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

此聯手,可與仙界抗衡。”她道。

承晔沉思須臾,道:“如今神界沒落,仙界聯合人間,冥界與魔界相抗,若是魔界再作退讓,只會助長其勢……娘親若是因為這個成親,未免太過草率。”

“我也不懂她是怎樣想的,走一步看一步罷。”她搖搖頭。

自宣布魔界帝君即将與蓮魅帝姬完婚,六界皆驚,聖魔宮廣發喜帖,定于雲笙節當日如期行禮,聖魔宮忙于籌備,作為左右護法的紫琉疏與雲蒼遙有條不紊地安排着一切,衆魔皆言,其

中最是上心的當屬君上一手帶大的承晔殿下,從喜服擺飾,到宴席酒菜無一不親力親為。

據說他對君上說了一句話——若是婚後他敢讓帝姬受委屈,他定然掀了聖魔宮的屋頂。

☆、雲笙大婚(上)

? 天歷雲笙節,魔界帝君大婚,向六界廣發喜帖,妖魔兩界權重者皆駕臨聖魔宮,為魔君魔後道賀,從晨間開始,承晔與紫琉疏便忙于招待,然他們正焦頭爛額之時,作為新人的連陌與花

汐吟卻不知所蹤。

從冥界望鄉臺上可以望盡緩緩流逝的忘川之水,兩旁天燈飛升而起,茫茫水霧間,猶如碧落繁星。

每六十年一次的雲笙佳節,是黃泉忘川之境允許鬼魂回望世間的日子,斷卻情絲與回憶的輪回臺旁,鬼魂可以登上望鄉臺,看到自己生前的親朋好友,可以在忘川河畔放飛一盞天燈,傳

說今日所點的天燈之光,凡世可見。

花汐吟看着周圍翹首仰望的鬼魂,他們看到了什麽,何以淚流滿面,何以笑如燦華,她無從得知,然她擡起頭卻是什麽都不曾看到。或許是因為她如今已是無心之魔,或許是因她壓根沒

有前世今生的糾纏,或許她早已對世間無望……承晔總說她明明離開了紅蓮地獄,明明已是萬人之上的帝姬,可卻連怎樣笑都給忘了。

身旁一個小女鬼正仰着臉看着自己生前的畫面,渾身浮腫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但她的眼神卻認真而燦爛,不禁令花汐吟生出羨慕來。

她俯下身問道:“小丫頭,你能看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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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頭側目看着她,看到她血染般的右眼,先是吃了一驚,旋即又吞了吞口水:“姐姐,你真好看……”

她微微一笑。

“姐姐,你也是這裏的鬼魂麽?”

花汐吟替她摘掉發上的幾根水草,沒有回答。

那丫頭想着她方才的問題,便道:“我看到了爹娘,還有我的妹妹,妹妹今年議親了,是個好人家的公子,爹娘很滿意呢。”

花汐吟看着她小小的個子,死時約莫七八歲,便問:“你是怎麽死的?”

小女鬼咧着嘴笑,腫得發白的一張小臉鬼氣森森:“我記不清了,好像是淹死的……”

她指着花汐吟完全看不到的畫面說:“我和桃兒一同被強盜綁架,強盜要放我們其中一個回家報信兒,我讓桃兒回去了.我被蒙上眼睛丢在湖中央的小船上,後來……我等了很久很久,桃

兒沒有回來,我好像就是這麽死了……”

她皺着眉仔細回憶,卻只能想起這些。

花汐吟耐心聽她斷斷續續地說完,道:“你妹妹丢下了你,你不恨她?”

“我忘記了……”小女鬼笑着說,“起初我心裏很難過,可是在這裏待久了,我發現漸漸地也不傷心了,爹娘沒了我,至少還有桃兒,桃兒性子軟弱,這些年我總在這裏看到她偷偷地哭

,我怨氣将盡,很快便要轉生去了,我只想讓她早日放下這件事,我一點兒也不恨她……”

“可若不是她辜負了你,你又怎會慘死,難道你可以這樣輕松地就放下?”

小女鬼趴在欄杆上幽幽地嘆息:“我呀,最喜歡桃兒了,最喜歡最喜歡的人,怎麽舍得恨她?孟婆婆與我說,待我喝了孟婆湯,便可以去轉生,那樣我就不會再記得桃兒了,我就想再看

看她……”

花汐吟許久沒有說話。

這小女鬼醜得令人不願多看,然當她說到妹妹時,眼底卻分外明亮,夭折在這樣的年紀,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即将轉生,終于能心無怨怼,但願她來生能投個好人家。

小女鬼拿出一只天燈:“姐姐,這天燈是今日鬼差們發的,我沒有朋友,你能陪我一起放麽?”

花汐吟點點頭。

“其他鬼魂說,在天燈上寫的字,凡間的親人能看到,可我不會寫字……”小女鬼失落地撇撇嘴。

花汐吟略一沉吟,手腕一轉,一只筆便躺在她掌心。她接過小女鬼手中的天燈,溫聲問:“你想寫什麽?”

小女鬼受寵若驚地瞧着她:“姐姐,你要幫我寫麽?”

她點點頭。

小女鬼目光晶亮地看着她道:“就寫……”

她擡手落筆,寫下了寥寥數語,簪花小楷,字跡清秀。

小女鬼看得出神。

片刻後,她們一□□了天燈,天燈緩緩上升,飛離望鄉臺,那小女鬼始終呆呆地望着。

忘川彼岸,黃泉路上,無數的天燈飛越生死之界,仿佛一副绮麗的畫卷。

連陌出現在燈火之間時,穿着火焰般的帝君喜服,手中捧着她的霞帔鳳冠,穿過茫茫的忘川走上望鄉臺。

“汐丫頭,吉時将至。”

她回過身靜靜地望着他。

小女鬼看着他手中的霞光般璀璨的嫁衣,呆呆地望着花汐吟:“姐姐,今日,你是要嫁人麽?”

她淡淡地笑:“嗯,還有一個時辰,我便要成親了。”

“我聽說成親的女子最是幸福,可你看起來為何一點也不開心?……”

她愣了愣:“我看起來不開心麽?”

小女鬼蹙着眉點頭。

她俯身輕柔撫過小女鬼慘不忍睹的臉:“定是你瞧錯了。”

她轉身走向連陌,接過他手中的嫁衣,揚手間,嫁衣已穿戴妥當,如雪長發亦在眨眼間绾起,未施粉黛的臉卻美得猶如罂粟,攝人心魂。

連陌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當真不後悔今日的決定?”

她的笑容略顯蒼涼,目光卻毫不退讓:“我不悔。”

她将一支紅蓮發簪遞給他:“幫我帶上罷。”

連陌拿起簪子,略一遲疑,卻還是順着她的意思,為她別于發間。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連陌,我從不知你穿上紅色,竟是這般模樣。”

“若今日是白君卿穿這件衣裳,你不會是這般神色。”他道。

她唇邊的笑僵了僵:“無望之人,多說何義。”

她看向那小女鬼,道一句“好自為之”,走下了望鄉臺,連陌轉眼間也消失于望鄉臺上。

小女鬼好半天回不過神,直到忘川河邊的渡魂人跑上望鄉臺,心驚肉跳地說她命大,她才知方才同她一道放燈的女子是如今六界傳言中最為心狠手辣的妖界之皇。

與此同時,仙界為此次魔君立後一事已是難以平靜,加之近來天君突然衰弱,難以出面主持大局,眼下仙門中能指望之人只剩下瓊華仙尊與少君紫辰,偏偏此時瓊華仙尊竟不在懷世大殿

中。

紫辰焦頭爛額地從奏報中脫身,四處尋他,就連羽桃林都走了一趟,他卻并未回玉竹居。

最後找到他的地方,是斷塵崖。

紫辰禦風趕到斷塵崖時,白君卿站在崖頂,俯瞰着萬丈深淵,神情漠然如雪。

“你要闖斷塵崖?”紫辰道。

斷塵崖作為離魔界最近之地,五十年前便被天君封印,如今這深淵之中更為深不可測,沒人知道還有着怎樣的危險。

白君卿朝着崖邊走了一步。

“瓊華!”紫辰喝道,“便是你去了又能如何,阿吟已經是魔了,你去了又能改變什麽?!”

他的步伐頓了頓:“我會帶她回來。”

“仙魔不兩立,你要怎樣帶她回來?”紫辰勸道。

“五十年前,我放棄了她一回,如今若我再放棄一回,那我還有什麽資格做她師父。紫辰,這仙界,要你多多費心了……若帶不回她,我亦無顏再回天宮。”他縱身躍入斷塵崖。

“白君卿!!——”紫辰心中又急又氣,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一抹白消失于崖下的茫茫毒瘴中。

此時的聖魔宮外,冗長的宮道兩旁挂滿了流蘇彩錦,仿若煙霞開道,從天邊一路鋪到聖魔宮門前,妖魔界有頭臉的人物皆已入座,整座聖魔宮一片歡騰。記得婚期初定時,承晔對她說定

會讓她風光大嫁,今日十裏紅妝,用心至極,想來他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妖魔聯姻,帝君立後,乃是自帝君上位後發生的頭等大事。

帝君與帝後出現在紅妝盡頭時,承晔與紫琉疏着實松了口氣。

連陌将連理結的另一頭遞給她,低聲道:“若你不願,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花汐吟瞥了他一眼,接過連理結:“來不及了。”

“汐丫頭……”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牽住連理結一頭,與她朝聖魔宮走去。

濃墨般的伽摩陀花瓣與明豔的罂粟花交織在半空,劃過魔界冰冷的空氣,幽火熠熠的長道,畫卷般緩步而來的二人雖都面帶笑意,卻隐隐令人覺得貌合神離。

灼紅的嫁衣下,一雙手默默握緊了連理結。

二人步入聖魔宮,衆魔一齊跪地,為帝君帝後道賀,呼聲如雷貫耳,響徹聖魔宮。

連陌牽着花汐吟走上高臺,道:“仙界與人間聯手,魔界大業屢受重創,所幸帝姬出世,與本君共謀大業。魔界千萬載忍受仙界壓制,諸位心有不甘,何以魔就該屈居仙門之下!仙界皆

是冠冕堂皇之徒,欺壓太甚,今日本君決意,立帝姬蓮魅為後,妖界至此并入魔界,共同進退!”

擲地有聲的話令在場無不沸騰,高呼君上英明。

在一片嘈雜聲中,他忽然感到一道熟悉的視線,那時隔多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只感覺瞬間僵住了,低頭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連陌,你怎麽了?”花汐吟輕輕扯了扯連理結。

連陌的神色有些怔愣,片刻之後,他搖了搖頭。

定是他多心了罷……

承晔上前,抿着唇看向花汐吟,許久才轉向連陌,遲疑再三,道:“連陌,小爺把娘親交給你,小爺才不管什麽妖魔聯盟,什麽帝君帝後,小爺要你保證會護着她,莫要再被人欺負了去

。”

聞言,花汐吟笑了:“怎麽說得我如此弱不禁風。”

承晔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小爺是娘家人,就要護着你!”

看着他生氣的模樣,她心中一顫。

這世上還有幾人能如他這般直心眼兒地站在她身前,護着她,縱然她如今法力高強,他毫不讓步的維護卻莫名地令她感到心安。

連陌看着他,一抹淺笑浮上唇邊,竟然真的順了他的意:“我保證,我會護着她,不再讓任何人傷她,若是做不到,便容你掀了聖魔宮的屋頂,可好?”

得了這句話,承晔才滿臉不舍地退了下去。

長老走上高臺,誦讀咒文,帝君立後,無需跪天,亦無高堂可拜,唯有蓄起帝君帝後無上法力,以點起九九八十一盞幽火之燭,由帝君将今日大禮記載于魔界典籍之上,立後方能成事。

長老捧着一盞玄鐵臺,上前對花汐吟道:“帝後,請拿出睚眦珠,置于此臺之上。”

她揚手一揮,睚眦珠便穩穩出現在臺上。

“請君上先将法力注入睚眦珠。”

連陌稍一猶豫,将手按在珠子上,一道幽幽紫氣注入其中。

“請帝後也将法力注入。”長老示意道。

花汐吟将手置于珠子上,墨色的流光注入珠子中,片刻後,兩道法力在睚眦珠中逐漸相互纏繞,終于融為一體。

高臺下,九九八十一盞幽火燭以備好,只等二人将之一齊點亮。

就在長老即将取出二人法力共同凝結的火種時,聖魔宮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清冷如碎玉的聲音。

“阿吟,不要嫁。”

☆、雲笙大婚(下)

? 在座的沒有一人相信他會現身于此處,就連花汐吟自己都是不信的,可他偏偏就站在這,如披月華般,與這聖魔宮格格不入,他的氣息不知為何有些亂,一時間,聖魔宮大殿寂靜無聲。

他靜靜望着高臺上的女子,雲錦霓裳,嫁衣如火,連綴的金色合歡花綻放在裙裾上,璎珞瑤碧,七彩宮滌,如雪華發間,血玉步搖流蘇輕曳,自眉心至眼角,花印猶是濃墨一筆,妩媚刻

骨。她微微仰起下巴,透出三分孤傲,竟是端得一身帝姬氣度——他從不知曉,穿上帝後嫁衣的她,會是這般驚世之姿,她站在連陌身側,有着令人羨豔的姿态,卻令他感到如此陌生。

這不是阿吟,他的阿吟不會露出這般神情。

“白君卿!!”霧蓮月已然拿起了兵器,眼見着打算上前一戰,卻被連陌喝止。

連陌示意他稍安勿躁:“本君立後,已向六界廣發喜帖,沒道理獨獨将瓊華仙尊拒之門外,仙尊乃帝後舊識,自當由帝後決斷。”他看向花汐吟。

自古仙魔不兩立,魔君立後大典,竟有仙尊到場,這已不是荒唐二字可以言明。

隔着數十位賓客,花汐吟目光淡漠地遙望着他,牽着連理結飛身而下,立于堂上,挺直背脊,對着堂外衣袂勝雪的白君卿似有風華萬千般一笑,道:“來者是客,瓊華仙尊今日駕臨聖魔

宮,可是來向蓮魅與帝君道賀新婚?若是如此,蓮魅自當回敬一杯水酒,以報仙尊盛情,若不是……仙尊還是請回罷。”

白君卿行至她眼前,眉頭緊鎖,心口那股莫名的刺痛再次襲來,闖過斷塵崖,他七百年修為一朝散,連帶着昆侖訣亦從九層退至七層,卻只是為了阻止她。

“不要嫁給他,阿吟。”

不同以往淡漠清欲的口吻,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慌亂的懇求,聽到她與連陌大婚的消息,他突然就亂了心神,趕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若是她真的成了魔界帝後,他當如何面對。

他想不出。

他說完後,花汐吟忽然沉默了,四目對視,久久無言。久到仿佛跨越了亘古洪荒般遙不可及的歲月,她靜靜地牽着連理結,戲谑地反問他:“白君卿,你是我什麽人,你又有什麽資格要

求我不嫁。”

白君卿不動聲色地收起那一抹難以覺察的驚慌,定了定神:“我是你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今日為師不許你嫁,阿吟,跟我回去。”

擲地有聲的話令她攥緊了鮮紅欲滴的合歡花嫁的衣袖,側了側目,默默別開視線——說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那經脈盡斷的痛,整整五十年的囚禁,心灰意冷的絕望,以及心口處他刺

下的重荒劍疤都歷歷在目,明明那般恨他的無情,至今卻仍做不到直視那雙如碧落蒼穹般固執地容納着六界蒼生的眼。

“師父?”她嗤嗤低笑,似是在細細思量這兩個字,“瓊華仙尊是聽不懂我的話還是記性不好,當日南天門前,笙簫早斷,聆音已還,玉蓮簪和我的心也俱碎了,我所說的與你勢不兩立

亦并非一句玩笑,事到如今,我何來的師父?”

“阿吟……”白君卿仍是用一種難辨悲喜的眼凝視着她絕世而陌生的容顏,緩緩從月白的衣袖下取出一物。

玉花冰骨,白蓮雪染,竟是當日被她親手擲碎的白蓮玉簪。

“玉簪已複,阿吟,跟師父回家罷。”聖魔殿上,紅綢妖嬈,他月華一身,似踏雪而來,風姿綽約,竟令一幹魔族忘記言語。

連陌輕嘆一聲,退去半步,剛想松開連理結的另一端,卻被花汐吟一把攔下。

她擡起手,接了玉簪,忽地一笑:“你用法力将它修好了?”

“是。”

“不愧是瓊華仙尊,當日摔得片兒碎的玉簪竟能修複如斯。”她眉目含笑,像真在誇贊他的法力一般,卻在下一刻斂起笑意,“不過仙尊有句話說錯了,這白蓮玉簪早已毀去,即便你用

天下最上乘的仙術将其修繕得沒有一絲裂紋殘痕,在蓮魅眼中,它依舊是殘物一件。人早已不是當年的人,物又豈會是當年的物?仙尊還是莫要再多費心思了,往事已矣,何必徒留什麽念想

,笑話……”

她合上雙眼,決絕地揚手一揮,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那不染纖塵般美麗的玉簪在頃刻間碎成了粉末,風中揚去,終于無痕。

白君卿沒料到她竟絕情至此,眼見着玉簪被毀,他的胸口如同被一只魔爪狠狠刺穿,一瞬間面色煞白下去!其實他很清楚為何會這樣,只是他以為自己可以壓制住。

生離之毒,早在牽機解開後便已種入他的心脈,發作的生離在他骨血中叫嚣,氣血随之上湧,他再難以多說一字。

“吉時将至,仙尊若是肯賞臉,便留下觀禮。”她轉過身,一步步走向連陌。

“阿吟。”這兩個字,在渾身劇痛之下,幾乎耗盡他所有的氣力。

她沒有回頭,自然看不見他此刻虛弱而沉痛的神色:“我的名字,叫蓮魅,仙尊莫要再認錯人了。阿吟,她早已死在重荒劍下……”

白君卿緩緩垂下手,望了她一眼,終是拂袖而去。他始終是孤傲絕塵的瓊華仙尊,縱使劇毒蝕骨,他大步離去的背影依舊尊華無雙,步若生蓮,氣冠衆生,聖魔宮上下,竟無一人趕攔。

寂靜的聖魔宮中,連陌望着花汐吟緊抿的雙唇和冰冷的雙眼,只能深深嘆息:“你,這又何苦……”

沒有人看到,鳳冠霞帔,榮寵萬千在身的她此刻深深壓抑的顫抖,以及被深藏在她左手雲袖下,白玉無暇的,一只白蓮玉簪。

長老不敢再多做耽擱,将睚眦珠中的火焰取出,呈給連陌:“帝君,帝後,請将幽火之燭點亮。”

二人接過火焰,揚手一揮,火焰掠過高聳的燭臺,眨眼間,九九八一支幽火之燭一齊亮起,自高臺下延伸至天際,衆魔跪地,頂禮朝拜。

連陌用天魔之血将此事寫入魔界典籍,從今以後,帝姬為後。

立後當日,竟讓仙界之人來去自如,這于魔界乃奇恥大辱,将連陌與花汐吟引進洞房後,霧蓮月率領風祈等人四處搜查白君卿的所在,魔界大門并未打開,他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離開

魔界。

雲蒼遙與紫琉疏留在聖魔宮中招待衆魔,承晔抽調了一隊人馬專程守住斷塵崖。

這浩浩蕩蕩地一搜,便搜到了深夜。

洞房中,連陌看着桌上的合卺酒,默默地倒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花汐吟面前。

她垂眸瞧了一眼:“會在洞房花燭夜喝茶的,估摸着也只有你我了。”

連陌皺了皺眉:“怎麽,難不成真想洞房?”

她漫不經心道:“若我說想呢。”

他斜了她一眼:“本君是你想睡便能睡的?”

聞言,她經不住翻起了白眼:“你這算是良家的魔君麽?”

連陌哼了一聲,不作答複。

她倒是不客氣,抱着盤盞便吃起了點心,絲毫沒有着急的意思。

“你我就這麽坐一夜?”連陌道。

花汐吟唔了唔,指着滿桌的糕點道:“你若是願意,也可以吃一夜。”

連陌無語地搖搖頭,本來不想與她同流合污,可見她吃得忒香,故而忍不住也選了一盤一面吃一面打發時間。

“你丫頭好沒良心,舍不得那白蓮簪子,卻将我給你的簪子給震成了齑粉,若是放不下,何苦這般不肯退讓?”他道。

花汐吟頓了頓:“君上莫不是連根簪子也要計較?”

連陌知道她不願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無奈道:“他今日是來接你回去的,你卻結結實實在他心上剮刀子。”

“從前,他在我身上心上不知剮了多少刀子,怎的我就不能也讓他挨幾刀?”她冷笑一聲。

“眼下霧蓮月正搜人,饒是他這回怕是也難以脫身。”

“連陌,你還不夠了解他。像他這般心裏只能裝下衆生芸芸的仙,不可能會只為了一人而将自身置于險境。”她搖着頭道。

連陌看了她一眼:“哦?你就這麽肯定他不是為你來的?”

“他不會,因為他是白君卿。”她的語氣萬分确信。

連陌小啜一口茶,不置可否。

夜近亥時,盤盞中的點心也即将見底,二人思量着要不要再讓人送些進來之際,連陌突然察覺到窗外有人,敢在這時候擅闖聖魔宮的定非等閑,遂立即扯了扯花汐吟,示意她留心。

花汐吟也覺察到了異樣,探頭朝那緊閉的窗門瞧了一眼,私下傳音給他:“難道是白日裏觀禮的魔族中有心懷不軌之徒?”

他搖搖頭,傳音回去:“不知,靜觀其變。”

一陣微不可查的動靜之後,窗門被輕輕拉開,二人不約而同地盯住了窗沿。

來人身手矯健,眨眼功夫已經躍入屋內,正要帶上窗子時,他終于留意到了岸邊呆呆地注視着他的兩人,指尖一頓。

花汐吟咬了一半的點心重新掉回了盤子裏,連陌手中剛端起的茶險些驚得沒端穩,二人的眼神中除了茫然還是茫然,直勾勾地瞧着他,屋內靜得便是有根針掉在絲絨毯上都能聽得見。

她沉默了許久,已經沒有一種神情可以表達她此刻的心情,她默默将那口點心咽下,看了連陌一眼:“連陌,我是不是點心吃得太多以至于眼神兒出問題了?”

連陌笑得極是尴尬:“你覺得本君加上你,兩雙眼睛都出問題了?”

她幹咳一聲,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望着窗下的人,道:“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仙尊還有半夜翻進人家洞房的嗜好。”

白君卿立在窗下,六目對視,無語凝噎,唯有別開視線。

連陌眉心一跳:“不知瓊華仙尊有何貴幹。”

白君卿遲疑片刻,道:“……你們,在做什麽?”

連陌指了指桌上吃空了的盤子。

白君卿:“……”

花汐吟勾起嘴角:“仙尊似乎很想看我們洞房。”

“不行!”他毫不遲疑地制止道,“你們不可洞房。”

連陌冷笑:“她已是本君名正言順的帝後,如何不能洞房了?”

一面說,一面伸手欲攬她。

然白君卿比他更快一步,眨眼便已将花汐吟拉到身後,跟護犢似的嚴嚴實實地護着。

“白君卿你莫要欺人太甚!”連陌本就看不慣他,眼下更是有些惱。

“仙魔不兩立,我何必與你客氣。”

“你!……”

他身後,花汐吟打了個呵欠,完全不見她有說兩句的意思,倒是一臉悠然地徑自朝床榻走去:“你倆繼續,我有些乏了。”

“那可是本君的床榻。”連陌不甘道。

她視若未聞地往床上倒去,單手撐着下巴,姿态妩媚地挑着眉:“怎麽,君上心存不滿,要将我踹下去不成?”

“那白君卿呢?難不成你就讓他留在這屋子裏?!若是他想殺你……”

她瞥了他一眼:“不是還有你麽。”

說罷,她便翻身睡去。

白君卿目光幽深地注視着他:“我不是來殺她的。”

連陌嗤之以鼻:“你傷她還少嗎?白君卿,你是來做什麽的本君不想知道,但你若再傷她一回,本君定叫你有來無回!”

他轉身朝屏風後的美人榻走去,這是屋子裏僅剩的床,拱手讓給白君卿,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他轉到屏風後,白君卿無奈地搖了搖頭,扯了把椅子,輕輕在床榻邊放下。看着榻上背身而眠的女子,他信手扯了條棉被蓋在她身上。

“白君卿,你究竟想做什麽?”她背對着他冷冷道,原以為他會設法脫身,離開魔界,誰料他竟然夜闖聖魔宮,換了平日,以他的冷靜,斷然不會做出這等荒唐事來。

身後的人輕柔地替她掖了掖背角:“什麽也不做,我就在榻邊,你可能安心地睡?”

沉默片刻,她漠然道:“我不會跟你回去。”

“我知道你現在不會,我可以等。”

“你憑什麽認為等得到我回心轉意?”

他沒有作答,夜,就此無聲。

連陌卧在屏風後,透過薄薄一層輕紗看着床榻邊的動靜,名震六界的古劍重荒立在白君卿手邊,劍鋒卻是朝着屏風這頭。他心窩窩一抽,明明是他的屋子,怎的好像他是賊一般被這般

防範,這二人還真是不知道客氣二字怎麽寫。

☆、何笑何驚人

? 一晃眼,五日逝去。

大婚後,花汐吟以帝後身份名正言順移居聖魔宮琴心殿,連陌名義上居于琴心殿,然事實上這五日他現身殿中的次數屈指可數。

花汐吟撐着下巴坐于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拔着瓷瓶兒中的伽摩陀花,原就沒有幾片花瓣的伽摩陀經不住她折騰幾下便禿得只剩下花蕊。不遠處的屏風下,白君卿撩着袖斟茶,飄着青葉

的茶水溫香氤氲,甚為惬意。

看着他,她突然想起了洞房第二日清晨,伺候的人守在門外,總不能打開門告訴她們,昨夜這洞房中有三人,兩個男人還争鋒相對地互瞪一夜吧。無奈之下,連陌從裏屋拿了一件衣裳讓

他披上,扮作聖魔宮中的侍從。要說帝君陛下被重荒劍指了一夜,能咽下這口氣誰也不信,堵了一肚子火氣的帝君陛下轉身就拿了一件罂粟紅的外袍丢到白君卿手裏,一臉“有能耐你穿上啊

”的表情。

六界無人不知,三十三重天的瓊華仙尊,白衣傾華,舉世無雙,除了白,就沒見他穿過別的色兒,連陌這一回是暗裏記了他一回仇,明着給報了。

花汐吟眼見着白君卿臉色鐵青地穿上那件紅的妖嬈的外袍,從屏風後走出,一口清茶噴了連陌半身。

現在看他換回了一身白,她腦子裏卻總是隔三差五地跳出那秀色可餐的紅。

連陌避出去已有五日,花汐吟知道他倆是相看兩相厭,可長此以往,難保其他人不會生出疑心。

這幾日仙門亦不太平,魔君立後,妖魔界并為一界,仙尊不知去向,加之天君正值天人五衰關頭,一時間,偌大仙門皆由少君紫辰主持大局,雖有天山輔佐,但畢竟時局混亂,穩住局勢

已是勉強。

少君宣稱仙尊因要事返回昆侖,不日便歸,然衆仙依舊人心惶惶。想來這也在情理之中,單單一個連陌帝君已是不好對付,如今又加上一個身懷魔種的帝後,六界的未來一片迷霧重重,

千年前玉昆仙尊留下的寓言,終是要成真了。

花汐吟靜靜地瞧着他:“你就打算這麽留在琴心殿?”

白君卿側目:“我說過會等你跟我回去。”

她笑了笑:“不可能。”

她頓了頓,轉而道:“其實你不如退一步想,殺了我,或許比較快。”

“我不會。”

他緩緩放下茶杯,語氣溫和,卻沒有一絲猶豫。

“白君卿,你是不是覺得我允你留在聖魔宮,是因我對你還心存不忍?”她皺眉道,“若你這樣想,奉勸你還是趁早死心,我不過是想看看你那冠冕堂皇的大義能不能讓你保住這蒼生天

下,想看看你受盡折辱,眼睜睜看着我毀了六界後會是怎樣一副表情罷了。”

“毀了我,毀了六界,你便能滿意?”

“那是我的事。仙門如今折損人仙門,天君又燈盡油枯,便是你盡心挽回,恐怕也撐不了多久罷。”

“阿吟,若你肯回頭,我會帶你離開。”

“離開?”她苦笑,“白君卿,我如今還能去哪,除了此處,這六界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所,有多少人做夢都想殺了我,包括你——若不是魔種相護,南天門前那一劍便足以要了我的命

!”

“我們可以回昆侖,再不問世事。”

“嗬,回昆侖,你不說我都忘了,碧霄宮主的玉牌還在我手裏,堂堂昆侖上主,竟然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界帝後,就連昆侖神獸白澤,一代仙尊如今也被囚聖魔宮,不知歷代上主泉下有

知,是不是恨不得顯靈劈死我這妖孽。”她把玩着手中的白蓮玉牌,漫不經心地說道,“傳言兩千年前,玉昆仙尊在世,便留下遺命,魔種出世,生靈塗炭,必要在其孵化前毀之誅之,方可

度過此劫,白君卿,當年你早知我是宿主,卻向天君進言,留了我一命,誠然若真能将我永世封印于紅蓮地獄底層,此劫可免,然憑你的心智,難道就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反抗,還是說,

你就篤定我不敢,不忍。”

白君卿注視着她:“我篤定的并非你不敢,不忍,阿吟,你本性純良,行差踏錯,我賭輸了一次,不想再輸第二次。”

她沉默片刻,起身走出了琴心殿,淡淡道:“我本就是妖,純良二字不過是你的錯覺罷了,你注定會再輸一次。”

她離開了琴心殿,行至弱水河畔,抽出匕首劃開自己右手腕上三寸處的皮肉,黑色的血液順着白皙如玉的胳膊滴入弱水中,消于無形。她蹙眉凝視,服下一枚血紅的丹藥,發紫的唇色漸

漸泛出紅潤,當初以禁陣轉渡牽機,她失去了雙眼,以牽機毒性,本應逐漸失去五感,但她有魔種庇護,這才複明,但也留下了病根。牽機毒性剛烈,雖說她跟連陌說并無大礙,然事實上她

每日都必須放出腕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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