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煦春摘星
行宮是早就收拾好的,煦春殿裏燈火通明,也早已點起了爐子。
許觀塵進了門,面上還泛紅,不願意叫旁人瞧見,急急地解下狐裘,丢給小成公公就往裏邊走。
蕭贽倒規矩地跟在他身後,擡手就把狐裘拿回來。
許觀塵進了內室,如他所想,繞過屏風就有打坐用的草蒲團,還有念珠香草。他咬着牙,恨恨地用香草紮了兩個結,就要打坐。
蕭贽從他身後靠近,随手一掀,就把狐裘丢在他身上,兜帽将他半張臉都掩住。
許觀塵卻一動不動,仿佛一瞬入定。
蕭贽在他身邊坐下,稍微掀開兜帽,看見他連耳朵都是紅的。就這樣心猿意馬,還要假裝入定,實在是難為他了。
只覺得他有意思,蕭贽摸摸他的耳垂,低聲喚他:“道士。”
許觀塵仍舊不動,老神在在的模樣。可是蕭贽覺着,他的耳朵,好像越來越紅了,指尖捏着,好像也越來越熱。
蕭贽面無表情地捏他的耳垂玩兒,又淡淡地喊他:“小道士?”
最後是不喊他了,就是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捏他。
許觀塵被他鬧得沒法子,仿佛全身上下,就只有被他碰到的耳垂有知覺。睜開眼睛,拍開他的手,裝兇道:“你幹什麽!我做晚課……”
見蕭贽面色陰沉,被拍開了手,很是不悅的模樣。
許觀塵心中咯噔一響,擰着眉頭掙紮了一會兒,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陛下,請您玩兒。”
那個“請”字,他咬得重。
蕭贽沒忍住,勾唇笑了,捏了捏他的臉,道:“你打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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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觀塵點點頭,應了一聲。
原本小成公公留在外邊,也不知道飛揚是怎麽繞過他進來的。飛揚從屏風那邊探出腦袋來,晃了晃手裏的兔子燈,對許觀塵道:“哥哥,兔子眼睛。”
那兔子燈還缺兩只紅眼睛,他是要許觀塵幫他點上眼睛。
許觀塵哄他:“哥哥明日給你畫。”
飛揚噘嘴:“明日就元宵了。”
“明早一起床,哥哥就給你畫。”
飛揚要鬧,許觀塵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朝他“噓”了一聲:“哥哥要打坐了,飛揚乖乖的,不許吵。”
飛揚癟嘴,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蕭贽看見許觀塵白皙修長的手指就抵在唇邊,許觀塵連嘴角都是紅的,自己方才還含着嘗過滋味。心思微動,随心所動,把人摟過來就嘬了一口。
蕭贽對自己的過分行為沒有絲毫忏悔、改正的意思,甚至沉迷其中,屢教不改,其情節惡劣,令人生畏,令人發指,令……令許觀塵發呆。
把怔怔的許觀塵轉了個身,叫他好好地坐在草蒲團上,蕭贽佯正經道:“道士,你打坐罷。”
他走之後,許觀塵往案上一趴,覺着自己像個熟透了的蝦子,還是剛出鍋還燙手,冒熱氣兒的那種。
打坐?這都犯戒了,叫他還怎麽打坐?
蕭贽此人,高興的時候,偶爾随和溫柔些,平素都是又陰鸷又霸道的模樣,心思也古怪。
與他相處,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許觀塵原本也是這麽想的。
夜裏煦春殿的爐子燒得旺,被蕭贽黏黏糊糊地抱着,睡着的前一刻,許觀塵忽然就不這麽想了。
清晨時候,許觀塵一拍身邊床榻,空的,蕭贽已經起了。
他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來,頹頹然地緩了一會兒神,起身下榻。
還是犯困,許觀塵游魂似的穿衣洗漱。
小成公公推開半扇窗扇,看了看天色,時候還早,天光微明。
小成公公道:“西邊的摘星臺景致好,小公爺去不去看看?”
那時許觀塵正坐在蒲團上,補昨天的晚課,實在補不進去,打了個哈欠,便站起身:“那我出去走走。”
他披上鶴氅,揣上手爐,出了殿門,沿着還點着一溜兒宮燈的走廊,往西邊走。
他前腳剛走,飛揚後腳就提着兔子燈,來煦春殿找他畫兔子眼睛。
飛揚探進腦袋,只看見小成公公在殿中收拾,便問:“哥哥呢?”
小成公公放下才要挂起來的榻前帷帳,壓低聲音騙他:“觀塵哥哥還睡着呢。”
“噢。”飛揚乖巧地點點頭,“那飛揚過會兒再來。”
晨起還落細雪,山間的風斜着吹來。許觀塵拖着步子,在廊中逶迤而行,吹進廊裏的細雪,就落在許觀塵的發上。
摘星臺不高,勝在視野開闊,雲起山間,雪落蒼茫,別有一番意境在。
許觀塵趴在欄杆邊看景,看着看着,思緒就不知道飛到哪個角落去了。
某個人自他身後走近,一掀手,就給他戴上兜帽。
蕭贽在他身邊站定,也陪着他一同看景。
兩人就這麽站了一會兒,許觀塵問道:“這三年裏,我是不是真的問心無愧?”
蕭贽定定地看向他:“你從來都無愧于心。”他又問:“還沒想起來,怎麽這回忘記得這樣久?”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或許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又過了一陣子,許觀塵再問他:“我背上那道刀疤,是誰砍的?”
蕭贽也不顧忌什麽,說了個名字:“蕭啓。”
許觀塵原本也就猜中幾分,只是一直不願意再問再想,一直拖到現在。
後來和楊尋在何府地下,楊尋一口一個忘恩背主、亂臣賊子,讓他不得不想。
此時從蕭贽口中得了這名字,許觀塵沉沉地嘆口氣,洩憤似的,用手裏的小銅手爐,砸了一下木的欄杆,咬牙道:“氣死我了。”
隔着兜帽,蕭贽摸摸他的頭:“真的全都忘記了?”
“嗯。”許觀塵想起自己之前做過的兩個夢,一個大婚之夜,一個寒潭定情,“不過也還有記得的。”
他想了想,轉頭看向蕭贽,正色道:“現在開始臨時抽查,我問,陛下答。”
第一屆栖梧山行宮記憶力問答比賽現在開始。
“成親那日傍晚,我吃的什麽點心?”
“雲片糕。”陛下得一分。
“那天晚上,我咬陛下一口,咬在左邊右邊?”
“左邊。”陛下再拿一分。
“那天在寒潭底下,我用念珠圈住陛下的手,那串念珠有幾個?”
“四十九個。”陛下又得一分。
第一屆栖梧山行宮記憶裏問答比賽圓滿結束。
許觀塵轉過身子,面對着他。
天這樣冷,他想說兩句軟和話,卻像被凍住了舌頭似的,說不出口,想往蕭贽那邊靠一靠,也像被凍住了身子似的,動彈不得。
許觀塵蔫蔫的趴在欄杆上,咕哝道:“三年前我怎麽就……”他用腦袋撞欄杆。
這時小成公公站在遠處,硬着頭皮喚了一聲:“小公爺,您是不是答應了飛揚什麽事情?飛揚發現小公爺不在,正鬧呢。”
昨晚上答應飛揚,一起床就給他畫兔子眼睛的。
許觀塵心中一驚,直起腰來,想想飛揚鬧騰起來的模樣,心中咯噔咯噔的響,扒着欄杆作勢要翻下去:“就跟他說我失足掉下山,摔死了。”
小成公公低頭憋笑,裝看不見:“小公爺還是快些過去罷。”
許觀塵趴在欄杆上:“能先意思意思,勸我一下嗎?”
蕭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只是眼中有些許笑意,提着他的衣領,就把他給捉回來。
回去時,偏殿裏生着爐子,地上零零散散的,全是沒畫眼睛的兔子燈。
飛揚雙手攀在梁上,氣呼呼地蕩秋千。
裴舅舅與鐘遙坐在爐子邊烤火,一面吃栗子,一面用意念行軍布陣,撥弄炭火的時候,險些把飛揚的兔子燈丢進爐子裏去,惹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見許觀塵進來,飛揚更生氣了。
從高處跳下來,抓起地上的兔子燈,全都塞到他懷裏。
“這些都是飛揚的?”許觀塵的臉色,比雪白雪白的小兔子還白,“這些……全都要畫啊?”
飛揚認真點頭。
許觀塵咬咬牙:“行,哥哥給你畫。”
散落滿地的兔子燈,許觀塵執着毛筆,兔子神仙似的,坐在一堆兔子中間。
畫完一個,飛揚就再遞給他一個。
兔子的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小成公公蹑手蹑腳地走進兔子堆裏,在兔子神仙身邊放上熱茶:“小公爺慢慢畫吧,隔壁屋子還有。”
許觀塵手一抖,在兔子臉上畫了一撇紅胡子:“誰、給他買的這麽多?”
小成公公看了眼正高談闊論的裴舅舅與鐘遙。
這兩個将軍,疼孩子。
許觀塵蘸了蘸朱砂:“行吧,我畫。”
這時裴舅舅與鐘遙正講起雁北的布防,近些年來與西陵的戰事,說到激動之時,一拍大腿就站了起來。爐火映着,頗有幾分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知己模樣。
蕭贽也同他們一起坐着,卻不怎麽說話,微垂着眸,袖中藏着許觀塵送他的念珠,一個一個地撥弄着。
小成公公擡手添茶,将爐子邊險些烤焦的栗子取下來。
煙火味兒與人情味兒,忽然之間,許觀塵很想去青州找師父,他要還俗!現在就還!徹徹底底的還!
飛揚湊過來看他手裏的兔子,怒道:“鬥雞眼兒!”
“啊?”許觀塵低頭去看,手裏這只兔子,兩只紅眼睛對上了。
許觀塵捏住飛揚的臉,拿起筆:“飛揚閉眼,哥哥給你畫花花。”
畫花兒的時候,許觀塵悄悄地把鬥雞眼的兔子燈丢給小成公公,小成公公藏在衣袖裏,拿出去了。
兔子殺手許觀塵。
許觀塵點壞了好幾只兔子的眼睛,走路時一個不防,踩壞了一個。終于畫完的時候,伸了個懶腰,往後一仰身子,又壓壞一個。
被飛揚鬧得沒法子,許觀塵癟了癟嘴,趴在地上裝死,還穿着白顏色的道袍,伸出兩根手指,比在頭上。
“對不起,對不起。”許觀塵假裝自己是一只兔子,還是死兔子,“這樣行嗎?”
“兔子”無奈地往邊上一倒,又壓壞一個真兔子。
飛揚捧起壞了的燈籠,淚眼朦胧。許觀塵實在是沒辦法了,道:“你不如把哥哥也挂起來。”
他這話說得大聲,前邊的蕭贽、裴将軍與鐘遙一起回頭,沒一個人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捂臉憋笑,很是辛苦。
飛揚“哼”一聲,抱起兔子燈就出去了。
扮兔子扮得很辛苦的許觀塵一擡頭,見飛揚出去,也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走到蕭贽他們之間坐下,同他們說話。
爐火融融,斟飲兩杯水酒。
許觀塵不喝酒,他一過來,小成公公就倒了熱茶。瓷的杯子,混在銀器當中。
方才正說到與雁北交界的西陵,兩國常年交戰,裴舅舅與鐘遙都是在雁北待過許久的人物,所以說起這些事情來,格外默契。
“西陵有訓練武傀儡的習慣。武傀儡失了心智,個個兒武藝高強,以一當十。在戰場上,只懂得執行命令,連疼痛也不曉得。”裴舅舅嘆一聲,“這些年交戰,在武傀儡上,咱們吃了不少虧啊。”
“這些事情……我父親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鐘遙搖搖頭,環顧四周,見飛揚不在,便低聲道,“飛揚原本就是武傀儡。那一場小戰,交戰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個。他原本要咬舌自盡,被觀塵救下來。小狼崽子似的,咬不了舌頭,就咬人,把人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鐘遙看了一眼許觀塵,許觀塵便垂眸。
“後來治了很久,一點一點教他說話認人,慢慢地才懂事兒。”鐘遙又道,“練武傀儡的法子太陰損,就不是能用來訓練人的法子。”
裴舅舅點點頭,若有所思:“這般。”
氣氛有些凝重,鐘遙便笑道:“咱們飛揚從前,好幾回忘不了武傀儡的本性,大半夜的,提着匕首摸進觀塵房裏,站在床邊看他。吓得觀塵不敢動,也不敢喊,抱着被子,同他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一個晚上。”
“他二人就這樣,從三月一直鬧到了八月。雁北八月就下雪,有一日晚上,飛揚又拿着匕首過去,我沒在意。第二日,我沒聽見觀塵房裏有動靜,心道慘了,這下觀塵肯定叫他給宰了。結果——”
鐘遙笑了笑:“結果天太冷,他二人躺在床上蓋一床被,挨在一起睡着了。飛揚的匕首,還握在手裏,觀塵怕他趁着自己睡着了動手,就抱着他的手。”
許觀塵低頭飲茶,道:“表兄,這個不好笑。”
鐘遙笑道:“這個可好笑了,那時候我和我爹我娘一起笑了三天。”
“為什麽連姑姑姑父也……”許觀塵手一抖,杯中大半茶水都抖落在鐘遙的衣擺上,“你這個葫蘆瓢。”
鐘遙捧起衣擺,靠近爐邊烤烤幹,為了給許觀塵找回面子,忙補道:“不過,我們飛揚,現在很乖,最聽觀塵的話啦。觀塵叫他不吃糖,他就真的不吃糖,觀塵叫他別鬧,他就真的不……”
飛揚适時出現在衆人面前,一手捧着許觀塵弄壞的兔子燈,一手抓着個雪白的絨球,看向許觀塵:“觀塵哥哥,兔子尾巴。”
那個雪白的絨球,是裴舅舅親自去剪羊毛,用針給他勾的一個肥羊尾巴。
許觀塵覺得不妙:“什麽?”
“扮兔子要有尾巴。”飛揚認真道,“挂到屋檐下面。”
“噗……”鐘遙憋笑,“我收回剛才的話。”
許觀塵痛心捶地,質問飛揚:“你怎麽能賣哥哥啊!”
“可是哥哥,你弄壞了我的兔子。”飛揚在他面前坐下,探頭到他面前,“要賠的。”
“好了好了。”裴舅舅把飛揚按回去,開始哄小孩兒,“再差人去買,觀塵哥哥畫了這麽多兔子眼睛,畫得眼睛都花了,讓觀塵哥哥歇一歇……”
哄孩子一刻鐘,飛揚終于松口,要出去玩一會兒。
他要走,原本一句話也不說的蕭贽忽然開了口:“那個尾巴,是誰的?”
裴舅舅解釋道:“回陛下,那是肥羊尾巴,用羊毛勾的。”
蕭贽點點頭,原本衣袖掩着、撥弄念珠的右手,暗中攬了一把許觀塵的腰。
許觀塵反手就捶了他一下。一個一個,都想看他帶尾巴。
察覺到他二人暗中較勁,裴舅舅疑惑地看過來。于是許觀塵假笑,蕭贽沒有表情,長輩面前,要相親相愛,相敬如賓。
話題再一次回到西陵。
鐘遙道:“年前就收到了消息,西陵老國主已是強弩之末,幾個皇子內鬥得厲害。病榻前盡孝的,朝裏盡忠的,戰場上盡力的……”
裴舅舅接話道:“還有要來我們金陵盡心的。”
“什麽?”
“三月份,西陵的三皇子元策要來,商議停戰,劃定西北那一帶兒的國界。”
“元策這人……”鐘遙捏了捏眉心,“西陵的武傀儡,都是他在管。他也常來西北,披甲上陣過,我與他遠遠地見過幾回,确實是個……厲害角色。”
鐘遙思索了會兒,又道:“他軍功赫赫,這時候不留在大京,若是他父皇什麽時候去了,不論是他哪個兄弟即位,都不會饒過他,莫不是……”
莫不是,要來金陵求外援?
“可他也在西北待過,曉得其中厲害,又怎麽确定金陵會幫他?”
鐘遙嘀咕一陣兒,還是裴舅舅給他添了酒:“小小年紀的,思慮太重,三月的事情,就留到三月再想罷。你人又不在大京,這事兒,就留給大京的線人去查罷。”
天冷,就多飲了兩杯。
及至正午,用過膳後,鐘遙與裴舅舅打着酒嗝兒,相約去裴舅舅房裏看輿圖。飛揚繼續擺弄他的兔子燈,要把兔子燈挂滿屋檐。
許觀塵伸手試了試蕭贽的額頭,酒氣上頭,有些發熱。
小成公公不知去了何處,整個煦春殿都找不到人,蕭贽又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許觀塵只好一個人扶他回去。
他不知道蕭贽的酒量,只以為他是醉了。
有意無意,蕭贽就是往他那邊靠。許觀塵才關上門,蕭贽就推着他往裏往裏,與他一齊倒在榻上。
蕭贽閉着眼睛,是平時的表情,沒有什麽不同,卻按着他親親蹭蹭。很尋常的語氣,與平時也沒有什麽不同,冷冷淡淡的,只是口裏說的話是,好熱、脹得難受。
許觀塵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比喝了酒還要厲害,由着他口裏喃喃念着,死死地把他扣在懷裏。
他那話裏,竟還有一句:“你什麽時候帶尾巴?”
沒有半點醉态,說話還特別清楚,蕭贽這個戲,做得實在是很不認真,也就只能騙騙許觀塵。
許觀塵特別容易騙。
因為還清醒着,蕭贽也知道許觀塵病着,不能真弄他,不自覺便松了松手。
趁他松手,清心寡欲的小道士從他身下爬走,把他按在榻上,蓋好被子。
許觀塵上下掃了一眼錦被,轉身搬來很多的經書,還拖了一張小板凳。
小道士感念他在醉中還能冷靜自持,放過自己,在凳子上坐下,翻開一頁經書:“蕭遇之,我給你念經吧,從前給你念了三年,現在好像很久都沒有給你念過了。”
其實蕭贽從前,也不是喜歡聽他念經。
他既喜歡念,便由他念罷。
念了一陣兒,許觀塵擡眼看他:“你怎麽不睡?”
蕭贽從前不僅不喜歡聽他念經,而且他每次念經,其實蕭贽都沒有睡着。不過是估摸着時辰差不多,該放他走了,就閉上眼睛。
晚些時候,許觀塵登上摘星臺,看見遠處金陵城中,祈福的九層高塔上點起了燈。回頭再看,行宮上下,也都亮起燭火,特別是煦春殿,屋檐下挂着一個又一個的兔子燈籠。
蕭贽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走近,摸摸他的腦袋,摸得太久,被許觀塵推開了。
黑暗之中,傳來老人家爽朗的笑聲:“乖徒的太極推雲手,練得越來越厲害了。”
許觀塵一激靈,忙環顧四周。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一陣。許觀塵想了想,問蕭贽:“那邊……好像是懸崖吧?我方才怎麽……好像聽見我師父說話了。”
身着異族服飾、頭上紮着許多小辮兒的老人家,從懸崖後邊走出來。
他的穿着實在怪異,他一直走到燭光照得到的地方,許觀塵才敢認他,還是不太确定:“師父?”
老人家笑着應了一聲:“诶,乖徒。”
從老人家身後又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站定了,朝許觀塵抱拳:“觀塵小師叔。”
許觀塵點點頭應了:“周師侄。”
這是許觀塵的道士師父,和道士師侄。
周師侄雖然比他年長許多,但是差着一輩,所以喚他一聲“小師叔”。
他的道士師父,道號玉清子,常說的話是:“犯戒,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乖徒,小心不要犯戒。”
“乖徒啊。”玉清子從懷裏拿出一個撥浪鼓,“你看師父給你帶什麽來了。”
“師父……”許觀塵為難道,“我不是十歲。”
“啊,拿錯了。”玉清子重新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瓷瓶,上前抓起他的手,眯着眼睛給他搭脈,“怎麽樣?你那病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