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雨滂沱

蕭啓把許觀塵拽住,往回一摔,怒道:“瘋了?”

許觀塵踉跄兩步,扶着眼前樹幹站穩,擡眼看他。

蕭啓見他目光兇狠,是從沒見過的模樣,之前怎麽拿話激他,他都不曾顯露出這樣的模樣,心思一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許觀塵氣急,一把推開他的手。許觀塵的雙手,原本被鐐铐鎖着,當中一條鐵鏈子系着,

他半踮起腳,一揚手,那鏈子就繞在了蕭啓的脖子上。

許觀塵繞到蕭啓身後,拽着他往後退了幾步,把蕭啓拉得連往後退。

許觀塵舌尖帶血,帶着哭腔,含含糊糊地說:“我都說給你畫圖了……”

蕭啓也沒想到,他被鏈子鎖着,還能把鏈子甩到人脖子上去。

那鐵鏈子就是專打給許觀塵用的,怕他跑,打得堅硬。此時橫在蕭啓的脖子上,倘若許觀塵不是現下這個病弱的許觀塵,而是從前那個整天爬高爬低、在雁北大漠上策馬馳騁的許觀塵,只怕他的脖子現下就斷了。

其實許觀塵自個兒也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方才遠遠地看見蕭贽中箭,一時急昏了頭,一擡手就做了這事兒。

他沒有計劃,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只是一遍一遍地道:“我都說給你畫圖了……你怎麽不讓他停下?”

蕭啓也慌了神,雙手扯着鏈子,只是咳嗽。

他帶來的那兩個随從,其中一個悄悄繞到許觀塵身後,一擡手,劈在他的後頸上。

……

馬車入了城門,又入了宮門,直接在福寧殿前停下。

蕭贽低頭,面不改色地看見被箭射中的右腿,鮮血汩汩,染紅他半幅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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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擡來轎攆,小成公公在外邊請他下車。

蕭贽将衣擺放下,扶着車框下了馬車,落地的時候震了一下右邊腿,也疼,疼得他閉了閉眼睛。

小成公公扶着他,把他安置在轎攆上,宮人擡着他上了臺階,将他送回福寧殿去。

進了福寧殿,蕭贽跌坐在地上軟墊上,長舒了一口氣。

十來個太醫早就在殿中等着,行過禮後,花白胡子的老禦醫出列上前,用白色的帕子墊着手,仔仔細細地看他的傷勢。

還沒一會兒,聽聞皇帝遇刺的大臣就都候在了勤政殿,小成公公來報時,蕭贽并不放在心上,擺了擺手,由他們去了。

小成公公也知道他在意什麽,只輕聲回禀道:“裴将軍和端小王爺都還沒有回來,應該是元策有動作。”

蕭贽點點頭,算是應了。

轉眼看那老禦醫還是在看他的傷口,嫌他麻煩墨跡,自個兒一擡手,拿過他手裏的白帕子,竟生生将穿過小腿的羽箭□□了。

他掀開衣擺,将與血肉黏做一處的布料撕開,看了一眼那老禦醫,應該也是疼,說話聲音都啞了:“上藥。”

老禦醫給傷口敷藥的時候,外邊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幾日都沒有下過雨,夏日炎熱,此時下雨也是尋常。

老禦醫放下藥瓶子,拿起細布,要給他的傷口纏上細布的時候,蕭絕與裴将軍一起回來了。

蕭贽拿過老禦醫手裏的細布,擺擺手,讓他們都下去,只留蕭絕與裴将軍:“如何?”

外邊下着雨,蕭絕與裴将軍兩個人的衣裳都濕透了,衣擺上、長靴上,還沾着泥點子。

蕭絕搖頭,裴将軍也搖了搖頭。

“元策的車馬一直沿着官道走,往外走出去好幾十裏,也不曾停下,他是真要回西陵去了。”蕭絕道,“就算小公爺的事兒,他有摻一腳,也應該是把小公爺給蕭啓了,不再管了。跟着他,應該是找不到人了。”

蕭贽低頭,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飛揚還沒回來,再等等吧。”

見他腿上一道傷,裴将軍便問:“果然是受傷了?”

“他們設的計,朕有心中計,怎麽能不受傷?”

若不是那時蕭贽有意往前走了兩步,其實那箭是當心射來的。

一時無言,蕭贽低着頭,将傷口用細布纏好,随口吩咐小成公公:“把我從前用的那個輪椅找出來,修一修,這幾日恐怕要用。”

又過了一會兒,雨勢不減,一個渾身濕透的人沖進殿中。

是飛揚。

裴将軍忙解下外衫給他披上:“怎麽樣?”

飛揚冷得抽了抽鼻子:“你們怎麽不跟?”

“什麽?”

“換人了。”飛揚惱道,“元策換了人。”

裴将軍心下一驚,再問了一遍:“什麽?”

飛揚跺腳:“在茶棚裏,換了人。”

裴将軍這才想起,元策的車馬曾經在途中停下,在一個小茶棚裏歇腳。

想必是那時候,元策找了個替身,自個兒跑了。

來不及懊惱,裴将軍再問他:“那你跟上了嗎?他去了哪兒?”

飛揚一癟嘴就要哭:“雨太大,跟丢了。”

“元策往哪邊走的?”

“北邊。”飛揚氣得提起拳頭就去捶牆,把牆上挂着的畫軸都震落下來,口裏喃喃念着“觀塵哥哥”。

裴将軍哄了他兩句,回頭去看蕭贽。

蕭贽扶着額頭,眉頭緊鎖。忽然面色一沉,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凝眸,只覺得眼前一黑,随後只聽見裴将軍大聲喊“太醫”的聲音,還有窗外雨聲。

……

金陵城外山間樹枝掩映的小徑,元策也是頭一回走。

他當然知道蕭贽派人跟着他,從茶棚後邊扮作行腳商出來,還有一個甩不掉的尾巴在跟着他,他便刻意往相反的方向走。

後來天降大雨,連老天也幫他,他往山路邊的叢林裏一滾,就甩掉了跟在身後的飛揚。

原本回西陵大都,要往西邊走,而靜虛觀在金陵城南邊。元策帶着幾個親衛,為了甩掉飛揚,又刻意往北邊走,這時甩掉了飛揚,那幾個親衛便牽了馬來。

騎着馬就掉頭向南,再走了一會兒,大雨滂沱,山路那邊,候着一駕馬車。蕭啓掀開馬車簾子,看見他來,朝他點了點頭。

蕭啓也不單是帶許觀塵來看蕭贽是怎麽死的,他特意出來一遭,是為了見元策。

元策下馬,身上衣裳都濕透了,随手擰了一把,就鑽進馬車裏。

許觀塵被蕭啓的侍從打昏了,還沒醒,靠在馬車壁上,閉着眼,皺着眉,雨點敲打在馬車檐上,發出好大的聲響也沒能吵醒他。

元策在他對面坐下,朝蕭啓挑了挑眉:“怎麽把他帶過來了?”

“讓他看看蕭贽是怎麽死的。”蕭啓冷冷道,“好讓他死心。”

元策道:“他死不死心,再之後也與你無關……”

這時候馬車在暴雨之中緩緩行駛起來,許觀塵往邊上一歪,額頭磕在馬車壁上,把他給弄醒了。

他一看見元策,眼睛都瞪大了,警惕地看着他:“你……”

元策騙他說:“我剛從金陵城裏過來,蕭贽方才死了,城裏喪鐘敲了九聲,你聽見沒有?”

許觀塵搖頭:“不……”

元策笑着轉頭去看蕭啓:“你沒告訴他,那支箭上有毒?”

許觀塵便看向蕭啓,蕭啓只道:“我忘記告訴他了。”

手腳鐐铐叮當亂響,蕭啓已經被他勒過一次脖子,不會再第二次中招,拽着他手上的鏈子,就把他給丢回位子上去。

許觀塵往邊上挪了挪,搖頭輕聲道:“不會的,不會的……”

蕭啓猶覺未夠,又道:“他一死,朝裏無人主事,我就能名正言順地坐到那位子上。至于姓裴的那些餘孽,有勞三殿下出兵幫我料理。我早先就說了,沒有那張圖,我一樣能勝。觀塵,你現在反悔投我,還來得及。”

許觀塵愣了愣。

其實不一定是在送元策回去的送行路上,這些日子來,只要蕭贽與他待在一塊兒,只要遇見了元策,今日之事随時都有可能發生。

許觀塵心頭一凜,轉頭去看元策:“他許給你什麽了,讓你親自來金陵幫他?”

“你倒不傻。”元策笑了笑,看了一眼蕭啓,“這位新皇啊,把雁北送給我,求我幫他。”

雁北。

許觀塵一時氣急,咬牙罵蕭啓道:“你怎麽敢?”

你怎麽敢把雁北送給元策?

“恐怕引起民怨,他當然不敢明面上把雁北給我。”元策仍是笑,“所以他登基之後,我佯攻雁北,殺兩個戍守雁北的将軍,明着就算是你們戰敗,失了雁北。”

“陳舟……陳舟是你們……”

許觀塵可算是明白了。停雲鎮的事情,一開始就是他們挑釁教唆陳舟,讓他去行刺,目的是卸下雁北的軍防。到時候一刀未動,滴血未流,就能讓元策得了雁北。

這同割地讓人又有什麽分別?

元策繼續道:“陳舟是他殺的,陳舟剛到的那個晚上就死了,什麽刺殺什麽遺書,都是他一手排演的。”

許觀塵氣極反笑,看向蕭啓,質問道:“你怎麽敢?你怎麽敢啊!”

陰雲翻滾,雷聲隆隆。

忽然,蕭啓帶來的随從在外邊回禀:“爺,馬車輪子陷進泥裏去了。”

山間小道,不曾繕修,下了雨,總是比較泥濘一些。

蕭啓拽着他的手,先把他帶下馬車,元策也下了馬車,帶來的幾個親衛,一個趕馬,剩下的在後邊推馬車。

許觀塵站在雨裏,已不似方才那樣激動,只是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所幸馬車輪子陷得不深,有一刻鐘的工夫,馬車就被推出來了。

重新上了馬車,許觀塵縮在角落裏,離蕭啓與元策遠遠的,擰幹衣袖上的水,抹了把臉,一言不發。

馬車重新行駛起來,雨裏馬車行得不快,幾個親衛一個趕馬,其餘人都跟在邊上。

再行了一會兒,或許元策就喜歡看他氣急的模樣,又道:“他不單把雁北拱手送我,還把你也送給我了。”

許觀塵卻沒什麽反應,連眼睛也不擡一下。

蕭啓也沒有什麽反應,他不敢反駁,他确實是……這樣許諾元策的。

“你兄長被我煉成了武傀儡,我這個人有點癖好,喜歡把東西湊成一對兒,所以向他讨了你,他把你也送給我了。”

許觀塵仍舊不語,只聽元策繼續道:“你身子太弱,不能做武傀儡,你做個什麽好?蕭贽為什麽喜歡你?是因為小道士比較別樣的意趣,還是因為你模樣好看?你要是喜歡,我把你兄長與你放在一處……”

這話蕭啓也聽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要勸勸他:“他近來精神不好,你不要吓唬他了。”

許觀塵原本就縮在離他二人最遠的地方,因為匆忙,馬車的簾子也掩得不好,他的一只手一直搭在上邊,攥着簾子。

馬車行過山間彎曲的小道,速度放緩。許觀塵有些恍惚,忽然掀開馬車簾子的一角。風吹着雨點斜着飄進來,才淋了雨,吹着風只覺得寒意透骨。

蕭啓與他在一塊兒待過幾年,到底還是了解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擡眼看他。

正巧許觀塵也回了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蕭啓愈發覺得不對,伸手想要抓住他,但是他縱身一躍,趁着所有人都反應不及,跳到出馬車,往草叢裏一滾。

馬匹嘶鳴一聲,蕭啓撲過去看,人已經消失在暴雨與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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