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魚傳尺素

常年鎮守雁北的鐘将軍的夫人,是從前定國公府的大姑娘,也是許觀塵的姑姑。

鐘夫人抖了抖衣袍,走向站在長街那邊的許觀塵。

“我們阿塵又瘦了。”鐘夫人拍拍他的肩,又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搖頭道,“還是沒肉。”

正巧扯着他左肩上一道傷,許觀塵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隔着衣裳,鐘夫人再摸了摸:“受傷了?”

許觀塵癟嘴,輕聲抱怨道:“昨日挨了兩鞭子。”

鐘夫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誰打的?”

“老柴。”

“為的什麽?他想做什麽?反了天了?”

“為的……”在大街上,許觀塵沒好意思說出口,便沒說話。

鐘夫人見他為難,便道:“這是要去哪裏?阿遙這小子怎麽沒跟着你?”

“原本在栖梧山行宮養病,有事情回來走一遭,正要回去。表兄也在行宮。”

鐘夫人早先也接到過許觀塵的信,說他與蕭贽定了日子,此時說起行宮,自然也明白。

從前她接到信的時候,就覺得許觀塵是被下降頭,要不就是被蕭贽騙了。

如今鐘夫人還是這麽想的,抱着手斜睨了他一眼,道:“現在就過去?就不管你姑姑了?”

“那我寫信去問一問,能不能多留幾日。”

“噢,你這個小公爺還做不了主,還要看別人的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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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許觀塵解釋道,“我原本與蕭……與人約好了,今日下午就回去的,不能食言。用鴿子傳信問一問他,很快的。”

二月底的天,此時日頭還大,就找了個茶棚歇腳,又取了紙筆來寫信。

許觀塵将紙條卷好,塞進鴿子腳上綁着的小筒裏,跑出茶棚外,将鴿子放飛。

馴養過的鴿子飛得快,若是蕭贽回信回得快,不出半個時辰,鴿子就會回來。

看着鴿子飛走了,許觀塵走回茶棚,坐下之後,擡手給鐘夫人續茶:“姑姑怎麽會忽然過來?”

“其實一早就想過來。”鐘夫人好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年前你寫那信,把姑姑吓得都暈倒了,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和陛下……”

許觀塵不大好意思,低了低頭:“此處人多嘴雜,還是……”

鐘夫人一擡手,她帶來的那幾十個騎兵迅速聚攏過來,将茶棚四周,用人牆圍起來了,密不透風。

十分之豪氣爽快。

“現在可以說了吧?”

“可以。”許觀塵斟酌了一會兒,認真道,“那時候,确實是很認真的,想要同長輩講一聲的。”

“事兒辦了?”

許觀塵點點頭:“嗯。”

盡管一辦完事,他就失憶,不記得了。

“一收到信,我就該趕過來的。”鐘夫人撐着頭,哀怨看天,“原本年節也是要過來的,誰知道家裏那個,連仗也打不好,非叫西陵人射中了腳趾。”

許觀塵試圖辯解:“姑姑,其實沒有……”

“阿遙那個小子,沒有勸你?”

“表兄勸過我,是我已經做了決定了。”

“對了,阿遙寫信說你的病又不好了,我才過來的。”鐘夫人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抓起他的手腕,試了試他的脈搏,“方才看你,除了瘦一點兒,好像是好好的,就忘記了。”

“不打緊,不過是前幾日出了點事情。近來師父在幫我治病,再有兩個月就好了。”

“你又哄我寬心了。”鐘夫人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阿遙在信上說你,被人釘死在棺材裏,差點被人拉去陪葬,救出來的時候,都快沒氣兒了。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地喊娘親,你娘親又不在,我也不在。還說陛下給你找了一溜兒的一品、二品夫人,結果沒一個像你娘的,你還是一個勁兒的喊娘親。姑姑看見那信,是真的心疼啊。”

“我這陣子養着病,确實已經好了不少,沒有關系的。”

“雁北苦寒,也沒有什麽溫泉,要不是你要養病,早也把你帶回雁北去了。”

鐘夫人想了想,又壓低聲音問他:“你與陛下,你開不開心?”

許觀塵面色一紅,也低聲問道:“姑姑怎麽忽然問這種話?”

鐘夫人轉頭,朗聲問道:“飛揚,和你觀塵哥哥在行宮住着,高不高興?”

飛揚與玉清子坐在茶棚的另一桌,玉清子閑着沒事,正給飛揚把脈,看能不能治好他從前做武傀儡落下的癡病。

飛揚擰着眉頭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高興。”

鐘夫人道:“你這副模樣,看起來可不太高興喲。”

飛揚轉頭,把紮在頭頂的一根銀針給她看。那是玉清子給他治病用的銀針。

再說了一會兒閑話,飛去行宮的鴿子就回來了。

許觀塵展開紙條,上邊一個龍飛鳳舞的“可”字,蕭贽的字。

他将紙條折好,收回懷裏,轉身去看鐘夫人,笑着道:“他說可以,那我陪姑姑在城裏住一陣子,姑姑是回将軍府,還是回國公府?”

“回國公府。”鐘夫人走出茶棚,親衛牽來馬匹,她潇灑地翻身上馬。

很快又有一個親衛,牽了另一匹馬來,鐘夫人豪爽地一擺手:“阿塵,來,上馬回家。”

許觀塵輕笑,亦是翻身上馬。

“老柴不就仗着自己是你半個長輩,你敬着他讓着他,不好意思與他撕破臉麽?”鐘夫人有意摸了兩下纏在腰上的軟鞭,“現在真的長輩回來了。”

重新回了國公府,着下人給鐘夫人準備了院子,鐘夫人重新梳洗裝扮,換下窄袖武服,穿上金陵城中貴夫人的寬袍大袖,珠釵玉翠,端莊大方。

她邁出房門:“好容易回來一趟,先去祠堂看看祖宗。”

定國公府沒有什麽嫁出去的婦人不能進祠堂的破爛規矩,都是府裏人,沒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再加上現下定國公府處境特殊,她就更沒有回來不祭拜的道理了。

許觀塵親手焚香,陪着鐘夫人,祭拜了諸位祖宗。

方才鐘夫人一回府,就叫人喊了柴伯過來,扣在堂前的空地上。

臨出去時,鐘夫人拉住許觀塵的手:“此處到底還是定國公府,姑姑到底還是嫁出去的。”

許觀塵應道:“我知道,請姑姑坐着就是。”

鐘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可不要再手軟了。”

“原本也是要讓老柴到莊子上去的,只是之前趕着去行宮,又怕他不肯,我想着先晾他一陣子。如今姑姑回來,我自然借姑姑的東風。”

鐘夫人戳他的額頭:“小狐貍崽子。”

許觀塵陪着鐘夫人在堂中喝了好一會兒的茶,将柴伯晾了好一陣,才放下茶盞,擡眸道:“去問問老柴,發他去莊子,他服不服?”

處置一個底下人,原本不用這樣大費周章,府裏的一句話罷了。

下人來傳話,說柴伯想給鐘夫人請安。

鐘夫人挑了挑眉:“行啊,帶進來。”她對許觀塵道:“老柴既然要見我,你等會兒就別說話了,端着公爺的架子坐着吧。”

底下人都被遣下去之後,柴伯“撲通”一聲跪下,給鐘夫人磕頭:“大姑娘,老奴是一片忠心為國公府啊。您有所不知,小公爺犯了個斷袖的毛病,還是與……”

鐘夫人道:“我知道了,阿塵年前就寫信告訴我了。”

“大姑娘就任由小公爺胡鬧?”

“他是公爺,他想好了的事情,就讓他自個兒去辦。”

“國公府無後,如何……”

鐘夫人看向許觀塵:“阿塵怎麽打算?”

許觀塵道:“我同柴伯提過了,我不會撒手不管國公府,從各家遠房之中挑個孩子在國公府教養,日後由他襲爵。”

柴伯卻道:“遠房的孩子如何比得上……再者,老奴一生孤寡,曉得其中苦楚,實在是不願意小公爺……”

鐘夫人不等他說完,竟是噗嗤一聲笑了:“老柴,你好迂腐。”

鐘夫人嗤道:“你也別再為這事兒折騰了,你把定國公府放在心上,定國公府卻也不是你當公爺。你老有本事,披挂上陣,掙個爵位回來,愛傳給誰就傳給誰。”

“你老自诩阿塵長輩。”鐘夫人拂袖起身,“可國公府的長輩還在世時,哪個不疼着寵着他?”

“我坦白告訴你老,今兒就算是定國公府的人都在這兒,阿塵這事兒,訓兩句也就過了。回過頭,只怕他父兄叔伯,還生怕他被陛下欺負,争着搶着教他道理呢。”

“您老算個哪門子的長輩?”鐘夫人抽出腰上軟鞭,一陣風帶過,落下兩鞭,“刁奴欺主,阿塵礙着你是老公爺留給他的,要晾你一會兒,我這個真長輩忍不了。”

“老公爺把你留給他,是要你聽他的,不是要他聽你的。”咬碎一口銀牙,鐘夫人收起軟鞭,“滾去莊子上,不服也沒用。”

讓人把柴伯帶下去,鐘夫人回頭看他:“阿塵,你還是得找個管家的人,幫你管管內宅,你一個公爺,哪裏能管這種事情?管起來不體面,也不順手。”

許觀塵揉揉眉心:“我知道。”

屏風後邊,許月探出個腦袋:“我可以學。”

這輩子只有鐘遙一個臭小子,和許觀塵一個小道士的鐘夫人眼睛一亮:“哎喲,小姑娘真可愛。”

許月跟着鐘夫人學管家,玉清子給飛揚看診,許觀塵自己一個人,喝過藥就早早地上了床。

夜深,他翻了身,半夢半醒的時候,忽然看見有個人走到自己榻前。

他猛然驚醒,反手就是一巴掌:“誰?”

蕭贽捉住他的手:“連你夫君都不認得了。”

許觀塵怔怔的,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竟沒有反駁,只道:“你、你怎麽過來了?”

“微服出巡。”

蕭贽解了外裳,上了榻,與他同蓋一床被。

夜深露重,他身上涼,許觀塵便起身,幫他将被子蓋得嚴實一點。

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蕭贽按着他的雙手,把他扯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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