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多喜歡

這回的病,來得更厲害些。

許觀塵在榻上躺了兩日,除卻道士的早課晚課,連吃飯喝藥都在榻上。

飛揚每天都過來,白日裏與他說話,晚上看着他睡覺,把自己的寶貝小木人放在他枕邊,不過——小木人的位置,總是被蕭贽取代。

蕭贽晚上過來,清晨就走。許觀塵有所察覺,但是湯藥安眠,他困得厲害,抓不住人。

第二日飛揚哄他睡覺的時候,許觀塵試着從他口中問一些事情。

飛揚是小孩心性不假,但如今,小孩心性才是最不會騙人的。

許觀塵也沒有想着要從他口中問出什麽驚天秘密,只是閑話一般與他說話:“在這裏待了三年,飛揚認得人了沒有?”

飛揚重重地點點頭:“認得。”

許觀塵用手指了指自己,飛揚便一字一頓道:“哥哥。”

“那觀塵哥哥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飛揚想了想,又道:“馬車。”

許觀塵想着,他應當是不懂得,以為自己問他上次出宮,是怎麽回來的。

許觀塵揉了揉他的腦袋,又問:“上回在七殿下舊宅門口,飛揚為什麽……”

一聽見七殿下,可是了不得。飛揚氣得把懷裏的寶貝玩具都給摔了,站起來,低着頭,氣呼呼地看着許觀塵:“不許提他!”

沒有想到他的反應會這樣大,竟是連提也提不得。

“好好好。”許觀塵連忙起來哄他,“不提他,不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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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坐在榻邊,氣得嚷起來,命令他:“睡覺!”

“好好好。”許觀塵迅速躺下,蓋上被子,“睡覺,哥哥睡覺。”

飛揚幫他蓋被子,把他的手都收進去,再把被子拉過了他的頭。

許觀塵窩在被子裏憋了一會兒氣,實在是憋不住了,露出一個腦袋來透透氣。

飛揚還是坐在榻邊,雙手架在雙膝上,一言不發。

許觀塵拍拍他的背,溫聲道:“小飛揚怎麽了?生氣了?”

飛揚“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他。

許觀塵繼續哄他:“小飛揚的木人呢?今晚不讓你的小木人陪哥哥了?”

飛揚想了一會兒,定定道:“小木人今晚和飛揚一起。”

“好嘛。”

待他好了一些,許觀塵再問他:“那陛下呢?”

這小孩子實在是不得了,一聽陛下,猛地回頭,連眼眶都紅了,忽然之間就要落下淚來。

許觀塵被他這一陣一陣的,吓得不輕,忙坐起來,用衣袖給他擦眼淚:“怎麽了?怎麽了?哥哥不問了,不問了。”

飛揚撲在他懷裏哭:“哥哥是飛揚一個人的哥哥。”

“但是……”許觀塵不解,“我沒有認其他弟弟啊。”

“飛揚要和哥哥一起睡!”

他這句話嚷得大聲,外邊有人聽見,警告似的,叩了叩桌案。

一聽這聲音,飛揚哭得更大聲了,抽噎着控訴道:“三年……飛揚都三年沒和哥哥一起睡了!”

外邊人再捶了一下桌子。

“殿下……陛下……”飛揚繼續道,“這兩個‘下’,飛揚一個也不喜歡。”

許觀塵哄道:“好好好,不喜歡,不喜歡。”

“哥哥也不許喜歡……”飛揚打了個哭嗝,這句話的最後兩個字斷開了,“……陛下。”

許觀塵還沒來得及應他,小成公公捧着糖罐子适時出現,把飛揚哄着騙着帶走:“觀塵哥哥還生着病,天晚了,不要打擾他睡覺。”

許觀塵一個人坐在榻上發呆,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飛揚在外邊,又不知道看見了誰,一跺腳,惱道:“還以為飛揚不知道……”

他提高了音量,裏間外室,與許觀塵說話:“哥,你的木人來啦。”

小小年紀,懂的還挺多。

許觀塵看着掀開床榻帷帳,站在自己面前的蕭贽,自覺地往裏邊挪了挪位置:“小孩子鬧脾氣。天晚了,你要是想睡就上來睡。”

“讓他知道,不就又要哭了?”

話是這麽說,蕭贽卻解了外裳,放下帷帳,在他身邊坐下。

“我明天哄哄他就好了。”許觀塵躲進被子裏去,“勞陛下吹燈。”

蕭贽頓了頓,下榻去吹了燈。

藥力作用,許觀塵很快就睡着了,蕭贽把他攬在懷裏,用指腹摩挲他的喉結。

第三日的時候,許觀塵哄了飛揚好久,才把他給哄好。

最後飛揚口出狂言:“難道夫君比弟弟還要緊嗎?”

許觀塵用卷起的經書敲他的頭。

晚間吃着藥,許觀塵強自打起精神,想要從小成公公口裏套一些話來。

從小成公公的身世談起,他道:“抄家流放,奴才那時還有幾月就滿十八,僥幸入了宮,又僥幸認了成公公做幹爹,所以旁人喊一聲‘小成公公’。”

成公公是從前老皇帝身邊的內侍,後來蕭贽封王開府,老皇帝就把成公公派給他,許觀塵在王府裏住着時,與他有些交情。

“幹爹如今在麗山為先皇守陵,已守了三年,年節也不曾回京。”

許觀塵半坐着,枕着手,另一只手端起藥碗,皺着眉頭抿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我這病……是不是越來越壞了?”

小成公公忙道:“小公爺可別胡說。”

許觀塵不語,一口一口地喝藥。

“想來,不過是早了些時候。”小成公公想了想,“大約是那日晚上,小公爺被陛下折騰得有些過了。”

偏偏小成公公說這話時,一臉純良,正直無比,更顯得許觀塵想到的事情胡七胡八。被一口湯藥嗆紅了臉,他低頭,試圖把自己埋進藥碗裏。

小成公公見他模樣,也笑了笑,轉頭去拿蜜餞盒子來,放在他面前的矮桌案上:“不過,奴才現在也不明白,陛下同小公爺,到底是怎麽成的。”

許觀塵撚起一個糖漬的果子來吃,心中嘆氣,你問我,我還想問問蕭贽呢。

小成公公再問:“小公爺還和陛下吵架嗎?”

許觀塵鼓着腮幫子嚼蜜餞,道:“這幾日都不曾見他,我想與他說話也沒機會。”

小成公公自然知道蕭贽每日晚上過來的事情,在許觀塵面前,也不說破,只是溫和地笑。

此時提起蕭贽,許觀塵捧着藥碗,有些走神。

他只隐約記得,蕭贽過來時,要辦的頭一件事就是摸摸他的臉,試試他的呼吸,仿佛很怕他死了。可是蕭贽有時候把他攬在懷裏,又險些把他悶死勒死。

小成公公喚他:“小公爺?”許觀塵擡眼看他,小成公公哄他道:“還剩下最後一口,小公爺再忍一忍苦,喝完吧。”

“……好。”許觀塵點點頭,晃了晃藥碗,仰頭将碗底藥渣也喝幹淨。

最後一口苦得他眼睛都紅了,火急火燎地拿蜜餞吃。

小成公公捧起蜜餞盒子,遞到他面前:“小公爺從前,從來不和陛下吵架。”

很可惜的是,許觀塵并沒有接收到對面發過來的暗示。

小成公公自嘲地笑了笑:“不過小公爺與陛下,也不常說話。”

許觀塵心思一動,仍不說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小公爺病着,一個月裏,有幾日在溫泉宮裏、寒潭底下,還有十來天在榻上休息,剩下幾日,就在屏風後邊打坐。”

“小公爺同陛下在福寧殿裏,小公爺打坐,陛下就批折,分明就只隔着一扇屏風,一整日誰也不與誰說話。”

“話也不多說兩句,到底是怎麽成的?”

你現在問我,我也不知道。許觀塵悶悶地想,要真是一句話也不說,他還能把名字同蕭贽的寫在一起,那應當就是——

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不能更喜歡了吧?

小成公公趁機道:“晚上陛下過來,小公爺同陛下講和吧?”

許觀塵用沾着蜜餞糖漬的手指按着唇角,出着神想事情,又點了點頭:“嗯。”

小成公公望了望窗外天色,恨不能叫天色現在就全暗下來。

“小公爺還做晚課嗎?奴才下去預備預備。”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許觀塵坐起來,“你去看看飛揚,早晨我就看他抱着糖罐子在吃糖,讓他別吃了。”

許觀塵下了榻,淨了手,披上道袍,又攏了攏頭發,用駝骨簪子束好,在屏風後邊的草蒲團上坐好。

案上換過新的香草,許觀塵随手挽了個結戴在手上,開始做晚課。

近日他打坐,都要扣上香草,以安定心神。

是他道行尚淺。這幾日打坐,若不如此,他的心魂能飛到不知道哪裏去。

案上香燭焚盡時,許觀塵睜開雙眼。

面前案上,仍舊是香草香爐,龜甲銅錢,還有一柄有着淺淺牙印的拂塵,一個木匣子。

他不再看那拂塵,只是打開那匣子。

匣子裏裝的是一顆一顆桐珠,他上回扯壞的散開的念珠,小成公公找遍福寧殿,幫他撿回來了。

許觀塵數過兩遍,還缺一顆,所以還沒重新串起來。

龜甲與銅錢,原本是預知後事的,可是許觀塵連前事都不記得。

今日還未蔔過卦,他抿了抿唇,捧起龜甲。

耳邊忽然傳來蕭贽的聲音:“什麽事情,要問飛揚,問成德,還要蔔卦問天問地,你怎麽不問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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