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弄拙成巧
案上奏折上兩點鮮紅的血跡已然幹涸,蕭絕應該是帶傷寫的折子,字跡淩厲,一筆一劃如鈎如劍。
許觀塵抿了抿唇,道:“他就是這樣,這個做法,确實是有點不妥。”
蕭贽看着折子上的字,沒由來地覺着頭疼。
許觀塵見他面色不好,便拍拍他的手背:“你們蕭家人就是這樣的,都有點瘋病。”
他起身:“我去鐘府和端王府走一趟,這折子,你還要與朝裏幾位老臣一起商量商量。”
蕭贽一揚手,合上奏折:“讓成德和飛揚陪你去,早點回來。”
“我知道。”許觀塵站定作揖,“其實蕭絕這個法子,說不定能弄拙成巧。那個元策,說不定就吃這一套。”
他往外走去,卻忽然想起什麽事情,跑回蕭贽面前,道:“上回在丹書裏邊發現的那個金板,我仔細想了想,與定國公府有關的地兒,只有金陵和雁北。那上邊鑄的地圖,我想畫一張給鐘遙看看,他對雁北熟得很,說不定能看出來那上邊畫的是什麽地兒。可以嗎?”
蕭贽道:“原本就是你的東西,你做主。”
“事關重大。”許觀塵站在他面前,兩人之間隔着書案,他的雙手撐在案上,正經道,“倘若先皇真的在雁北養了一支秘密軍隊,還沒來得及告訴旁人就駕崩了。我現在又跑去調查這件事情,有造反的嫌疑。”
“你想做什麽便去做。”
“好。”許觀塵按在案上的手往前挪了挪,他認真道,“蕭遇之,謝謝你。”
蕭贽不大習慣他這樣,仍是尋常聲調:“你想做什麽去做便是,西陵的事,我會盡力。”
“我明白。”許觀塵伸手,戳戳他的手指,“我只是希望以後都不用打仗,要是不得不打起來,也沒關系。我不怕,也陪着你。”
許觀塵摸索着扣住他的手,一手仍舊撐在案上,不大好意思地微抿着唇,俯身靠近,貼了一下他的唇角。
蕭贽一擡眼,伸手就按住他的後頸,壓着不讓他走。
Advertisement
他眼裏濃得化不開的獨占欲,把許觀塵吓得往後靠了靠:“等……我等會兒還……”
自個兒瞎撩撥的苦果,唇角破了也得咽下去。
過了一會兒,許觀塵推開他,輕輕按了按唇角的小口子,疼得抽了口涼氣,抱怨道:“誰讓你咬了?”
他就說了這麽一句話,蕭贽又瘋了,捧着他的臉,啄了一口。
“好了好了。”許觀塵推開他的手,“我真的要走了,晚上就回來。”
他不大放心,走到一半,回過頭,叮囑蕭贽:“不要再摔東西了。”
忽然又覺得這話說得好像很不好,蕭贽原本就脾氣不好,還不讓他發洩,顯得他好像很霸道獨斷。
于是許觀塵補了一句:“要摔的話,就摔點小玩意兒,不要砸到人了。”
許觀塵先回了一趟福寧殿,把藏在榻前暗格裏的金板拿出來,認認真真地描了一幅圖,準備拿給鐘遙看。
榻前暗格很空,只有一些小東西。
他之前犯病總要吃的殷紅顏色的小藥丸,一瓶不可言說的軟膏——因為許觀塵在大婚之後就開始犯病治病,所以這東西,只正經用過一回。
此外就是那塊金板,還有一起藏在丹書裏的金令。
那金令就這麽放在這裏,也不怕許觀塵把東西給拿走。
倘若真是一支隊伍,落到別人手裏,豈不是麻煩大了?
許觀塵描好了圖,吹幹紙上墨跡,收在懷裏,喊上小成公公與飛揚,一同出宮。
他向蕭贽讨了旨意,金陵城裏出入無阻。
所以這回馬車駛入長街時,沒有被要求停下盤查。
馬車在鐘府門前停下,将軍府安靜得很,府門前沒有人看守,只是大門緊閉。
小成公公上前叩了叩門,裏邊沒有人應答,飛揚在圍牆外站定,腳尖一點,就翻了進去。
大門很快就開了——飛揚從裏邊給他們開的門。
外院裏也不見人,一直到了內院,才看見有人。
鐘遙與鐘夫人來金陵時,帶的人不多,兩個小騎隊,平素都住在鐘府裏,把鐘府駐紮得像是個軍營。
就這麽一些人,也沒什麽好顧忌的,所以他們只是被卸了武器,仍舊住在将軍府。
許觀塵進去時,他們正在院子裏——烤肉吃酒。
他很小心地往裏邊走,注意不會踩到地上的醉鬼。
鐘遙與鐘夫人就盤腿坐在房裏,門窗都大開着,母子倆也正喝酒聊天。
只聽鐘夫人啜飲一口,嘆了口氣,對鐘遙道:“兒啊,對不起,這兩日靜下來,娘才明白,前幾日不該總逼着你去找媳婦兒的。”
鐘遙感動得眼眶發紅,忙道:“娘,沒關系的,兒子理解。”
“但是——”鐘夫人用探究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你到底怎麽能連一個男子都找不到呢?我這幾日總是想也想不明白,難道我的兒子很有問題嗎?你長得俊,濃眉大眼,個子又高,身材又壯,脾氣也不算差,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娘……”
是時候搭救鐘遙一把了,于是許觀塵叩了叩門,探出腦袋:“姑姑?”
“阿塵。”鐘夫人拍拍身邊的位子,“過來坐。”
許觀塵在她身邊坐下,問道:“門前看守的人怎麽不見了?該不會……”他看了一眼鐘遙,低聲道:“被你們做掉了吧?”
鐘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哪兒的話?這兒只有他們能出去,就派他們出去買酒買肉了。”
正巧此時,外邊走回來兩個提着酒肉的士兵,她便擡手一指:“這不是回來了?大家都是當兵的,我們又不跑,一起吃點喝點也沒什麽。”
道士不喝酒,小成公公在廚房看了一陣,最後捧過來一盞知節蓮沏的茶。
鐘夫人把烤好的肉串推到他面前:“還是不愛吃肉?吃一點兒總沒關系,要不讓他們再出去買點雞蛋給你?”
許觀塵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原本就是寄名道士。小的時候爺爺為了讓我長高,讓我吃過肉,近來為了養身子,蕭遇之也讓我吃。”
鐘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吃了一些,随口問道:“月娘近來怎麽樣?”
“月娘很好,前幾日還把賬本拿給我看。”
“那就好。”
鐘夫人再問了他兩句閑話,忽然拍了一下鐘遙:“去關門關窗。”
鐘遙問道:“娘你冷啊?”
“你沒看出來你弟弟有話要說?”
院子裏的人喝酒喝得正歡,也沒人注意房裏的情形。
待關好門窗,許觀塵端正了神色,正經跪好,向他二人叩首。
鐘夫人把他扶起,拍拍他的手:“這是做什麽?這事兒又不怪你。”
許觀塵卻道:“姑姑同表兄,原本是為了我的事兒來的。”
“那個元策,前兒個紮傷你姑父的腳趾,氣得我也想刺他兩刀。那個陳舟……總歸是我們鐘府約束不嚴。凡事有因有果,都是天定。”
許觀塵道:“他們應當是有意挑撥,瓦解雁北軍防。随停職待查的旨意回去,還有事急從權的旨意。陛下并沒有發落鐘家的意思,只是先穩住西陵。”
“那是自然。”鐘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鬓角,了然道,“有你在,他敢動鐘家?”
“此時封起将軍府也是……”
“我道你是為了什麽。”鐘夫人道,“話不必多說,你今日不來走這一遭,我們心裏也都明白。咱們家寧願不做将軍,不加官進爵,也希望不要再打仗了。”
許觀塵雙手按在膝上,道:“觀塵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哥哥。”
“你同他說,看他答不答應。”鐘夫人起身,往房裏走,留他與鐘遙二人。
許觀塵從懷裏拿出描下來的地圖:“有一張圖,請表兄幫我看看。”
“好。”鐘遙應了一聲,接過他遞過來的圖,倒來倒去地看,“你這是什麽圖?哪裏是下,哪裏是上?”
許觀塵撓頭:“我也不知道,這是從一塊鑄金上描下來的,應該是地圖。”
“這地圖……就沒一個字兒?”
“沒有。”
“這怎麽看?”鐘遙随口問道,“哪裏來的?”
“國公府之前留下來的,我前幾日才發現。”
“這兒埋着寶藏?”
“我也不知,爺爺沒提。”
“描下來分毫不差?”
“我蒙着金板描的。”
鐘遙再看了兩眼,将圖擺正了:“這麽看。中間這個是條河,線條上流細,下流粗。這地兒若在梁國境內,那這圖就是這樣擺的。”
“噢。”許觀塵恍然大悟,“我想着,這地兒可能在雁北,所以想請表兄仔細看看。”
“好,我回去對着輿圖仔細比對比對,幫你找找。”
“多謝表兄。”
“一家人說什麽謝。”鐘遙摟住他的肩,“病怎麽樣了?”
“好多了。”
從将軍府出來,許觀塵又去端王府走了一遭,端王府兩位夫人,雖然面色有些憔悴,但模樣看起來還好,托許觀塵多多照拂蕭絕,許觀塵自是認真應了。
他回宮時,就傳來了好消息,元策一行人,調轉馬頭,已經往金陵來了。
這出鬧了三日的刺殺戲,竟真被蕭絕的出其不意給打破了。
三月十六日,是玉清子再三囑咐許觀塵,要他回來吃藥治病的日子。
從正月十六日他開始治病,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月。
玉清子說,若是順利,只要吃過這一回的藥,再等一個月,倘若再沒其他狀況,他這病也就算是好了。
馬車裏,小成公公收回往外張望的目光,放下簾子:“小公爺,前邊似乎是堵着路了。”
離國公府也就只有一條街的路程,許觀塵便道:“走着去吧。”
走進長街,才知道今日是元策一行人抵達金陵的日子,所以長街堵着了。
蕭絕騎着馬在最前邊,還是那一身使臣的衣裳,右手執杖。看見人群裏的許觀塵,暗中朝他招了招手。
許觀塵笑着回禮,目光轉到西陵人身上。
元策的人在城外解甲卸兵,随從似的跟在他身後。
那位西陵國的三皇子元策,許觀塵從前在雁北與他交過兩次手,倒不怎麽像是個将軍,更像是個貴公子,眉眼清俊,騎着棗紅顏色的駿馬,就在蕭絕左側半步外。
他身後二人,似乎是他的親衛。
一個以面具覆臉,面具的形狀,是西陵特有的梅花豺狼。因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楚面容。目不斜視,騎在馬上,仿佛是木頭人。
另一人像是個文人,模樣普通,許觀塵從前沒見過,想來是新投他的謀士。一身黑衣,陰沉沉的模樣。
忽然有個人抓起許觀塵的手,把他從人群中帶了出來。
元策那一行人之中,有個人亦察覺到他,轉頭看去,看見道袍留下的一抹素白顏色,勾唇笑了笑,又舔了舔後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