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陽羨茶水
又過了幾日,留在定國公府的老管事柴伯,上了一趟栖梧山。
那時候許觀塵才吃過藥,正與飛揚在他房裏玩兒,便在飛揚房裏,一同見了柴伯。
柴伯拱手,在他面前坐下,解下背上包袱,将藍布包裹着的三個靈位,一一排布在他面前:“公爺,昨日恩寧侯夫人來過一趟……”
恩寧侯夫人,就是楊尋他娘親,曾經攔過許觀塵的馬車,求他在蕭贽面前求情,許觀塵回絕了。
而那三個靈位,分別是蕭啓、何鎮與楊尋的。
整個何府都被燒了,蕭啓與何鎮的,應該是楊尋從前在府裏供着的。楊尋的,應當是他死後,不能留在楊家祠堂,恩寧侯夫人私下給他辦的。
許觀塵面色微冷,問道:“誰讓你收下的?”
“恩寧侯夫人在咱們府門前跪着不起,請也請不走,引得街上衆人來看。”柴伯道,“恩寧侯夫人說,不求公爺替侯府求情,只希望公爺看在同窗多年的份兒上,能把這幾個牌位供起來。老奴拿不準主意,所以來請示。”
許觀塵冷笑一聲,道:“卻還要我供着他們。”
“公爺?”柴伯勸道,“原本也是多年同窗的情誼,恩寧侯夫人都将牌位送來了,我們也不能……對外頭,也能落個好名聲。”
這時飛揚篤定道:“不好。”
許觀塵想想,也點了頭:“确實不好。”
不供着這些人,旁的人要說他涼薄;倘若供着這些牌位,旁的人又要說他念着舊情,恐怕不怎麽忠心。
左右壞話都被他占了。
與其這樣,許觀塵把那三個牌位重新用布蓋起來:“還給恩寧侯夫人,就說定國公府不管。”
柴伯道:“恩寧侯前兒個,就流放去了西南。恩寧侯夫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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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還給……”
“整個恩寧侯府都空了,楊家本家不認他們,還不回去了。”
許觀塵氣極捶桌,起身要去找刀劍,恨不能把自己背上那一道疤還給蕭啓的牌位,轉了一圈,卻沒找到武器。
他重新在案前坐下,惱火道:“劈成柴燒了……”
柴伯無奈地喚了一聲:“公爺。”
“随便找個道觀,定國公府出錢,讓道觀找間屋子供起來。花了多少銀子,先記下來,寄給恩寧侯夫人,讓她還錢。這件事情,是恩寧侯府辦的,與定國公府無關。”
柴伯見他實在是生氣,便應了一聲:“是。”
默了半晌,許觀塵摸摸鼻尖,軟了語氣:“行宮與金陵離得遠,趕路辛苦,柴伯留一晚上再走吧。”
“是。”
此時小成公公捧着蜜餞盒子進來:“小公爺,新進的蜜餞果子。陛下說小公爺每日吃藥口苦,讓小公爺嘗嘗鮮。”
許觀塵捧着臉,垂眸去看那蜜餞盒子:“我等會兒去向他道謝。”
小成公公在案前跪坐下,打開蜜餞盒子。盒子裏還有八個玲珑盒子,各種果子都有,顏色漂亮。
小成公公又道:“陛下還說,小公爺吃了藥犯困,還是回去睡一覺的好,免得頭疼。”
許觀塵撚起一個果子來吃:“我知道,等會兒就回去。”
小成公公走後,柴伯分明還有話說,卻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道:“公爺,栖梧山行宮,不是公爺該久待的地兒,于定國公府有損。”
“我……”許觀塵揉了揉眉心,“頭疼,晚上再說吧。”
他扶着桌案起身,輕嘆一聲,往外走去。
柴伯在後邊問飛揚:“公爺近來,天天吃藥?”
飛揚點頭:“嗯。”
柴伯又問:“公爺近來……是不是常與陛下待在一塊兒?還與陛下住在一處?”
許觀塵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不再管這件事,跨過門檻。
于定國公府有損,柴伯是為定國公府着想。
他回到煦春殿時,蕭贽正在案前抄經,湊過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蕭贽。
蕭贽吩咐他:“去睡一會兒。”
“诶。”許觀塵擡起他寫字的手,毫無顧忌,腦袋枕在他的腿上,往鋪着羊毛毯子的地上一躺,閉上眼睛就要睡覺。
蕭贽擡手,把先前許觀塵随手丢在一邊的狐裘勾過來,抖落開來,給他蓋上。
許觀塵抓着狐裘的毛邊兒,雙腳一陣亂蹬,踢掉鞋子。又閉着眼睛,仿佛在夢中一般,輕聲道:“蕭啓他們三個人的靈位,楊夫人硬塞過來,我實在沒辦法,就留下來了。”
蕭贽手上一用力,筆杆就被折斷了。
生氣。
“還有柴伯……”許觀塵又道,“大概是找我興師問罪來了,他不願意我被人說佞幸,也不願意定國公府就這麽敗在我手裏。”
其實蕭贽很不明白,這種事情有什麽可苦惱的?當斷則斷,怎麽能叫奴才越過主子去?
蕭贽把斷了的筆杆折成四段,道:“那我派個人幫你……”
許觀塵很快也反應過來,他要說什麽。睜開雙眼,幾乎從地上跳起來,忙道:“不可以!”
眼神像是要打架,許觀塵氣呼呼地拍了一下他的手:“不可以,柴伯是我很尊敬的長輩,我生病不在定國公府,都是他在管家,不可以。”
管家嘛,再換個人管不就行了?
蕭贽還是不明白。只是此時,許觀塵從地上坐起來,不再枕着他的腿,把他的注意力全都引過去了。
蕭贽強硬地按着他的肩膀,要他重新躺回去。
許觀塵翻了個身,稍稍蜷着身子,抓着狐裘,就要睡覺。
蕭贽不再抄經,卻把折成四段的筆杆捏捏碎。
才不到一盞茶時候,許觀塵就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然後借着半睡半醒的一點迷糊勁兒,擡手摸了摸蕭贽的下巴。
“今天的蜜餞我吃了。”許觀塵吐了吐舌尖,“很好吃。”
蕭贽眸色一暗,想來他是被當成貓來逗了。
然後蕭贽也吃了今日份的“蜜餞”,很好吃。
晚些時候,許觀塵親自去見了柴伯一面。
“白日裏說話沒說完,我說晚上再說,現在說吧。”
“公爺。”柴伯把他讓進屋裏,沒有勞動底下人,親自給他煮茶,一面擺弄茶具,一面道,“公爺還在國公府的時候,愛喝陽羨茶,在宮中待了三年,也不知道公爺的口味變了沒有。”
許觀塵不答。
白氣騰騰,将銅壺蓋子都頂起來,墊着白巾,柴伯提起銅壺。
茶湯澄淨,柴伯雙手端起茶盞,奉到他面前。
過了一會兒,許觀塵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
柴伯問道:“公爺的病,怎麽樣了?”
許觀塵道:“沒有什麽大礙,師父從雁北帶了藥來,再過幾個月,也就好了。”
“公爺病好之後,什麽時候回國公府?老奴好早做準備。”
“……再說吧。”
“宮中與行宮,都不是公爺該長久待着的地方。”柴伯正色道,“于國公府顏面有損。”
許觀塵低頭,像個在長輩面前挨訓的小孩兒:“我知道。”
柴伯語重心長道:“年節時候,金陵城中就在傳風言風語,說除夕宮宴,公爺坐在皇後的位子上了。年節過後,陛下移駕行宮,公爺跟着來了,行宮來往人物漸多。公爺在行宮,不曾聽聞城中傳言,所以不曉得其中厲害。”
“公爺,我一直不願意喊你‘小公爺’。在老奴眼裏,公爺就是公爺,沒有什麽年歲輩分小不小的。”
柴伯飲了口熱茶,長舒一口氣,繼續道:“只是,倘若都如公爺一般任性,老公爺留下的定國公府……恐怕老奴入土,也見不到公爺振興定國公府了,說不準,還能眼見着定國公府許多年基業,就這麽沒了。”
“公爺是老公爺生前最喜歡的小孫兒,公爺的兄長,大公子還在的時候,老公爺心疼您,沒叫您像兄長一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讓公爺學的文。那時候就算是天塌了,也有大公子在公爺前邊頂着。”
柴伯看着他,神色哀戚:“如今天塌了,大公子早也沒了。”
“國公府以武起家,公爺現在習武,也來不及。公爺喜歡修道,念經打坐,是老公爺帶着您做的事情,老奴不敢多嘴。公爺襲爵之後,不常在府裏,老奴管家,自認不曾出過差錯,也不敢有任何抱怨。”
“如今公爺喜歡……”柴伯喉頭哽塞,情真意切,“那怎麽能夠?!”
默了半晌,許觀塵道:“柴伯,定國公府的榮辱興衰,我會扛在肩上。”
“公爺要怎麽扛在肩上?”
“還是要勞柴伯去各家遠房之中走一趟,尋一個聰慧伶俐的孩子,年歲小些沒關系,我親自教養。再過一陣子,等我的病好了,我同陛下商量商量,搬回府裏去住。定國公府如今靠陛下寵信才能在朝裏站穩,等到定國公府真的站穩了,那孩子也能獨當一面了,我再把國公府交給他。”
柴伯道:“公爺分明知道,老奴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柴伯是什麽意思?”
“當斷則斷。”柴伯定定道,“從前被病拖着,如今公爺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許觀塵再問了一遍:“方才我說的半點也不行?柴伯就、非要我娶妻?”
“是。”柴伯點點頭,“開春之後,金陵城中各家貴夫人皆有開宴,公爺若是想,一定會有一份帖子是給公爺的。”
許觀塵有點頭疼:“我若娶妻,豈不是誤了人家?”
“公爺既然知道,娶了之後,自然也就斷了從前。陛下若是看重公爺,就不當再加折辱。”
許觀塵起身,無奈到原地轉圈:“沒有折辱……也就只有方才我說的那一條路可選,這話到此為止……”
許觀塵朝他做了個深揖:“觀塵一直把柴伯當做長輩來看,柴伯若是還願意幫我張羅府裏事情,觀塵感激不盡;若是不願意,觀塵也自當給您養老。”
“公爺……”
“還有,先前柴伯記錯了。”許觀塵身形不動,還是躬身作揖,“爺爺喜歡喝陽羨茶,兄長随爺爺,也喜歡。”
許觀塵垂眸:“我不喜歡。”
正是春日裏,天氣暖和些。
許觀塵一路去了摘星臺,反手一撐,坐到了欄杆上,晃着腳吹風。
腳下就是懸崖,今晚月亮不好,他低頭看了看,只看見黑黢黢的一片,別的什麽也看不清楚。
發着呆坐了一會兒,忽有人從身後給他披上衣裳,用兜帽兜住他的腦袋。
那人站在他身後,開口道:“柴伯又逮着你,要你振興國公府了?”
卻是鐘遙的聲音。
許觀塵掀開兜帽,點了點頭:“是啊。”
“那你預備怎麽辦?”
“找個孩子來教養,等國公府好了,就把爵位給他。”
鐘遙直言道:“就你那個,府裏上下,只有你一個主子的定國公府,怎麽起來?”
“我也在想。”許觀塵攏了攏衣裳,“國公府以武起家,現在我一個人,在朝裏熬啊熬的,柴伯等不及。”
他有些賭氣,道:“從前在雁北一年,也有些小軍功,不如你什麽時候回雁北,把我也一起帶去吧,這樣快些,我身先士卒。”
他說氣話,鐘遙也笑道:“柴伯又不是這個意思。”
“從前蕭啓……”許觀塵沉沉地嘆了口氣,“朝裏有的人說我又愚又迂,被蕭啓這僞君子騙了這麽久,還是一腦袋紮進去,還險些送了命,哪裏有點顧命大臣的氣魄。”
他撐着頭,指尖輕輕點了兩下:“其實之前先皇急召,我才回金陵的時候,他旁敲側擊,與我說那一番話,我也看出來,他好像是不似從前那樣溫和坦蕩。”
“我不過是還以為自己了解他的本性,再加上……”許觀塵頓了頓,“定國公府也得有這麽一個契機。”
“先皇看中蕭啓,蕭啓與我又是自小的交情,我幫他是再自然不過的。那時候陛下又與我鬧翻了,其餘幾位殿下,才學能力都弱,又都有所顧忌。”
“我倒是想選,卻也沒得選,就梗着脖子,把什麽東西都抛到身後,預備一條道兒走到黑。想着蕭啓恐怕是被逼成那樣的,只要他登基,本性還是純良,再等幾位殿下去了封地,天下安定,定國公府也就起來了。”
鐘遙走近,拍拍他的肩。
“先皇給我那顆紅丸子,我怎麽會不知道那東西不好?”忽然一陣氣短,許觀塵用衣袖掩着,咳了兩聲,“當時那種情形,我若不吃,先皇能叫我當這個顧命大臣麽?他能把事情都托給定國公府麽?我若不吃,他難道就不會強灌給我麽?我能選麽?”
“全是死路,從一條死路走到另一條死路。”
“我不配,我不配。”許觀塵氣極反笑,提起拳頭,狠狠地砸在木欄杆上,“我就是又愚又迂,不配當這個勞什子顧命大臣。”
自方才他又開始說話,鐘遙便不再做聲,許觀塵以為他不喜歡聽自己說氣話,也就不再說下去,又是撐着頭發呆。
其實鐘遙早就被小成公公請走,在他身後的,換了個人。
蕭贽攬着他的腰,把他從欄杆上抱下來。
許觀塵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慌道:“你做什麽?”
看清楚來人之後,又恍惚道:“什麽時候換人了?你在這兒站多久了?我跟鐘遙說話,你怎麽能偷聽呢?”
蕭贽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把他抱起來,往回走:“這麽會說,不如送你去禦史臺。”
蕭贽一路把他抱回煦春殿,解了外衫,拾掇拾掇,丢在榻上,用被子打包成粽子。
許觀塵努力翻了個身,從榻上坐起來:“柴伯他……”
蕭贽把他推回去:“你睡覺罷。”
許觀塵心中咯噔一聲,連忙再一次坐起來:“你可別趁着我睡着了,派人把柴伯給……這樣不行!”
“知道。”
想想他這個人,從前還把人從樓上推下去,還把人浸在湖裏過,許觀塵又道:“也不許動他。”
“知道了,你看重他。”蕭贽淡淡道,“他既然看重定國公府,朕直接跟他說,是朕強要你的,若有不遵,滿門抄斬。你為了定國公府,委屈雌伏。”
“呃……這樣的話……陛下,你要被群臣……”
許觀塵轉念一想,蕭贽從來霸道,好像也不是沒有被群臣參過,他還是五殿下的時候,平均每年犯大事五六回,每回都引得群臣出動。
“還是以後再說吧,要這樣說,柴伯可能會聯合幾位公爺。”許觀塵撓撓頭,“其實柴伯應該不單是為了定國公府,他就是怕我不成親沒孩子。”
蕭贽不語,只是上下掃了他一眼。
許觀塵渾然不覺,嘆了口氣,倒在榻上:“明日我看看遠房裏有沒有合适的孩子……”
吹了燈,蕭贽放下帷帳,在他身邊躺下。
許觀塵繼續咕哝道:“柴伯怎麽非要我成親呢?可是我要是把你我的婚書拿給他看,他恐怕會氣死。還非要我要個孩子,我一個人,我怎麽給他弄一個孩子?總不能去河邊蹲着,撿一個給他。末了就騙他說,那是三清神仙被我感動了,送我一個孩子?”
他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蕭贽有沒有在聽,便用手碰了碰蕭贽:“蕭遇之,你睡了嗎?”
蕭贽抱住他:“沒有。”
“诶,什麽東西……”許觀塵一愣,頓時慌了手腳,想要推開他,“我在正經說事情,你在幹什麽?”
蕭贽只把他抱得更緊,還往前挺了挺腰,低聲道:“你說要個孩子。”
“啊,你這個人……”許觀塵氣得抓起被子,就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榻。又拽着被子,奮力地要掙脫,卻被蕭贽又抓回去了,“我怎麽能……”
“不試試怎麽知道?”
許觀塵使勁往前逃:“你有的我也有,你沒有的我也沒有,有什麽好試的?”
蕭贽啞着嗓子道:“你別亂動。”
許觀塵一下子就僵住了:“我還吃藥呢,你不能……你再這個樣子,我用太極推雲手了,我用推雲手很疼的……”
“嗯。”蕭贽湊過去親親他,“那你用手罷。”
許觀塵捶床:“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蕭贽嘆了一聲,陰恻恻地道:“若有不遵,除你之外,滿門抄斬。”
許觀塵被他吓了一跳,正出神的時候,蕭贽便把住了他的手。
蕭贽蹭開他的衣領,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低聲道:“你要是還為定國公府的爵位心煩,朕把你的爵位削了,把你迎進宮裏做皇後不就好了?”
許觀塵猛地回頭,見他面色不似作假,忙道:“不可以。”
恐怕他是被吓着了,蕭贽揉揉他的腦袋,半真半假地說:“那你就好好聽話。”
折騰到很晚,次日醒來時,香爐裏還有殘香,淡淡輕煙。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就照在榻前一小塊地兒上。
許觀塵披起衣裳,小成公公在外邊聽見動靜,進進出出,很利索地捧了柳枝茶葉、熱水巾子進來。
許觀塵攏了攏頭發,含着茶葉,問道:“柴伯走了麽?”
小成公公遞來柳枝:“一早就走了,小公爺睡得熟,喊不起來。柴爺自個兒也說,不要驚動小公爺。”
許觀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小成公公問道:“小公爺是不是有事情要囑咐柴爺?有什麽事情,吩咐奴才也是一樣的。”
許觀塵也不避諱他,只道:“想從遠房裏邊挑一個孩子來養着,日後襲爵。”
“是。”小成公公轉身,往香爐中添了新香。
他的動作很快,早晨許觀塵才跟他提了一句,下午他就把定國公府遠房裏合适人選的名冊整理好了。
小成公公笑着道:“都是些年歲不大的小孩子,還有幾篇他們做的文章,小公爺若是有看着喜歡的,先挑出來,改日再見一見。”
許觀塵道過謝,不自覺想到,像這樣的厲害人物,應當入朝為官的。若是當年沒有抄家入宮,還不知道會是何等的風流人物。
小成公公卻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溫和人物,給許觀塵倒了茶:“小公爺慢慢看。”
許觀塵就盤腿坐在蕭贽身邊,把名冊與文章看了一些。蕭贽正批折子,他随眼一瞥,就看見折上一個很厲害的字眼——“逐”。
放逐。
許觀塵一時好奇,便問:“這又是哪家?”
蕭贽冷冷道:“端王府。”
許觀塵撐着頭想事情。
端王府的老王爺,是先皇的兄弟。
十多年前,雁北與西陵對峙,劍拔弩張,遠比此時緊張,因此,朝中大半武将都守在雁北,端老王爺也是其中一位。
後來與西陵一戰,雁北幾乎陷落,端老王爺與許觀塵一位叔叔共同守城,雙雙戰死。
端老王爺戰死的時候,留在金陵城中端王妃還沒有子嗣。
老王爺戰死之後,有一位西南的夫人随棺椁回京,端老王爺的舊部喚她“小夫人”,是老王爺在雁北娶的夫人。
這位小夫人,帶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端老王爺的舊部喚“小王爺”,也給當時要給老王爺殉死的王妃帶來了活路。
兩位夫人一同将孩子撫養長大。
那孩子原本沒有把名字寫在族譜上,後來取了名字,叫做“蕭絕”。
絕門絕戶,或者說絕處逢生。
府裏有兩位娘親寵着,又是端王府最後的血脈,所以蕭絕任性妄為,很小的時候就是金陵城纨绔之首。他能每天換一種花樣玩兒,不帶重樣兒的。
等等……許觀塵一激靈,旁的人喊他“小王爺”,還有纨绔愛玩兒。
怎麽越想,越像是……
許觀塵摸摸鼻尖,輕聲問道:“端王府的小王爺,是我們前幾日下山時碰見的,那個讓我給他看手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