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星半墜
馬車颠簸,許觀塵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時,四周都是黑的。
手腳都戴着很沉的手鐐腳铐,金屬貼在手腕腳腕上,冰冷刺骨。他四肢無力,靠在馬車裏,緩了一會兒,才積攢出一點兒力氣,喚了一聲:“蕭遇之……”
黑暗裏,離得很近的地方,有個人拿着帕子往他面上一捂,他身子一軟,便沒了聲響。
前幾日他才與蕭贽說起,忘記的三年,只差一點兒就全都想起來了。
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夢見三年之前。
元初四十二年的除夕,時隔一年回到金陵,老皇帝說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在國公府過年,肯定不舒坦,讓五殿下蕭贽帶他進宮過年。
這一日,許觀塵起得早,念過經後,便随蕭贽入宮。
入宮的馬車裏,蕭贽對他說:“你今日同本王一起來,別去找蕭啓。”
那時許觀塵怕他怕得緊,點點頭便應了。
蕭啓是七殿下,老皇帝屬意的新皇人選。
福寧殿裏,老皇帝拿了兩顆紅丸子,把他留下來,待他吃下之後,才對他說:“朕膝下幾子……五皇子狠戾,六皇子羸弱。唯七皇子溫良恭儉,德才出衆,可王天下。望愛卿……盡力輔佐。”
後來老皇帝又說:“晚些時候再來,有兩個人讓你見,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
那兩個人,許觀塵後來知道了,一個是七殿下蕭啓的外祖父何祭酒,一個是恩寧侯府的世子爺、元初四十一年的探花郎楊尋。
那一件大事,許觀塵還不知道。
老皇帝最後還說:“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你可收好了。”
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與皇宮中武英殿的湊成一對兒。一面金板,一面金牌,寶藏或是軍隊的藏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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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與他說完話,他便出了福寧殿,殿外大雪漫天,一個娃娃臉的小太監借七殿下蕭啓的名頭,請他去偏殿歇息。
其實那娃娃臉的小太監就是小成公公,他一開始就是蕭贽的人。
許觀塵在偏殿裏念經,隔着帷帳,閉着眼睛,只聽殿門一聲響,有個人推門進來。
他還以為是那小太監,便溫聲道:“你自去歇息,不用伺候,等我醒了賞你。”
那人聞言,腳步一頓,便出去了。
他關上殿門,“咔噠”一聲,鎖上殿門。
那是蕭贽,蕭贽要把他給鎖起來,不讓他摻和進今日的事情裏。
殿中點的香,香氣頗濃,許觀塵打坐,坐着坐着,竟就這麽睡着了。後來反應過來,掙紮着站起來,用茶水把香爐中的香料澆熄。
他推了推門,發現門被鎖上了,外邊隐約傳來刀劍相擊之聲。
這是在宮裏,尋常不用兵器。他直覺不太對,用肩膀撞了兩下門,撞不開,便去尋其他的出路。
最後他從小閣樓的小窗子裏爬出去。
此時已是下午,仍下着雪,天色陰沉沉的,陰雲翻滾,仿佛就壓在他的頭頂。
他貓着腰站在屋頂上,看東西看得很清楚。
此處是福寧殿,正南邊的宮道上,兩隊人馬正在厮殺。一邊是蕭啓與宮中禁軍,另一邊,是蕭贽與裴将軍,他二人領兵,硬生生的攻進宮牆高聳的宮城裏,馬上就要到福寧殿,是逼宮。
許觀塵有些晃神,他只睡了一覺,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更何況,今日還是除夕。
他彎着腰,将拂塵別在後邊腰帶上,手腳并用地爬下了屋頂。
福寧殿正殿裏,老皇帝身邊再沒有別人,應該是被小成公公給趕走了。
老皇帝被氣得喘不上氣,破風箱似的躺在榻上。見許觀塵從窗子裏爬進來,眼中放出異樣的光:“觀塵,觀塵……快,去幫老七。”
許觀塵上前,喚了一聲:“陛下。”
“早晨與你說,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辦,就是這個。朕……朕知道老五和他舅舅,這兩個反賊要逼宮,拿到的消息,是晚上……他們、他們提前了。來……來不及了,福寧殿的人都叫那個小太監弄沒了,但是、朕身邊還有百來個親衛,就在暗處待命,朕的私印……私印給你,你拿去、拿去給老七。”老皇帝哆哆嗦嗦地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小塊白玉的印玺,上刻“江山主人”四字。
老皇帝明顯被蕭贽大逆不道的行徑氣得不輕,說完一大段話,倒在榻上直喘氣:“你快去,老七若是不好了,你也……你也活不成。”
許觀塵當時不曾細想這話,拿了印玺便往外走,仍舊從窗子翻出去。
可是宮中禁軍,當然比不過常年在戰場上征伐的老将。
蕭啓一個文人皇子,也當不得蕭贽那樣喜歡擺弄刀劍的人。從前怎麽不防備蕭贽,也是因為他腿腳殘疾,坐在輪椅上。
可是許觀塵方才在屋頂上看,蕭贽騎着馬,分明是沒有殘疾的模樣。
宮道上,鮮血浸透積雪,腳下倒滿了屍體。
定國公的禮服厚重,在偏殿裏又聞了不少催人昏睡的迷香,許觀塵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還沒走出兩步,只聽見福寧殿高處樓上,傳來九聲鐘響。
來不及了。
許觀塵回頭望了一眼福寧殿。
老皇帝駕崩了,禁軍所剩無幾。許觀塵回頭看看老皇帝給他的那百來個親衛,人實在是不多,全死了也抵不過蕭贽的人馬。
許觀塵領着老皇帝的親衛,一面往前,一面思索着對策。
宮道不長,他很快就看見了蕭贽。
蕭贽身穿盔甲,騎在馬上,看見他的時候,分明有些恍惚,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怎麽會跑出來了。
那時候許觀塵并不曾留意他,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跪在馬前的七殿下蕭啓身上。
蕭啓察覺到蕭贽有些不對,便回頭看去,嚅了嚅唇,喚了一聲:“阿塵。”
許觀塵小跑上前,跪在他面前,用衣袖抹去蕭啓面上的血跡:“殿下。”
蕭啓抓着他的手,像抓着最後一根稻草:“阿塵,我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還以為你倒去蕭贽那邊了。
老皇帝留下的親衛上前,擺出架勢,是要拼死一戰的模樣。
蕭贽騎在高頭大馬上,看他二人君臣情深,氣得有些瘋魔,又像是殺人殺紅了眼睛,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咬牙道:“許觀塵,我今早同你說什麽,你不記得了。”
他說什麽?他說:“你今日同本王一起來,別去找蕭啓。”
那時許觀塵分明是點頭應了的。
但他全不記得了,拉着蕭啓,俯身叩首。心裏只想着,不論如何,先把蕭啓這一條命救下來吧。
蕭贽翻身下馬,在他面前站定,一擡腳,用沾滿鮮血的長靴碰碰他的臉。
許觀塵不語,按着蕭啓的手愈發緊了。
蕭贽俯身,粗暴地将他二人的手分開,一只手捏着許觀塵的下巴,叫他站起來,另一只手插進他的發間,按着他的後腦,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蕭贽磨了磨後槽牙,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來:“你就非要跟他?”
他不坐輪椅時,比許觀塵高一些。
身形高大,投下的陰影,罩在許觀塵面前。許觀塵忽然有些不明白了,這個蕭贽,到底想要什麽。
其實還有半句話,蕭贽永遠也不會說,那半句話是:“我到底哪裏比不上蕭啓?”
不單當着衆人的面他不會說,于許觀塵他也永遠都不會說。
事态緊急,許觀塵仍舊來不及多想,又被死死地捏着下巴,沒辦法說話,也沒辦法點頭,只是垂了垂眸,算是回答。
蕭贽冷笑兩聲,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在他面上抹了抹,将指尖血跡按在他的臉上,貼近他耳邊,如情人一般,低聲道:“你今日救他,你看他日後,會不會把你推出去擋刀。”
盔甲咯得許觀塵腰上發疼,蕭贽抱他抱得很緊,仿佛要将他揉進血骨之中,叫他再也無法逃脫。
只是隔着盔甲,許觀塵始終看不清那一顆真心。
蕭贽攬着他的腰,拖着他往前走了幾步。
躺在地上的死屍,胸前橫插着一柄長刀,蕭贽壓着他,把他按到長刀前。
刀刃與許觀塵貼得很近,閃着寒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許觀塵心想,蕭贽大概是要他一條命,來換蕭啓的命。
這時蕭啓在後邊喚了他一聲:“阿塵。”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刀柄,拔不出來,便用雙手握着。
刀刃拔出時,溫熱的鮮血濺在面上。
他抿了抿唇,用長刀橫架在脖子上。蕭贽卻忽然惱了,反手奪下他手中武器,狠狠地丢在地上。
蕭贽問他:“你會不會反悔?”
許觀塵定定道:“我不後悔。”
“好,好得很。”蕭贽冷笑道,“你就這麽聽蕭啓的話,他要是把你送給我,你聽不聽他的話?”
許觀塵微怔,仿佛不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良久,蕭贽終于放開他,邁開步子,帶着身後一行人往勤政殿去。
許觀塵抹了抹臉,鎮靜下來,扶起蕭啓,幫他理了理頭發:“殿下,慢慢兒再議吧。”
百來個親衛,護送蕭啓回到建王府。
回去時,許觀塵在路上遇見飛揚,便也讓他跟在身邊。
大勢已去,如今在建王府議事的,只有許觀塵與何鎮。何鎮是何祭酒的小孫兒,何祭酒今年冬就病倒了。恩寧侯府的楊尋,去城外打點了。
蕭啓換了衣裳,從屏風後邊繞出來,氣得砸了茶盞:“我早該知道,那反賊坐輪椅,一開始就是裝的,他等的就是這一天。可憐父皇竟活活被他氣死了,簡直是大逆不道,罔顧人倫。”
聽他破口大罵了一陣,許觀塵給他換上新的茶盞:“殿下還是想想法子,去封地吧。”
何鎮亦道:“是,還是想想法子,暫去封地,休養生息。”
蕭啓抿了一口茶水,嘆道:“封地山窮水惡,如何去得?更何況那反賊一向心狠手辣,怎麽會放我去?”
許觀塵亦是輕嘆一聲,定定道:“我想想法子,我陪殿下去封地。”又把老皇帝給的私印給了蕭啓:“這是陛下的遺物,還管着陛下的百來個親衛。”
可蕭啓卻想起蕭贽逼宮時,并不見許觀塵,當時就疑心他倒戈投了蕭贽,現在便想問問他,只道:“阿塵,蕭贽正午時分領兵逼宮,那時候……你在哪裏?”
“我被他設計困住在偏殿了,從閣樓爬出來的,後來去了正殿,見了陛下一面。”
“那……宮道上,他為什麽、一看見你,連眼神都變了?”
許觀塵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那時他摟着你,同你說了什麽?”
“他問我後不後悔,我說我不後悔。”
“他做什麽這樣問你?”
許觀塵仍是搖頭:“我不知道。”
“你與他……”
話還沒完,外頭卻傳來了叩門聲:“殿下,宮裏來了人。”
蕭啓理了理衣襟,推門出去,在庭中見人。
是蕭贽派人給他遞了一張字條。
蕭啓看過一遍,就扯爛了字條,丢在腳底下狂踩幾腳,飛腳揚起地上積雪,怒道:“白日做夢,我怎麽可能把阿塵送給他?”
來遞信兒的小成公公便笑問道:“那七殿下便是不願意去封地了?”
蕭啓一噎,回過神來,仍厲聲道:“我不會用觀塵與他換一條生路,觀塵是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的朋友,我與他好得很,我不會拿他去換。你回去叫蕭贽死了這龌龊心思,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他觊觎……”
“七殿下再想想。”小成公公仍是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殿下喜歡小公爺,喜歡得緊。偏生小公爺對七殿下忠心,我們殿下也不願意在小公爺眼裏落個嗜血殘暴的形容,所以預備放七殿下一條生路。七殿下只消把小公爺好好兒的送去,換一條去封地的路,好還是不好?”
蕭啓想了想,拂袖轉身便走,聲音卻弱了許多:“……我不換。”
可是将要進門前,他卻轉身,向一個親衛要了一柄長刀,別在腰間。
再回去時,許觀塵與何鎮都站起來,問道:“怎麽了?”
蕭啓搖頭,悵然若失地在位置上坐下:“沒什麽。”
看他這模樣,沒什麽才怪了。
許觀塵再問了一遍:“殿下,到底怎麽了?”
“阿塵。”蕭啓的目光在他周身繞過兩圈,低下頭輕聲道,“蕭贽要你。”
許觀塵愣愣的:“什麽?”
蕭啓深吸一口氣,把話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他要你,他不願意叫你覺得他不好,所以要我直接把你送給他,換一條去封地的路。他說他……喜歡你。”
“簡直是……”許觀塵苦惱地捋了把頭發,起身就要出去,“我去找他說說。”
“你別去。”蕭啓忙道,“他不懷好意,你別去。”
“可是……”
蕭啓問道:“你喜不喜歡他?你在他府上住了這許久,從前只有你哄得住他,他只聽你的話,你喜不喜歡他?”
許觀塵氣極反笑:“殿下這是疑我了?”
“不是不是。”蕭啓忙撈住他的衣袖,“你別生氣,你別生氣。”
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何鎮就在兩人中間勸和。
蕭啓站在原地,雙手搭在刀柄上,思忖許久,喃喃道:“他不會放我去封地的。”
許觀塵要勸他,他卻道:“阿塵,你去看看楊尋回來了沒有。”
許觀塵自是應了,起身便要出去,背對着他。
便是趁着許觀塵背對着他的時候,蕭啓迅速抽刀出鞘,寒光閃過,顫抖的雙手握着刀,照着他的背上劈砍下去。
從右邊肩上到左邊腰上,因為雙手還發抖,砍得并不十分利落。
背上傷口鮮血淋漓,許觀塵口吐鮮血,扶着門扇,慢慢地跪倒在地上,疼得長舒了一口氣。
何鎮驚道:“殿下!”
蕭啓下意識想上前看看他的傷勢,卻丢開長刀,往後退了半步,對何鎮道:“他與蕭贽那反賊勾結,方才他二人在宮道上摟摟抱抱,我就知道是他。”
一時之間,何鎮也手足無措:“殿下……”
蕭啓又道:“方才蕭贽派人來說,要許觀塵。只要他得了許觀塵,他就會放我去封地。”
“可是許觀塵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日後起事,不能留這一個人在蕭贽身邊。不能留在他身邊,我沒有的,也不能留在他身邊。”
蕭啓怔怔道:“我、我只砍了他一下,我沒想砍得這麽厲害,是死是活,聽天由命,我也算是給他留了一條生路,不能怨我,不能怨我。”
“可是殿下……”
“好了,去找轎子!”蕭啓忽然發怒,指着許觀塵道,“把他送去給蕭贽,給他送去!”
許觀塵強忍着背上劇痛,喘着粗氣,額頭抵在門上,苦笑了兩聲。還真讓蕭贽給說中了——“你看他日後,會不會把你推出去擋刀。”
是他自作自受。
蕭啓只随手拿了點金瘡藥,給許觀塵撒上,又扯了點細布,粗粗地包住他的傷口。血漸漸止住了,就給他套上衣裳,披上銀白狐裘,好掩住血淋淋的傷口。
何鎮出去找了頂不怎麽起眼的藍轎子,就停在房門前。
蕭啓把他抱出去,送上轎子,再不看他一眼。整頓人馬,收拾東西,趁着還沒關城門,馬上就要出城,怕蕭贽因為許觀塵的傷要找他算賬。
許觀塵縮在轎子裏,額上直冒冷汗,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飛揚原本守在外邊,見許觀塵出來,便連忙跟上去。他小孩子心性,看不出什麽異常,只是一心跟着許觀塵,跟在轎子後邊。
轎子颠簸,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裂開了。
而轎子也到了宮城前,城門大開,四個轎夫卻不敢把轎子擡進去,把轎子往雪地上一丢,便散了。
蕭贽就站在城樓上,也知道那裏邊是許觀塵,卻不知道許觀塵是被砍了一刀才送來的。見那轎子沒有動靜,只以為是許觀塵不願意見他,因為許觀塵那一句“我不後悔”,心下也正生氣,因此只是站在城樓上。
許觀塵坐在轎子裏,傷口感染,發起熱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颠簸之中,傷口裂開,血腥味漸濃,身邊只有一個飛揚陪着。飛揚聞見氣味,覺得不對,可是掀開簾子,轎中昏暗,也看不清楚。
飛揚喚了一聲:“哥哥。”
許觀塵已然沒什麽反應,沒聽見他說話。
飛揚有些急了,環顧四周,周圍沒有別人,只有蕭贽站在城樓上。
許觀塵回金陵之後,就一直住在蕭贽府上,飛揚跟着他,也認得蕭贽。
于是他跑進宮門,腳尖點着,徑直飛上城樓。
裴将軍攔住他,搖搖頭:“肥羊,還是算了。小公爺要是不願意下來,就不要強求了。”
飛揚猛地推開他,上前去拉蕭贽的手臂,一個勁兒地催他,急得快要哭了:“求求你,快點,快點。”
蕭贽雖然心中惱火許觀塵執迷不悟,卻也随他下了城樓,站在藍頂小轎前。
身邊的小成公公請了一聲:“小公爺?”
轎子裏的人沒有做聲,侍衛将轎子傾斜,請他下轎,仍舊沒有動靜。
飛揚急了,直接拉着蕭贽上前,掀開轎簾。
轎子一歪,許觀塵便從裏邊撲出來,沒有知覺地倒在蕭贽腳下。
滲出鮮血染紅蕭贽腳下的積雪。
許觀塵無意識地勾了勾手指,正碰了碰蕭贽的衣角。只這一下,蕭贽多少嫉妒怨恨,全都消散在這一下當中。
蕭贽把他抱起來,摸見他背上血淋淋的一片,不敢再碰他的傷口,抱着他回了宮,刻意放輕了語氣,喚他一聲:“觀塵?”
他很少當着許觀塵的面這樣喊他。每回蕭啓這樣喊他的時候,他很嫉妒。
許觀塵倒認出他來了,因為發熱,嗓子沙啞,苦笑道:“叫你給……說中了。”
“你……”這傻乎乎的、不懂得保留的小道士終于嘗到苦頭了,蕭贽原本應該高興的,應該刺他兩句,讓他以後不要再犯。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許觀塵又道:“你贏了。”
蕭贽只是摸摸他的腦袋。
天星半墜。
蕭贽抱着他走在宮道上,許觀塵的呼吸極輕極緩,應該是昏過去了。
他轉頭問:“蕭啓呢?”
裴将軍回道:“連夜出城去了。原本咱們說只要小公爺,小公爺來了,也就沒有攔他。”
“派人去追,一個不放。”
“可是才答應他……”
“我反悔了。”
這是三年之前,元初四十二年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