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亂方寸

幾乎所有人都忘了,許觀塵還有這毛病。

蕭贽把他抱在懷裏,用拇指摸了摸他的臉。

“奴才去定國公府請玉清子道長。”小成公公一撩衣擺,翻身上馬。

許觀塵的臉冷得泛白,方才嘔出來一口鮮血,染在唇上,紅得濃豔。

蕭贽解下身上外衫,給他披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上馬,自己也上了馬,把許觀塵困在雙臂之間。

許觀塵靠在他懷裏,仿佛沒有什麽知覺,連呼吸都極輕極輕。

元策在離宮門還遠的地方就把許觀塵堵下了,蕭贽一路策馬到了宮門前。夜色頗濃,守宮門的侍衛認不清楚,紛紛将右手放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

蕭贽面色陰沉,并不曾勒馬停下,也不曾多說一句話,只是策馬向前。

原本跟在身後的親衛,也趕上前,按住侍衛拔刀的手,低聲解釋:“是陛下。”

所謂宮城易守難攻,是因為其宮牆高、宮道長、臺階多。三年前蕭贽領兵,硬生生地攻入宮城,也不覺得有什麽難的。

時值今日,他才忽然覺得這宮道有多長,生平頭一回怨恨這宮道長。

三重宮門,重疊宮牆。

蕭贽低頭看了一眼,許觀塵緊閉雙眼,原先極輕極輕的呼吸,如今好像也沒有了,消散在從耳邊刮過的風聲之中。

宮門與宮牆,好像都困不住許觀塵的魂。

蕭贽換一只手握着缰繩,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又用臉頰碰了碰他的鬓角,應當還是熱的。

宮牆那邊,還亮着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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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寧殿前停下,蕭贽迅速翻身下馬,動作輕緩地把他抱住。

蕭贽竟也有些亂了章法,先帶他回了內室,從榻前暗格裏取出許久未用的藥瓶子,手一抖,倒了滿手的丸藥出來,只捏起一顆喂給他。

許觀塵沒有知覺,死死地咬着牙,不願意吃藥。

蕭贽便攥着藥瓶子,又把他抱了起來。

後殿的溫泉池子每日都換水,每日都有宮人打掃。

蕭贽先把他放進泉裏,恍惚之間,仿佛聽見他舒了口氣,才有些回神,定了定心神,幫他解開腰帶,脫下浸濕的衣裳。

蕭贽跪俯在池邊,虔誠地捧起他的臉,用拇指指腹抹去他面上鮮血與溫水,想要将他看得真切一些。

又拿起裝着丸藥的瓷瓶子,慌亂之中,倒了半瓶子的丸藥出來。此時再要,只有五六顆了。

手心裏捧着一粒殷紅,顏色與許觀塵安好時,眉間一點丹砂的顏色相同。

這顏色從前叫他安心,現在叫他方寸大亂。

蕭贽用拇指抹了抹他的唇,染了一手的鮮紅。

許觀塵的牙還是咬得很緊,蕭贽用手指碰了碰,他不肯松口,丸藥喂不進去。

蕭贽捧着他的臉,用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唇,收斂了陰鸷狠戾的氣息,溫柔得有些過分,哄道:“是我,你放松點。”

許觀塵眼睫微顫,似乎是有了些反應。

蕭贽再親親他:“小道士。”

小道士在水裏站不穩,往後一靠,就靠在池壁上。蕭贽下意識随他入水,濺起水花,打在他二人面上。

蕭贽再哄了他兩句,拿起殷紅顏色的丸藥,用雙唇銜着,渡給他。

怕他靠在池壁上,後背咯得難受,蕭贽便抱着他,自己靠在池壁邊,叫他靠在自己身上。許觀塵仍舊緊閉着眼,沒有什麽反應,靠在蕭贽身上也靠不住,時不時就往邊上倒。

蕭贽用雙臂把他圈好,低頭就看見他的發頂,不自覺湊過去吻了吻。

此時小成公公在外邊叩門:“陛下,玉清子道長到了。”

蕭贽垂眸,将許觀塵身上衣裳理好,忽然又發現他穿白顏色的道袍。于是一擡手,便用雙手攬住他的肩,用自己身上濕漉漉的寬袍大袖,把他全部遮好,才道:“請進來。”

玉清子提着藥箱進來,目不斜視,在池邊跪坐下,取出手枕與銀針。

蕭贽把許觀塵左手的袖子捋上一些,把他的手放在手枕上。

診了一會兒脈,玉清子吩咐道:“把他頭上玉冠卸了。”

蕭贽輕手輕腳地解下他的玉冠,又把他束好的頭發給散開。許觀塵的長發發尾浸在水裏,谪仙模樣。

玉清子撚起一根銀針,用邊上的蠟燭炙烤過,還是吩咐蕭贽:“扶好。”

他認真地給許觀塵施針,又道:“以後他去哪兒,你陪着去。”

蕭贽卻不惱,正經應道:“好。”

“我不能時時都在福寧殿,還缺一點東西,我得到外邊去找。這些日子,還是與從前一般,寒症熱症都那樣處理。”

“道長。”

“他是我徒弟,我不會害他。”玉清子苦笑道,“你別派人查我,你若查了,他就真沒幾天好活的了。”

蕭贽尚在斟酌,玉清子便加重了語氣,喝道:“你不答應,這病就真沒辦法治了。”

蕭贽長嘆一聲,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玉清子見許觀塵眉心一點,漸漸地有了顏色,道:“他若好了,眉間這點朱砂,就不再會褪色了。”

他收起銀針與手枕,提起藥箱:“再泡一會兒就行了,若是不醒,睡一覺就醒了。發熱也是尋常,不用緊張。我把藥方給成德,等他醒了再吃,我還得出宮去。”

門扇輕響,玉清子出去了,殿中又只剩下他二人。

蕭贽靠近,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鬓角,逐漸向下,最後捧起他的發尾,在指尖繞了兩圈,貼在唇上吻了吻,極盡情深缱绻。

又等了一會兒,許觀塵未醒,眉心一點朱砂,已經紅得似血了。

于是蕭贽把他抱起來,幫他換上幹淨衣裳,抱着他回去。

換衣裳時,蕭贽不經意間劃過他的背,溫溫熱熱的。後來再試了試他的額頭,果然如玉清子所說,發起熱來了。

蕭贽抱起他回殿中,小成公公就在外邊候着,見他出來,也不敢說話。

穿過走廊,才走到半道兒上,就聽見許觀塵開始說胡話。

蕭贽心想,他又要喊“娘親”和“哥哥”了。只能把他抱得更緊,對小成公公道:“去鐘府,把鐘遙和鐘夫人請過來。”

小成公公回道:“陛下,鐘府尚在圈禁。”

蕭贽再不言語,小成公公再看了一眼,便在原地站定,彎腰行禮:“那奴才去請。”

入了內殿,蕭贽把他安安穩穩地放在榻上,輕手輕腳地抖落開錦被,把他裹好。

許觀塵皺着眉,泫然欲泣,含含糊糊地咕哝着,果然開始喊“兄長”了。

小成公公的動作很快,鐘夫人與鐘遙很快就到了,蕭贽就坐在榻邊的地上,扭頭朝鐘遙招了招手:“他喊你了。”

蕭贽轉回腦袋,撫了撫許觀塵的鬓角,握住他的手,讓他用指尖碰了碰表兄鐘遙的手,哄小孩子似的哄他:“你哥哥來了。”

從前蕭贽拿鐘遙當許問糊弄他,他還認得出來,反駁說“不是這個”。現在不行了,現在許觀塵根本分辨不出許問與鐘遙,只是緊緊地攥着鐘遙的手不放。

蕭贽看着有些吃味,擡手想把他的手給捉過來,又怕驚擾他,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又過了一會兒,許觀塵似是睡着了,小成公公趁機上前:“陛下,還是換身衣裳吧。”

方才蕭贽随許觀塵一起入了水中,衣裳都濕透了。抱他回來的時候,怕把他的衣裳弄濕,就匆匆披了一件幹淨外衫,內裏的衣裳與束好的頭發,都還濕噠噠地淌着水。

蕭贽起身,再看了他一眼,腳步匆匆,走到外邊去換衣裳。

才換過衣裳,解下頭發,還沒來得及拿巾子擦一擦,鐘遙就在屏風外邊道:“陛下,阿塵喊你。”

蕭贽的動作一頓,丢下手中巾子,攏了攏衣裳,就出去了。

那時鐘夫人正坐在榻邊給許觀塵擦臉,許觀塵口裏喃喃的,蕭贽分明離得遠,可是不成話語的音節落在他耳裏,就變成許觀塵喊着他的名字。

蕭贽拂袖,在他身邊坐下,守了他一陣。

夜深,鐘遙與鐘夫人不便再待下去,便去偏殿候着,許觀塵若是再喊,再讓他們過來。

小成公公用木托盤盛着茶水點心,放在蕭贽手邊,蕭贽看也不看一眼。

捧來的木托盤上,還放着一塊帶着穗子的玉佩。

小成公公解釋道:“是底下人打掃溫泉宮的時候,在水裏撿到的,想是那時從小公爺身上掉出來的,弄幹淨還回來了。”

蕭贽拿起那玉佩,仔細看了看,一整塊青玉,不含雜質,雕的是西陵獨有的梅花豺狼。那狼盤着大尾巴,坐在地上,仰頭欲嘯。

小成公公慢慢地退出去,吹熄了兩支蠟燭,還帶上了門。

蕭贽一揚手,就把那玉佩摔出去。那玉佩磕掉了一個角,藏匿于燭光照不見的牆角。

榻上的許觀塵依舊緊閉着雙眼,面色微紅,顫抖着聲音喚“蕭遇之”。

蕭贽握着他的手,斟酌到半夜,最終還是吹響竹哨,召了一只白鴿過來。

他把事情吩咐給底下的暗衛。玉清子從前就不讓他查那藥是怎麽來的,他不查。到現在,玉清子還不讓他查,他卻再顧不得這許多。

事情很簡單,兩句話就帶過去了。信上蕭贽再三書寫的幾個字,是“暗中行事”。

将鴿子放飛出去,天色已經微明,他守着許觀塵,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晚上。

許觀塵已然睡熟,蕭贽解了衣裳,也上了榻,與他同蓋一床被,把他緊緊地扣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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