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雁北沉舟

次日,許觀塵預備回國公府走一趟,再去見見師父。

蕭贽把朝裏事務推後,陪他出宮去。

說是診脈,還真就是診脈。玉清子半閉着眼睛,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搭在許觀塵的手腕上,老神在在的模樣。

許觀塵撐着頭,試探着喊他一聲:“師父。”

玉清子“哼”了一聲,胡子也抖了抖。

許觀塵問道:“師父生氣了?”

“沒有。”玉清子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同你有什麽好生氣的?”

“那師父……”

玉清子打斷了他的話:“該問的話,昨晚上為師已經讓你問了,今日就不要再問了。”許觀塵讪讪地住了口,玉清子便又問道:“昨晚用過藥後,怎麽樣?”

“沒事了。”

玉清子懷疑地看向他,覺得他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這麽說。

為了表明自己說的是真的,許觀塵又道:“原本心中憋着一口悶氣,時不時就嘔一口鮮血出來,也就嘔出血來的時候會舒服些,昨日吃過藥就好些了。”

玉清子勉強點了點頭:“嗯。”

正說話時,院子外邊傳來“咚”的一聲,許觀塵道:“像是師父放在檐上晾着的藥材落下來了。”

玉清子轉頭瞥了一眼,卻道:“恐怕是個小傻子從圍牆上摔下來了。”

許觀塵只道是飛揚,疑惑道:“飛揚會武,怎麽會從圍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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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完,格窗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小王爺蕭絕貓着腰,站在窗子那邊,探出個腦袋來,眼裏只有許觀塵,全然看不見他身後陰着臉的蕭贽。

蕭絕蛇一般朝他“吱吱”了兩聲,又喚他:“小公爺。”

原是這個傻子。

想來是蕭絕前幾日拿匕首刺傷了肩,傷還沒好全,手腳不便,所以從圍牆上摔下來了。

蕭贽不大喜歡他,許觀塵便拍拍蕭贽的手背做安撫,對蕭絕道:“你進來吧。”

蕭絕還是貓着腰進來,懷裏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抱着些什麽東西,回身關上門,一面道:“我在國公府門前看見宮裏的馬車,就知道是你回來……”

他一轉頭,便看見蕭贽,連忙彎腰做了個揖:“陛下。”

老鼠看見貓似的,蕭贽很不喜歡他,他很怕蕭贽,一溜煙兒,就跑到許觀塵身邊。在許觀塵坐定之後,又從懷裏往外掏東西。

“你不是病了嘛,我前幾日去福寧殿看你,那時候你還睡着,我待了一會兒,不見你醒就回了。今日你回來,再過來探探你。我看你的臉色還是不好,要補一補。”

蕭絕一面說,一面往案上擺東西:“天山雪蓮。”

“千年老參。”

“和田暖玉。”

蕭絕帶來的東西,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全部擺好之後,蕭絕撐着手,笑着看向他,身後無形的尾巴搖得厲害。

許觀塵道了一聲“多謝”,蕭絕便擺了擺手,道:“不用與我客氣,這些東西宮中又不是沒有,我不過是聊表心意。”

又過了一會兒,蕭絕再看了眼蕭贽,壓低聲音,對許觀塵道:“我有事情求你。”

仿佛他壓低了聲音說話,蕭贽就聽不見了。

許觀塵道他今日是為了什麽這麽殷勤,原來是有事相求,點了點頭,道:“你且說說。”

“還是為了停雲鎮元策遇刺那事兒。”蕭絕咳了兩聲,正色道,“不是我偏私,鐘将軍撥給我那位陳舟,他自小在軍營長大,又比我年長幾歲,不會不明白元策這事兒的利害關系。我與他相處幾日,也覺得他不會是那樣人,所以我留下兩個人,在停雲鎮繼續查這件事兒。”

“如何?”

“我們到停雲鎮的時候,天色已晚,收拾收拾便在驿館住下了。那時驿館出入看管不嚴,我自個兒也出去轉悠了大半個時辰。原本對證詞的時候,與陳舟同住一院的人說,他房裏一直就沒亮過燈,便以為他睡了,後來便一直以為那時他是在謀劃行刺。”

蕭絕繼續道:“那兩個人,這幾日将驿館周邊都走過一遍,有個酒館,裏邊的小二說見過陳舟,那日陳舟與經常光顧他們家的一個醉鬼,他們二人一同吃酒。因為那醉鬼喝醉了就嚷嚷,那日吵得特別厲害,小二還過去勸,所以記得清楚。”

“再查到那醉鬼身上,他原本是陳舟在軍營中的朋友,後來瘸了腿,就回了家鄉。那日在酒館裏遇見,便一同飲酒。那酒鬼說他那日吃了酒,酒氣上了頭,拍着桌子,說要揣把匕首,去行刺元策,陳舟還勸他以大局為重。”

“這般。”許觀塵抿了抿唇,“這麽說來,陳舟不會做出行刺的事情,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後來呢?”

“那人說,後來他便與陳舟在酒館門口分了手。臨走時,陳舟還把酒館找補給他的幾個銅板,給了坐在牆邊的一個老乞丐,讓他早點回去。”

“那老乞丐怎麽說?”

“那老乞丐說,是得了個很腼腆的年輕人的錢,就是陳舟。後來有幾個随元策來的、西陵的士兵,喝得醉醺醺的,也從那酒館裏出來,踹了那老乞丐一腳。”蕭絕道,“老乞丐要追上去理論,就看見……”

“嗯?”

“那幾個西陵人,追上了陳舟。老乞丐沒敢再往前,徑自回去了。”

許觀塵心思一沉:“查到此處,怕是查不下去了。”

元策怎麽會放任蕭絕查自己手底下的人?

“是。”蕭絕無奈地點點頭,“停雲鎮與我一同辦事兒的徐大人,也勸我不要再管。原本就是捕風捉影的事情,朝廷也沒法正大光明地管。現下元策連見也不見我,我下帖子,他也不理,更別提找他要人了。”

蕭贽猜到他是什麽意思,一把握住許觀塵的手腕,占有的意味很濃。

許觀塵仍握了握他的手,讓他安心,仍問蕭絕:“那你怎麽想?”

“我聽說,元策對你仿佛有些不同。”蕭絕猛地對上蕭贽的目光,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元策前幾日攔了你的馬車,想來你給他下帖子,他不會不應。”

蕭絕忙補充道:“我沒有全都要你幫我的意思,你只幫我把他喊出來,只要我見着他,我親自向他要人,你坐着便是了。”

許觀塵想了想,道:“這事兒,我同陛下商量商量,到時讓飛揚去你府上走一遭。”

蕭絕攥緊雙手,點頭應了,又道:“你還是多注意身子,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再想想法子。”

蕭絕回去了,玉清子也起身,說要出去看看藥材。

房裏只剩下許觀塵與蕭贽二人。

蕭贽知他心意,卻仍舊問他:“小道士,你怎麽想?”

“我想着……莫不是那幾個西陵士兵惹惱了陳舟,陳舟才……”許觀塵沉吟道,“不信陳舟行刺的,自然有千萬種說法。事情好像是很明顯了,可是要說只是湊巧路過,也不是不可以。蕭絕說的沒錯,到底是捕風捉影的事情,朝廷查不了,還容易叫他們拿住把柄,只能他自個兒去查,不頂着朝廷的名頭。”

蕭贽捏捏他的手指:“所以你要給元策遞帖子?”

“蕭絕一片誠心來求我,陳舟我也見過,他是表兄的人,能把事情查清楚,還他一個清白自然好。”

蕭贽仿佛只在意許觀塵給元策遞帖子這件事,又問:“你預備什麽時候給他遞帖子?”

“這幾日吧,趁着我身子好些,幫蕭絕了了一樁心事。”許觀塵回過神來,恍然大悟,“你要是想要帖子,過幾日我也寫給你,寫好幾張。”

他終于明白了,蕭贽扣住他的手:“給元策的,叫別人寫。”

“你今日怎麽了?”

“那個蕭絕說,元策對你仿佛有些不同。要防備他了。”

許觀塵握緊拳頭,恨恨道:“元策殺了我兄長,我折損了他西北的城池兵馬。前幾年他與我在雁北鬥過兩回,勝負未分。我恨不能手刃他給兄長報仇,他恨不能把我給磋磨死。他這個人有點毛病,越恨誰,就越注意誰,越要對誰笑。”

蕭贽摸摸他的腦袋。

前幾日拿回來兄長許問的長刀,今日回國公府,許觀塵把長刀也帶回來了,準備放到祠堂去。

蕭贽陪他一同去了祠堂,站在他身側,看着他雙手捧着生鏽的長刀,将長刀供奉在許問的靈位前。

許觀塵挽起衣袖,轉頭看了一眼蕭贽,便揀起六支香,靠近蠟燭,細細地點起來了。

輕煙袅袅。許觀塵分了三支香給蕭贽,蕭贽雙手接過,也站在他身後祭拜。

才拜過一拜,蕭贽警覺,忽聽聞窗外院子裏傳來輕微聲響,喝了一聲“誰”。

他不敢離開許觀塵身邊,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等了一會兒,卻是看守祠堂的柴伯在外邊叩門:“小公爺,前庭來了個西陵國的三皇子殿下,說要求見。”

想來是蕭贽太緊張他,許觀塵握了握他的手,只應柴伯道:“請那位殿下在前廳坐坐,我就去。”

許觀塵要走,蕭贽還是牽着他的手。

許觀塵失笑:“你要與我同去,只怕蕭絕的事情辦不成。你若是真不放心,在偏廳看着,在我國公府裏,他也不敢有什麽動作。”

兩人一同穿過游廊,蕭贽自偏廳的門進去,屏風隔着,可以隐約看見前廳的情形。

許觀塵拂了拂衣袖,将別在後腰上的拂塵抽出來,搭在臂上。

廣袖微動,許觀塵繞過了花廊,執着拂塵,朝廳中元策一彎腰,垂眸道:“三殿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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