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命裏罪孽

夜裏吹了燈,許觀塵裹着被子,側躺在榻上。身邊被褥往下一沉,蕭贽抓着他的衣領,把他捉到自己這邊。

許觀塵想了一會兒,翻了個身,平躺在榻上,輕聲喚他:“陛下。”

蕭贽轉眼看向他:“怎麽?”

“總是我問你事情……”許觀塵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第三屆栖梧山行宮問答比賽……

蕭贽答道:“沒有。”

比賽結束。

許觀塵不死心:“你怎麽不問問我什麽時候喜歡你的?”

蕭贽心中狠狠一動,語氣卻仍是淡淡的:“那現在問你,什麽時候?”

許觀塵以為他不大在乎,癟了癟嘴,翻過身去,背對着他:“天晚了,睡吧。”

各自沉默了一會兒,許觀塵閉上眼睛,正醞釀睡意的時候,熱乎乎的氣息打在他的頸上,蕭贽的胸膛靠過來了。

“你怎麽不說?”蕭贽還是那樣的語氣,“什麽時候?我想知道。”

實在聽不出他很想知道,于是許觀塵很簡單地說:“那年中秋。”

“嗯。”

他說的是元初四十一年的中秋,當時還是五殿下的蕭贽,因為皇帝的寵妃在背後說許觀塵的閑話,把人給吊起來浸在湖裏。老皇帝沒法子,把許觀塵推出去,是許觀塵把蕭贽哄好的。

哄好人,那寵妃也被放下來了,所有人随着老皇帝烏泱泱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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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圓,月光灑了滿身,許觀塵抱着腿坐在蕭贽面前,忽然覺得,自己與蕭贽,都是一類人,可憐得很。

此時,在黑暗中,許觀塵輕輕道:“我從前聽過很多有關五殿下的傳聞,後來在王府,也确實見過不少事情。蕭遇之這個人,确實是陰鸷狠戾。”

蕭贽陰鸷狠戾,做過的出格事情多了去了,四十一年的中秋,也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件。

那之後,許觀塵大着膽子問他,那寵妃說了什麽,蕭贽沒有回他。

“之前不明白,你這個人好兇,動不動就摔東西趕人走,氣急了還上手。”許觀塵沉吟了一會兒,“當時就有點明白了,你是不是怕我走,所以想試試,到底怎麽才能把我趕走?”

這個叫做,患得患失。

“那年中秋之後,忽然就明白了。”許觀塵頓了頓,“某晚我給你念經的時候,試着湊近了,認認真真地看你,忽然覺得,你這個人還挺好的。”

“不過沒過多久就……”許觀塵嘆了一聲,“有了點誤會,我沒來得及深究,實在是生氣,就走了。”

許觀塵回頭,好奇地看着他:“現在可不可以跟我說,那年中秋,那位寵妃到底說了什麽,惹你生氣?”

“她說……”蕭贽抿了抿唇,卻道,“太久了,不記得了。”

“你仔細想一想。”許觀塵認真地等着他想起來,“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年了。”

“她說:‘定國公府的小公爺……’”

許觀塵點點頭:“嗯,然後呢?”

蕭贽垂眸看他,忽然覺着喉嚨一緊,連帶着聲音也有些沙啞:“‘定國公府的小公爺,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在寧王府裏住了三年,被五殿下按在榻上的時候,腰上背上,定是一捏一個紅印子。’”

蕭贽想了想,又道:“‘聽說小公爺修道,每天晚上,拿着經書拂塵,在五殿下榻邊念經。在榻邊念經,還是在榻上念經,就只有他二人知道了。’”

“‘你看那小公爺正正經經的,說不準在榻上,連他那道袍也不肯脫,半遮半掩的。’”

“別說了……”許觀塵扯着身上錦被,蓋過了頭頂,“我知道你那時為什麽不告訴我了。”

蕭贽仿佛沒有聽見他說話,繼續道:“‘五殿下陰鸷,說不定在榻上也別有癖好。拂塵抽在小公爺身上,也定是一下一個紅印子。’”

蕭贽看着他,眼裏是化不開的占有。末了,還補了一句:“後來知道,她說的對。”

許觀塵有些心亂,忙道:“別說了,別說了。”

“如何不能說?”蕭贽翻身,将他按在身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今晚挑明了,你喜歡我,我自然也喜歡你。”

蕭贽低頭,碰碰他的唇角:“除了這個,今晚不想同你講別的。”

許觀塵咽了口唾沫,将之前問過的問題,結結巴巴地再問了一遍:“那……疼、疼嗎?”

也知道他此時說不出什麽正經話來,許觀塵又忙問:“我要是突然犯病,你停得下來嗎?總不能涼涼的許觀塵,弄起來更舒服吧?”

蕭贽嘆了口氣,決心不弄他,只是俯身靠近:“你別動,我快點。”

末了,蕭贽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就當是為了我,快治病。”

許觀塵糊裏糊塗的,拍拍他的背做安撫,應道:“行,等我病好了,就讓你也體驗一下昏君夜夜笙歌的日子。”

夜夜笙歌倒不用,芙蓉帳暖就足夠了。

次日晨起,許觀塵一摸身邊,空了。

蕭贽早起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來,披衣下榻,心道蕭贽還真是精力旺盛。

煦春殿正殿裏沒有見到他,小成公公捧來柳枝清水,供他漱洗。

許觀塵還打着哈欠,換好衣裳,束起頭發,預備去偏殿尋師父。

做道士的,若師父在,伺候師父洗漱,也是功課。

偏殿掩着門,他捧着銅盆站在門前,聽見裏邊有人說話。

蕭贽與玉清子。

“真能治好。”玉清子道,“陛下這麽看着我做什麽?那是我從雁北……一位高人處得來的藥,真能治好,不哄人。”

蕭贽輕嘆一聲,道:“朕不是信不過道長。”

玉清子幾分嘲諷:“這會子不叫師父了?”

蕭贽便道:“師父。”

玉清子憤憤道:“住口!”

默了半晌,蕭贽道:“我的錯。”

蕭贽認錯兒,把玉清子也吓了一跳:“鬧什麽?”

“原本以為把……小道士關一陣兒,也就好了,出了差錯,沒有算好。”蕭贽道,“當時不該急着殺了蕭啓,應當把他留作審問,也不該急着宮變,竟把先皇給氣死了。”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弑父殺弟,逆天背理。我的罪孽深重,應到他身上了。”

他的罪孽,要他來擔,他原本是不在乎的。

可偏偏就報在了許觀塵身上。

玉清子幹咳兩聲,不大自在地道:“陛下要是知道,等我乖徒病好了,就放他随我回青州,我們在青州有那麽大一個道觀……”

蕭贽斬釘截鐵道:“不放。”

“陛下,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玉清子也稍稍硬了語氣,“那是我乖徒,我不喜歡金陵,你們金陵,我乖徒待一日,就不得安生一日……”

這時候,門外響起叩門聲。

許觀塵一手抱着銅盆,一手叩了叩門:“師父?”

玉清子咳了兩聲:“乖徒啊,外邊冷,快進來。”

許觀塵只裝作才來,推開門才看見蕭贽在裏邊的模樣:“陛下也在?”

蕭贽點頭。

他将銅盆放在木架子上,玉清子起身,挽起衣袖,掬起一捧水洗臉。

許觀塵跑到案前坐下,給他倒茶,借着倒茶,握了握蕭贽的手,朝他笑了笑。

蕭贽卻問他:“你在外邊站了多久?”

“啊?”許觀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露餡兒的。

蕭贽道:“手冷,不似平常。”

玉清子也擡起頭來,用巾子抹了把臉:“乖徒啊,這水也冷。”

許觀塵幹笑:“是嗎?”

玉清子洗了臉,從包袱裏拿出銀針與一個小瓷瓶,在許觀塵面前坐下:“乖徒,伸手。”

先給他探脈,又用銀針紮了他手上幾個穴位,玉清子沉吟道:“你這病拖得太久了,這解藥的藥性又猛,這個月先吃一顆,還得吃着其他的藥慢慢調。有三四個月,大概也就好了。”

他拔開小瓷瓶的塞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顆丸藥放在手心。

漆黑的一小顆,玉清子将藥往他面前松了松:“吃藥。”

許觀塵就着茶水吞了丸藥,又好奇,便多看了兩眼那瓷瓶。

玉清子擡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看什麽看?總不會不夠你吃的。”

許觀塵揉揉發紅的額頭,吹捧道:“師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玉清子卻斂了神色,正經道:“你要治病,就不要想着要去查這藥的來歷,給藥的這人,囑咐我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他又轉眼看向蕭贽:“陛下也不要派人去查,若是查了,這病……也就治不了了。”

他說得認真,蕭贽也點頭應了。

“行了,這個月就先這樣了。”玉清子站起身,“光吃這藥也不行,我去琢磨琢磨調養的藥方子,你們回吧。”

還是早晨,許觀塵與蕭贽從偏殿出來,走在廊前。

昨晚停了雪,此時仍舊是陰天。

蕭贽走在走廊靠外邊的地兒,幫許觀塵擋着風。

許觀塵一轉頭,忽然張開雙臂,抱了一下蕭贽:“這是我的命,你不要難過。”

蕭贽垂眸,知道他是聽見“罪孽深重,卻應在他身上”那句話了,也不說話,只是摸摸他大氅的狐貍毛邊兒。

“我現在全明白了。”許觀塵笑了笑,擡頭看他,“蕭遇之不兇,只是口是心非。”

殿外空地那邊,飛揚砸了個雪球過來,喊道:“觀塵哥哥,過來玩兒!”

飛揚喊許觀塵的雪球,卻準準地砸在蕭贽的背上,偏左的地方,砸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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