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7)
寸血脈中的毒血方可維系現在的身體,否則那五十年在紅蓮地獄中的烈火焚燒,她頃刻便會皮肉潰爛,面目全非。那丹藥乃是人血所凝,一條人命,只能凝出一枚丹藥
,若沒有丹藥,毒血便會在全身經脈中游走,難以逼出。
白君卿說,他是來帶她離開的,可笑她已是滿手血腥,視人命如草芥,當初随他懸壺濟世的花汐吟早就沒有機會回頭,除了走下去,她別無選擇,命該如此,她早已認命。
她靜靜地望着澄明如鏡的弱水,弱水之上,寸羽難浮,法力無用,她看着水面倒映着自己明豔絕世的臉,若有所思。
連陌回到聖魔宮,便來琴心殿找她,看見白君卿,免不了又是一臉的寒冰。
“你倆若是實在覺得彼此添堵,便避一個出去罷。”花汐吟無奈地搖搖頭。
“這是本君的屋子。”連陌斜了白君卿一眼,拿起他剛泡的茶便飲,白君卿擡起頭鄙夷地瞧着他,他又理直氣壯地冷眼道,“這是本君屋子裏的茶葉。”
白君卿搖搖頭,做了個請的動作。
花汐吟在旁哧地一笑,自從白君卿進了琴心殿,帝君陛下的心裏似乎就堵得慌,本就來的少,這廂來一回琴心殿便要給他找一回不痛快。
見白君卿不痛不癢的反應,連陌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遂又道:“本君今日要留宿琴心殿。”
白君卿盯了他片刻,幹幹脆脆地吐出倆字:“不行。”
“白君卿,本君容着你留在這屋子裏,是看在汐丫頭不趕你,本君要睡在哪裏你憑什麽說不行?”連陌道。
白君卿抿了一口茶,幽幽道:“你大可以一試,便知我憑什麽。”
“你!……”連陌氣得眉心直跳,回頭瞪了花汐吟一眼,“你管不管了,本君才是你夫君?”
花汐吟瞄了他一眼:“君上說笑了,他是仙門的人,與我何幹。”
連陌心中郁結:“你跟本君出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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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随他走到宮門前。
“怎的,君上這是要立威?”她笑道。
連陌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本君還不是為了你,白君卿是什麽人,你任由他留在聖魔宮成何體統!”
“他要留在琴心殿,真打起來,那重荒劍我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勝,你可命人散出話兒去,就說瓊華仙尊在聖魔宮中做客,我倒想看看那些仙門之衆可還能坐得住。”她冷冷地勾起唇
角。
連陌伸手勾起她的下颚,低聲道:“不長記性的丫頭,你難道忘了他當初是怎麽欺騙于你,嗯?”
花汐吟也不推開,任由他勾着,玉指掃過他的胸口,妩媚動人地一笑:“我記性好着呢,有勞君上費心。”
門外二人相談甚歡的背影,可謂是出雙入對,白君卿不禁想起連陌的話。
她是本君名正言順的帝後。
而他又算她什麽人,即便他仍當她是徒兒,可在她心裏,或許終他一生,也無緣再聽她叫一聲“師父”。這樣一想,他心頭便刺刺地疼,生離又有發作之勢,他起身走出門去,無聲的擦
肩而過,他絕塵而去。
花汐吟望着他走出聖魔宮,終究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遙望,神色有些七分的蒼涼,三分的決絕。
望了半響,她轉身走入琴心殿。
連陌搖着頭,也不知怎麽說是好,遲疑片刻欲離開此處。
“嗯?這便走了?”花汐吟斜倚在門框上,笑靥如花地瞧着一只腳已經踏出去的他,“方才不是斬釘截鐵地說要留宿琴心殿麽?”
連陌側目,沒好氣地看着她唯恐天下不亂的嘴臉,眉心一抽:“丫頭,怎麽,你很想看到我被他追殺嗎?”
“不不不。”她噙着笑意,妩媚地勾了勾手指,“我怎的舍得,你現在可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呢。”
看着眼前沒事就愛拿他消遣的女子,回想起方才面色鐵青地離開的白君卿,連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遂不再猶豫地大步離開。
身後傳來花汐吟的低笑聲:“你走那麽快作甚,他不見得會殺了你啊!”
連陌現在只要一回想起洞房那夜白君卿用那種看采花大盜般的眼神瞧了他一晚上,他便頭疼的厲害。
不會殺我?他今夜要是留在她房裏,第二天白君卿就敢舉着重荒劍沖進來往他腦門上招呼!雖說倒不是真怕了他,但換了誰都不希望被那名動六界的瓊華仙尊盯上啊。
看着他走遠,花汐吟的笑意僵在了嘴角,許久的寂靜蔓延在偌大的琴心殿。她不會追出去找他,因她沒有理由這樣做,從前,她可以等他,可以為他眉間的不悅而失了分寸,但如今,她
早已沒了當初的心境,他怎樣,又與她有何幹系?
人天自兩空,何相忘,何笑何驚人。
☆、弱水奈何(上)
? 咣!——
重紫閣中傳來清脆的碎裂聲,童仆在門外紛紛後縮,不敢上前,這已經是今日第十一只摔碎的杯盞,紫辰坐在太師椅上頭疼地扶着額。今日金銮殿上,他以少君身份代天君議事,朝堂之
上,仙門衆卿再一次提及白君卿的去向,這段時日,不知是何人傳出的消息,說白君卿如今就在聖魔宮,至于是被囚于琴心殿或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留下,衆說紛纭,一百個仙家一百張嘴,個
個的嘴皮子一張一合,就跟小刀子似的往人臉上剮,即便他有心安撫也不能一一堵住每一張嘴。從金銮殿回到重紫閣,他一進門便惱得砸了手邊的茶杯。
如今仙魔戰事緊張,天君歷天人五衰,再加上九霄與渙珠的婚事,他恨不得一個人分成三個來用。
白君卿啊白君卿,你可真會給爺找消遣!
這番細想,他又是一陣火上心頭,抓起手邊的白瓷兒瓶便要砸,然瓶兒已經脫了手,卻久久不曾聽到碎裂聲。
“你便是在煩心,這花瓶可不曾得罪你。”門外響起一個不急不緩的聲音。
紫辰擡起頭,眉間浮現一抹詫異:“羲和?”
門邊的女子算不上傾城絕色,但那通身的氣派卻似星華在身,溫婉之詞若用在她身上未免淺顯,華貴之語又過于孤高,脈脈一眼,含笑三分,琉璃玉珠,璎珞環釵,腰間湛藍宮滌随風微
漾,白紗之下,藍衣若隐若現,似一抹晴光灑落蒼穹,利落明朗,這上下打量下來,竟然找不出一個詞來描述她骨子裏獨有的美。
天外麒華山麒麟一族長公主殿下,桓君之女,羲和帝姬,其位份就連天君都要有所禮讓,她千萬年一直在麒華山修身,若不是桓君下令,恐怕她也不會在此時出現在天宮攪這回渾水。
羲和緩步而入,一揚手,花瓶便重新歸位,她一點也不客氣,上前拿起紫辰手邊的茶杯端詳片刻,仰頭便飲。紫辰有些尴尬地提醒道:“帝姬,那茶是我的……”
羲和瞥了他一眼:“怎的,一口水都舍不得,大不了回頭賠你一缸。”
“我不是那個意思……”
“九霄那事兒算是平息了。”羲和道。
“怎麽就平息了?”紫辰有些難以置信,先頭鬧得沸沸揚揚,頗有你死我活的架勢,怎麽這就算完事了?
“還是雲老爺子出面,老爺子膝下沒有個體己的孫女,早便盼着有個孫媳婦兒,這廂小九要嫁過去,老爺子寶貝得緊,這頭剛吵起來,老爺子便先劈頭蓋臉訓了九霄一頓,明着給小九撐
腰,讓孫子給媳婦賠不是。”
“九霄也就這麽認了?”
羲和無奈地搖了搖頭:“雲老爺子說了,他要是把到手的媳婦氣跑了,回頭非打折他的腿。”
紫辰呆呆地愣了好一會:“……姜還是老的辣。”
這雲老爺子年輕時是跟着北胤神君的副将,若是發起狠來,九霄還不知道得躺在床上哼唧幾日。
“這事兒且放上一放,聽說你遇上了更為棘手之事。”羲和道。
紫辰點了點頭:“這樣要緊的攤子,他就這麽甩手給我了。”
“瓊華仙尊怎的如此不知分寸,難道他要袖手不管?”
“依瓊華這死磕的性子,不會不顧師尊遺命,若是換做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蒼生,然這一回……”
“他舍不下他那徒兒?”羲和面露異色。
“說不舍得未免淺薄,瓊華是神獸白澤,他在世上活過的年歲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然與他相識的四千年光陰中,我極少見到他猶豫,他總說自己活得太久,以至于早已對世間寒了心
,冷了意,若不是在師尊榻前立下重誓,他也不會在和仙門摻和在一處。我領着阿吟去羽桃林見他的那一年,他還是那般懶散無心的樣子,白紙一樣的丫頭交給他,他也不知道怎樣教導才是
。可日子一天天地過,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目光也有了幾分人情味兒。瓊華與阿吟之間的緣局外人是瞧不分明,他心裏究竟怎樣看阿吟的,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甚清
楚。”紫辰默笑。
羲和一聲輕笑:“三十三重天的瓊華仙尊,有無雙之容,雅絕之風,行事做派雷厲風行,到頭來卻終是被自己的徒兒牽絆,仙門堪憂啊。”
紫辰不以為意地笑道:“帝姬憂心過早,這偌大仙門,并不是只有瓊華一人支撐,上仙門屹立萬年仍不可動搖,憑的可不只是一位仙尊。”
聞言,羲和側目瞧了他一眼:“少君好氣魄。父君遣我前來時已吩咐了,麒華山多年不涉争鬥,此次仙門遭受莫大劫難,麒華山依照女娲娘娘的訓令不得出兵幹涉仙界之争,但如今我私
底下與雲家有幾分交情,有此依憑,暗中相助一二并非不可。”
“帝姬費心,我在此謝過帝姬與桓君陛下。”
“少君殿下莫要急着謝,父君有言在先,若是此次我助仙界度過此劫,麒華山這份人情,還需天君一諾。”
“不知帝姬想要什麽?”紫辰饒有興致地瞧着她。
羲和莞爾:“此事若成,我自會告知,少君殿下記着便好。”
聞言,紫辰雖心有疑慮,卻還是應了。
與此同時,聖魔宮。
得知晏京城後山的靖王墓被盜時,報信的魔姬只聽到一聲杯盞落地的破碎聲,耳邊一陣風,琴心殿中便已沒了花汐吟的影子,慌忙回頭也只瞥見天邊一抹明豔的紅,一閃即逝。
魔姬從未見過帝後臉上有這等焦急之色,故而不免受了些驚吓,待她回過神來,掃過琴心殿各處,玄青的屏風微微透出幾縷光影,垂落的紫玉珠簾在靜谧的殿中搖曳,她心中好奇,便想往
屏風後瞧上一眼。
“你做什麽。”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喝止。
魔姬吓得登時縮回了腳,戰戰兢兢地回過身:“魂,魂姬姐姐……”
魂姬緩步而入,道:“帝後有令,琴心殿不須伺候,你怎的會在此?”
“是帝後娘娘有命,奴婢才……”
“罷了,你且出去罷,以後若沒事不要進琴心殿。”魂姬道。
“是。”魔姬低着頭退了出去,臨走看向魂姬的那一眼滿是怨毒與不服,不過是低賤的魇,仗着将軍的寵愛又混進了聖魔宮,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走後,魂姬意味深長地打量着那扇屏風,透過一層薄紗,屏風後隐約是清清冷冷的一抹白,悄無聲息。
她注視良久,默默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琴心殿的門。
且說花汐吟趕到晏京後山,墓門果然已被挖開,沙石碎屑散了一地,她留在門前的護墓玉牌亦摔得四分五裂,看到此景,她暗自心驚,徑直沖下了陵墓,眼前的一切比她想象中要好上一
些,門口雖亂,然墓中陪葬的玉器擺件卻依舊擺放如初,四壁的夜明珠也沒有被撬走的痕跡,盜墓者大多是為了盜取陪葬品而來,費盡心思砸碎了她留下的玉牌,進入此處卻什麽都不拿未免
不合常理。她走進主墓,生生倒抽一口冷氣——主墓室中冰棺還在,但蘇浮的屍身卻不翼而飛,連同棺蓋上的紫玉兵符也消失了,她上前一探,冰棺釘合處果然有被撬開的痕跡。
蘇浮屍身失蹤對于她打擊甚大,靖王墓乃蘇還錦秘密挖掘建造,按理這世上除了她和新帝已無人知曉,新帝不可能出賣一個逝世多年,早已魂飛魄散的皇叔,墓門前還有她留下的玉牌為
瘴,普通人就連墓門都摸不着,如此這般,盜走蘇浮屍身的必然不會是尋常人。
最是令她不解的是,冰棺中的人死去多年,究竟是何人會對一具空殼感興趣,不惜如此周折也要帶走他和紫玉。
腳邊跑過一只兔子,她凝視片刻,俯身将兔子提起,盯着兔子的眼睛,灼紅的右眼逐漸變得幽深。
這只兔子極有可能是跟着盜墓者進來的,她的右眼乃是魔種所開的天魔之眼,可以抽取這畜生的記憶。片刻之後,她松開了兔子,眉目緊鎖,墨煙一閃,她已消失在陵墓中。
婁豕山,位于東海之濱,名義上是求仙問道之所,然不論是上仙門還是人仙門的典籍中均不曾記錄在冊,早在秦漢,便有始皇出海求訪仙島的傳說,後人稱其為蓬萊,但求仙的船只被蜃
樓所惑,最終到達的實際上乃是婁豕山。傳言婁豕山上所謂求仙問道之人皆是旁門左道之徒,奉兇獸梼杌為上首,時常行逆天荒唐之法煉制丹藥,島上阆亭觀中有一子歸道人,率門下衆退居
海霧蜃樓深處多年,與人世隔絕,若不是她在那畜生記憶中看到盜墓者腰間所佩的阆亭觀觀玉,她也不會相信此事是他們所為。
她周身萦繞着濃郁的魔息,穿過重重海霧與幻像,抛出睚眦一震,海島周圍設下的結界便震了個粉碎,霧瘴後的婁豕山漸漸展現在她面前。她攻入阆亭觀不到一盞茶時間,子歸道人便有
些受不住了,出面與之商量。
“蘇靖琰的屍首在哪,立刻交出來。”她目光如結冰霜,冷冷地注視着子歸道人。
“帝後有話好說,切勿動手。”子歸道人面色難看。
“我只要他的屍首,爾等平日裏傷天害理我管不着亦懶得管,但誰借你們的膽子動他。”她手握睚眦,華發如瀑,海風中翻飛似白雪錦繡。
看着她周身的睚眦電鳴,巨浪拍崖,她就像是立于礁岩上的一團烈火,阆亭觀的弟子皆心悸退後。
☆、弱水奈何(下)
? 魔界帝後之名早已傳遍六界,饒是他們避世不出,也免不了有所耳聞,其手段殘忍,以致生靈塗炭,如今的人間帝都晏京,天子腳下的繁華之城私下早已是世事薄涼,若不是朝廷尚有幾
分餘力,恐怕早便亂成一團。
“子歸道人,今日你門下弟子盜取的靖王屍首與紫玉兵符可在阆亭觀中。”她道。
子歸道人低聲與身旁弟子交談片刻,道:“屍首确在觀中,只因有人告知,靖王屍首中有容祁少君留下的一枚碧落明珠,可保屍身不腐,這明珠若是用來煉制丹藥千金難求,故而……”
話音未落腳邊便遭一記青雷,驚得他險些坐在地上。
崖邊的女子眼中滿是森冷的殺意:“你要是敢動他一根手指,我便剁了你整條胳膊,動他一根頭發,我便扒了你一層皮,他的屍身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今日便是你婁豕山滅頂之日!你若
是不信,大可一試。”
聲音并不高亢,甚至稱不上嚴厲,然這似笑非笑間說出的話卻令在場之人無不膽寒。
子歸道人頂着那股迫人的壓抑下令将蘇浮的屍身帶出來。
“帝後,靖王屍身尚且毫發無損,還望恕罪。”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見到花汐吟的第一眼子歸道人便知道便是賠上整座婁豕山也萬萬不能與之匹敵半分,明珠雖寶貴,但若是惹惱了
帝後,別說煉什麽丹藥,怕是真要滿門亡命!
花汐吟微微擡手,蘇浮的屍身緩緩飛離地面,落在她臂彎間。
她注視着他蒼白的容顏,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對不起,蘇浮,我這就帶你回去。”
她擡起眼看向子歸道人:“兵符呢。”
“在這在這……”子歸道人慌忙從腰間解下紫玉奉上,心中暗道倒黴。
“你們從何處得知碧落明珠在靖王屍身內。”
“是……是……有一異人告知。”子歸道人吞吞吐吐道。
“何人?”
“不知他是何來歷,他亦不肯露面,我們只是按他的吩咐在今晨去盜來靖王屍身與紫玉兵符。”
聞言,她眉心一緊:“今日之事我暫且不與你們算賬,若是膽敢再犯,定不輕饒!”
她帶着蘇浮的屍身與紫玉離開了東海。
子歸道人所言令她心頭忐忑不安,依照他所說,此事是有人故意為之,知曉她與蘇浮的關系之人不在少數,光是仙門中人便有數十衆,然若是仙門中人所為未免卑鄙了些,況且盜取蘇浮
屍身于他們而言并無好處,且少君容祁就不會容許婁豕山之人亵渎弟子屍身。若不是仙門中人……這世間還有誰會如此折騰一具屍體,顯而易見,只要被她發現,定會出手劫回,豈不是無用
功?
她心中狐疑,然墓門既已被挖開,她便斷不能再安心将蘇浮置于墓穴之中,北海海底冰穴中尚有可以保存屍身的寒冰,她便将蘇浮的屍首帶往北海冰窟,重新安置。
布好結界後,她走出冰窟,蘇浮的屍身已經奪回,但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濃烈,她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是莫名覺得今日之事雖說發生突然,然隐隐總有刻意之感,從婁豕山劫走蘇
浮屍身,到她找上門,不過短短半日,這半日下來,她全然不在琴心殿……
她目光一沉。
盡管只是突然有些懷疑,然一旦有了猜測,不回去看一眼總是覺得不安心。
她揮袖将冰窟入口鎖閉,禦風返回聖魔宮。
眼下連陌避去了蓬萊青鸾處,白君卿身在琴心殿的事知曉之人并不多,但琴心殿委實算不得什麽隐秘之處,若有心一查,真相可昭,加之他為闖斷塵崖,早先已毀去不少修為,仙入魔界
,則法力衰退,如今不知還能剩下多少。
花汐吟回到聖魔宮,還未入殿,便見魂姬候在門前,神色怪異。
她上前詢問:“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魂姬的語氣有些失措:“帝後,您快去弱水崖,早間您離開琴心殿後,便有書信傳來,仙尊看過之後便趕去了弱水崖,屬下愈發覺得有蹊跷,故而在此等候帝後。”
她心頭一沉:“誰傳的書信?”
“送信的人瞧着臉生,屬下不曾見過。”魂姬道。
“他走了多久。”
“兩個時辰了。”
魂姬話音未落,眼前的人便憑空消失了。
弱水崖,乃是弱水源頭的一座懸崖,平日與尋常山崖無異,然崖下弱水潭卻可吞噬封印法力,任憑修為再高,一旦觸碰到弱水潭中的水便會盡消,再無望從弱水寒潭中脫身,傳言弱水崖
下更有兇獸混沌的封印,乃是千萬年前北胤神君所設,如今已無人知曉這究竟是怎樣一道封印,只是六界仍流傳着其有來無回的說法。
此時的弱水崖頂,肅立于崖上的挺拔身影猶如一道白月光,靜靜注視着端坐于崖邊的背影,弱水崖上風煙彌漫,那人衣擺上的綠萼梅卻開的栩栩如生。
“五十年前的逢雲城,近在咫尺,竟然連九霄也沒能認出你,他與你結交整整十一年,若是知曉真相,不知會是怎樣一番心境。”白君卿淡淡地望着他。
崖邊的人發出一聲輕笑:“我改容換顏,甚至連性子都幾乎與從前完全相反,如此周折,若是連九霄都瞞不過,倒是我無能了。”
“西海雲家長孫,名蒼遙,字寒露,你失蹤那年,正值你聲名最盛,你撇下雲家基業,不知所蹤,如今再見,卻是堕落成魔。”
蒼遙冷笑:“恐怕這世上的人都以為我早就死了罷。”
白君卿将信拿起:“你在心中所言,可是真的?”
“怎麽,仙尊不信我的話,既然不信,何必前來相見?”蒼遙道,“世人皆頌昆侖仙境二位仙尊,上主玉昆通曉古今,無所不知,其師弟玉臨劍道無雙,如此翹楚,萬人敬仰,世人只知
其留下了魔種禍世的預言,卻是萬萬想不到這禍世的罪孽,乃是緣起于昆侖。”
白君卿眉宇緊皺:“家師一生為安定六界鞠躬盡瘁,你如此妄言,可有證據。”
“當年雲家守護神界龍骨,在玉昆仙尊的相助下預備将其移送天荒,不料入了天荒後便出了差錯,玉臨仙尊不慎将龍骨遺落于天荒之海,待打撈起後,龍骨中的神澤竟遭受侵蝕,凝出一
枚魔種。玉臨仙尊深知其蘊含着毀天滅地的力量,試圖将其毀去,然魔種卻仿佛活物一般轉眼便消失于眼前。玉臨将此事回報玉昆上主,玉昆當機立斷,命此事不得外傳,那位玉臨仙尊真可
謂是好手筆,竟在天荒将護送龍骨的雲家弟子盡數散魂,我中了一劍,跌入天荒之海,一身法力散盡,九死一生才瞞過他的眼睛,若不是遇到了君上,這世上哪還有我雲寒露。”
“師叔素來慈悲,怎會為隐瞞此事下如此毒手。”白君卿道。
“嗬,好一個慈悲為懷的玉臨仙尊,他刺傷我時,眼中可不見半分遲疑。若是魔種一事傳出,六界必亂,昆侖千萬年的威名怕是一朝盡毀,只要我們死在天荒,他們尚有補救的餘地。至
于我們的下落,若連同去天荒的玉臨仙尊也無跡可尋,便是死無對證。”
“我師叔現在何處。”
聞言,蒼遙似笑非笑道:“他殺了雲家那麽多弟子,亦毀了我一身仙骨,便是他藏匿于天涯海角,我也咽不下這口氣。我散去最後一絲法力,從頭修習魔道,百年前功成一旦,就在這弱
水崖上,終是大仇得報!白君卿,恐怕你怎麽都想不到,你的師叔就藏在這魔界之中吧。”
白君卿眼中一冷:“你殺了玉臨師叔?”
“我恨他入骨,恨昆侖入骨,亦恨這偌大仙界,竟無一人懷疑過當年的變故,那些無辜枉死于天荒的雲家子弟,魂飛魄散,就連屍首也難逃天荒兇獸蠶食,何等凄慘,每每念及,我便心
如刀絞!”蒼遙指了指懸崖下的弱水寒潭,“我殺了他又如何,他墜崖于此,弱水寒潭深不可測,他必然屍骨無存。”
白君卿走近懸崖,崖下弱水寒煙陣陣,雖清如明鏡,卻幽深不可測。
蒼遙緩緩走到他身側,低聲道:“白君卿,你師叔的命喪于此,你今日來赴約,難道沒有想過會有怎樣的兇險?……”
白君卿微微側目:“你想殺我?”
“你走進魔界之時,就不曾想過在這裏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他笑意詭谲,“我費盡心思将帝後引出琴心殿,此時她恐怕正在安置一具屍體,無暇顧及……哦,我險些忘了,她如今可
是最恨你的人,你若是死了,于她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袖下凝氣成刃,朝白君卿刺去!
白君卿退後半步,眨眼召出重荒劍格擋。
蒼遙眼神輕蔑:“白君卿,你修為損耗太多,一入魔界又一再衰退,如今便是有重荒劍在手,亦不過虛有其表,今日,我便送你去見你那沒有心腸的師叔!”
他手下招招必殺,如他所言,以白君卿眼下的修為,能抵擋已是勉強,何談脫身。打鬥之間,逐漸被蒼遙逼至崖邊,蒼遙有意賣了個破綻,任憑重荒劍劃傷右肩,擡手出掌,便将他打落
山崖!白君卿伸手拉住崖縫間一株枯樹,凝神運氣,卻發現體內法力虛空,弱水之上,水汽朦朦,他竟無法飛上崖頂。
“你的法力正在消散,莫要再白費氣力了。”蒼遙立于崖頂,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他,“白君卿,只要有你在一日,我便難以毀了昆侖,毀了仙界,你的存在只會動搖花汐吟,動搖君上的
大業,你說我怎能容你!”
他緩緩拔出長劍,這把劍乃是他尚在仙門之時,師門所傳,他從不輕易動用,不想今日卻用來取一個六界仙尊的性命。
“只要你死,昆侖必亡。”他揚劍揮蹴,将那枯樹攔腰斬斷,看着半空無聲墜落的人,他依然滿目悲憫,似乎連死都不能動搖他分毫。
蒼遙靜靜地望着那墜落的身影,目光冰冷。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仙尊瓊華。
就在此時,耳邊忽地閃過一陣清風,他只來得及看到一抹如火的紅追着白君卿迅速墜落的白影躍下弱水崖!
☆、冰封之獄(上)
? 墜落弱水崖時,許是活得委實長久了,模糊的水霧與流逝的天光中,那一刻,白君卿想到了三個字,不是不想死,而是花汐吟。
眼前閃過的畫面,竟是五十年前,那道瘦小的身影在羽桃紛飛的林子裏對他笑得勝似暖陽。
他活得久遠,自認無愧于天地,到頭來卻還是有所虧欠。
突然腰間一緊,身子忽地停在了半空,他睜開眼,一道紅紗似裂空而下,縛住了他的腰,半山崖上的女子一手拉住紅紗,一手抓着崖上亂石,眉頭緊皺:“抓穩!”
他下意識地拉住了那條紅紗,對于她的出現感到愕然。
“帝後!”崖上的蒼遙也深感詫異,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反應過來。
花汐吟懸在半山崖,法力逐漸消散,不消片刻便已無力回到崖頂,她悻悻地瞪着蒼遙,“去找連陌!他會設法救我們上去!”
她深知,便是蒼遙下來救人,也只會落個同樣下場,他有意取白君卿性命,又怎會給他留什麽後路。
蒼遙沒想到她會跟着跳下去,一時間心中惱火,花汐吟是帝後,他不可能見死不救,唯今之計只能照她所言,趕去蓬萊尋得君上回來想法子。
“……你且支撐一番!”滿心怒火,蒼遙還是立刻朝蓬萊而去。
白君卿望着她:“阿吟,你怎會來這!?”
花汐吟吃力地抓着那塊岩石,冷眼垂眸:“你以為魔界是什麽地方,一封書信你便前來赴約,白君卿,你可知這裏有多少人等着你不得好死,你有沒有腦子!!”
她吼完,白君卿愣了許久:“……你,不也恨不得我不得好死嗎。”
“我!……”花汐吟心頭一滞,旋即道,“我自是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卻不是想看你死在蒼遙手裏,我若要殺你,必定一劍穿心!”
聞言,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終道:“……當日那一劍,确是令你心灰意冷了。阿吟,若是我死了,能換你回頭悔過,倒也未嘗不可……”
邊說,他握着菱紗的手邊漸漸松開。
“白君卿!你敢放手試試!!”她眼底的狠絕沒有絲毫玩笑之意,“你若敢放手,我便毀了這四海八荒!屆時血染仙門,屠盡蒼生,你看我敢是不敢!”
白君卿愕然地望着她:“你當真不肯回頭?”
“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不願放棄游說我嗎!”花汐吟心中莫名氣惱,她不曾知曉,素來清風無塵的人竟是如此固執。
岩石因支撐不住兩人的重量而斷裂,一切就發生在轉瞬,驚慌無措之餘,二人已墜落懸崖。花汐吟只感到手中菱紗一緊,她便落入一片溫暖的白。
“莫怕,師父在這。”他溫聲在她耳畔低喃,一如多年前他站在聆音劍後,護她乘奔禦風。
他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拔出重荒劍深深刺進崖壁的縫隙中,二人再度停在了山崖上,此刻弱水寒潭近在腳下,若是一腳踏空,便只能落入深潭,再無脫身之日。弱水崖底四面三面環山
,形似漏鬥,二人環顧四下,竟然發現弱水之上竟懸着一個山洞。此處千萬年無人涉足,洞口藤蔓枯榮千載,早已密如綠簾,若不是他們恰好停在其側,恐怕也發現不了。
花汐吟手腕一動,将菱紗甩出,沒了法力她氣力有限,多次嘗試終于讓菱紗纏上洞外碗口粗的藤蔓。
白君卿以重荒劍為落腳點,抱着她全力一躍,萬幸順利到達了洞口。
花汐吟立于洞口,神色複雜地看着幾丈外,石縫中的長劍:“你的劍……”
重荒乃是上古神劍,昆侖傳世珍寶,他竟然毫不遲疑地将其當做踏板。
白君卿只是瞥了重荒一眼,便朝洞內走去:“離開這裏,這山洞雖歷經多年,細看卻不像是自然形成,沿着山洞,或許能尋到出路。”
她猶豫片刻,終是與他一道往裏走。
甬道幽深,幾乎只容得一人通過,且愈往裏愈是寒氣逼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感到走在前面的人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失了妖心,性命全靠魔種與血丹維系,手腳冰如死
者,連陌曾想了各種法子替她暖手,終是無用,心都死了,暖一具軀殼又有何用?然此時此刻,牽着她的人一言不發地朝前走,他的掌心竟然暖得仿佛是一個小爐,漸漸喚起了那冰封的記憶
。
她動了動發紫的雙唇,發出的聲音略顯失神:“小白……”
她感到他的腳步生生一頓,她不防便撞上了他的背。
這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