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場家宴】

? “娘娘,您別再看這花兒了,時間快趕不及了。若是賢妃娘娘怪罪下來,可不得輕。若是陛下怪罪下來,那可就……”拾囡在她身側焦急地勸解着,奈何眼前的人只顧着她眼前的花兒。

那是清河路兩邊栽植的一水的梅花,花色淡雅,姿态優美。随手掐來一朵,可簪在發髻做裝飾。

江雲錦抻着脖子勾望,想折兩朵下來做簪花。拾囡卻是急得直跳腳:“娘娘,您別看了,回頭等宴席結束,或者明兒早上,奴婢陪着您在這兒看一天都成!”

“我不過是想摘兩朵下來,很快。”

“這兒不是有嗎!”拾囡指着觸手可及的枝桠上的花朵,道:“您要,奴婢都摘下來給您。”又催促她:“趕緊走吧。”

“那邊的不明豔。”她踮起腳尖,拽着一根枝桠,又松開,吩咐拾囡:“去清華亭也得走這條路,你看着點陛下。”

“娘娘!”拾囡一跺腳,卻無可奈何,只好幫她看着點陛下。方一轉身,她便看見幾道身影遠遠走過來。領頭的不是明黃色的身影,遠遠地也看不清是誰。拾囡急忙說:“娘娘,有人來了。咱們趕緊走吧。”

“又不是陛下,不礙事的。”江雲錦努力了好一陣子,可總是差一點,差一點點。

她醞釀一番,遂奮力一跳,也不顧枝桠是不是會劃傷手指,更是無暇顧及是不是損了其他的花朵。她單手拽住一根枝桠,抻着身子,努力了好一陣才折下兩朵水嫩的梅花。她咧着嘴笑,唇邊開出一朵嬌豔的花,“走了,拾囡。”

江雲錦捧着兩朵紅梅,領着拾囡就跑。

兩道飛速移動的身影叫後面的人吃了一驚,乍一看,還道是飛賊。定睛一看才清楚,那不過是兩道绮麗的身影。

那人失笑,他又不是老虎,何須他還沒走到那兒就撒丫子狂奔。

“常懷,你說她們是哪個宮裏的?”

常懷在身後跟着,畢恭畢敬,帶了點笑意:“奴才猜,許是哪個房裏不懂事的小丫頭。這些個小丫頭平日裏就愛摘個一兩朵鮮豔的花兒裝飾自己。”

沈無為淺笑:“所言在理。”

城牆外已經響起了鑼鼓聲,響徹雲霄,竟傳遞到了宮牆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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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前面就是清華亭了。”

清華亭在苑囿的東南角,因周遭的景致清朗秀麗,又應了那句“景晨鳴禽集,水木湛清華”而得名。

沈無為舉步走過去,賢妃等人皆已入座。一亭子的女人圍在一起,水粉的味道便重了些,他幾不可見的輕蹙眉峰,若無其事的入座。

一場歌舞便要開始了。

沈無為一身拂雲含翠常服,襯得他面龐清隽脫俗。他道:“都就坐吧。”他擡眼睃巡着底下衆人,容貌出衆,也是各有千秋。不過皆是打扮的花枝招展。

卻是那個鬓間別了兩朵梅花的女子,頗為別致。發間除了幾只細钿,便只有兩朵紅梅。雖說簡單到樸素,但倒成了這當中最出挑的一個。想來,之前在清河路上逃之夭夭的就是她了。

一雙桃花眼斂着泠泠華光,如同蓄了一池春水,眼波潋滟、春水旖旎。

宮女們自是都低着頭的,沒被他一雙桃花眼勾了過去。可底下的那些偷偷勾望他的妃嫔一個個的都被他勾了魂,流連着、貪望着,舍不得移開眼。

江雲錦便是其中一個。她雖也見過一些個豐神俊朗、樣貌出衆的男子,可眼神這樣勾魂動魄、撩撥人心的,有且只有陛下一人。

她嗤嗤地偷笑,慢慢地垂了臉。只聽那人忽然道:“賢妃費心了。”

沈無為的聲音也是極其謙和的,裹着一絲別樣的溫柔,如同一匹絲滑且柔軟的雲錦緞子,叫人格外舒适,又歡喜。

說到賢妃李宓,她是前年進宮的,是後宮裏頭資歷最久的,性格也最随和的一個,便被沈無為提為四妃之一,暫且掌管後宮。

她聽了沈無為的話,不由莞爾回之:“臣妾不敢居功。這點子是季婕妤提出來的,臣妾不過是拿了季婕妤的好提議吩咐禦膳房的人上點心。”

“哦?”他語調上揚,卻仍舊只說:“賢妃到底也是盡心的。”

被提名的季昀就坐在賢妃的隔壁。怎麽說陛下這話也是頗為令人傷心的。江雲錦默默為季昀難過。

可季昀也是老道,心裏雖不痛快,面子上卻格外鎮定。

沈無為提起筷子,夾了筷香菇,入口鮮嫩多汁,香味濃郁。這道菜美其名曰龍擡頭,是香菇與青菜翻炒,最後盛在胡蘿蔔雕刻的蟠龍裏,頗為別致。他不由贊賞,道:“都別拘束着。”

“是。”

衆人這才一一提起筷子。

雖有歌舞,氣氛卻頗為沉悶,偏偏沈無為不覺有異,只默不作聲的吃着,再偶爾打量一些人。目光輕移,在他人未曾注意時,悄悄遞了眼江雲錦。

江雲錦埋首專注地對付碟子裏的食物,什麽水晶蝦仁、核桃酥、南乳松鼠魚,她吃的不亦樂乎,極少擡頭看亭外的節目。

沈無為不動聲色的睇了她一眼,嘴角含着不太明顯的笑。

他垂首抿了口清茶,忽聽有人道:“陛下,嫔妾覺得下面雖有歌舞,但到底這些歌舞都千篇一律。不如由嫔妾幾個行個酒令,熱鬧熱鬧。”

提建議的人是季昀。

這人顯然在博陛下眼球。

沈無為抿唇,只思忖一瞬便允了她的提議,“季婕妤倒是有不少好想法。不知季婕妤有什麽別致的行酒令?”

“別致嫔妾不敢保證,不過是尋常的文字令罷了。嫔妾取了個名,叫做繁花令。”季昀揚唇,端地大氣:“嫔妾獻醜,便舉個例令。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她道:“前一人說完,底下一人要說出前一人所說的花名為何,如嫔妾的玉蘭。再說一句自己的詩。以此往複。說不上來的或是遲疑的人要罰一杯酒。”

“有趣。”他贊賞。

江雲錦擡臉,但見這人笑意缱绻,更加勾人得很。她咽了口唾沫星子,默不作聲的繼續對付膳食。

沈無為是最先開始的一個。他呷了口茶,擡眼掃了記周遭,挑了朵這裏正茂盛的繁花,道:“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

這說的不是迎春。

江雲錦悶頭吃着東西。小半圈下來,她只覺得,這些人可真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她悲哀的想,要在這一群人當中脫穎而出,好難!

情緒一低落,一喉嚨的點心便将她噎住了。

江雲錦尋了周遭,除了酒,竟沒有茶水。她無奈,只好硬生生咽下去,登時一記脆生生的打嗝聲。

她驀地心虛,卻聽甜糯一聲:“對,江婕妤。嫔妾要江婕妤說。”

江雲錦錯愕擡首,望着一亭子的人,不明所以。好端端地,一女子擡着青蔥玉手指着她,臉上還是一副梨花帶雨。若是記得不錯,這人叫薛婉婷。可她指着自己作甚?

再看看旁人。這些個旁人皆注視着她,就連上座的沈無為也是目不轉睛的斜乜着她,似乎帶了絲笑意。

江雲錦困惑。

“江婕妤再不說,可是要罰酒的。”李宓提醒道。

“說什麽?”

沈無為失笑,掩唇掩飾了去。李宓遞了眼他,與江雲錦莞爾:“方才宋充媛說:開時不解比色相,落後始知如幻身。薛婕妤想請江婕妤幫個忙,說出這一句的答案。”

“芍藥。”江雲錦想都未想,直接道出了答案。偏生四下無聲,一亭子的人仍是注視着她。她好不習慣,扭頭環顧,最後将目光落在沈無為的身上:“接下來的詩也是嫔妾說?”

“既是你幫了薛婕妤,自是你說了。”

江雲錦歪着腦袋思索,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近黃昏。”說着心思就轉到了清河路邊的兩排開得繁盛的梅花。開得可真是好。

“梅花。”季昀勾起莞爾,與江雲錦道:“江婕妤,我的詩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歸。”

江雲錦怔住。

這叫什麽句子?這句不該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怎麽用了這詩做題面,還改了最後一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歸。“歸”字,該當何解?

這本是一首情詩,卻被季昀拿來做花令,實在令人費盡心思。江雲錦偏頭睨了季昀一眼,試圖看清她的用意。然則,她只看見她眼底的笑意。

這是有意難為自己?

沈無為暗忖片刻,想了許多種類的花,卻都覺得不對,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妥當的答案來。他意味深長地乜了眼季昀,随即目不斜視地凝視江雲錦。她上眼睑微垂,蓋住了大半眼眸,眼睫纖纖,目不斜視地望着碟子裏的冬筍,眼尾不經意流露了幾分靈動。

李宓思索了一陣,莞爾:“季婕妤說得這個可真難住本宮了。諸位妹妹可有知道的,可點頭示意一下。”卻是紛紛搖首。

季昀微笑,裹了絲絲得意。

江雲錦垂眉思索了好一陣,席間人倒也都不催着她了,就連嘴角沾着醬漬也沒人提醒。沈無為笑盈盈地望着,只見她倏地側臉,與邊上的人道:“季婕妤說得可是石蒜?”

她說得很是純善且無辜,眼底兩道卧蠶将她一雙眼睛襯得格外清澈,如同向夫子詢問答案的女童,叫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季昀的心底一驚,卻是點點頭,默認了。她倏地莞爾,端莊且大方,“江婕妤果真聰慧。”

江雲錦笑得眯起眼,眼尾流露了幾分坦然。

沈無為失笑。他垂首,執起酒杯小酌一口。

“石蒜?本宮倒沒見過。”李宓道。

“嫔妾也未見識過。只聽書中形容其是‘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若君為花我為葉,也就成了季婕妤說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歸’。”

“江婕妤确實聰穎。”

江雲錦颔首,唇邊帶着得宜的笑:“謝謝賢妃娘娘的贊賞。嫔妾也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

“這般偏頗的花都知曉,可見江婕妤并非只靠運氣,而是博學多才。”李宓笑吟吟的,說着望向季昀,“季婕妤也是,竟能想到以石蒜為題,也是才思敏捷。”

“季婕妤莫不是故意難為江婕妤的吧。”薛婉婷接了嘴,故意道。她心情有些複雜,既有對江雲錦對答如流的不屑,也有對季昀的落井下石,還有對自己的不争氣的懊惱,白白讓別人搶了風頭去。

季昀并不在意別人的暗諷與譏嘲,只說:“嫔妾也是突發奇想,全因早前見過一回,它姿态優美且獨特別致,嫔妾便記住了,這才以石蒜為題,卻不是故意刁難妹妹。”她側首望着江雲錦,頗有幾分誠意,“妹妹別往心裏去。”

江雲錦莞爾,方要說話,便聽沈無為道:“雖說江婕妤此番答得極妙,可到底遲疑了些。照規矩,需得罰一杯酒。”

“陛下說得也是。”李宓接過話頭,笑說:“那江婕妤便飲了這杯酒吧。這酒是滋補養身的,多喝一二杯也不礙事。”

江雲錦未有猶疑,掩袖飲下一杯。

這是由桑葚釀制而成的,口感頗為獨特,醇厚爽口。她掩唇咂了下嘴巴,回味綿長。

“這回便由江婕妤這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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