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改頭換面

卻說許觀塵在祠堂窗邊發了好一陣兒的呆,最後關上窗扇,攏了攏衣袖,準備出去。

蕭贽就在院子裏等他,見他出來,神色悲戚,便捉住他的手,握了握:“說完話了?”

許觀塵點頭:“嗯,說完了。”

要回去之前,他把府裏的事情都吩咐下去。

讓管家的三妹妹許月給元策遞一張帖子,說許觀塵為謝他歸還兄長遺物,請他四月初三,定國公府赴宴。

元策那邊收了帖子,便派人去端王府,與小王爺蕭絕說一聲,叫他預備預備,看要怎麽朝元策要人,好查清楚刺客陳舟的事情。

這些日子,許月長高不少,臉也圓了些,端坐在他面前,舉手投足之間,很有貴家小姐的風範:“哥哥還是回去歇着吧,四月初三那日再來。”

“好。”許觀塵撐着頭道,“府裏西邊有個湖,湖心有個小洲,只用小船出入,就在那兒宴請元策。”

蕭贽道:“你還怕他跑?”

“我既然答應了蕭絕,總得把事情辦得周全。”許觀塵笑了笑,“到時候小舟一系,誰也走不了,接下來就只看蕭絕要怎麽向他要人。”

他看向許月,叮囑道:“那日你待在房中別出來,元策這個人性子怪,你別惹他。”

許月鄭重地行了個萬福:“月娘知道了。”

此時不過是午後家裏人一起說說閑話,許觀塵與蕭贽相對坐在榻上,許月坐在許觀塵面前的燈籠凳上。門窗都大開着,微熱的風吹進來,很是舒坦。

許觀塵又問道:“近來府裏如何?”

“府裏一切都好。”許月揀了些有意思的話來說,忽然之間又想起什麽,“哥哥病着的那幾日,好像是家裏鬧了賊,柴伯将府裏上下人等都查了一遍,不知道在找什麽,鬧的陣仗有點大。”

許觀塵一愣,似是自顧自道:“他不曾與我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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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贽卻道:“他與我講過了。”

許觀塵轉頭看他:“與你提做什麽?”

“方才你在祠堂裏同你兄長說話,他就與我說了這件事,不是什麽要緊事。他怕你勞心,就沒和你說。”

許觀塵愈發懷疑:“不是什麽要緊事,做什麽怕我操勞?”

蕭贽擺擺手,讓許月下去了,捉住許觀塵的手,捏捏他的手指:“确實沒有什麽。”

許觀塵收回手:“不告訴我就別捏了。”

“就是……”蕭贽随口編了個胡話來哄他,“你們家丢了個銀盤子。”

“胡說。”許觀塵瞪他一眼,“柴伯許久都不管家了,丢了個銀盤,該是月娘管的事兒。”

忽而轉念一想,柴伯這些日子來都守着祠堂,一定是祠堂裏丢了東西,祠堂裏最要緊的東西,那就是……

許觀塵今早才去過祠堂,粗粗看去,那裏邊的東西并沒有少。

他心下一驚,迅速下榻穿鞋,往祠堂去。

蕭贽攔他不住,只能與他一起去了。

那時柴伯正在祠堂內擦拭供案,見許觀塵進來,分明是吓了一跳,手中果盤都差點摔了。

許觀塵只問他:“柴伯前幾日,在府裏找什麽東西?”

柴伯垂首站定,一口否認道:“老奴不曾尋找什麽東西。”

許觀塵再問:“祠堂裏可曾缺了什麽東西?”

柴伯頓了頓,回道:“不曾。”

許觀塵不再問他,走近前,雙手捧起供案上的木匣子,果然是輕的,不用打開看,也知道那裏邊的東西沒有了。

柴伯見他已然知道了,連忙跪下請罪:“老奴失職,請小公爺責罰。”

許觀塵不死心,再打開來看,匣子裏只有一塊輕飄飄的紅布,裹在其中的丹書鐵券,早已不見了。

丢了丹書,可是連誅九族的大罪。

許觀塵一時之間覺得腦袋疼,往後靠了靠,被蕭贽摟住了。

蕭贽拍拍他的背,給他順順氣:“你慌什麽?再鑄一個便是了,倘若有人拿原本的做文章,一口咬定那是假的,治他的罪就是了。原本就不是什麽要緊事,所以不告訴你。”

許觀塵嘆了口氣,放下匣子,對柴伯道:“您先起來,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說一遍。”

柴伯不願意起身,伏跪在地,道:“小公爺自三月十六就在宮中養病。十九那日,老奴巡過夜,不曾見到有何異動,便自去歇息了。第二日晨起,擦拭供案,捧起匣子,便覺得重量不對,打開一看,那裏邊的丹書,被人換成了石頭。”

“那塊石頭?”

“只是院子裏尋常的石頭。”

許觀塵思忖道:“府裏不是無人之境,那人既能瞞過滿院子的護院侍從,又要瞞過柴伯,只怕是府裏家賊。”

“老奴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一發現這事情,就說庫房裏丢了個東西,把府裏所有人都查了一遍,皆無所獲。這幾日府裏人進出,也都有盤查,若是府裏人偷的,也帶不出去。”

“丹書于旁人無用,拿這東西做什麽?”許觀塵揉了揉眉心,“府裏人全都查過了?”

“全都查過了,還有……”柴伯頓了頓,“幾位主子不曾查過。”

“柴伯是指?”

“三姑娘,還有玉清子道長。”

“不會。”許觀塵搖搖頭,“師父與三妹妹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柴伯磕頭:“是老奴胡亂猜測。”

“再查吧,旁的人也不常提起丹書鐵券的事情,這東西沒人會注意,先瞞一陣。”

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讓柴伯繼續查着。

蕭贽與他出了祠堂,許觀塵道:“我這些年來疏于管家,手下可用之人,都是早些年從雁北帶來的人,還是要向你借個人來查這件事。”

“你想要誰?”

許觀塵笑了笑:“我想要小成公公。”

“你倒是會挑人。”

“對了。”許觀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之前問小成公公,他是做什麽的,他也不說,只說他是從前老成公公的幹兒子,所以他叫做小成公公。我看他辦事兒,也不像是尋常人。所以他入宮之前,到底是做什麽的?”

“他說他是成公公的幹兒子?”

許觀塵點頭:“是啊。”

“他诓你的。”蕭贽順勢摟住他的腰,“他原本就姓成,和從前那位成公公撞了,宮裏人才給他添了一個‘小’字。”

姓成名德,字知節。

成知節十五歲考科舉,中進士,在禦史臺供職。老成大人也在禦史臺做事,一時間傳為佳話。

而他與許觀塵的兄長許問,根本不是他所說的素未蒙面。

他二人相識于風月樓朦胧的帷帳之中。朝中官員不許出入樂坊,被逮住的要罰銀錢。

便服出訪的成知節帶人突擊檢查風月樓,核查在場人員的身份。輪到許問的時候,許問捏起案上的甜饅頭,笑着解釋道:“我來吃饅頭的。”然後就從二樓窗子逃了出去。

次日許問出征,不複相見。成知節便記着這人的模樣體型,還記着要罰他的錢,一直記到了來年他回來。

許問繳清罰銀之後,他二人私交不錯。

但是後來雁北連連戰敗,朝中論罪,或說主将不利,或說糧草不便。老成禦史手執笏板,款款而出,不卑不亢,列舉近年來朝裏宮中十條過失,力勸皇帝下罪己诏。

老皇帝的意思,總歸雁北收回來了,主将或糧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個靶子,以平民怨。

如今老成禦史當中這麽說,便是讓他下不來臺。這日朝上就頒了旨,老成禦史庭杖,成家抄家流放。

庭杖之時,老太監不忍心,還問了老成禦史三遍:“雁北戰敗,到底是因為什麽?”

老成禦史拒不改口,口吐鮮血,不能說話,便手書血字,最後被活活打死了。

成知節出仕不到三年,未滿十八,入宮為宦。

許觀塵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成公公那樣照顧他,原來他與兄長是舊交。

不願意與他提起,或許是不願意再提起往事。

正巧小成公公就随着來了國公府,許觀塵把事情與他說了,托他查辦這件事情,小成公公領了命出去,許觀塵嘆了口氣,趴在案上發蔫兒。

他又忽然想起什麽來,猛地坐起來,對蕭贽道:“我又知道了。”

“嗯?”

“拿走丹書那人,或許不是要丹書,而是要原本藏在裏邊的金板。”許觀塵定定道,“那人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那塊金板,也不知道祠堂裏供着的丹書是重鑄過的,他想要那裏邊的東西,想要金板上刻着的寶藏地圖。”

“誰會知道這件事情?”蕭贽的模樣,分明是心中已經了然,反倒問他。

“這件事情,應當是皇家密辛。爺爺知道,還有便是先皇,可是他二人已經去了,應當是他二人在臨死前告訴了誰。爺爺連我都沒來得及告訴,是先皇告訴了別人,是……”

許觀塵反應過來,便住了口不說話。

蕭贽醋醋的,捏了捏他的手指:“是先皇把這件事告訴了原本要當皇帝的蕭啓,你的七殿下,他回來了。”

“什麽‘我的七殿下’?”許觀塵正經神色,收回手,“不許捏。”

“你失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爬起來給他算卦,你記不記得,算出來的是什麽?”

“‘不離舊時人。’”

“誰是‘舊時人’?”

“反正不是我。”許觀塵氣得蹬腳,把腳從桌案底下伸出去踢他,“有件事情需要解釋一下。”

蕭贽一動不動,由他踢了:“你說。”

許觀塵擡眼瞥他,忽有些不好意思,別過目光,輕聲道:“我那時算的第一卦,是給你算的。”

蕭贽一挑眉,伸手握住他的腳踝:“算了什麽?”

“卦象說你厚顏無恥,臭不要——”許觀塵話還沒完,蕭贽就抓着他的腳踝,把他往前帶,“你做什麽?”

蕭贽正經問他:“說我什麽?”

“說你凡心重。”

又過了一會兒,許觀塵戳戳他:“我知道了,蕭啓那個‘不離舊時人’,是一句詩,前一句是‘改頭換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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