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節課是程季最期待的手工課
對面那個眉眼斜飛的傲嬌和尚,思維忽地飛起,往着回憶裏的畫面飛去。
那是三月,綠水長流,河邊的楊柳剛剛抽了嫩芽。揚州城的春日祭才開始,每日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樣子。
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尚有修為的小蛇妖,因為貪玩跑到人間。一次不小心,被一個道士所傷。
他一路逃至一處白牆青瓦的院子,再也沒有力氣前行。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命絕于此時,一雙穿着布鞋的小腳出現在他眼前。
他略一擡頭,便看到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和尚。
小和尚眉心一點紅色火焰,眼梢處也微微染紅,透着股超越年齡的高豔。
和尚睨他一眼,語氣輕輕道:“蛇妖?”
白龍那時靈力雖淺,卻也修煉百年,但竟然被一個小小和尚的氣焰唬住,忍不住沖着對方老實點頭。
和尚卻是沖他一笑,道:“正好貧僧想養只寵物,你以後就跟着貧僧。”
沒有詢問意見的意思,這和尚打小就是個氣度專橫之人。
☆、罷了
“打死蛇妖,打死蛇妖!”人群的呼喊聲猶在耳畔環繞。
那是何時發生的事情?
白龍記不太清具體的年限,只記得那時候唐三藏已是翩跹少年郎,也是他作為唐三藏‘寵物’的十個年頭。
那時候,唐三藏為了證明自己人性本惡的理論,特意帶着他一同前往人間界游離,尋求證據。
彼時,人間界有一人,名喚沙平,外表老實憨厚,卻是個為了提升自我修為,殺人如麻的魔頭。他位高權重,惡事做起來又幹淨利落,從不留下任何把柄。
白龍得了唐三藏命令,特意潛入沙平府中尋找證據。
他們低估了這沙平的能力。白龍進去沒多久就被沙平抓住,還輕易就被逼出原型。
沙平将他祭出去,将之前那些殺人事件全部賴在他的身上。
白龍被滿城百姓圍在刑場,要被施以火刑。
唐三藏跟他是秘密下凡。唐三藏之所以讓他先出來打探就是怕暴露了身份,誰知如今适得其反。
白龍想着以唐三藏這種為達到目的,根本就不會在乎其他人死活的人斷然是不會救他的。
誰知道,就在他腳下柴火堆被點燃的瞬間,平地忽地起了一陣大風。
風沙迷糊了整個空間,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紅色的高挑身影掠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一揮手解開他身上的束縛,然後冷聲道:“沒用。”
白龍的記憶中,往後,他幫男人辦錯過無數件事,可就像那次天域血蟲事件般,每到關鍵時刻,男人都會及時出現,然後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
每次救下他,男人總會不屑地說一句沒用。
起初,白龍也會因為這句話而傷心,但慢慢,他發現,男人除了嘴上動不動對他不屑,實際上從未真正傷害過他,反而還時常助他修煉,指導他渡過了好幾次修煉大劫。
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白龍回想想着那次事件最後怎麽結束的。
貌似後來,沙平蠱惑平民對他們進行圍攻。
那時候,唐三藏還不如現在這般殺人如麻,面對平民也算手下留情。兩個人算是落荒而逃。
因為這種逃跑方式,回到酒樓後,唐三藏沒少在語言上擠兌他。他早已習慣男人口是心非的冷嘲熱諷,只當耳旁風。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晚,那城邦的人幾乎被屠殺了一半。
這事情在當時鬧得很大,玉皇大帝直接找了唐三藏。
照理說,玉皇大帝是沒有權力管唐三藏的。但當時佛祖已經知曉唐三藏私自下凡之事,所以給了掌管九天的玉皇大帝特權,讓他待看唐三藏。
總所周知,上一屆的玉皇大帝是個有些昏庸之人。
因他派下凡間的人在死者傷口上找到了白龍的鱗片,所以,他都沒有任何懷疑,便直指兇手是白龍。
當然,這也因玉帝一直瞧不起妖族有關。
唐三藏被強行要求交出白龍,不然就是與天界為敵。
當時,因為理念的原因,唐三藏跟佛祖的關系本來就很緊張,白龍擔心這事會影響到唐三藏,便主動站了出來。
他沒有認罪,只是答應被暫扣。
在他心中,以着唐三藏的能力,過不了多久就會還他清白。
誰知,他在天牢中等了一日又一日,最後卻沒有等來唐三藏。
後來,孫悟空大鬧天宮,在一片混亂中,他逃了出去。
出來後,他才知道,唐三藏已經被驅逐出雷音寺。
他找遍了人間界,最後在那處城邦找到唐三藏。
而此時的城邦,已經不剩下一個活人,所有的人都被唐三藏殺死練成傀儡。唐三藏看到他的第一眼,說出來的第一句話還是沒用。
但沒用後面接了第二句話:“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家。”
白龍生而為妖,四海五湖凡是有妖靈之處就能為家,這是第一次有人幫他限定一個地方為家。
有點可笑,但莫名的,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後來,白龍得知,在他被關進去後,唐三藏沒有去尋找真相,而是直接回來殺死了這裏所有的人,從此跟天界殊途。
他或許早有準備,只是這一次佛祖假借他人之手對他的打壓讓他一下就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白龍從未問過假如他無法從天界逃脫他會不會去救他,或許白龍心中早有答案。
總之,從那之後,白龍便留在他身邊,幫他尋找四界神器的線索。
他們兩個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戰争中走出來,他們清楚地知道彼此身上每一道傷疤的地方,也知道這些傷疤因為什麽事情留下……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是那次奪取人間骨。
他們兩個人想法設法将人間骨擁有者逼到炎陽谷中。
這裏,早就有他們布下的十萬傀儡。
誰知那人間骨的擁有者已經将羅剎轉生練到三層的能力。
最後這十萬傀儡全軍覆沒,他們用盡靈力,差點死掉,才将對方殺死。
戰鬥結束後,兩個人在寸草不生,只有岩漿的炎陽谷裏躺了整整半個月。
半個月裏,白龍幾乎無法動彈。每當他餓得馬上就要厥過去時,旁邊只能輕輕移動的唐三藏就會給他送來一塊帶着血腥的肉。
他當時已經餓到無法考慮那肉從哪裏來,他只知道那肉太少了,根本就不夠吃。可每當他吃完後一臉渴望望向身邊人時,男人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然後告訴他沒了。
那時候,男人自己也滿面虛弱,饑苦交迫,不僅如此,對方還要抵抗人間骨融入身體帶來的撕扯靈魂般的疼痛。
白龍無法知曉那是一種怎麽樣的痛苦,但他知道,若是在他身上拔走哪怕一塊鱗片,他都能疼得馬上撅過去,而對方,是任由一副骨頭将身體裏的另外一副骨頭啃噬殆盡。光想想,白龍都能兩眼發黑,但他從未聽對方哪怕是哼過一聲。
他們就這樣待了足足半月。
後來,白龍的靈力終于恢複了一點。
當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坐起來時,他才發現身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暈睡過去。
他想着把對方背出去,當他擡起對方時,看到了對方衣擺下的大腿,那裏早已經血肉模糊一片。
他立刻想到自己這些時日用來度命的新鮮血肉……這是炎陽谷,寸草不生,怎麽可能會有帶血的肉!
他當時便忍不住抱着暈過去的唐三藏嚎哭起來。
從那時候,他就暗自發誓,往後,無論男人對他說出什麽樣惡毒的話,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他都一定會不離不棄,保護好對方……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已百年多。
他想過總有一天他會死去,倒也沒想到最後還真正是為了對方。
不由發笑,一點冰冷落到鼻捎,下雨了。
他微微仰起頭,一滴雨水恰好落到他擋着眼睛的白紗上,讓那裏的顏色深了許多,像淚水從氤氲了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入胸腹的劍孔正帶着他的血液汩汩流進地下的土壤中,他的體溫也在急速下降。
他望着唐三藏的方向。
他看不到,但他猜想此時對方一定滿臉寫着不屑。
誰讓你幫我擋劍的,真是多管閑事啊!對方一定是這樣想的。
罷了罷了,他想着,卻不禁伸出手去。
此時此刻,他尚有一絲希冀,想在最後關頭再碰一碰對方。
可惜,他伸着手,直到雨水将他纖長的手指打濕,他都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觸感。
那一絲希冀終究變成了自我嘲諷,
他低着頭笑了一下,然後長長嘆出了最後一口氣。
接着,他周身散發出淡淡的白光,一片又一片白色的鱗片宛如花瓣謝落般從他身上退落,落到爛泥地上,幻化成點點白光,最後消失不見……最終,他也慢慢消失不見。
唐三藏看着面前漸漸消散于空氣中的白龍,突然就慌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伸出來的手,可惜,抓在手中的只有一片虛無的白光。
他聽到那聲長長的嘆息在耳邊萦繞不覺,像是還沒回過神般,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僵在原地。
半晌過後,他低下頭,由心底發出了一聲吼叫。
那叫聲原本壓抑得幾不可聞,慢慢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沙啞,混着凄厲和不甘,震得他腳下的地都開始抖動起來。
靈均聽到吼聲,愣愣擡起頭,看到已經消失的白龍,早已泣不成聲。
他望着落在身邊的劍,陷入無限的懊惱中去。
以至于遠處程季的叫喚聲他都沒有聽見。
他未看見,随着唐三藏那一聲怒吼過後。那原本萦繞在虛空的羅剎忽地快速向內收縮,直至變成一個小小的紅色圓球,然後沒入到唐三藏的身體中去。
剎那的寂靜,空間裏響起一聲宛如百鬼哭泣地凄厲吶喊。
唐三藏仰起頭,他的眼睛變成一片血紅,一對尖利的骨角從他額頭長了出來,他後背的衣服撕拉劃開,噗嗤,噗嗤,一根又一根骨頭帶着鮮紅的血液從裏面伸出,跟臨近的骨頭撕扯開一層薄膜。
那薄膜起先透明到還能看到血管,慢慢就厚實起來。它們連接着就近的骨頭,形成了一對蝙蝠翅膀形狀一般的血紅翅膀。
唐三藏原本布在額頭的紅色印記開始向着周身漫延,剎那就遍布全身。
他微微低下頭,不過一瞬間,他就從一個悲傷憤恨的和尚變成了一個嗜血悲憤的惡魔。
空氣被掀起,眨眼他就來到靈均面前。
他一爪子抓起靈均,幾乎沒有給靈均反應的機會,另外一只變成銳爪的手就沖着靈均的肚子捅了過去。
靈均此時已經喪失所有抵抗能力,只能任由對方虐殺。
只是,當他以為今日自己終于要去見爹地時,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達。
唐三藏的攻擊被什麽東西擋了下來。他聽到一聲悶響,接着擒住他脖子的手松了開來,然後他落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一股熟悉的淡淡木香傳進鼻息。
他意識到了什麽,有些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然後看到了一對漆黑的眼睛,和對方随着風雨飛動的漆黑長發。
☆、過去
宋元辰看着他,聲音低沉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靈均有剎那的愣神,片刻後,鼻子忽地酸了一下。
每當發生什麽大事,沒有宋元辰時,他惶惑不安,只能咬牙堅持,但只要對方一出現,他那些惶恐啊,不安啊,全都會不自覺煙消雲散。
幾百年了,對方給他的安全感只增不減。
他覺得自己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宋元辰将靈均放下,溫聲道:“還能站起來嗎?”
靈均點點頭。宋元辰一笑,輕輕在他頭上摸了摸,道:“乖乖保護好自己,接下來換我來。”
說罷,他轉過身去。
好一會,靈均終于從見到宋元辰的激動中醒過神來。
從方才,靈均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宋元辰。溫柔,體貼,甚至是帶着點說不出的距離感……靈均再看向宋元辰拿在手中的武器,那是一串佛珠,與五官鋒利的男人十分不搭,果然,對方的記憶并未恢複。
那他對自己的态度又是為何呢?
靈均不解時,宋元辰已經跟唐三藏纏鬥在一起。
宋元辰身上金光閃耀,唐三藏則一身血紅的光。兩簇光華撞擊着,閃躲着,讓人目眩神迷。
靈均也顧不上多想。
他盤坐在地,開始調動身上所剩無多的靈力。
他并不清楚宋元辰現今的實力,但為保萬無一失,他必須全力支持。
不一會,他周身就萦繞出淡淡藍色光華,皮膚上也出現斑駁鱗紋。片刻後,只聽一聲龍嘯,他幻化成一條白鱗長龍,翻攪着漆黑雲朵,向着唐三藏的方向攻了過去。
宋元辰看他過來,一對劍眉微微蹙起。靈均在他指責前率先開口:“速戰速決。”
話音未落,他便欺身上前,與唐三藏打鬥在一起。
宋元辰見狀,也不敢耽擱,立刻運起靈力追了上去。
一人一龍與妖僧纏鬥着,翻攪着天地靈氣,一時風雲聚變,電閃雷鳴,仿佛整個天與地都要在一瞬間被毀滅殆盡。
巨大的爆炸聲震得地上的程季哇一下吐出一口鮮血。
就在他腦袋一蒙,要倒地時,一個寬厚胸膛将他接住。
他迷蒙眼睛擡起頭,看到楊戬那張永遠嚴肅正經的臉:“讓你平日裏好好修煉。”
男人嘴上雖然說着責備之言,寬厚手掌卻已經輕輕附上他的後背,慢慢将自己的靈力注入給他。
程季感受着一股柔和的力量順着後背流進身體,說不出的溫暖。
他沖着面前的男人笑了一下,終究是抵不住周圍強大的震動,暈了過去。
楊戬見狀微微蹙起眉頭。他在周圍布下結界,又慢慢以自己的靈力喂養程季。在這期間,他忍不住擡起頭看向已經飛出去老遠的那三簇光華,向來波瀾不驚的面孔透出一點擔心之色。
按照這樣的靈力波動,這天地恐怕得完。
但楊戬也知道,在四大聖物的能力之下,自己就如蝼蟻般脆弱不堪,更遑論去阻止現狀。
在他思考間,那邊三人的戰鬥又上升到了另外一個高度。
這期間,靈均跟宋元辰合夥斷了唐三藏一條胳膊,唐三藏也給靈均跟宋元辰留下好些傷口。
三人全身心投入在戰鬥中,已經顧不上周圍的花木山川在他們的靈力下紛紛毀壞成碳。
這樣高強度的戰鬥對于靈力的耗損可想而知,靈均很快就跟不上其他兩人的節奏。
好一會過去,唐三藏終于抓住了他遲緩的瞬間,伸手向他七寸打來。
靈均想要回身閃躲已經來不及,當他咬着牙準備硬碰硬時,猝不及防間,宋元辰飛身過來擋在他面前。
一身悶響,靈均就看到唐三藏血紅的手穿透了宋元辰結實的肩膀。
靈均眼睛一下就熱了,他怒吼一聲,向着唐三藏撲了過去。
唐三藏一揮手,巨大的壓迫感向他襲來。
就聽轟隆一聲,他從空中墜落,用力砸在地上。
煙塵四起,地上瞬間多了個窟窿。
靈均想着繼續起來,卻發現身體異常沉重,根本無法繼續飛起。
他望着天空中越戰越勇的唐三藏跟一身長衣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宋元辰,開始焦急不安。
沒辦法了。
靈均重新幻化成人形,然後将手指咬破,沖着自己額頭那一抹藍色的波紋按去。
未等他的手觸及那一處,一只手出來及時制止了他,随之還有一個女聲響起:“住手!”
面前是個身着紅衣的妖嬈女子。那女子用手抓着他的胳膊,一臉嚴肅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以自己的血祭神龍血,以此逼出神龍血的所有能力,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問:“你是誰?”
女人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道:“你自己死了不足惜,但是,你體內的神龍血已經發育成最成熟的狀态,這可比你兒子體內那半吊子的雪珍貴,它可是關乎了整個妖族的未來。”
靈均一驚。
當年,在永墜深淵,他爹地趕他走時,将神龍血所有的能力全都傳授與他,且在其中夾帶了一句暗語:當妖族失勢時,只要神龍血在,一切就能重來。
這百年來,他在那岩洞茍延殘喘,一是為了替那個男人和自己當年的心軟贖罪,而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深知那年那一戰在所難免,當時他無法保全妖族,但只要能夠将神龍血淬煉成型,他就能讓妖族重新複生。
他一直在等一個好的時機。
他不知道面前的女人為何會知道這件事!
他一臉戒備看向對方,那女人卻不以為然瞥他一眼,然後道:“戰鬥快要結束了,你得快點跟我離開,不然那個人來了,我們就走不了了。”
“誰會來,我為什麽要跟你走?”靈均滿腹疑惑。
可惜女人并未想着要解釋。
他話音未落,那女人就伸手一揮,帶着他禦風而起,快速向着遠離戰場的地方飛去。
他一下急了,慌忙回過頭去想要叫宋元辰。
可當他回頭的一瞬間,就看到原本灰暗的天空忽地被一道刺目的金光刺破,在一陣轟隆而至的誦經聲中,一個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現地出現在雲層之中。
是如來佛祖!這一刻,他知道,戰鬥真的結束了。
“三藏。”威嚴肅穆的聲音在空間裏回蕩,唐三藏聽着那聲音,臉上滿是不屑。
“三藏,你可知錯!”雲層中高大的身影道。
唐三藏不言。
就這一瞬間,他自知大勢已去,再多的話都是無用之功。
那人見他不說話,又道:“你還是不懂。”
唐三藏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知道他的人都喚他一聲金蟬子,貴為佛祖麾下得意門生,又何曾知曉他的過去,又為何走到如今這番地步……
唐三藏生來就被父母抛棄。
在寒冬臘月,他被丢在荒郊野外,若不是恰好遇見一個路過的和尚,他估計不是凍死就是淪為荒野裏餓狼們果腹的食物。
和尚将他帶到自己居住的破廟,用米糊糊将他救了回來。
從那之後,他就成了那寺裏的一員。
寺廟裏加上他一共五個人。
全是和尚,也全是些無家可歸之人。
那寺廟過來燒香的人少,寺廟很破,一下雨就會到處漏水,好在和尚門需求少,倒也自得其樂。
廟裏的四個人都是和尚救回來的。和尚會點醫術,平日裏沒事就會下到山下,為那些沒錢看病的貧苦百姓治病。
被治好的人偶爾給和尚布點自家種的蔬菜米果,也算是寺廟裏的一份收入。
唐三藏的童年,跟師兄們上山開荒種地,滿山野的跑,偶爾和和尚下山給人看病。
他那時候也算調皮,經常惹是生非,可每每出了什麽事情,和尚雖然嘴上教訓他,背地裏卻又為他将所有事情抗下。
這般,唐三藏總覺得和尚對自己跟對那幾個師兄是不一樣的。所以,他總愛粘着和尚。
讓和尚背他下山,給他買鎮上的糖人兒,以及每晚睡覺前給他将山野傳說……生活簡單,但對于他來說,卻是難以言喻的幸福。
人生如河流,有風平浪靜的順遂,自然也會有洶湧的波瀾。
那是唐三藏五歲時,山下突發瘟疫,一時間民不聊生。
和尚為了給人治病,滿山野尋找可行的藥草。
為防止用藥不當,他都是親自試藥。
是藥三分毒,時間一久,他的身體也開始出現異樣。
唐三藏眼看着和尚日漸消瘦,不免為對方擔心。他跟寺廟裏的其他師兄都三番五次對和尚勸阻,可和尚一顆慈悲心,無法做到見死不救。
沒辦法,大家只能輪番給和尚試藥。
卻不知,和尚念着大家的安危,只有在對藥性有極度的把握下才會給大家試用,其他的都是先在自己身上試驗。
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還真找到一味可以抑制山下村民們瘟疫的藥。
只是那藥生在蛇窩之中,采摘起來并不容易。
好在這山下居民就是以補蛇為生,聽說他要的藥草後,便有人自願随同,一起前去采藥。
小唐三藏好奇這種藥究竟長在什麽環境下,求和尚去山間采藥時帶上自己,和尚以着蛇山危險,不答應。
他軟磨硬泡好幾日才讓對方松了口。
第二日,小唐三藏早早就起床,結果發現平日裏最重作息的和尚還沒起來。
他跑到對方房間,發現和尚還睡着。
難得抓住對方偷懶,他準備吓一吓對方。他蹑手蹑腳走到和尚床邊,哇一下撲在對方的被子上,結果被子下只傳來一聲難受的悶哼。
他一下子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拉下被子,卻見和尚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有未幹的血漬。
☆、回家
小三藏被和尚的樣子吓得小心髒用力一抽。
他手忙腳亂捧着和尚的臉,叫到:“小和尚,小和尚,你沒事吧!”
和尚秀眉微蹙,好半天,道:“沒大沒小,叫師傅!”
唐三藏見人還活着,眼睛不由發熱。他慌忙起身往外走,一邊道:“我去找師兄們來。”
和尚伸手抓住他:“師兄們昨夜去蛇山還未回來,你去廚房弄點糖充點熱水,我喝下去就沒事了。”
唐三藏想着最近小和尚都在喝糖水,估計那可以解什麽藥的毒性,慌忙跑到廚房。
可是當他拿下糖灌這才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畢竟是小孩子,看到這狀況,他急的眼淚吧嗒吧嗒流。
邊哭,他一邊跑回和尚的房間,卻發現和尚已經不在房間,對方蓋在身上的被子落到地上,房間亂七八糟,像是剛剛被人刻意破壞過。
他心下覺得不好了,就聽到外面傳來叫嚷聲:“打死他,打死他!”
唐三藏慌忙跑出去,就看到一群村民架着和尚往着旁邊的山走去。
他都來不及細想這是怎麽了,拔腿就趕着村民的腳步追過去。
好不容易追上那群村民,他抓住其中一個人問道:“你們抓我師傅幹什麽?”
那大人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道:“還師傅呢,你這小孩子不懂事我們不怪你,這臭和尚是個妖僧,他得罪了山裏的蛇神,所以蛇神才會降罰于我們。我們要把他進貢給蛇神,來平息蛇神之怒!”
小三藏聽完這話,立刻叫到:“我師父才不是妖怪,他為了給你們治病都中毒了,你們怎麽能這樣對他!”
那人一把推開他,道:“你這小和尚估不要被妖僧迷惑了,你沒看到昨天谷底那幾個和尚,心髒都被人掏的吃了。幸虧蛇神指示,不然我們還不知道是這妖僧幹的!我就說,哪有這麽好的人,竟然給人治病不要錢的,指不定就是為了找好時機吃我們的心髒!”
“你們胡說,師傅不是這樣的人。師傅才不會幹這種事情,你們放開師傅,放開師傅!”他說着,撲着壓着和尚的一個漢子過去。
那漢子見狀,不耐煩地一腳将他踹在地上。
這時,一直暈乎乎的和尚睜開了眼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三藏,搖搖頭,說:“三藏乖,回去等着,我跟他們解釋清楚就回來了。”
“哼,解釋?今天我們就把你進貢給蛇神,妖僧!”架着他的一個漢子不屑道。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但也許是精力欠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小三藏聽到說大家要将他師傅進貢給蛇神,忍不住害怕起來。
他大叫着不要,沖過去一把咬住了剛才踢他的那個人。
那人嗷得大叫一聲,伸手一巴掌打他臉上。
啪一聲脆響回蕩在山間,他白皙的小臉蛋立刻就紅了一片,但他沒有放開咬住的嘴。
他用力咬着,只求拖出這幾個人,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誰能來幫他們,但他不想就這麽讓這些村民将他的師父帶走。
可他終究是個小孩子,力氣再大又怎麽抵得過五大三粗長期幹農活的村夫。對方連着打了他幾嘴巴,見他死都不松手,幹脆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肚子上連心的疼痛讓他哇的一下松開了嘴。
對方胳膊肘打在他臉上,崩掉了他的一顆牙齒。
他趴在地上,嘴裏滿口血腥,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那個村夫的。
村夫甩了甩被他咬的血肉模糊的手,不耐煩道:“快點滾,不然把你也丢進蛇窩去!”
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甚至都沒聽那大漢在說什麽,他只知道必須救出師傅。他沖過去一把抱住師傅的腿,道:“你們不準帶走師傅,不準!”
說着,竟哇哇嚎哭了起來。
他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童,面對滿山粗魯的成年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他想着以前無論什麽事情都有師傅在,他祈求地擡起頭看向師傅,發現師傅雙目緊閉,早就失去了意識。
他四處張望,看到一個以前他跟師傅一起去救治的人,宛如一下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沖那人叫到:“師傅救過你,你記得吧,你當時得了病,師傅給你開了藥方,聽說你沒錢吃藥,還免費給你配藥,你還記得嗎?你快幫師傅說說話,他不是壞人,不是!還有你,你也吃過師傅的藥 ,你也是……”
最前面的那人臉上刮過一絲古怪的光,但緊接着變成一片猙獰:“誰知道這個妖僧為了什麽,要我說,以前那藥指不定放了什麽迷魂湯裏面!”
“不是的,師傅才不會做這種事情,你們不能這樣,師傅救過你們,你們每個人都吃過師傅的藥,師傅是好人,你們都知道的!”他窮極所有的詞語,也只能拼命說他師傅是個好人。
他用力抱着師傅的腿,拼命求着周圍的人,偏偏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麻木,根本就聽不進去半分。
仿佛大水淹沒了整個世界,他處在漩渦中間,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還被人用力奪了過去。
他小小的年紀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立無援。
他只能越哭越大聲。
終于,人群中一個人不耐煩地吼道:“別跟這臭小子廢話了,這妖僧不死,我們以後沒有安逸日子!”
唐三藏聽了這話還想解釋,可惜,那些人沒有再給他機會!
他被那些人提着跟丢破布似的丢出去,剛才被他咬的漢子不耐煩地踹了他兩腳。
毫不留情的兩腳,踹的他如野狗般蜷縮起來。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群人将師傅帶走。他嚎哭着,大叫着,一雙小手陷入泥地裏去,抓起滿手血污,可他沒有辦法,他救不回師傅,他甚至都無法起身。
他眼看着師傅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小點,他在滿身的恐懼和悲憤裏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晚上。
暮色從山野間升騰而起,天空泛着一股奇異的暗藍色,山巒間漆黑的樹木正随着風輕輕擺動。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之前發生的事情,他以為這又是某個他偷偷跑出來結果不小心在一個山頭睡着的日子。
他都能想象師傅帶着師兄們到處找他情景。
他忍着滿身疼痛跑回去,結果看到平日裏這時候應該升起炊煙的寺廟宛如死了般,一點生的氣息也沒有。
他跑到平日裏師兄們打鬧的院子,空蕩蕩的院子根本一個人也沒有,破石板的地上還橫着把師傅用來掃地的竹掃帚。
他記得有一次自己調皮,不小心将一個鳥窩裏的滿窩鳥蛋打碎,惹得鳥媽媽四處亂叫,師傅一氣之下還用那竹掃帚打了他。那是師傅第一次動手打他,師兄們怎麽攔都攔不住。
他被打的哇哇大哭,屁股都腫了。
到了晚上時,他正窩在房間委屈,師傅卻推門走了進來。
師傅拿着傷藥來給他抹藥,他當時還鬧了情緒,後來師傅給他講了萬物有靈,不能随便殺生,他又聽到鳥媽媽的叫聲,忍不住再次哇的大哭。
最後還是師傅抱着他哄了半天才将他哄好。
那一個月,師傅帶着他抄了整整一個月的超度經,只求他能平安,別被亡靈降罪。
雖然生在廟堂,但他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他還是跟着師傅一遍又一便抄着,他只求師傅開心。
師傅開心,他就開心了。
擦幹眼淚,他又跑去寺廟裏的每一間房屋,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沒有一個人。這往日裏被人煙撐起來的破廟,失去了人的氣息,在夜色下一下子所有的弱點全都展現出來。
破舊,冷清,甚至有些陰森……他哭着跑出寺廟。
一絲玄月出來了,照得天地間一片朦胧。
他沿着村民們離去的步伐一路狂奔,跑的筋疲力盡,氣喘籲籲,最後,他在一處大樹下看到了一個被一根繩子吊着的身影。
一個早已血肉模糊分不清是人是鬼的身影。
他是從那落在一邊的僧袍認出師傅的。他已經忘記了害怕。他沖過去一把抱住那殘破的身體,哇一聲哭了起來。
絕望,悲傷,以及所有他這個年紀不理解的情緒纏繞着他,讓他呼吸苦難,只知道張嘴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聲音出現将他拉回現實。
“想要報仇嗎?”
他回頭,看到一個白衣的身影。
那是個男人,卻透着股讓人心神蕩漾的妩媚。
男人捂嘴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