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各有命
近來金陵城中加強了防備,裴将軍的軍營往金陵城的方向挪了十裏,城中巡防、宮中禁軍與蕭贽的暗衛,都在金陵城各處活動。定國公府上下換了新的仆從,原先的人卻也都留在國公府裏等待發落。
許觀塵好些的時候,依舊去蘭臺幫忙抄書,有的時候還把書冊搬回福寧殿來抄。
他抄書的時候,蕭贽就坐在他身邊看折子,時不時擡眼看看他,他抄書抄得入迷,連看也不看蕭贽一眼。
四月初二晚上,小成公公進來剪過兩回燭芯。許觀塵喝過藥,含着蜜餞,提筆抄書,抄得特別高興。
昏君蕭贽被冷落了,不大高興,終于在小成公公要剪第三回 燭芯的時候,一把握住了許觀塵的手。
許觀塵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看他,眨了眨眼睛:“你做什麽?”
蕭贽奪去他手中的筆,丢在一邊:“又不是被罰抄書的學生,你總抄書做什麽?”
小成公公加緊剪燭芯的動作,拿着剪子,迅速出去,帶上了門。
門關上了,蕭贽便捉着他的手,摸過去,與許觀塵坐到一張席上去,從身後攬住他。
許觀塵有些緊張,身子都是僵的,拍拍他的手背:“病還沒好。”
“嗯。”蕭贽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悶悶地應了一聲,“上回那半丸藥,保你半個月的平安,一眨眼半個月就要到了,就抱一會兒。”
“沒關系的。”許觀塵握住他的手,反倒安慰他,“人各有命。”
他二人就這麽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許觀塵由他抱着,随手撚起他的長腰帶,繞在一起,編了個道觀裏的束花結兒。
束花結兒是捋出一段就可以打一個,蕭贽那腰帶有些長,許觀塵打了一個又一個,好像永遠也打不完。
他低着頭打花結,數一數,已經有七個了。
這腰帶也太長了些,他一回頭,才知道原來是蕭贽把腰帶解下來給他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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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觀塵把腰帶甩還給他,暗戳戳罵了一聲:“流氓。”
默不作聲就解腰帶,不是流氓又是什麽?
一甩衣袖,便要起身,蕭贽把着他的手腕,把他帶回懷裏。
許觀塵跌坐進他懷裏,拂袖之間,打翻案上筆架,幾支筆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許觀塵拍他一下:“我去撿……”
“等會兒叫他們去撿。”
蕭贽抱着他不放,又低頭,把自己的腰帶與許觀塵的系在一處,随手又拿來許觀塵送他的念珠,在他手上繞了兩圈。
那念珠原本壞過一次,是許觀塵重新串起來的。再串起來的時候,他就刻意把念珠弄得結實一些。
自己串了個念珠,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小成公公不再進來剪燭芯,燭芯越燒越長,蕭贽吹滅了蠟燭,把許觀塵丢到榻上去。
不如睡覺。
次日便是四月初三,定國公府宴請元策的日子。
蕭贽不放心許觀塵,又是推了朝政陪他過來。許觀塵拗不過他,随他去了。
宴席安排在國公府湖心的小榭裏,正午時分開宴,宴飲過了大半,氣氛正濃的時候,外邊人來報,說端小王爺蕭絕來了。
許觀塵趁着席上興致正濃,連聲道“不巧不巧”,卻還是着人将蕭絕請進來了。
那元策當即便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許觀塵捧着茶盞,回看過去。
元策便偏過了頭,笑道:“小公爺要設計套我,就是被小公爺設計一回又如何?”
許觀塵不理他,低頭抿了口知節蓮沏的熱茶。
蕭絕這回是做好了準備來的,與元策講起停雲鎮時候的事情,從從容容,不慌不忙。
慢慢地把話頭轉到那刺客陳舟身上,自自然然地講起要向元策借兩個人來查查。
元策舉着酒杯的動作一頓,卻轉頭看了一眼許觀塵,問道:“小公爺怎麽想?”
許觀塵原本就只是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現下也且笑不語。
其實他怎麽想,元策也明了,許觀塵既然下帖子诓他過來,自然是站在蕭絕那邊的,偏生還要問問他。
“行。”元策轉回目光,竟也就這麽簡單地答應了,“小王爺明日來找我尋人,哪幾個人你點出來,我給你查。”
蕭絕起身作揖:“多謝三殿下。”
“我若不應你,今兒小公爺把我扣在此處,就別想走了。”元策的話裏話外,有意無意地指向許觀塵。
蕭絕站到許觀塵面前,替他擋去元策不大友善的目光:“小公爺舊疾纏身,該是喝藥的時候了。”
許觀塵也樂得借他的臺階,起身向元策請辭,雖然失禮,但喝藥也算是正當理由。
出了正廳,他才有些放松,往小榭邊上的小隔間去。
蕭贽雖然随他來了,卻不在席上,只是在邊上的隔間陪着他。許觀塵終于脫身,自然是要去尋他。
只是害怕元策忽然尋來,見了蕭贽不好解釋,所以他二人只是隔着綠竹搭的窗子說話。一有人來,許觀塵把窗子一關,誰也看不見蕭贽。
許觀塵趴在窗邊,一邊喝藥,一邊與他說話。
蕭贽問他:“事情都辦妥了?”
“嗯,辦妥了。”
許觀塵抿了一口藥湯,擡頭要他親,蕭贽便捧着他的臉,啄了一下他的唇角:“那就快把人給送走。”
許觀塵高興了,也不同他計較,解釋道:“總不能用完了就把人給丢開,周全了禮數,就送他走。”
還沒說兩句話,走廊那邊走來個人,許觀塵餘光瞥見,一手端着藥碗,一手關上窗子,轉頭去看。
是元策身邊的那位文人,元策喊他“知微”。
那知微的嗓子是壞的,說話有些沙啞。他在許觀塵面前站定,彎腰作揖:“小公爺。”
許觀塵雙手捧着藥碗:“何事?”
“殿下遣我來向小公爺請辭。”
“好。”許觀塵用衣袖掩着,飲盡碗中烏黑的湯藥,“我去送送。”
小成公公将藥碗接過,又捧來熱茶給他漱口。
許觀塵修整完畢,便與那知微一同過去。
湖心小洲,只用小舟出入。
他過去時,元策與蕭絕就站在水邊,也沒說話,只是相對站着。
木蘭小舟,許觀塵與元策共乘一船,蕭絕與知微一同。
許觀塵吃了藥,便有些蔫蔫兒的,撐着頭也不說話。
今日元策不知道做什麽,總喜歡弄他,這會子又用手撩起水花來弄他。
許觀塵半真半假道:“我可不會水,只怕要溺死在自家了。”
将元策送到前庭,将走時,許觀塵客套留他,他便道:“等會兒在風月樓還有約,誤了不好。”
許觀塵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送他走了。
元策走後,蕭絕便也要走,朝他一抱拳,道:“今日多謝你了,我派了人去停雲鎮把那兩個見過陳舟的人帶過來認人,算算時候,也該到了,就先回去了。”
“好。”許觀塵站在階上朝他作揖。
蕭絕張望四周,靠近了,從懷裏掏出一塊暖玉塞給他:“那個瘟神沒在吧?這塊玉給你做謝禮,可以養魂的。”
迅速把東西塞給他,蕭絕再朝他揮了揮手,便也離去。
他一轉頭,便看見玉清子站在花廊那邊,于是他喚了一聲:“師父?”
“嗯。”玉清子上前。
“師父要出門去?”
“還缺一味藥材,我出去一趟。”
“缺什麽東西,讓底下人去買就是了,怎麽還勞師父親自跑一趟?”
“他們哪裏懂得好壞?”玉清子拍拍他的腦袋,“事情辦完了,就快回去罷。”
在國公府裏,與蕭贽一起待了一會兒,蕭贽的暗衛就火急火燎地來請。
“禀陛下,在西邊鬧市發現了大量石脂水,有個男人舉着火把站在高樓上,遠遠瞧着,像是反賊蕭啓。事發突然,群臣已然入宮,正在勤政殿外等着。”
兩人對視一眼,許觀塵忙道:“你先回去吧。”
蕭贽起身,卻道:“一起回去。”
“辦完事情,我自然也回去了。”許觀塵理了理衣裳,“我乘馬車,慢一些。你先回去吧,我在後邊慢慢地跟着。”
蕭贽想了想,終還是點了點頭。
國公府門前,馬匹馬車早已備好,蕭贽翻身上馬,再回頭看了一眼,便策馬去了。
許觀塵看了他一陣兒,也提起衣擺上了馬車。
小成公公跟着他,吩咐馬車夫道:“不要從西邊鬧市走,繞遠一些,從東邊走。”
馬車辚辚。
勤政殿外,群臣伏跪在地。
蕭贽翻身下馬,正了正衣襟,徑直入了勤政殿。
半個時辰之前發生的事情,勤政殿內挂起金陵城坊市圖,蕭贽與裴将軍商量着安排部署,又點了幾個武将去西市。
只等了不到一刻鐘,蕭贽卻忽然有些心慌,從龍椅上起身,想要去福寧殿看看許觀塵回來了沒有,但是被群臣絆住手腳,只能差人去看看。
短短一刻鐘的時間,許觀塵也趕不回來。
蕭贽想了想,讓裴将軍出宮去看看:“西邊正鬧事,他應該走東邊的道兒,勞舅舅帶人去看看,把人給帶回來。”
裴将軍道:“觀塵又不是小孩子了,身邊也有人跟着,不會出事兒的。”
話雖是這麽說,但他見蕭贽認真,也帶着人出宮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西市鬧事的人就被捉住,帶到勤政殿外邊。
一場鬧事這樣快就結束了,群臣都松了一口氣。
蕭贽到外邊去看,被按在地上那人,果真是蕭啓的模樣。
只是他一走近,便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掐着“蕭啓”的脖子,強使他擡起頭來。
這“蕭啓”面上與頸上的膚色,似乎不大一樣。那人被塞着嘴,說不出話來,蕭贽便掐着他的脖子,再看了他幾眼。
忽而反應過來,蕭贽擡手,“刺啦”一聲,便把他面上的□□撕下來半邊。
蕭贽心思一沉,心道不妙,轉頭喚人備馬。
他翻身上馬,一揚馬鞭,手一滑,竟有些慌張,抽在了地上,好大一聲響。
方才來報,城西邊有人鬧事,而此時,金陵城的東面,騰起滾滾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