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背主忘恩

回雁北去。

這或許是最好的法子,但是——

“我沒想過。”

鐘遙神色認真:“那你現在想想。”

他沒想過這個的主要原因是——

怕拖累鐘家。

他還要留在福寧殿養病。

他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很多個緣由,每一個都足夠把鐘遙堵回去,許觀塵卻道:“陛下是個瘋子。”

這個理由,似乎也十分充分。

全天下知道,我們陛下,從當五殿下的時候,就是個瘋子。

點到這裏,也就足夠了。

許觀塵捧起茶碗,抿了一口,佯似随口問了一句:“現在外邊,都怎麽說三年前的事情?”

他就這麽套話,鐘遙心思直,也沒有多做懷疑。

“還能怎麽說?”鐘遙頓了頓,“天底下誰都知道,陛下那位子,是他除夕夜兵指皇宮得來的,先皇都被他活活氣死了。”

鐘遙又道:“不過陛下倒也不管旁的人怎麽說,全不在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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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

“你都躲起來養病養了三年,他們也不再談你了。”

許觀塵試探着問了一句:“他們……說我無能庸才,背主忘恩,是不是?”

鐘遙擺了擺手:“七殿下自個兒去封地的路上,在城門口遭劫。你那時候受傷躺在榻上,哪裏能與他同去?這事兒原本就與你無關。”

許觀塵心思一沉,到底是哪家的劫匪強盜,能在城門口劫人,劫的還是七殿下。

“說起來……”鐘遙問道,“你那病怎麽樣了?”

許觀塵的指尖搭在茶杯杯壁,垂眸道:“好多了。”

鐘遙也不多想,道:“從前我娘問你,我們寫信問你,你也不說。現在我當面再問你一回,那藥丸子是先皇給你的,你背上那一刀,又是誰砍的?”

從前是許觀塵不願意說,現在他是不記得了。

他默了半晌,鐘遙嘆道:“倘不是這一刀,你這病何至于此?到底是哪個人的名字,你死活都說不出口?”

許觀塵仍舊不答,鐘遙終于放棄,又道:“給我看看你背上的疤,這回過來,給你帶了雁北的雲露膏,祛疤的。給我看看總行了吧?”

許觀塵背過身,低頭松了松腰帶,半解開衣裳,把背上的一道疤給他看。

那道疤傷得又深又長,從右肩劈砍到左邊腰上,傷時翻出嫩肉,愈合之後,便像長蛇似的盤在他的背上。

鐘遙沒想到那時他傷得這樣厲害,喃喃道:“怎麽弄成這樣?”

許觀塵把衣裳穿好,鐘遙直言道:“我原本疑心是陛下,現在看來卻不像。”

“拿刀那人顯然并不精于刀劍,拿刀拿得不穩,砍到後邊就脫了力……”鐘遙忽然想起某個人來,礙着許觀塵,便住了口,“藥膏我改日差人給你送去,傷得太厲害,不能全消下去,要淡下去,還是可以的。”

“你要是還不願意說,那就算了。”鐘遙擡眼看他,“有一件事情,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許觀塵見他神色認真,也正經地端坐好,點點頭:“兄長請說。”

“三年前七殿下遭劫那日,金陵城下了大雪,再加上夜間看不清楚,也就一直沒有找到七殿下的屍首。這三年,各地有不少人打着七皇子的旗號起事,也都被一一鎮壓下去。前幾個月,雁北剿匪,在他們待過的據點,找到了七殿下加冠時的玉筆,上邊還刻着七殿下的字號。”

許觀塵點頭:“我知道,雁北傳來的折子,陛下給我看了。”

“我要說的還不是這個。”鐘遙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我的意思是,倘若七殿下真的沒死,你多留個心眼。”

“我知道你從前和七殿下交好,但是你想——”鐘遙認真道,“若七殿下這些年都在雁北,他為什麽不尋你,不尋鐘家?你在福寧殿養傷的事情,可沒幾個人知道。就算他顧忌着你是不是真的……背主了,你那時從雁北來,才來就把雁北帶來的人都給了他,所有的部署也與他說了,他還拿着你的念珠做信物,那些人他偏偏不用,非要跟游匪混在一處。”

許觀塵掩在衣袖裏的手握緊了。

“你別不高興。”鐘遙道,“依我看,他不敢找你,他心裏有鬼,對你不坦蕩。”

“我知道了。”

“所以我說,他要是還活着,你多留個心眼。別跟三年前似的,你怎麽敢把人都給他,自己身邊就留一個飛揚?”

“我知道,那時候……”許觀塵想要說些什麽,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是我草率了。”

“帝王家的人,不要全信。”

再談了兩句,許觀塵帶着飛揚去何府走了一趟。

再過一日便是除夕,何府卻還是那樣蕭瑟的模樣。

想也知道,鐘遙方才說三年前除夕宮變,這樣算算,七殿下蕭啓與何府公子何鎮的忌日,大概也就在這幾日。

一個是何祭酒的外孫,另一個是他的小孫兒,何府冷清些,不過年節,也是尋常。

許觀塵在府門前見不到人,等了一會兒,便徑自推門進去了。

門房就守在何祭酒院子的檐下,見他來,道:“奇了,平時大半年也不見一個人來,今兒倒是紮堆來了。”

許觀塵看了眼掩上的房門,想是有人在裏邊,作揖道:“若是不便,麻煩轉告老師一聲,學生這就回去了。”

“這有什麽不便的?”門房一擺手,“和你一樣,是老爺以前的學生,說不準你們還認得,去吧去吧。”

許觀塵在門前站定,作揖道:“學生許觀塵,求見老師。”

房門從裏邊打開,開門那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亦是懶懶散散地彎腰作揖,諷道:“噢,小公爺來了。”

那人與他,果然是相識的。

是恩寧侯府的楊尋,他從前的好友。

許觀塵道:“我來看看老師。”

楊尋擡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楊尋從文,還是前些年科考的探花郎,力氣卻也挺大。再加上許觀塵一時不防,竟是被他推得一個踉跄,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飛揚上前半步,擋在許觀塵身前,雙手抓着楊尋的衣領,怒目圓睜。

“欺師滅祖、背主忘恩的混賬。”楊尋朗聲罵道,“你來看誰的老師?”

許觀塵不願與他多做糾纏,仰頭嘆了口氣,吩咐飛揚:“把他抓好了,哥哥進去一趟就出來。”

飛揚将楊尋抓得死死的,不再讓他靠近。許觀塵進了房門,回身将房門掩上。

白發白須的何祭酒,就坐在碳爐前烤火,眯着眼睛,對門外之事,渾然不知。

許觀塵上前兩步,俯身作揖:“老師。”

何祭酒掀了掀眼皮,又朝他招手,要他近前來。

許觀塵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老師面前,何祭酒擡手,撫了撫他的鬓角。

“老師。”許觀塵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情?”

“不是你的錯。”何祭酒幽幽道,“你既然選了陛下,就不要三心二意,總往我這個舊黨餘孽這裏跑。”

許觀塵不明白:“老師……也怨我?”

何祭酒拍拍他的臉:“你去罷。”

說完這話,何祭酒就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許觀塵幫他蓋上毯子,輕手輕腳地就出去了。

外邊飛揚還抓着楊尋不放,許觀塵讓飛揚放下人,對楊尋道:“老師睡了,你也回去吧。”

楊尋理了理衣領,忽然靠近,掐住許觀塵的脖子,把他按倒在雪地上,厲聲道:“他那樣喜歡你,你怎麽不去陪他?”

不料他力氣大,飛揚抓着他的衣領,竟也拉不開他,更別說是許觀塵。飛揚又踹了他幾腳,打紅了眼,才把他給扯開。

把人丢得遠遠的,飛揚扶起許觀塵,生怕楊尋害得他在這時候犯病:“哥哥。”

許觀塵佝偻着背,咳了好一陣,啞着嗓子道:“老師說我沒做錯。”

也不知道這話,他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楊尋聽。

再無他話,飛揚扶着他,出了何府。

方才在雪地裏那一遭,頭發和衣裳都勾亂了,這副模樣,不能立即回宮,他先回了定國公府。

待他換過衣裳,重新束好頭發,再出來時,卻找不見飛揚了。

這時候天色漸沉,就快到了宮禁的時候。許觀塵等不到飛揚,又不能一個人回去,便遣了個人進宮去報信兒,就說時辰趕不及,今晚不回去了。

報信的人才走,飛揚就回來了。

許觀塵站在門前等他:“去哪裏了?”

“打人。”

“你還敢打人?”許觀塵伸出手,要他把手心遞過來。

飛揚乖乖地把兩只手都伸出來,卻道:“欺負哥哥。”

許觀塵明白過來,他是去找楊尋了。

他嘆氣,輕輕地拍了一下飛揚的手:“以後不許這樣了。”

時間還趕得急,許觀塵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宮去。

回到福寧殿時,檐下小成公公正點燈,見他回來,指了指殿門,要他自行進去。

許觀塵想着,應該是蕭贽不在,小成公公才敢不通報就讓他進去。

但是他想錯了,蕭贽在殿裏。

案上點着一支蠟燭,蕭贽低着頭,左手拿着匕首,往右手手心裏劃。包裹傷口的細布散在案上,鮮血滴落在上邊,像開在雪地裏的紅梅。

他劃得很認真,沿着從前受傷的傷疤劃,甚至沒有察覺許觀塵回來了。

難怪,難怪輪值太醫一日三趟的跑,蕭贽的手就是不好。

許觀塵咽了口唾沫,怯怯地問道:“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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