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雨過天青
檐下月色如水,許問抱着手,轉頭看了一眼蕭贽,得意地摸了摸鼻尖,道:“廢話,我弟弟好我當然知道。”
蕭贽點點頭,應道:“是。”
許問想了想,問道:“陛下後宮有別人麽?”
“沒有。”蕭贽正色道,“以後也不會有。”
許問點點頭,又問:“朝裏陛下一個人說了算麽?”
“算。”蕭贽面不改色道,他從前是金陵城有名的瘟神。
“陛下的文才怎麽樣?”
蕭贽不大懂得自謙,于是答道:“挺好。”
“那陛下的武功怎麽樣?”
“很好。”
許問擰眉不語,半晌無話。
蕭贽終于反應過來,兄長不大高興,于是昧着良心,淡淡道:“其實不好。”
許問仍舊不答,又是許久無話。
于是蕭贽問他:“兄長是要好的還是不好的?”
許問摸着下巴,思量道:“太好了容易欺負阿塵,太不好了又不好護着他,這是個難題。”
話畢,許問忽而提拳,朝他揮去。蕭贽擡手,将他的拳頭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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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廊下飛到殿前臺階上,小成公公抱着擋風的衣裳,從拐角處走出來,見他二人在階上過了十來招,便走出去,朝許問“噓”了一聲,又指了指殿中。
許問果真停手,擺了擺手:“行吧,等過幾日我把國公府的東西點一點,給阿塵帶走,國公府也不是好欺負……”他忽然想起什麽,凝眸看向蕭贽:“阿塵之前同我說,你從前還兇他?”
“從前不懂。”
許問見他模樣,确實是不怎麽親切的模樣,又擺手道:“罷了,從前你與他又不是站在一邊兒的,以後別欺負他。”
蕭贽應了一聲,許問再上下看了他一眼,道:“其實陛下真不是阿塵喜歡的那一種,到底怎麽回事?”
“算了,他喜歡就喜歡吧。”許問笑了笑,再強調了一遍,“以後別欺負他。”
蕭贽認真應了,許問便轉頭朝小成公公招了招手,對蕭贽道:“成知節借我一會兒。”
“好。”
蕭贽回了煦春殿正殿裏,紅燭燃盡。
躺在榻上的飛揚因為踢掉了被子,入夜發冷,不自覺往許觀塵那裏靠,緊緊地抱着他的手。
蕭贽把地上的被子撿起來,蓋到飛揚臉上,然後輕手輕腳地想要把許觀塵抱起來。
許觀塵睡得淺,猛然驚醒,與他大眼瞪小眼,用氣聲兒道:“你做什麽?”
蕭贽不答,抱起許觀塵就往偏殿跑,留下飛揚一個人。蕭贽一邊抱着許觀塵往偏殿走,一邊道:“你兄長解決了。”
許觀塵睡得迷糊,聽聞此言,抓住他的衣領,驚道:“什麽?解……解決了?我哥哥呢?”
蕭贽蹭蹭他的鬓角:“不是你想的那個解決。”
許觀塵緩過神來,到了偏殿,趴在榻上繼續睡覺。
吹熄蠟燭,蕭贽在他身邊躺下,摸摸他的耳垂,問道:“你跟你兄長說我很兇?”
“這個……”許觀塵恍惚清醒過來,轉頭看他,理直氣壯,“你看你确實也不怎麽和氣嘛。況且之前三年,你确實是很兇來着,我遠遠地看見你搖着輪椅過來,恨不能轉身就跑。”
“現在呢?”
“現在好一點。”許觀塵翻個身,靠在他肩上蹭蹭臉,“怪我從前看不清。”
過了一會兒,蕭贽道:“你兄長說,過幾日點一點國公府的東西,給你帶去。”
“嗯。”許觀塵眉心一跳,笑道,“我大概知道他要給我帶什麽了,你要不要猜一猜?”
“什麽?”
第三屆栖梧山行宮問答比賽現在開始。
許觀塵爬起來,低頭看他,鬓邊散發落在蕭贽臉上:“你記不記得,從前我在雁北待了一年,回來的時候,與你在驿館見面,我懷裏抱了個什麽?”
蕭贽的手指繞着他的頭發玩兒:“流星錘。”
“我從雁北回來,鐘遙給我預備了兩大箱子的東西。那個錘子只是我随便從箱子裏抱出來的,箱子裏還有寶劍寶刀啦,勾魂索命鏈啦。”許觀塵偷笑,“要是沒猜錯的話,兄長要給我準備的是這個。”
蕭贽笑了笑,反問道:“那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驿館裏,你把寶刀寶劍啦,勾魂索命鏈啦,一個一個擺在榻邊,有沒有防住什麽人?”
許觀塵面色一滞。
那天晚上他一開始睡得挺好,然後不知道是誰,擠上他的小榻,抱着他的腰,壓着他的腳,讓他不要亂動,把他悶得渾身是汗。
他伸手去摸榻邊的寶刀寶劍,卻什麽也沒摸見,反倒把那人上下摸了個遍。
他當然記得,只是那時他以為他在做夢。
許觀塵咬牙道:“你這無、恥、之、徒,你怎麽能……我還以為……”
蕭贽道:“那時候足有一年沒見你,一時鬼迷心竅。”
第三屆栖梧山行宮問答比賽結束。
“害得我那時候以為我有心魔!我都以為我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了!”許觀塵捶了他一下,然後氣呼呼地背對着他,繼續睡覺。
蕭贽從背後擁住他:“兄長問我之前是不是兇你了,我說從前不懂。”
他說從前不懂,是說從前他在小心翼翼的無數次相互試探裏,看不明白;他在患得患失的無數次輾轉反側裏,還是看不明白;從前以為許觀塵與蕭啓交好的嫉妒癡狂裏,仍舊看不明白。
蕭贽親親他的鬓角:“現在懂了。”
“懂了就快睡覺。”許觀塵反手用太擠推雲手推他,“熱,我病好了,不要抱着了。”
于是這天晚上,許觀塵仍舊做了那個“走火入魔”的夢,他在夢裏急得快哭了,只道是仙緣斷得徹底,他再不能修道了。
……
摘星臺上手可摘星辰。
許問憑欄遠眺,嘆道:“十二年了。”
成知節笑了笑,垂眸看向山崖下:“是呀,十二年了。”
“老了。”許問轉頭看他,“你倒不會,你是天生娃娃臉,不會老的。”
成知節擡眼看他,笑起來眼睛也是彎着的:“許小将軍也仍舊英姿勃發。”
許問轉了個身,雙手撐着欄杆,就坐到了木欄杆上,笑着喚道:“成知節。”
“怎麽?”
許問挑眉問道:“你怎麽能跟我弟弟說,你不認識我?”
成知節确實是這樣說過,從前許觀塵問過他幾回,他都說不認得。
倒不是因為怕提起許問,會惹麻煩,不過是……
成知節似真似假地回道:“一個小太監,不敢與國公府攀交情。”
他不想說這個,許問也就不再問他,只道:“咱們第一回 在宮門口見的時候,我戴着面具,你是不是認出我了?”
“沒有。”
“沒有?你會騎着馬在我後邊跟了一會兒,又跑到前邊去?”
“沒有。”成知節只是搖頭,“那時候小公爺犯病,急着去找玉清子老道長,确實不是看你。”
許問摸摸鼻尖:“好嘛。”
就這麽在摘星臺上,吹了一會兒風,許問忽然又喚他:“成知節。”
“又怎麽?”
“再見之後,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你說。”
“诶。”許問跳下欄杆,站在他面前,正經問道,“這些年來,你刮胡子是不是方便很多?”
成知節抿唇,深吸一口氣,蓄力擡腳,踢他了一下:“我沒有的,你也別想有。”
許問靠在欄杆邊喘着粗氣:“成知節,你好狠的心……”
……
及至天明,鐘遙就從金陵過來複命,派去靜虛觀接玉清子與小道童小五的人也回來了。
“一網打盡,沒有遺漏。就是——”鐘遙轉頭看向許觀塵,從袖中拿出一枝玉筆,“蕭啓讓我把這個給你。”
這時候玉清子正給許觀塵把脈,許觀塵随手拿起玉筆,看了兩眼,就交給身邊的小道童,滿不在乎道:“你師兄的遺物。”
鐘遙又道:“他還讓我問你,恨不恨他?”
“恨。”許觀塵抿了抿唇,“不過,我過幾日就忘記他了。”
鐘遙放心地笑道:“那就好了,你什麽時候回金陵去?我娘與你三妹妹都很擔心你,”
小道童手中的玉筆輕輕一碰,就從中折斷了,空氣中浮散着淡淡的藥香。玉清子聞了聞,心知那玉筆筆杆裏是裝過解藥的,卻也不再開口,專心給許觀塵把脈。
……
雨季來的時候,金陵城死牢裏的蕭啓沒有熬到斬首的日子。死牢裏的官員遞了折子上來,蕭贽看了一眼,就丢開了。
雨季來了,西陵國裏便要忙着放牧養馬。這些日子被端了幾個煉武傀儡的地方,元策心中煩躁,回到大都,又聽說父皇病重,目前是大皇子在侍疾。
他心中窩火,舉兵入城,被大皇子抓個正着。老皇帝病愈,借由他領兵入都這件事,幾個皇子把舊賬都翻出來,與他好好算了算。
元策被幾個兄弟拿捏得死死的,皇帝把他的兵權撤了,分散給幾個兄弟。還沒明白他們是從哪裏拿到證據,梁國許問當上定國公府公爺的消息傳到西陵。
元策仰天大笑,把之前幾個負責把許問煉成武傀儡的傀儡師拉出去斬首,就算是早些年就去了的傀儡師,也被他拉出來鞭屍。
栖梧山行宮也下了大雨,許觀塵帶着飛揚與小五,把煦春殿的後邊的院門關起來,讓院子裏蓄滿雨水,挽起衣袖與褲腳,在水面上放紙船玩兒。
許觀塵渾身濕漉漉的回到正殿,走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水痕。
蕭贽擡眼看他:“怎麽又弄成這樣?”
蕭贽起身,拉着他去裏邊換衣裳。
“我曾經對老君發誓……”許觀塵打了個噴嚏,“病好之後要天天玩兒的。”
許觀塵換好了衣裳,攏着衣裳,坐在原本蕭贽坐的位置邊上。
案上三封折子,一封是金陵城死牢裏發來,通報蕭啓的死訊的。
一封是西陵大都的細作發來的,通報元策的近況。
還有一封,還有一封是從雁北遞來的,那裏邊夾着一張似是糊着墨跡的白紙。
許觀塵仔細看了看,是戍守雁北的姑父鐘将軍遞上來的。
之前鐘遙參破了國公府丹書鐵券裏的金板上的秘密,蕭贽派人去查探,查到了所謂的寶藏。
不是什麽秘密軍隊,也不是金銀財寶。
那張塗着“墨跡”的白紙氣味很重。
不過是石脂水,一個蘊藏着石脂水的礦脈。
大概是因為軍隊中常用到它,所以會把這個東西放在掌兵的定國公府的丹書鐵券裏。大概還是因為軍隊常用它做武器,老皇帝才會告訴蕭啓,這東西是個“神兵利器”。
最開始楊尋用這東西,想要燒了祭酒府與國公府給蕭啓陪葬。後來蕭啓也用這東西,燒毀了金陵一整條長街。
蕭啓用石脂水想要得到的寶藏,就是石脂水。
果真是,天理循環。
“你看。”許觀塵笑了笑,轉頭看向蕭贽,“竟然就為了這種東西。”
蕭贽伸手抱他。
這日到了晚飯後,他二人在摘星臺散步時,雨過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