她想了片刻,道:“我叫阿吟,我……大概……十歲左右吧。”
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着心虛,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告訴這個命不久矣的人她已經有将近八十歲的事,這人看起來經不住吓的樣子。
“我姓羅。”他道。
“羅大叔,你方才說進了這裏便是不見天日,是什麽意思?”她問道。
“這莊子是個黑錢莊,莊主周青表面看着溫文爾雅,可私底下做的盡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連官府的人都不敢與之有所牽扯,被他抓到這座地牢的人,下場凄慘的比比皆是。小丫頭,看你小小年紀,真是可惜了……”羅大叔嘆息道。
花汐吟皺着眉為難道:“可我若沒有回去,小白會擔心我的。”
羅大叔的聲音像是下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似的,聽得她膽戰心驚:“誰是小白?……”
“小白是這世上除了紫姐姐,待我最好最好的人,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就像神仙一樣!他教我寫自己的名字,還教我念三字經,他會給我講茶館子裏都沒聽過的故事,哄我睡覺,還給我買糖葫蘆和糖炒栗子……”她自豪地細數。
羅大叔吃力地笑笑:“便是他待你再好,也不可能找到這裏……”
牢房外響起一聲大喝:“裏頭的吵什麽!嫌命長是不是!”
花汐吟渾身一顫,縮了縮脖子。
羅大叔也不再說話,不知是不是還清醒着。
她靠着牆,屈膝而坐,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亦像是在告訴自己:“羅大叔,小白一定會來的。”
……
祥瑞錢莊中,莊主周青正坐在正廳喝茶,家奴端着點心上前,将盤盞放在他手邊後默默退至一旁聽候吩咐。
周青一身冷藍缂絲長襟,端茶的動作三分雅七分俗,微微上挑的一雙眼中盡是精明。
“今早抓來的那個小丫頭怎麽樣了?”周青問道。
管家低着頭答道:“已經關入地牢,插翅難逃。”
“找到她賣畫的那些銀錢了沒?”
“……還不曾。”
聞言,周青揚手抄起一塊栗子酥砸在他腦門上:“沒找到銀子你也敢回來!?”
“奴才已經去過那破廟,沒有發現銀子,想必銀子既不在那臭丫頭身上,也不再廟裏。”
“難道那丫頭把銀子交給那個賣畫的了?”周青皺眉,“可有去找?”
管家戰戰兢兢道:“并非奴才無能,只是那丫頭身邊的白衣公子功夫厲害得很,奴才實在近不了身。”
“那個賣畫的公子哥也不知什麽來頭,怎麽就守着個小乞丐不走了。”
“據說那公子是十日前突然出現在廟裏的,就跟天上掉下來的神仙似的。”管家道,“莊主,若是銀子真在他身上,恐怕不好搶。”
周青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我說了要你去明搶嗎?我是個風雅之人,怎麽能動不動就打殺搶掠呢,你,去将人請到莊子上來,我要和他好好談談這城郊的規矩。”
“是,奴才這便去辦。”管家心領神會地退了下去。
見管家出門去,周青也吩咐下人備好茶點香茗,擺上爐子焚香,廳子裏頗有幾分雅致的意味。
然,管家剛走到莊子門口,緊閉的門扉便給人一腳踹脫了,十五尺高的朱木大門當頭砸了下來,吓得管家連連退後,險些被門板壓斷雙腿。
晴天霹靂般的這一聲,令在場所有人皆傻了眼。
管家驚恐無狀地望着門外的人,白衣落落,尊華無雙,自家主子平日裏尚可過眼的舉止與眼前這位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分,即便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拆了這莊子的大門,萦繞在他周身的氣韻依舊不可逼視。
皎皎如蒼穹之月,遙遙似九天之星,步下似綻無暇之蓮,非凡俗之詞可贊。
連管家也看癡了神。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衆人的臉,薄唇微啓:“周青何在。”
他出了聲,管家才反應過來,起身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公子是……”
白君卿瞥了他一眼:“我是來接被你們帶走的那個孩子的。”
管家之前并未見過他,自然認不出,但聽他說了這麽一句後登時反應過來。他不請自來令管家很是心驚,眼前的人顯然不是好惹的人物,但想到莊主方才的吩咐,他也只能硬着頭皮道:“奴才正想去請公子,不曾想公子竟然登門造訪,莊主早早吩咐了,想與公子坐下來好生談談,是奴才請得晚了。”
“不晚。”白君卿不冷不熱道,“既然周莊主想談,白某自然要奉陪。”
管家挽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頂着他迫人的氣勢客客氣氣地引路:“白公子這邊請。”
穿過游廊,管家将人引入正廳,頭皮發麻地禀報周青:“莊主,白公子到了……”
“怎麽這樣快?!”周青吃了一驚,但看看白君卿立于堂上,只好幹咳兩聲以掩飾驚愕,“來人,給白公子上茶。”
他示意白君卿入座,然而後者從始至終不曾用正眼瞧他。
“阿吟在哪。”
周青笑了笑:“看來白公子是有備而來。”
“把人還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白公子好大脾氣,不過是個肮髒的小乞丐,何須動怒傷和氣。”周青幽幽道,“既然白公子如此直白,我也開門見山,人,就在錢莊中,只是這城郊地面兒上向來是有規矩的,白公子這幾日的所作所為令在下很是為難,希望白公子也拿出些誠意,在下也不想為了幾兩銀錢傷了情義。”
白君卿眉頭微皺:“你綁走阿吟,為的是銀兩?”
“莫要說得如此俗氣,在下管理這城郊一畝三分地也有許多不得已,若是人人都像白公子這樣,只怕不用多久這城郊的乞丐們都得翻了天去,那豈不是差強人意,白公子覺得是也不是?”周青笑盈盈道。
聞言,白君卿許久沒有說話。
“在下瞧着公子腰間佩戴短劍,今日上門,莫不是來大開殺戒的?”周青搖着頭,“祥瑞錢莊打開門做生意,端看公子誠意如何。”
“我并非來殺人,只是來接人回去。”他遲疑片刻,“銀兩可以給你,把阿吟還我。”
周青哧地一笑:“看來白公子對那小乞丐很是上心啊。我瞧着那丫頭平平無奇,卻有人視若珍寶,白公子真真是品味不凡。”
白君卿目光一沉。
周青對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便端着一只盤子上前:“白公子只需将銀兩放在盤中,自會有人帶你去接人。”
白君卿注視着盤子,從懷中取出錢袋,放在其中:“周莊主如此生財之道,難道不怕遭天譴嗎。”
周青大笑:“我在城郊混跡十餘年,若真有天譴,我如今又怎會好好活在世上,看白公子舉止不俗,心思還不如我府上的奴才,着實可笑!”
白君卿沒有作答,只道:“銀兩已給你,将人還我,我要她毫發無傷。”
周青勾起嘴角:“那是自然,祥瑞錢莊素來守信。”
管家将銀子捧到周青面前,他掂量了一番,點點頭:“帶白公子去地牢。”
管家伸出手:“公子請。”
“白公子,周某還是奉勸你一句。”周青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翠色的玉扳指,“這做人啊,可不能太高調了,鋒芒畢露可活不長久。”
白君卿側目看了他半響,眼底閃過一絲嘲色:“周莊主客氣了。”
☆、一寸相思一寸灰(下)
? 他随管家走下地牢時,花汐吟正呆呆地望着角落裏的一只蜘蛛織完了它的網,看臉色并無大礙。
管家命人将門打開。
白君卿走進牢房,俯身查看:“可有傷着?”
“……小白?”花汐吟曉得他會來,卻沒想到他來的這樣快,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
他的目光中竟含了幾分愧意:“師父這便帶你出去。”
她怔了一怔,怎麽才半日功夫,他又開始說什麽師父徒兒了,她明明不是他那有傷了心的徒兒啊。
她伸手攥住他的袖子:“小白,我不是你的徒兒,我是阿吟啊。”
“我知道,你是阿吟。”他将她抱起來,走出牢門。
“小白等一下!”她忽然回過頭去看隔壁牢房,方才她在牢房中便聞到從隔壁傳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心中始終放心不下,眼下一回頭,便看見牆角倚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十指
都被殘忍地絞下,血流一地,臉頰上遍布烙傷,慘不忍睹。
牢頭走進來,打開門探了探他的鼻息,皺起了眉:“這人命真硬,在這裏待了兩月,終究是扛不住了。”
他揮了揮手,命人進來将人拖出去。
“羅大叔……”此人也算陪她在這裏待了半日,她本想設法将他也救出,不曾想他就在此時斷了氣,不知是因為他被折磨多日,生無可戀,亦或是見她得救,了卻了一樁心事。不論如何
,她不免為其傷心。
白君卿擡起袖子遮住她的雙眼:“我們走吧。”
離開祥瑞錢莊後,他們回到了破廟,花汐吟問及他是如何從周青手中将她救出來的,他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花汐吟愣了許久,不解地望着他:“那錢莊的奴才私下不知做了多少壞事,小白,你的劍術那樣好,為何不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白君卿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阿吟,昆侖的劍法并不是為了用在逞能鬥狠上,劍,修的是心,心中有劍,才是精妙所在。”
“心中有劍?……”她一臉茫然,“那得多大的心,才能裝下一把劍?”
他默笑:“當你心可容蒼生,又怎會容不下一把劍。”
她聽不懂他話中之意,撇撇嘴道:“……小白,銀子真的都給那個周莊主了嗎?”
他點點頭。
聞言,她懊惱地撅起嘴:“那些都是我們這十日賺來的銀子,現在都給了他,不知要到幾時我才能去天山拜師了……”
白君卿将一塊木頭丢進火堆,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你就這麽想拜入見雲宮?”
她認真地點點頭:“據說天山掌門秋衡子道長法力高強,是上仙中的翹楚,他鶴發仙須,風骨翩翩,天山劍法更是出神入化,能在見雲宮修仙,是好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我身份低微,不
求道長能收我為徒,能留在天山已是萬幸了!”
他蹙眉沉思:“見雲宮确是不錯,然……”
他有些頭疼地扶額。
花汐吟也算是個活得沒心沒肺的,不消兩個時辰,便将綁架一事抛諸腦後,振作精神決意再想別的辦法賺銀兩,趁着眼下空閑,她便提出要給他洗一洗頭發,二人來到溪邊,她饒有興致
地替他解開發冠,一面弄頭發,一面商量着接下來的打算,甚至連街頭賣藝都想到了。
白君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淪落到和“街頭賣藝讨生活”扯上關系,當問到如何賣藝時,花汐吟卻是滿臉笑意地盯着他瞧。
她說,若是真去賣藝,他只需站在那,看起來就已經很是值錢了。
白君卿汗顏得無言以對。
她舀了一瓢溪水,小心翼翼地澆在他發上:“小白,你的頭發真軟,好像霓裳閣的綢緞啊!”
他平日裏不太注意自個兒的頭發,眼下聽她一說,他便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
花汐吟摸得有些上瘾,而他也不去阻止,任由她折騰。
“小白,以後都由我給你洗頭,洗衣服,做飯,你就叫我識字,教我劍法,好不好?”她忽然道。
“嗯?”他面露疑惑,“這種事自然有人去做。”
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伺候的,又何須她做這些瑣事。
“別人哪有我疼你啊。”她笑眯眯道,拿起布給他擦頭發。
白君卿生生地愣住了,在他亘古不變的那千年萬載,歲月流逝,受盡世人敬仰,卻是頭一回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沉默許久之後,他唇邊溢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嗯,他們都沒有你疼我。”
他難得一見地發起了呆,便是這時候,她拿起了他手邊的短劍。
她一直很好奇他為何不佩長劍,而是帶着這樣一把生了鏽的短劍,且平日裏他總是不肯讓她靠近這劍,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她拔出劍來,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小白,這把劍都生鏽了,
為何……”
“小心!”他心頭一驚,欲将劍拿回,那看似鏽跡斑斑的劍鋒卻在眨眼間割破了她的手指,那一處細小的傷口卻令他瞬間臉色煞白。
這把短劍是紫辰交予他的,劍上滴了他的白澤之血,劍身無法承受神獸法力,故而遍布鏽跡,如今劃破了花汐吟的手指,金色的仙澤點點溢出,剎那間迸射出了驚世之光。
他揚手便将劍打落溪中,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一抹仙澤卻已經滲入她的傷處,她的臉頓時泛起了可怖的紫色。
花汐吟感到自己有些發暈,漸漸地看不清眼前的人:“小白,我沒事……你的臉怎麽這樣白……”
話音未落,她便暈了過去。
“阿吟!”他俯身将她抱起,往破廟趕去,看着懷中面色發紫的丫頭,他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神獸白澤的血對于妖來說不亞于劇毒,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有機會取她性命,不料想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讓她中了劍上的毒。她如今只是個與凡人無異的小妖,法力甚微,要承受這樣的
毒,可謂是命懸一線。
萬幸他的血在三百年前的力量已随着他的法力而削弱,然要解這種毒,卻不能用凡世之藥。
回到破廟後,他将人置于神龛旁,花汐吟的氣息已逐漸衰弱,他默默握緊了腰間的佩玉——這枚玉佩中,藏了一顆昆侖洗髓丹,洗髓丹雖說不是解藥,但卻能洗去她體內還未侵入心脈的
白澤之血,保住她一命。
此丹藥被封存于玉中長達千年,本是修仙之時,師父給他以備不時之需的藥,他原以為不會有機會用上了。
他神色凝重地注視着花汐吟,這十日,他沒能刺下那一劍,三百年後,他沒能狠下心在她體內的魔種孵化前将她誅殺,釀成慘禍,生靈塗炭,如今她身中白澤之血,若是就這樣結束……
六界可免遭此禍。
他本不該再有所猶豫……
握着玉佩,他靜靜凝視着那張稚嫩的臉,火光在他眼底幽幽躍動,卻如覆寒霜。
瑟瑟寒夜中,響起一陣玉碎聲。
三日後。
花汐吟臉上的紫色退了下去,漸漸轉醒,睜開眼便見白君卿坐在火堆旁煎藥的背影。
“小白……”她神智還未清醒,也沒有氣力坐起來。
白君卿将藥倒入碗中,将她托起:“來,先喝藥。”
洗髓丹雖說是仙藥,但她身子弱,服藥之後必須悉心調養才能恢複,這幾日天涼,夜裏雖說生了火,她卻總是在夢中喊冷,想必是藥在她體內作用,他便去山中抓了些驅寒的藥,每日給
她調理,夜裏冷得無法了,他便化作白澤真身,讓她躺在懷中取暖。
一連三日,她終于醒了。
喝了一口藥,她便經不住喊苦。
白君卿嘆息着從身後拿出一支冰糖葫蘆,她果然立刻歡喜起來,捏着鼻子一口氣将藥喝完,接過糖葫蘆就啃。
看着她一臉滿足的樣子,他唇邊浮現出一絲複雜的笑意,伸手替她挽了挽鬓角的碎發:“阿吟,我要離開這裏了。”
正啃得津津有味的花汐吟聽了這話生生僵住,錯愕不已地望着他:“你,你要去哪?你要丢下我了嗎?……”
他淡淡地笑着:“我必須去很遠的地方。”
“……你還會回來找我麽?”她眼中滿是慌亂之色。
他撫了撫她的額:“阿吟,起初沒有我,你一樣可以活下去,如今即便我不在了,于你不過是少了一人吃飯而已。”
她一個勁搖頭。
而他卻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焦急的樣子,她昏迷的這三日,他想了許多,她雖是六界之劫,可三百年前的她何錯之有,她現在不過是個掙紮着活下去的小丫頭,她信任他,說要與他相
依為命,他要如何才能下的了手殺了一無所知的她。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護着她,是他失信于她,到頭來卻将罪孽盡數推到成魔後的她身上,委實不該。
白君卿一字一句溫聲道:“阿吟,你無須上天山,無須拜入見雲宮,若是賺得銀子,便買些好吃的,要好生照顧自己,兩百七十二年,你若願等上一等,會有一個人到那星君殿偏殿外的
相思樹下接你來尋我,兩百七十二年後,我收你為徒,可好?”
花汐吟傻傻地望着他:“小白,你要做我師父麽?”
他輕輕點頭。
是他過于執着師命,執着于魔種,才将她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然這蒼生與她,無論失去哪一個,于他都是遺憾,這世間定有兩全之法,可護她安然,她信他多年,為何他不能為她信一
次奇跡?瞻前顧後,想方設法要殺她,魔種又豈是尋常物,殺了她自然還會有下一個宿主,難道他要一個一個地誅殺?他是她師父,怎能先于他人放棄她,時隔多年,難道要他再撇下她一回
?
“教你識的字,可都記住了?”他柔聲問。
聽說他要離開,花汐吟眼睛都紅了一圈,默默點頭。
“來,我今日再教你幾句罷。”他鋪開紙,運筆在那最後一張素宣上寫下幾行字。
次日清晨,花汐吟早早從夢中醒來,身旁已是一片冰涼,他殘忍到連一句告別的機會,都不給她。
兩百七十二年後,會有人在星君偏殿外的相思樹下接你來尋我,兩百七十二年後,我收你為徒。
她茫然地皺着眉,默默拿起昨日的素宣,紙上寥落幾行七絕。
泛黃的宣紙上,猶是落筆驚鴻。
三百年後。
當陣法中央出現白君卿的身影時,陣眼各仙紛紛收回法力,上前詢問結果。
白君卿卻未做答複,徑自離開了天河河畔,只道一句“諸位辛苦”,便朝懷世大殿而去
衆仙大為愕然,轉向紫辰:“殿下,仙尊這是何意?”
紫辰也是一頭霧水,望着他還黏在背上的幾根幹草和沾了凡塵的衣袂,甚是不解,不過半月,他這是遇上什麽事了,怎麽就這副模樣回來了?
然他什麽性子紫辰最是清楚,估摸這結果也是差強人意,便趁着衆仙還沒反應過來,先将人都遣散了,改日再議。
與此同時,魔界弱水河畔,正發着呆的花汐吟感到一陣暈眩,記憶眨眼間湧入腦中,令她措手不及。
她扶着河邊的石頭才堪堪站穩,愕然地望着水面,生生呆住。
☆、匪曰雕琢,成此芳絢
? 自三百年前歸來後,衆仙眼見着魔界帝姬毫發無傷,什麽都不曾改變,這等陣法本就是逆天之舉,算不得什麽光彩之事,不便張揚,但知情之人私底下皆議論瓊華仙尊護短竟然已經到了
這等不知輕重的地步,六界堪憂。
對此,懷世大殿裏那位從始至終沒有給出一句解釋。
紫辰前來尋他時,只見他端坐于上,正靜靜地凝視着書頁上四句七絕。
一颦一笑一傷悲,一生癡迷一世醉。
一磋一嘆一輪回,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是他教她念的詩,想來她也不懂這首詩是什麽意思。
紫辰走到他身旁,湊上去瞧了一眼,有些愕然:“你怎的在看凡人的詩。”
白君卿緩緩放下書:“一時興起罷了,你怎的有空來。”
紫辰也不客氣,自個兒上前斟了杯茶,仰頭先灌了三杯。
白君卿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異:“你這是渴急眼了,上我這讨茶喝?”
“可別提了,今日小九和九霄打上了重紫閣,眼下還沒個消停呢,我這是上你這來躲一躲。”紫辰道。
聞言,他倒是愣了一愣:“怎麽吵上了?那二人不是才定了婚期,雲家的彩禮都送到西海龍宮了。”
“婚期是前兩日定的,小九死活要先溜進雲家瞧瞧九霄的臉,被雲家人當成了賊,一頓可勁好揍,摔碎了她從小佩戴的一枚玉環,九霄趕到後嚴懲了家奴,但小九咽不下這口氣,趁着天
黑又摸進了雲家……結果雲老太爺折了一條腿。”
白君卿正要端起茶,聽了他的話怔了許久也沒把小九溜進雲家以及雲老太爺折了一條腿之間的前因後果理順溜,仔細琢磨了片刻,狐疑地問:“小九打折了雲老太爺的腿?”
“許是小九夜裏沒看清,那雲老太爺性子好,并未追究,然九霄素來孝順,朱河上仙和堯音上仙去得早,老太爺一手将他養大,而今折了一條腿,他斷斷不會就這樣揭過去。”紫辰一想
到這事兒便頗為頭疼。
“你将那兩人留在重紫閣了?”他不能想象這兩個祖宗湊在一起,重紫閣的屋頂可還能保住。
“羲和正勸着,我被小九煩得暈,便來懷世大殿尋你。”
白君卿眉頭微皺:“怎麽連羲和帝姬都牽扯進來了?”
“羲和與虞夫人乃舊識,此次婚期也是她和虞夫人商量着給定的。”紫辰無奈道。
“九公主确也該好生斂斂性子,日後嫁到雲家,可由不得她再胡鬧。”
“依虞夫人的意思,是将小九送去麒華山,交到羲和帝姬手裏好好□□個幾百年,女兒家的禮儀規矩,她如今是半點沒學到,也不知是西海龍王過于寵愛她了還是她本性如此,這樣莽撞
遲早要吃大虧。”紫辰每每念起浣珠便是一臉的糟心。
白君卿默笑不語。
“且不說那兩個添亂的渾人,瓊華,此次你回到三百年前,可有找到阿吟?”紫辰問道。
他頓了頓,道:“找到了。”
“……你沒能下手吧。”紫辰用了肯定的語氣,而他亦沒有否認,紫辰嘆了口氣,“瓊華,我知道師尊壓在你肩頭的擔子着實沉重,以至于你收個徒兒也是凡是以蒼生大業為先,阿吟這
孩子,是我帶上天宮,看着長大的,她對你用情至深,若沒有她,你也不可能坐在這裏,如今她身陷魔道,我這輩子沒求過什麽人,仙門傷她太深,若是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便是她闖下
再大的禍,看在師徒一場的份兒上……留她一命。”
白君卿久久無言,終是自嘲地笑了笑:“連你這個師叔都心存不忍,我是她師父,卻日日想着怎樣取她性命。”
“瓊華,你本無錯,于天下,你是神獸白澤,師尊留下遺命,也是為了拯救蒼生于水火,然于阿吟,撇開那些冠冕堂皇的大義,你只是一個師父。”紫辰頓了頓,“今日來尋你,并非只
是為了避開小九和九霄那點事兒,昨日探子傳回了魔界那便的消息,魔君連陌在聖魔宮前宣布了婚期,阿吟她,已經答應嫁給連陌了……”
白君卿手中的茶杯突然就脫了手,清脆的破碎聲回響在偌大的懷世大殿中。
紫辰靜靜望着香案上徐徐升起的煙霧,如同只是在平靜地轉述一個事實:“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心中所想,但現在看來,懂不懂實在沒什麽關系,妖魔兩界若是聯手,這世間怕是也
回天乏術了。瓊華,你可想好如何應對?……瓊華?”
他皺眉注視着白君卿,發現他的臉上竟然頭一次露出了錯愕之色——千萬年淡若止水的眉眼,他以為今生今世沒有什麽能令他動搖,高高在上的瓊華仙尊,冰霜為心的昆侖宮主,此刻的
玉顏卻分明像是随時會崩裂的城牆。
“她說……要嫁給連陌?”
“據說是昨日應下的,魔界那幫長老勸說多日,魔君都避出去了,誰曾想她最後竟答應了……瓊華你怎麽了?!”紫辰目睹着他忽然捂住心口,筆直的腰背緩緩彎了下去,慌忙上前扶住
他。
白君卿擡手推開他:“無礙,不要聲張。”
“難道是牽機還未根除?”
白君卿搖頭,額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落下:“……紫辰,可知道婚期定在何時。”
“眼下的形式對他們不利,魔君昨日宣布,婚期越快越好,就定在十日後的雲笙節。”
“雲笙節……收她入門的那日,恰好也是雲笙節。”他淺笑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白,以後都由我給你洗頭,洗衣服,做飯,你就叫我識字,教我劍法,好不好?
……
別人哪有我疼你啊。
……
不知為何,想起這些話,他胸口便會鑽心地疼。
與此同時,聖魔宮中,花汐吟斜倚在美人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連陌進來時,她也沒有回過神來。
“你當真要嫁給我?”他問道。
她笑着回頭道:“怎麽,昨日不是都宣布了婚期嗎,還怕我反悔不成?”
“你若是反悔我倒還覺得安心些。”他道,“承晔那小子聽說你答應成親,還想着是不是我背後使了什麽絆子,自從宣布了婚期,他沒少來鬧我。汐丫頭,你說實話,可是遇到什麽事讓
你不得不答應這件事。”
“沒有人逼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撐着頭答得漫不經心,“連陌,我想過了,與其一直等着一個人,到頭來什麽都等不到,倒不如讓自己自在一些。”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你怎麽了,難不成是牽機……”
她嘆了口氣:“牽機被魔種壓制,暫時不會有影響,只是我有些累了,但我不敢睡,連陌。蘇靖琰,聞溪,還有無數因我而死的人,我一旦閉上眼,便會看到他們的臉,我這輩子,活得
真是可悲之極……”
她苦笑,卻更像是在哭。
“小白說要我等,可是我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
連陌沉默片刻,道:“我知你心中到底是放不下的,便是說再多,也是你在怄氣。無妨,我便用這世間陪你怄這一回,你若決意如此,我便娶你。”
她合着眼淺笑:“連陌,你是不是在等什麽人?”
聞言,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清的笑意:“這世上早已沒有人值得我等了。”
“如果你有一天也要離開,記得告訴我一聲。”她道。
話音未落額上便挨了一記敲,他一臉詳怒:“你這傻丫頭怎麽總胡思亂想,安心準備成親罷。”
她默默一笑,不再言語。
幕簾外,紫色的衣袂無聲的劃過,魂姬端着茶點立在簾後,腳下步子生生僵住。
十日後,雲笙節,魔君大婚,她與他,該是緣盡了。
紫琉疏坐在自己宮中,瞧着承晔跟一點了火的炮仗似的來回轉悠,頓覺頭疼:“承晔啊,咱能坐下說話嗎。”
承晔看了她一眼:“你說她怎麽就自己答應了呢,那我硬着頭皮聽那幫老頭兒念了整整兩日豈不是毫無用處了?我就猜是連陌使壞,要不她怎麽就突然要嫁給他?”
紫琉疏聽他念這一句已經聽了一個時辰了:“我說臭小子,君上好歹也是你師父,你個不肖徒倒是日日直呼其名,真真是大逆不道。”
承晔斜了她一眼:“他若是不滿,就來和小爺決鬥啊,小爺筋骨過人,這麽多年也沒見他打死我。”
紫琉疏:“……”
“咳,汐丫頭是妖界之皇,君上是魔界帝君,若是汐丫頭成了魔後,妖魔兩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