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1)

君卿生生愣住。

“孽障!你說什麽混話!”天狼怒喝,“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這是要逼瓊華同你亂倫嗎!?”

“亂倫?”她的唇角彎做一個妩媚的弧度,居高臨下地看着天狼,“我是個魔頭,倫理綱常在我眼中什麽都不是,且我問的人是白君卿,與你何幹?”

紫琉疏揚手一擊,冷冷地看着天狼:“你閉嘴。”

“你!……”天狼氣得面色發青。

“好。”一片争執中,忽然響起白君卿淡淡的答複,他看着她的雙眼,道,“只要你退兵,我娶你便是。”

花汐吟一怔。

在場之人無不為這一決定感到震驚。

“瓊華!你可知你在說什麽?!”這一回,連紫辰都沉不住氣了。

誠然眼下的局勢确實不容樂觀,可他竟然答應娶自己的徒弟,真真是荒唐至極!

白君卿沒有看他,只是靜靜地放下了重荒劍,對眼前的人伸出手:“阿吟,我帶你走,從此世上再沒有瓊華星君,亦沒有蓮魅,師父帶你回家。”

他的口吻那樣溫柔,那一瞬,幾乎所有人都要相信她會點頭,一片死寂中,她卻突然瘋了一般仰天狂笑:“好一個白君卿!好一個兼愛無私的瓊華仙尊!為了這天下蒼生,你竟能勉強自

己娶我這個心狠手辣的魔頭?!哈哈哈哈……我只道是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讓你看入眼中,卻原來只要為了蒼生,你誰都可以娶嗎!?可笑!”

她笑得掉出了眼淚,滴滴如血,入骨蒼涼。

還有什麽比這更可笑,她所愛的人,竟要她以衆生要挾才肯接受她,如此可悲,不如不要!

白君卿看着她心灰意冷的樣子,心口一疼:“阿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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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她始終在笑,笑着說出所有殘忍的話,“白君卿,我們之間隔着仙魔兩界水火不容的百萬大軍和七十年的時光,并不是我邁一步就能夠煙消雲散的,這麽多

年你終是不明白,生生的兩端,我們彼此早已站成了岸。”

他的手就這麽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不再相信他說的話,他知道她膽小,膽小到不願讓自己受傷害,看似最愛笑的人,心裏卻有一道隔閡。曾經,她讓他走進過那道隔閡,可他卻把她傷得鮮血

淋漓,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便再也沒有機會走進去了。

咫尺天涯,莫過于此罷。

重荒劍在他手中顫抖,劍氣如冰:“你不肯放棄,為師便奉陪到底。”

花汐吟微微一笑,手中的睚眦青光流轉,蓄勢待發:“今日,做個了結。”

九天雲霄,剎那間被殺氣盈滿。?

☆、一抹孤鴻鉛華錯(下)

? 另一邊,紫辰以拔劍迎上連陌。紫辰不喜用劍,平日裏若跟人打鬥,常是拿把扇子意思一下,這世間,沒幾人見過他使這把浛洸劍,今日面對連陌,他若是再用扇子,便是蠢了。

連陌擡手擋住刺來的輕劍,笑得冷漠:“這樣軟綿綿的劍也想贏本君?”

紫辰唇邊一抹淺笑:“對付你,浛洸劍正好!”

話音剛落,被連陌夾在指尖的劍逆着光忽地一閃,薄如蟬翼的劍身穿過指縫,直逼連陌頸間。

連陌心中一驚,飛身後退,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淺淺的一道血痕——方才若不是他及時撤開,就不僅僅是一道血痕這麽簡單了。

片刻之間,他只感到從傷口處傳來陣陣寒意,不禁擰眉:“劍上有毒?”

紫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好歹是仙門少君,怎會做出劍上淬毒這等卑鄙之事?劍上沒有任何東西,只是鑄造這把浛洸劍時,一時興起,加了點昆侖寒潭中的上古寒冰,此物唯有一處

特別,于仙無害,若是魔物沾染,頃刻間便會四肢麻痹,你還能站在這,已是法力了得了。”

聞言,連陌袖下的手默默緊握。

确實如他所言,此刻他已感到四肢麻痹。上古寒冰,昆侖秘寶之一,确實不好對付。

紫辰額間金羽印虹光一閃,拔劍相向!

連陌好歹是天魔,非尋常魔族可比,被浛洸劍所傷,還是能抵擋住紫辰的攻勢。

兩方戰事僵持不下,南天門前一片血海,就連天河水都要為之枯涸。

雲霄上,花汐吟招招淩厲,毫不留情,而白君卿卻被逼得連連退讓。

“事到如今,你還在手下留情,不覺可笑嗎!?”花汐吟厲聲質問。

白君卿雙眉緊皺:“……我不想殺你。”

聞言,花汐吟冷笑:“瓊華仙尊居然會在想與不想之間猶豫,我與你來說不過是個有過一段緣分的妖孽,你何必自苦?還是說要等我殺盡六界,你才肯正視現實!?”

她一道青光穿雲而過,落在戰局中央,瞬間便是焦屍一片!

白君卿目光一沉:“你當真要做得這麽絕?”

“仙尊說的什麽話,本座是魔,你難不成覺得我還會手下留情?”她反問道。

白君卿已經動了怒,收劍出掌,掌風淩厲,純仙之氣萦繞。

“汐丫頭小心!!”身後突然傳來紫琉疏的驚呼聲!

只見一道滿是殺意的掌風自她背後突然而至,她無法同時擋下這兩道掌力,心中已決意先接下白君卿的一掌,至于身後這一掌,以魔種之力,該是能撐住的。然身後掌風逼近她才發現,出

招之人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法力,接下這一掌,她必定重傷!

她心頭一緊之際,一道身影已經閃到她身後,替她接下了這一掌!

正在迎戰連陌的紫辰看到雲端出招之人和為花汐吟擋招之人,頓時一驚,不防也中了連陌一掌,一口血噴在地上。

那道身影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幹了氣力,自雲端隕落。

“紫姐姐!”花汐吟發了狂一般轉身朝身後全力一掌,與此同時,她也結結實實地中了白君卿那一掌。

此時此刻,她已經顧不上這一重擊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飛身而下,終于在紫琉疏墜入天河之前抱住了她。

剛才出掌之人此刻也已重傷,竟是天君玉德。花汐吟那一擊用了全力,以他眼下的情況,已是藥石罔顧。

紫辰倒在地上,錯愕地望着遠處的二人,顫抖着唇幾乎語不成句:“小……小狐貍……”

天君一掌,便是她也要重傷,更何況是紫琉疏,她傾盡法力替她擋下這一掌,經脈寸斷,肝膽俱碎,饒是花汐吟不斷地往她體內傳輸真氣,她的脈搏還是一點一點地弱了下去。

“紫姐姐!……”看着她不住咳血的樣子,花汐吟再一次感到了何為恐懼。

紫琉疏很清楚自己活不了了,沖着她笑:“汐丫頭,你沒事吧……”

花汐吟中了白君卿一掌,此時亦是受了內傷,但她有魔種護體,比紫琉疏好上太多。

她用袖子拼命去擦紫琉疏嘴角溢出來的血,一遍又一遍,好像機械一般,只是重複着這個動作。

“姐姐不行了……”

“休要胡說!”花汐吟堅定地看着她,“你說過你不會再丢下我的,這世間将我丢下的人太多了,你不能再丢下我。”

紫琉疏的臉色白得可怕:“姐姐知道,汐丫頭選擇這條路不是心甘情願的,姐姐走上這條路也不是心甘情願的……”

四周兵戈如冰,花汐吟像傻了一般,抱着紫琉疏不住地發抖。

“帝後!君上!”霧蓮月終于趕到,将刺向她們的刀槍盡數挑開,将她們護在身後。看到紫琉疏的情況,霧蓮月不由得一驚,他看得出,紫琉疏撐不了多久了。

“紫姐姐你別睡,汐丫頭幫你療傷!……”花汐吟的聲音都在顫抖。

“不必了……”紫琉疏看着她,“姐姐想過,這天下待你不公,姐姐要好好補償你,你想做什麽,姐姐都幫你做,便是你要殺盡六界,君臨天下,姐姐也會陪着你……可現在,姐姐只能說

對不起了。你如今是魔界的帝後,法力無邊,這世間已無一人可以欺你辱你,可是你看看,你怎麽都不會笑了呢?”

“若是姐姐希望,丫頭就笑給你瞧瞧,可好?”說着,她便彎起嘴角,顫抖着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紫琉疏搖搖頭:“這樣也好,至少沒人欺負你了……汐丫頭,聽聞祁連山的雪很美,從很久以前我就想去看看,那是我的故鄉,我卻一次都沒有回去看過,現在突然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

她疲憊地合上雙眼,仿佛安睡。

花汐吟緩緩掃視着在場的每一人,像是發了瘋的困獸,字字誅心:“曾經,我愛蒼生,你們看不起我是妖,說我會危害六界。我也愛師父,你們還不許,說我是不知廉恥地玷污了他的清

譽。你們将我信的,我愛的都奪走,如今竟還要為了六界讓我去死嗎!這世間的人都恨我,說我是罪無可恕的餓妖孽,就連我最愛的師父也恨不得我就這樣死了,到了今天我為何還要去愛蒼

生?今日,有本事就來取我性命,沒本事就休怪我無情!”

連陌退到她身旁,伸手去握她的手,那雙曾經柔軟溫暖的手,此刻冷如玄鐵,曾經笑容真摯動人的女孩,早已化作狂魔。

天地為熔爐,衆生為柴薪,那一刻,暴雨如同缱绻多時的怒獸,咆哮嘶吼,仿佛要沖垮天地,烈火似失控的魔刀,毀滅着山川叢林,汪洋席卷着失色的天地的渣滓,狂吼着,怨恨着。衆

人眼中,銀發赤瞳的女子抱着懷中蒼白的紫琉疏,決然的身影傾動天下,她放聲狂笑,血淚滿臉,如同地獄的修羅。她身後是百萬魔界大軍,眼前是仙界洶洶天兵。她的目光冰冷絕望,一字

一頓:“從今日起,我花汐吟與仙界不共戴天!魔界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踏平天庭!”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震顫。

白君卿握着重荒的手在顫抖,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給我一盞茶時間,我去送紫姐姐最後一程。”花汐吟看向連陌。

連陌點點頭:“你去罷,我會在這等你回來。”

花汐吟抱着紫琉疏化作一縷流光,消失在南天門前。

紫辰閃身到了天君身旁,他仙骨已毀,加上五衰之境,已是無力回天。

紫辰遲疑了片刻,終是蹲下身,握住了那伸向他的枯骨般的手。

尊榮無上的三界之主,他曾經憧憬過的父親,此時此刻倒向是被人丢棄的孩童,沙啞卻奮力地想要對他說些什麽。

“祁兒……”

“我在。”他終于肯應這一聲。

“為父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娘親,我很後悔……”

“嗯。”他早已聽煩了他的忏悔。

“我知道,你每天都想為你娘親報仇,我與你娘親……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咳咳!……”容玉德忽然就笑了,“我愛了她許多年,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現在,我用這天君之位換

你喊我一聲爹,你可願?”

回應他的,是冗長而殘忍的沉默。

這個結果,他沒有什麽意外:“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肯認我,也罷……”

“陛下!”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竟是西王母顏氏。

當她看到奄奄一息的容玉德時,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幹了力氣。

“你……可還有什麽想說的?”顏氏道。

容玉德看了她一眼:“這麽多年,多謝你……”

“夠了。”顏氏幾乎要喘不上這口氣,“誰稀罕你的感謝!若是你當真感念你我夫妻一場,就不會是現在這般樣子……”

容玉德合上雙眼的剎那,顏氏終究是落下了淚——幾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沒有眼淚。

紫辰許久沒有言語,這天地,因為君主的長逝,似乎也在一瞬間黯了一黯。

花汐吟的暫時離開并沒有令戰局沉寂,反而厮殺更甚,霧蓮月連帶稍後趕到的承晔皆殺紅了眼,連層雲都被染作鋪天蓋地的血紅!

……

且說花汐吟帶着紫琉疏上祁連雪峰,将她安置好後,立刻趕往懷柔城。

她出現在司徒府時,司徒令蕭安靜地坐在一片紫竹林中,看着落葉蕭瑟,碎影流光,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連歲月都在他眼中凝固。

雪發紅衣的女子立在長廊盡頭,打破了這浮生如畫,她的聲音仿佛穿越了千年萬年的光陰傳到他耳朵裏。

“司徒,紫姐姐快不行了,這最後一面,你見還是不見?”

他指尖的青瓷茶盞就在那一瞬碎落。

……

☆、所謂心結(上)

? 天歷一百三十八年中元節,仙魔大軍于南天門歷經一場血戰,此戰驚天動地,有幸記錄于天界全書中。後人再次翻看時,亦能感受到其中的累累骸骨,血染天下!

在那場大戰中,三界之主玉德天君不幸長逝,羽化飛散,仙門在瓊華仙尊白君卿與少君容祁的帶領下與魔軍抗衡,仙門損失慘重,魔界亦折損多名大将,雙方酣戰,不死不休。這場戰事

究竟是如何結束的,雙方早已殺紅了眼,就連當時在場的人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戰事過後,六界幾乎盡毀,處處殘骸,頹垣遍布,南天門倒,天河水枯,活下來的人已是命中大幸。

那一日,祁連山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鋪天蓋地,逆風之人幾乎睜不開眼。有人隐隐約約看到,漫天飛雪間,遠處的山崖上,似乎有兩人相擁着墜落深淵,屍骨無存。

那一日,少君容祁險些取了魔界帝君連陌的性命。

那一日,瓊華仙尊白君卿頭一回被重傷,傷他之人,乃是魔界帝後蓮魅,據說那一劍刺得又快又準,而白君卿竟然就這麽硬生生地接下了……

那一日,就連從不涉世的青鸾殿下也出現在了南天門前。

那一日,有一個女子倒在了連陌懷中——她的名字,叫連瑾。

……

又是一聲酒壇碎裂的聲音,在這寒冷刺骨的北海冰窟中顯得尤為清脆。

花汐吟走進來時,連陌倚着一具冰棺,腳邊是成堆的酒壇。七日了,自從那一戰結束,他再也沒有走出過這座冰窟,也再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冰棺中的女子,紫衣凝固,扯下了面紗,那張可怖的臉展現于人前。她的神情很安詳,沒有遺憾,也沒有悲傷,她就像已經完成了所有未完成的事,再沒有留戀。

可冰棺外的人卻是生不如死的模樣。

花汐吟從未見過連陌這般絕望的樣子,好像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容身之所,無處可去的孩子,眼中只剩下令人心驚的無助。

“對不起,我沒想到她就是……”花汐吟想起之前與魂姬說過的那些話,當時她只是懷疑她有所企圖,卻沒想到這世間誰都有可能傷害連陌,唯獨她絕不可能。

連陌顫抖着唇,發出沙啞的聲音,那聲音壓抑又哽咽,就像哭啞了一般:“……我寧願那時死在浛洸劍下,她為何要出來……她那麽不起眼,也沒有什麽法力,為何偏偏要替我擋那一劍…

…我怎麽就沒有認出她,三百年了,她一直在我身邊,為什麽我卻沒能認出她!……汐丫頭,為什麽……”

花汐吟蹲下身,輕輕地抱住他,此時此刻,她又能說些什麽。

“你與她很像,都那麽愛笑……”說着,他又開始灌酒,說出的話漸漸地沒了前因後果,一片混亂。

她知道,他已經崩潰了。

當日,她一心都在紫琉疏的死上,沒能留意到連陌中了上古寒冰,連瑾死的時候,睚眦化出的劍正插在白君卿胸口。

紫辰的劍法厲害,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沒想到他竟能把連陌逼得無路可退,連瑾的出現毫無預兆,就連連陌都沒反應過來,浛洸劍已然刺穿了她的心口,剎那間,鮮血噴湧……

魇法力低微,豈能受得住浛洸一劍,她撚着連陌的衣袖,笑着喚他“大哥哥”的那一瞬,連陌仿佛聽到自己心口有什麽在碎裂。

連瑾的死,将三百年前的那場悲劇再次重演,曾經以為不會為了區區一介凡人而神傷的連陌,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再一次發現,心口的疼痛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她一如三百年前一樣,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曾留下。

連瑾的魂魄不全,如果再失去魇的身子,她便再不能轉世了,連陌用北海的寒冰将她封印在此處,卻是再無對策。

一日日的頹廢,合上眼是她死去的樣子,睜開眼是冰棺中她的屍體,連陌重複着這無休止的輪回,那樣驕傲美好的一個人,如今眼中卻連一點光彩都看不到了。

連陌不肯離開連瑾,不願承認她已不在,花汐吟想盡辦法,都不能勸他出來,離開冰窟的時候,承晔在外面等候。

她揉着發疼的頭,深深嘆了口氣。

承晔上前。

“魔界如何了?”她問。

“此次損失過半,蒼遙護法正在處置。”承晔答道。

“蒼遙盡心竭力,吩咐大将軍……”

“阿吟娘親。”承晔忽然打斷了她,神色發僵,“大将軍已經不在了,您忘了嗎?……”

話音未落,花汐吟便怔住了。

許久的思考才令她回過神,那日之後,魔界大将軍已經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霧蓮月的離開,她足足用了三日才接受了現實,當日無論他們是否有心隐瞞,他到底還是從天狼口中得知了胧螢已死,天狼的劍刺穿他胸膛時,他似乎還沒從這殘酷的真相中回過神。

她追他到誅仙臺,他渾身是血,也不肯讓她幫他治傷,只是着了魔般望着誅仙柱,不斷重複詢問天狼,胧螢當年是在哪一根誅仙柱下魂飛魄散的。

他仰躺在誅仙柱下,狂笑不止,耳邊全是那一日他問胧螢的話。

你後悔了?

不,我不悔。

那時候碧水青竹,歲月從容,我似無心問,你似随意和,後來眺四海,俯衆生,當年你眉目淺笑說出的那句“不悔”卻成了我如今夜夜的念與狂。

……

她對他說,胧螢在這世上還留有一縷執念,北海祈風島上,有一片螢海花,她就在那,等了許多年……

當年驚吓了她的一縷幽魂,卻是胧螢等候了三百年的執念,因緣際會,恐怕就是這般。

霧蓮月最後如何了,她不知道,只是偶然聽聞,北海的螢海花在五日前盡數枯萎了。

她想,他大約是回不來了吧。

花汐吟嘆道:“既是如此,蒼遙那邊,你多幫襯罷。”

她朝前走,發現身後的人并未跟上,便停了一停:“怎的了?”

“阿吟娘親,我原以為只要贏了仙門那些人,你就會像從前一樣開心,可是為何我們重創了仙門,你卻沒了笑容?”哪怕是妩媚的假笑,這幾日他都不曾看到,她的嘴角就像凝固了一般

,無論聽到什麽,皆是了無生氣。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世事無常,歲月不可逆轉,我又豈能回到過去?”

承晔意味不清地看着她:“白君卿已無大礙。”

看似毫無關系的話,他卻看到她眼底的死水似乎有了一絲顫抖。

“我知道。”她轉過身,承晔依舊沒有跟上,“還有什麽想問的?”

承晔猶豫良久,終究是說了下去:“剛從人間帝都傳來的消息,朝顏公主病重,命不久矣,娘親……要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花汐吟的腳步微微一頓。

……

仙界,天君長逝,三界群龍無首,唯有儲君登基方能穩住亂局,這滿目瘡痍的六界,到底是交到了紫辰手中。

無惑大殿中,仙官正為紫辰束發,白君卿立在他身後,抿着唇一言不發。

“傷可好些?”紫辰淡淡地問。

“已無大礙。”他亦淡淡地回。

“還在胡說,阿吟那一劍可不是刺着玩的,你還能站在這同我說話,是她在以後一刻有了遲疑,那劍鋒偏了半寸。”紫辰看了他一眼。

白君卿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同紫琉疏是……”

紫辰的肩頭僵了一下,看着鏡中的自己,神色不知是笑還是淚:“你這麽想知道?”

白君卿回想起昨夜在斷塵崖上撿到他時,他爛醉如泥的樣子近乎崩潰,抱着一根斷裂的紅線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多少年了,還是頭一次見你那般……”

紫辰揮退仙官,靜靜地立于窗下,窗臺的錦盒中放了一根斷成兩截的紅繩,白君卿認得,那是月老的姻緣繩。

“一年前,我去月老那瞧了一眼自己的姻緣,月老告訴我,我與小狐貍的姻緣早已斷了。”紫辰苦笑的樣子仿佛在往人心窩上紮針,“可我不信,可笑明明是我自己封印了她的記憶,到

頭來最不舍的還是我自己……瓊華,月老說我與她早已緣盡,我費盡心思讓她再次想起我,再一次接上這姻緣結,終究失去了她……”

白君卿唯有嘆息:“世間情字最傷……”

無惑大殿中異常安靜,紫辰凝視着窗外的層雲,不禁想起昨日面見顏氏時,她說的話。

天君羽化,她為王母卻不願再留在天宮,轉而去了佛門,在佛祖座下聆聽佛法,修心凝神。臨走前,她道出了當年的真相。容玉德與紀笙簫并非初識在此世,而是千年前,那時候紀笙簫

還不是紀笙簫。當時正值八荒禍亂,天君親征西海,為平定西海妖獸,當年本為上仙的紀笙簫魂魄盡散,天君為了集齊她的魂魄,與之歷經十世,終于集齊她的三魂七魄,送她去轉世。每一

世,紀笙簫都會死在二十九歲的陰歷夏至,為天君所殺,這也是抽取她魂魄的唯一辦法。

紫辰聽完後,什麽都沒說,此乃宿命,他亦無可奈何。他要的公道,卻是本無意義。

“瓊華,那件事,你當真決定好了?”他突然問道。

白君卿點點頭。

紫辰袖下的手早已緊握:“便是我勸你,你也不會聽進去罷。”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白君卿道。

紫辰淡笑:“除去殺了阿吟這一法,确實也只剩下羲和帝姬的法子了,只是為何偏偏要你去……”

“我是最合适的。”他的眼中沒有一絲遲疑,“羲和帝姬是以大局為重,你莫要心懷芥蒂。”

紫辰哼了一聲:“我自是知道,不過既然她的法子有希望,她向我求的恩賜,我也會兌現。只是瓊華……你可有想過阿吟?她若是知道你有此決定,會有什麽反應?”

依他對阿吟的了解,若是知道這法子的代價,恐怕不能善了。

白君卿擰了擰眉,神色似乎有些釋然:“紫辰,我不想再傷她,她本就恨我,多恨幾分也無所謂了。若是到時她鬧起來……你便替我哄一哄罷,她好哄得很,若是哭了,一串糖葫蘆便能

安慰……”

說着說着,他唇邊的笑容便溫柔的像是要融化。

阿吟那一劍,毀了他最後三層昆侖決,終于有了尋常情感的他,愈發地像個凡人。

紫辰搖着頭:“……我怕是要替你哄她許多年了,你又将爛攤子丢與我收拾。”

“辛苦你了……”經過這一戰,他似乎放下了很多東西,“我這一世但求無愧師門所托,無愧于這天地,本以為可以了無遺憾,無所辜負,可到底是辜負了太多……這世上有那麽多事,

可只有她,是我最重要卻也辜負最多的那一件。”

沒有人知道,當日南天門前,他允諾娶她的那一句,并非全是為了這蒼生免遭塗炭。他裝作不曉多年,被昆侖決壓抑了多年,終于說出一句真心話,她卻再也不信了。

這大約就是因果報應罷。

紫辰起身,墨色的錦繡龍袍抖落如夜,金絲盤龍令他不怒自威,他邁步走出無惑大殿,白君卿緩緩跪在門外:“恭迎天君陛下!”

九百九十九級的玉階穿雲而下,衆仙迎立兩側,颔首跪地。淩霄寶殿,梵氣彌羅,渺渺黃金闕,巍巍白玉京,拾級而上,層雲退散,金光萬華,鸾鶴齊鳴,祥瑞漫天。

紫辰走入淩霄大殿,走上君主之位,衆仙跪地山呼,如雷貫耳。

白君卿跪在衆仙之首,望着金色大殿上端坐的紫發青年,忽然覺得世事無常也不過是這般,當年為了氣他總是一口一個瓊華師姐,然後被他狠狠賞幾個肉炒栗子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是萬華

之上,君臨三界。

從這一刻起,世上再無紫辰星君。

……?

☆、所謂心結(下)

? 明明不過是一年光景,花汐吟卻恍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做了太久的魔,無病無痛,無心無意,承晔的話讓她想起了一段久遠得似乎是前世的記憶,記憶中的有個小丫頭,名喚朝顏。

深夜,她站在芳華閣外,看着榻上白發蒼蒼的老人,依舊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朝顏。

那個總是撚着她的袖子軟軟地喚她“娘親”的小丫頭,那個用嗫喏輕語同她說着柳無意怎樣怎樣的小公主,她曾有一雙那樣明亮的眼瞳,像只小兔子純真而無憂,可現在……

她撚了個訣兒讓殿中值守的婢女都昏睡了,然後走近卧榻,仔細端詳着榻上病重的老人。面色蒼白,皺紋滿面,清瘦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主,也幾乎看不出當年的影子,可她還是莫名

地肯定,她就是她的小團子。

凡人是會老的,她被囚五十年,朝顏豈會還是當年模樣?

榻上的人緩緩睜開眼:“是誰?……”

聲音蒼老而沙啞,聽得花汐吟鼻尖一酸。

她伸出手握住了朝顏枯枝般的手,溫柔地揉搓。

“你不是芳華閣的人,你是誰?”朝顏有些緊張,但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眼珠卻紋絲未動。

花汐吟也是學過醫的,一眼便瞧出了不對勁。

“朝顏你的眼睛……”她的聲音幾乎在發抖。

朝顏已經失明了,且不是一日兩日光景。

朝顏努力地去聽她的聲音,似乎是有些不确定:“你是……是娘親嗎?”

時隔多年,再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朝顏難以置信。

“娘親,你還活着嗎……”

花汐吟緊握着她的手:“我還活着,我來看你了……”

朝顏已經沒有激動的力氣,她只能伸出手緩緩地撫摸花汐吟的臉:“娘親還是這麽好看,可惜朝顏已經是燈盡油枯,連雙眼都瞎了多年……”

花汐吟曾想,自己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要如何面對她,現在她看不見了,就讓她以為自己依然是當初的花汐吟吧。

“無意呢,他不是應該一直在你身邊護衛嗎?”花汐吟忽然發現,這芳華閣中竟然沒有柳無意。

“無意護衛……”朝顏忽然就笑了,可笑着笑着,那早已看不見的雙眼中便滑下了兩行濁淚,“我不知道他在哪,我等了他很多年了,可是終究沒能能到他回來。”

花汐吟一怔:“發生什麽了?”

朝顏平靜的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般:“就像二皇叔對娘親那樣,我一直堅信着,這世上總會有那麽一個人,值得我刻骨銘心去愛,無意就是那個人。我曾以為他會一直陪着我,到我長

大,及笄,最後嫁給他……他那個人想必你也知道,古板又固執,無論我怎麽說他都不肯答應,最後我都豁出臉了,他還是不肯娶我。後來,父皇要給我賜婚,那驸馬其實挺好的,名門之後

,将相之才,足以托付終身,可是我能怎麽辦,他不是柳無意,我就不嫁。大婚的那一日,我差點用合卺酒的杯子碎片割了自己的脖子……”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道疤痕,繼續道:“柳無意看我的眼神,終于有了幾分緊張,我很開心……可他第二日便向父皇請命去了邊關,我在城樓上哭着求他別走,可他連頭都沒有回……

“後來如何了?”

“沒有後來了……”朝顏平靜地望着其實根本看不到的屋頂,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

那一年,她已有十九,若是到了雙十年華還未指婚,只會落人話柄。她一直對柳無意說,她嫁不出去都是他害得,每每如此,柳無意都沉默不語,漸漸地,她也就不再說了,她對他,變

成了近在咫尺的等待。大婚的一場胡鬧,她被父皇痛斥,柳無意也在翌日便離京前往邊關,她說還會等下去,這一等便是幾十年。

柳無意沒有回來,據說,他為前鋒,帶三千人沖入敵陣,那一仗是大捷,可柳無意卻再沒有從戰場上回來……

邊關的消息,傳到晏京已是三個月後,父皇還瞞了她兩月,她得知這個消息時,已是半年後。

她呆坐在送走他的城樓上,望着遠方,淚水就像不聽使喚般往下淌,整整七日,不吃不喝,終于昏厥。再度醒來時,她的眼睛便再也看不見了……

那個被她退婚的少年将軍坐在她床前照顧了她一個月,她不肯吃喝,他耐心地哄着,一個沙場男兒卻低聲下氣地做起了宮女的事,實在難得。宮中偶爾有侍婢說漏嘴,提起“柳無意”這

三個字,她起初還會怔怔地落淚,時間長了,她便只會坐在窗下發呆。

柳無意已死這件事,她這麽多年似乎從未承認,否則又怎會幽居芳華閣,終身未嫁。

花汐吟沒想到這五十年來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事。

“娘親,師尊爹爹呢?我在芳華閣中呆得太久,不知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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