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婚書律例
鐘夫人不似鐘遙心思直,一見許觀塵的反應,便放下筷子,冷笑一聲,道:“阿塵,大半夜的,商量什麽折子?”
“這個……”許觀塵使勁想了想,近來蕭贽看了些什麽折子,“雁北的……軍防變動。”
鐘夫人笑着問道:“雁北的軍防變動,問你做什麽?怎麽不問阿遙?你只在雁北待過一年,阿遙在雁北待過二十多年。”
“我也不知道。”許觀塵的聲音輕得聽不見,“就是因為猜不準他的心思,所以旁的人才說他古怪嘛。”
“快吃,吃完了姑姑找你說說話。”
許觀塵試圖轉移話題:“姑姑難得回一次金陵,不去看看衣裳首飾?順便帶月娘也看看,國公府裏又沒有其他姑娘,還是要姑姑在的時候,多帶帶她。”
“不用你說。”鐘夫人想了想,又道,“昨天月娘跟我說,你把國公府掏空了,是不是真的?”
“我不是,我沒有。”許觀塵縮了縮脖子,“我是為了向妹妹說明,學會管家的重要性。”
“你自個兒不會管家,竟然要妹妹來幫你管?”
“昨兒姑姑才說的,我是小公爺,主外不住內的。管家這種事情,我辦起來,又不順手,又失體面的。”
鐘夫人咳了兩聲:“你這小子,記性還不錯。”
許觀塵笑了笑:“姑姑過獎。”
早飯後,許觀塵悄悄回房看了一下,蕭贽已經走了,或許這回是翻牆走的。許觀塵把帶給他的兔子饅頭随手放在桌上,出門去找鐘夫人。
鐘夫人與他面對面坐着,鐘遙在旁邊煮茶,一開始只說些家常話,後來才把話慢慢地轉到許觀塵與蕭贽身上。
“昨日在柴伯面前,話是那樣說,不過還是向你要問問清楚。”鐘夫人端坐着,放下手中茶盞,正色道,“阿塵啊,你真的想好了?”
許觀塵雙手搭在膝上,認真地點點頭:“失憶之前,寫信的時候就想好了。失憶之後,這些日子又想過一遍,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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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遙給母親續茶:“我都說他很固執的,我不是沒有勸,只是勸不動。”
鐘夫人皺眉看他:“你連個男子也找不到,你有什麽資格說你弟弟?”
鐘遙重重地放下茶壺,嚷道:“娘,你怎麽這樣?”
“雁北的姑娘你或許不喜歡,但是現在到了金陵,為娘也應該幫你……”
鐘遙試圖插嘴,告訴母親,這場談話應該是圍繞許觀塵的,可惜失敗了。
許觀塵向他做口型,無聲道:“謝謝表兄。”
最後,鐘夫人還是對他千叮咛萬囑咐,最後告訴他凡事由心,但不是随心的心,是無愧于心的心。
許觀塵鄭重地點頭:“觀塵明白。”
“你明白就好。”鐘夫人垂眸,思考了一會兒,“昨日與柴伯說話,話說得重了一點,他要去莊子上,還是……我聽說你挨過打之後,就一句話也沒和他說過了?”
“是。”
“你同他說說話吧,就是訓他兩句也好,又不是真的仇人。”鐘夫人嘆了口氣,“你常年不着家,他幫你管了這麽久的國公府,也算他辛苦。”
許觀塵低頭:“我知道了。”
“幼稚鬼。”
“嗯?”
鐘夫人笑道:“生氣了就不和人說話,你這個幼稚鬼。”
再說了一會兒閑話,許觀塵就退出去了。他出去時,鐘夫人正将話題轉到鐘遙身上。
輕輕掩上房門,許觀塵一回頭,就看見許月站在對面的廊下,看見他出來,便朝他招了招手。
待他近前,許月笑着喚了一聲:“哥哥。”
“嗯。”許觀塵道,“找姑姑?”
“沒有,我找哥哥。”
“有事?”
“哥哥讓我管家?”
“是。”許觀塵很快就反應過來,“你想辦什麽事?”
許月背着手,輕聲道:“平素管祠堂燭火的老伯今早剛好請辭了,我想……”
“你想讓柴伯去。”
“是啊,哥哥好厲害,這也能猜到。”
許月湊到他身邊,十五歲的小姑娘比他矮不少,兔子似的在他身邊轉悠。
“就算是柴伯做錯了事情,但到底是柴伯把我帶回來的,我想留他。”
許觀塵想了想,終還是應了:“說好了你管家,就你管家。”
“謝謝哥哥。”
不過有些事情,許觀塵想,還是得說清楚的好。
“月娘知不知道,一開始柴伯帶你回來,是想讓你做什麽的?”
“知道。”許月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不過那時一見哥哥,月娘就知道,哥哥是個清心寡欲的道士,是個君子。”
清心寡欲倒算不上,許觀塵莫名有些心虛,旁的人不知道,只有蕭贽只道,他都犯戒犯過好幾回了。
許月繼續道:“不過當時情況緊急,風月樓的人都上門來,要抓我走了,柴伯一時之間,也想不
到這麽多事情,當時他确實是想着要救我的。為了救我,當時他還替我挨了兩下棍子,後來他還連續咳嗽了好幾天呢。”
“好。”許觀塵吐出一口濁氣,扯着嘴角笑了笑,“既然是你管家,那你做主就是。”
午後,許觀塵抽空去了一趟祠堂。
那時候柴伯正在後院掃地,許觀塵一個人進了門,上了香,拜過三拜,将供桌上的木匣子取下來。
紅布包裹着,是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
察覺到有人進來,柴伯抱着掃帚,推開門看了一眼。
祠堂裏有些昏暗,只看見許觀塵還是穿着那身洗舊了的白道袍,盤腿坐在草蒲團上,背對着他,低着頭,分明還是很瘦弱的模樣。
他将掃帚擱在門外,咳了兩聲,問道:“小公爺身上的傷好點了沒有?”
許觀塵捧着丹書的動作一頓,便随口問他:“那柴伯背上的傷,好點沒有?”
柴伯諾諾地站在門檻那邊,卻道:“小公爺,玉清子道長與鐘夫人的話,老奴回去想過了,這件事情,是老奴做錯了。”
許觀塵背對着他,只聽見悶悶的三聲磕頭聲。
他輕嘆一聲,擺手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放在心上。”
“小公爺還看丹書鐵券,是不是……”
“不是。”許觀塵朝他招招手,“柴伯,爺爺生前,有沒有跟你提過關于丹書的事情?”
柴伯近前,在他身邊跪坐下:“老公爺不曾提過。”
“你再仔細想一想。”許觀塵将手中物件翻來覆去地看,“前幾日我捧着這東西,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兒。”
“老公爺确實說過,府裏的丹書鐵券是很重要的東西。那時老公爺帶您去青州修道,我原本是打算跟着去的,但是老公爺說,要我留在府裏看守,還特意吩咐了,要看好丹書鐵券。”
許觀塵若有所思:“這樣。”
“丹書鐵券原本就是天子賞賜,又有大用處,或許因為這個……”
“不會。”許觀塵篤定地搖了搖頭。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元初四十二年的除夕,他進宮拜見老皇帝,那天他被欽點做顧命大臣,老皇帝為了拿捏他,給他喂了一顆紅丸子。
要出福寧殿時,老皇帝對他說了一句話:“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你可收好了。”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他失憶之後,記得的最近的一件事情。
爺爺要柴伯看好丹書鐵券,或許是因為這鐵券在緊要時,可免死罪。可是老皇帝也要他看好這東西,不會也是因為這個。
許觀塵想了想,用紅布把丹書重新包好,收進匣子裏:“裝這丹書的木匣,還有這塊紅布,也是爺爺放進去的麽?”
“不是。”柴伯搖頭,“這是老奴後來添置的。”
“好。”許觀塵抱着匣子起身,“我把丹書帶回去看看,改日就還回來,還是有勞柴伯你看好了。”
他抱着東西回去,回去時,蕭贽正坐在他的房裏,手裏還捏着一個兔子饅頭。
許觀塵一面把匣子收在榻前暗格裏,一面道:“饅頭冷了,你若是想吃,我讓廚房給你熱一熱。”
那是許觀塵早晨給他帶的,現下都是下午了,自然是冷了。
“不想吃。”蕭贽放下饅頭,“好看。”
許觀塵放好東西,坐到他面前:“這回又找我商議折子?”
蕭贽不語。
“那這回真的是翻牆進來的?”
蕭贽擰着眉頭不說話,應該是想到了那位翻牆進來的小王爺。要不是許觀塵不許,這位小王爺,現在應當在西北吃土。
“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微服出巡。”
“昨晚你也是這麽說的。”許觀塵支起兩根手指,點在案上走啊走,“巡着巡着……”
蕭贽面不改色地捉住他的手,接話道:“就臨幸了定國公府小公爺。”
許觀塵雙手捂臉。
“讓鐘遙開的門。”蕭贽道,“方才去見了姑姑,她讓我到你房裏來等你。”
“不是姑姑,是我姑姑。”許觀塵還是捂着臉,“明明之前還很瞧不上你的啊,你用了什麽法子?”
“說你有了。”
“什麽?”許觀塵驚道,“你這樣說,姑姑可能以為我找了個傻子或者瘋子。”
“是你有了婚書,不是有了別的什麽。她要是不準,也沒用,而且還是違背律例的,官府可以把她緝拿歸案。”
許觀塵癟嘴:“虧你想的出來。”
蕭贽垂眸:“你想要有什麽?”
許觀塵反應過大,拍了桌子:“我沒想過。”
“其實說你有了這個主意,是鐘遙出的。”
“他給你出主意?”
“他很想和舅舅做親戚。”
“舅舅?為什麽?”
“他很喜歡和舅舅一起讨論雁北軍防,但是他又沒有妹妹,而且舅舅也已經成家了,所以……”
“他這個人真是的。”許觀塵再次氣急捶桌,“明明來的時候還說,一定要把我帶回雁北的,竟然這麽快就變卦了。”
蕭贽擡眼看他,很輕地笑了一下。
其實他方才與鐘夫人談話,說的哪裏是什麽婚書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