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羨神仙
觀星樓裏,蕭贽話還沒說完,那邊飛揚就朗聲喊道:“哥!”
許觀塵身子一僵,挺直脊背,拍了拍橫在腰上的手,要蕭贽先松開他。
蕭贽卻不放手,攬着他的腰,拖着他往更高處走。
這樓一共九層,他二人原本就在第九層,再沿着木梯向上,就是建造時留下來的狹小的角落。
木的橫梁将樓頂分做好幾個小空間,蕭贽抱着他,穩穩當當地走過狹窄的木樓梯,藏寶物似的,把他放在小角落裏。
樓裏每日都有人打掃,只有淡淡的木香。
許觀塵也不知怎麽的,竟也順着蕭贽的意思,稍彎了腰,低着頭,抱着腿坐在角落裏。
蕭贽面對着他,雙手撐在他身側兩邊,把他堵在角落裏。微弱的光線照來,在他身上打出半明半暗的光影。
許觀塵扯了扯他的衣袖,原本想要說話,被蕭贽用唇堵回去了。
他睜大了眼睛,推不開蕭贽,反倒被他死死地按在牆角。
樓下的飛揚又大聲喊了一聲“哥”,吓得許觀塵喉嚨一緊。
腳步聲輕巧,飛揚很快就到了第九層。因為找不到許觀塵,這時候再喊“觀塵哥哥”,已經有些急了。
許觀塵再坐不住,推了推壓在身前的蕭贽,就要出去,蕭贽不動。
飛揚警覺,站在原地,豎起耳朵聽了聽,再往後退了兩步,一轉眼,一擡頭,就看見高處的蕭贽。
他只看見蕭贽,卻也沒看見被蕭贽擋着的許觀塵。
許觀塵從前教過他行禮,這時候飛揚抱了個拳,就急急地問蕭贽:“觀塵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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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贽不答,也不讓許觀塵說話。
飛揚急得跺腳:“我問你觀塵哥哥呢?”
蕭贽往後退了退身子,松開許觀塵,舔了舔後槽牙,說話時卻盯着許觀塵的眼睛:“吃了。”
飛揚被吓得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癟着嘴,眼看就要哭了。
“觀塵哥哥很甜。”蕭贽捧起許觀塵的手,他的手腕上還扣着香草。蕭贽低頭吻他的手,目光卻不曾離開他半分,“手指和手腕都很甜,嘴巴最甜。”
觀塵哥哥——
許觀塵不單年歲較他小些,就是輩分也差他一輩,蕭贽是許觀塵叔父那一輩的人。他是有意學飛揚這樣喊他。
觀塵哥哥實在是忍不了了,擰了一把蕭贽的腿,從昏暗的角落裏探出腦袋:“在這裏,在這裏,飛揚不哭。”
飛揚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哥哥。”
“哥哥沒事,陛下是說笑的。”
他這話說完,蕭贽也笑了一聲,仿佛确實是什麽好笑的事情。
只是蕭贽還堵在他身前,不放他走。許觀塵轉眼看他,好像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飛揚要哄,蕭贽也要哄。
許觀塵一擡手,很別扭地攬了一下蕭贽的腰,往他懷裏靠了靠。
蕭贽幾不可見地笑了笑,放下橫在他身前的手臂,往後退了退,偏轉過身子,好放他出去。
一直到了光亮處,他才看見許觀塵兩頰緋紅。
小道士面皮好薄。
飛揚用衣袖給他扇風,一個勁兒地問他是不是熱,許觀塵沒好意思說話,與他一齊他走下木梯。
蕭贽跟在後頭,飛揚時不時回頭看他,只要他稍一靠近,就拉着許觀塵加快腳步往前走。
飛揚拉着他,就差使出輕功,帶着許觀塵飛過宮牆去了。
就這麽競走似的,回了福寧殿。
小成公公捧着熱茶來伺候,見飛揚守着許觀塵寸步不離,還不讓蕭贽靠近,覺得奇怪,低聲問了飛揚一句。
飛揚認真道:“他會吃人。”
許觀塵低下頭。
蕭贽抿了口茶,幽幽道:“吃人,又不吃肥羊。”
許觀塵愈發低了頭,借着桌案遮掩,輕輕地踢了踢蕭贽的腿。
蕭贽卻仿佛渾然不覺,繼續道:“觀塵哥哥就是……”
“不許你叫‘觀塵哥哥’!”
許觀塵再踢了兩下蕭贽,不料卻驚動了飛揚。飛揚低頭一看,發現觀塵哥哥竟然和那個“吃人的”攪和在一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小成公公追出去哄他,殿中只留許觀塵與蕭贽二人。
果真如同小成公公從前所說,他二人在一處,從來不怎麽說話。
默了好一會兒,許觀塵道:“鐘遙難得進京一趟,我下午想去鐘府見見他。”
蕭贽點頭:“嗯。”
許觀塵又輕聲道:“再過幾日除夕,我還想去何府看看老師。”
蕭贽冷着臉道:“你愛去哪兒,又不用與朕報備。”
“上回沒跟你說。”許觀塵抿了抿唇,“你就生氣了。”
許觀塵的姑姑,定國公府的大姑娘,嫁的是老定國公從前的部下,戍守雁北的鐘将軍。
姑姑姑父待他很好,表兄鐘遙與他的感情也很好。
鐘家在金陵有幾處府邸,也有一些産業,只是他們不常回來,這些事情就都交給族人打理。
今年鐘遙鐘小将軍回金陵過年,鐘家族人很早就接到消息,差人把府裏上下打掃過一遍。
鐘遙從雁北帶回來一小隊騎兵,都住在鐘府裏。鐘府沒有其他侍從,事情都是他們在操辦,就這麽,還擋下去不少前來拜訪的權貴。
從前在雁北時,飛揚與軍中将士玩得好,久別重逢,很快就玩到了一處去。
鐘遙屏退衆人,提着許觀塵的衣領,把他提回房裏,把他丢在軟墊上,看着他念了一句詩:“‘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許觀塵抓住衣領,警惕地看着他:“你做什麽?我可有人……”
鐘遙擡腳踢他:“我倒要問問你,在信上寫這句詩是什麽意思。”
“什麽?”
“你自個兒寫過的信,忘記了?”鐘遙在他面前坐下,吟誦似的,繼續念道,“‘陛下待我極好,天地賜緣,理當愛惜。’‘觀塵有疾在身,所剩不過數年,意與陛下白首,當是虛妄。’‘長輩苦心已知,然我意已決,叩謝姑姑姑父。’‘并非一時執迷,我同陛下,互不相欠,互不耽誤。’”
許觀塵明白了,這又是自己忘記的一件事。
他和蕭贽成婚之前,他寫了封信告知鐘家。
現在再聽鐘遙念上邊的字句,那還真是……
許觀塵心道,我果然很狂野。
難怪鐘遙早晨讓飛揚給他遞紙條,要他“務必三思”。
鐘遙問道:“你怎麽回事?那麽多年的修行也不要了,原本不是一心想着修道,飛升成仙嗎?怎麽忽然改了志向?”
“我……”許觀塵想了想,“姑姑姑父怎麽說?”
“吓得不輕,所以派我來看看。”鐘遙答道,“我爹一開始以為你寫這信,是發信號向我們求救來着,後來以為是陛下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寫的這信。我娘堅定地認為你是被下降頭了,要不就是被騙了。我來時,她還常常嘆氣,說她早就該看出來,陛下對你圖謀不軌,否則也不至于變成這樣。”
“不是不是。”許觀塵連連擺手,“陛下還是很好的。”
鐘遙分明不信,瞥了他一眼,朗聲喊道:“飛揚,你進來,鐘哥哥問你幾句話。”
飛揚玩翻了天,從外邊跳進來,乖乖巧巧地坐在鐘遙面前。
鐘遙問他:“你認得陛下嗎?”
飛揚迅速變臉:“壞人。”
鐘遙看了一眼許觀塵,帶着“果然如此”的意味,再問:“哪裏壞?”
飛揚伸出十個手指頭,一一細數蕭贽的壞處:“兇,吵架,不讓飛揚和哥哥一起……”
他每說一點,鐘遙就用“果然如此”的目光看一眼許觀塵。
飛揚說的最後一點是:“吃人。”
鐘遙還沒明白,這個“吃人”究竟是什麽,最後看了一眼許觀塵,就把飛揚打發出去了。
“你看看,連飛揚都……等等……”鐘遙猛然反應過來,“他說吃人?什麽吃人?”
“沒有什麽。”
“分明就有什麽。”鐘遙轉頭,又要喊飛揚進來。
“吃人就是吃人……”許觀塵攔住他,“我就是那個人。”
鐘遙氣得捶桌子:“這種事情,你怎麽也……”
“簽過婚書,辦過禮的。”許觀塵忙道,“照着規矩辦的。”
許觀塵試圖轉移話題:“姑姑和姑父怎麽樣了?”
鐘遙大聲道:“被你氣死了!”
許觀塵縮了縮脖子脖子,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湯。
鐘遙道:“我娘原本也是要來的。不過前幾月,西陵的人放冷箭,我爹叫他們紮中了腳趾,我娘就留下照料他了,托我問你好。”
許觀塵乖巧點頭:“那你回去,也替我向姑姑問好。”
“她總惦記着你。”鐘遙苦笑着搖了搖頭,“有一日大晚上的,把我爹和我都喊起來,說忽然夢見你了,怕你病着疼着,夢裏喊‘娘’,你娘不在,她這個做姑姑的也不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鐘遙想了想,又道:“三年前我娘忽然被陛下召來金陵,那時候只她一個人在府裏,還以為是陛下登基,要換班子。誰知道卻是你病了,一連喊了好幾日的‘娘親’,實在沒法子,才把她找了來。”
“我娘回來之後就總說,強撐着趕到金陵,看見你趴在榻上,一個勁兒地喊‘娘親’,她覺着心都碎了。”
“雁北雖然苦些,你若是想要什麽東西,我們鐘府費費力氣,也都能弄來。我們雁北的姑娘,都漂亮爽利,總比……”比那個陰恻恻的蕭贽好。
鐘遙猛灌一口茶水:“你要是在金陵過得不快活,過完這個年,表兄帶你回雁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