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将計就計

許觀塵聽聞蕭啓此言,飛快地從榻上跳起來,還沒站穩,眼前一黑,就重新坐回榻上。

他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額頭燙得很,手腳都發起汗來。

偏偏是這個時候。

寒症之後就有熱症,他昨日晚上犯了寒症,偏偏是這個時候犯了熱症。

許觀塵搖了搖頭,眼前還是發黑,什麽也看不清楚。

渾身都發起熱來,這山洞裏還算是涼快,甚至有些陰冷,但他額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覺,他仿佛聽見外邊隐約傳來馬蹄聲與兵戈相擊聲。

其實應當是幻覺。他所在的山洞石壁很厚,聲音傳不到裏邊來。

但他來不及細想,勉強站起來,摸索着往前走出兩步。

蕭啓上前幾步,雙手按着他的肩,就把他重新推到榻上去。

許觀塵喘着粗氣,咳了兩聲,又嘔了一口鮮血。

“你總吐血可怎麽好?”蕭啓低聲道。

許觀塵咬着牙,推了他兩下。

“等一會兒,等蕭贽的人走了,叫小五給你煎藥喝。”蕭啓從衣袖裏拿出殷紅顏色的藥丸子喂給他吃,“你最好盼着蕭贽的人快走。”

許觀塵咬緊了牙,不願意松口。

蕭啓便一把鉗住他的下巴,道:“你再這樣,就把你的下巴給卸了,乖乖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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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藥丸子送進許觀塵口裏,手指還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手指上的牙印很深,很快就冒出鮮血來。蕭啓看了一眼,就把血跡抹在許觀塵的臉頰上。

許觀塵犯着病,實在是沒什麽心思與蕭啓糾纏,用最後一點力氣推開他,往後退了退,就抱着膝蓋,靠在石壁邊喘氣。

蕭贽的人就在外邊,這是離得最近的一次,最好的一次機會,他得想法子把自己在這兒的消息給遞出去,所以許觀塵咬着舌尖,不敢同上一次一般昏睡過去。

石壁很涼,他靠在上邊,稍稍緩過神來。

許觀塵再舒了兩口氣,心想蕭贽的人應當還在外邊,反手背到身後,用指節叩了叩石壁。

這聲音大概是傳不出去的。許觀塵咳了兩聲,還沒來得及喊一聲,蕭啓便發現了他的意圖,怕他把人給喊過來,一擡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蕭啓壓低聲音道:“君崩臣殉的道理你不會不懂,你是我的顧命大臣,蕭贽的人要是過來,楊尋、何鎮還有我外祖已經在下邊,只等你了。”

許觀塵被他掐着脖子,連擡擡手的力氣也沒有,後腦靠在石壁上,喘不過氣兒,不自覺地就流了兩行淚。

原本一直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的許問暗中反手一指,蕭啓只覺得掐着許觀塵的手忽然刺痛,便松開了他。

許觀塵還是犯病,也不知道是被他掐的,還是熱症熱的,倒在榻上,臉頰與眼尾都泛着紅。

蕭啓恐他再耍花樣,随手扯下衣袖,扯成一條長布條。長布條從他腦後繞了一圈,就綁住了他的嘴,布條系得緊,把他的嘴角都勒紅了。

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許觀塵原本就病着,經不起折騰。此時倒在榻上,眼淚洇在枕上,連呼吸都極輕極輕,哪裏還能發出什麽聲音?

蕭贽捧在手心裏,仔仔細細地照顧了三年的病人,就這麽被蕭啓按在手底下。

許觀塵恍恍惚惚的,眼前還是黑的,耳邊也都一片安靜,再聽不見什麽聲音。

混沌之中,忽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不如就去找爹娘和爺爺做主吧。他約莫是撐不住了,什麽蕭啓,什麽元策,讓爺爺幫幫他,讓爺爺拿着長刀把這些人都趕跑吧。而他,他只消躲在爺爺身

後,什麽也不用管。

他不怎麽想在這兒待了。

這念頭也不過是一瞬。

真不活了,留下一個偌大的定國公府,還沒有定下新的公爺,許月一個人在府裏,怕是擋不住那些別有用心的旁支親戚。

還有被煉成武傀儡的兄長,師父也還在這裏,師父又這樣老了,總不能把他一個人留下。飛揚心性不定,恐怕要發瘋,與他交好的裴舅舅、蕭絕他們,還有家裏人,恐怕得為他哭死。

最要緊怕是蕭贽,蕭贽又瘋又兇,他要死了,害得蕭贽成了鳏夫,只怕能把蕭贽氣得少活好幾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解下系在他口中的布條,又輕輕撥開他握得很緊的拳頭,幫他松了松衣裳,扶着他,讓他平躺在榻上,然後給他蓋上被子。

那人捉起他的手腕,給他診脈。

原來是師父。

許觀塵想趴在師父肩上哭一陣,但是他沒力氣。

他總是這樣,病着的時候難受想哭,但是沒力氣,病好了之後,疲于應付諸事,也就忘了。

許觀塵其實是有感覺的,知道自己還在靜室裏,蕭贽的人沒在道觀裏找到他。

玉清子坐在榻邊給他診脈,擡眼見他眉頭緊蹙,睡得并不安穩的模樣,便擡手将他的眉心撫平。

那時候蕭啓不在,只有小道童小五和武傀儡許問在,小道童的臉上寫滿了緊張,緊盯着許觀塵看,生怕他出事。武傀儡許問面無表情,雙手背在身後,卻連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也不知是玉清子有意無意,他一面給許觀塵把脈,一面道:“他這些年,過得不好啊。”

許問當然知道許觀塵過得不好,家裏人除了爺爺都去了,爺爺也老了,沒幾年也去了,留他一個人,也沒人教他怎麽做,就要他一個人把國公府扛在肩上。

這些天來,許問常常想,倘若他能在許觀塵身邊,就算爺娘叔伯不在身邊,只要他把公爺的位置給接過去,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

因許觀塵失蹤了好幾日,蕭贽心中不舒坦,福寧殿裏的氣氛冷到了極點。宮人不敢說笑放肆,就連說話聲音也壓得極低。

晚上也不怎麽點燈,只是蕭贽案上點着蠟燭供他看折子,還有必要的地方點起宮燈。整個福寧殿陰沉沉的,倒不大像是金碧輝煌的宮廷。

晚些的時候,裴舅舅與蕭絕過來。

因為許觀塵的事情,他二人把手邊的事情都推後了,就是蕭絕要給陳舟翻案的事情,也往後推了推。

蕭贽随手合上折子,揉了揉鼻梁,起身去偏殿見他們。

夏日裏,偏殿敞着門窗,見過禮後,他們三人就坐在檐下廊裏說話。

蕭贽靠在案邊,撐着頭,一言不發。

裴舅舅道:“已經快搜到栖梧山那一片兒了,一無所獲,恐怕底下人搜查不力,陛下看,是不是從城裏向外,再搜一遍?”

蕭贽點頭準了。

蕭絕道:“這幾日飛揚跟在元策身邊,元策上回在風月樓被燒傷了手,只是待在驿館養傷,不見他出門。對了,他說他身邊那個文人知微被燒死了,可是也不見他難過。他身邊那個帶着面具的侍衛這幾日也不見了,我佯裝不經意間問起他,他說那侍衛先往西北邊去,給他探路去了。我想着,這兩個人應該都不尋常。”

蕭贽心下了然,那個侍衛和知微,其中一個約莫就是蕭啓。怨只怨自己當時沒有多加防備,才弄成現在這樣。

蕭絕又道:“這幾日元策在收拾東西要走,徐大人送上來的折子,陛下看了沒有?”

蕭贽聲音沙啞低沉:“哪個徐大人?”

“就是之前随我一起去停雲鎮迎元策的那個徐大人,看來陛下是沒看他的折子。”蕭絕道,“元策要走,他要陛下送送他,說事關國體。其實我想着,應該沒有這樣的道理,元策是皇子,與陛下的身份還差着一截兒呢。”

蕭贽眉心一跳,挑了挑眉:“去哪裏送?”

“城門外十裏地。”

他扶着額頭,笑了兩聲。

裴将軍會意,只道:“這姓徐的有問題?”

“他要朕去送,朕便去送。”蕭贽思忖了一會兒,“你二人不用管到時如何去送,只管繼續尋人,當日護衛伴駕,讓那位徐大人推人來辦。”

“陛下是要将計就計?只是……”裴将軍道,“是不是有點兒太冒險了?萬一……”

“無妨。”蕭贽擺了擺手,站起身來,一個人步入還沒有點燈的、昏暗的福寧殿正殿。

……

三月十九,元策啓程回都。

福寧殿裏,蕭贽穿上軟甲,又系好腕甲,将軟劍纏在腰上,最後才披上外邊厚重的禮服衣袍。

許觀塵不見快半個月了,派去尋他的人,什麽也沒有找到。

蕭贽沒有法子,倘若這事兒與元策有關,那位徐大人也與此事有關,他們要他去送元策,他就只能将計就計,走這一遭。

小成公公低着頭進來請,聖駕馬車等在殿外,蕭贽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卻不乘馬車,翻身上了馬。

……

上回許觀塵犯病,被蕭啓那樣一折騰,養了快半個月也還沒養好,躺在榻上蔫蔫兒的,整日吃藥吐血,反反複複。

今日小道童捧了一件青梅顏色的道袍進來,放在榻邊,輕輕推了他兩下:“小師叔,師兄說,讓小師叔換衣裳,他要帶小師叔出去一趟。”

許觀塵恍恍惚惚的,只知道自個兒在靜室裏待了這許久,能出去也算是一個機會,便勉強支持着爬起來,小道童幫着他,換了衣裳。

後來蕭啓進來,仍舊用布條把他的嘴給勒住,給他扣上箬笠,用箬笠寬大的檐遮住他的臉,才挽起他手腕上戴着的鐐铐,把他帶出去。

他足有十幾日未見陽光。帶着箬笠,陽光照不到面上,只照在手背上。

林中光影流轉。

蕭啓扯着鐐铐,把他帶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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