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發雷霆】
? 沈無為睨了眼她的手腕,水雲袖掩住了方才的那抹豔紅。他眼睑微擡,掃了眼她的發髻:“江婕妤今日的發釵不錯,很美。”
“是嗎?”江雲錦一怔,左手下意識地撫摸發間的鎏銀鑲珠蝶戀花步搖,旋即笑起來:“謝陛下。”
擡手間,沈無為望見她手腕上的紅色珠鏈。
這是一條非常精致且妖冶的鏈子,戴在江雲錦的皓腕,褪去不少炙熱,顯得頗為沉靜。
然則它的妖冶,卻不是江雲錦能駕馭的。
手鏈的蹿珠是由紅珠子串起來的,連着鍍金銅絲圈成的藤,像一條盤旋的赤蛇纏藤而上,連着一枚雕工精致的緋色牡丹,套在中指。像正午驕陽的熱烈,像石蒜花的妖冶。
他淺淺一笑,又誇贊道:“江婕妤手腕上的珠鏈也很精美。”他聲音淡淡的,宛如一縷飄忽的雲。
江雲錦一滞。
也僅僅一瞬,她便掩飾了去。她莞爾,摻了些嬌羞:“謝謝陛下贊賞。這是嫔妾的家人送的,嫔妾便一直戴在身邊,也是聊表想念。”眼底兩道卧蠶襯得她眼波潋滟,顯得她純善且無辜,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說辭。
沈無為垂眉淺笑。沉默片刻,他道:“既然沒別的事,那你就先回去吧。”江雲錦格外容易臉紅。她雙頰騰起兩朵紅雲,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蘋果,“嫔妾、嫔妾……”她垂着腦袋,恨不得垂到地上,想邀他共進午膳的請求便梗在喉嚨口,遲遲出不來。
沈無為擡眼,眼底是旖旎的笑意:“還有話?”
“嫔妾……嫔妾沒事!嫔妾沒事。”她仍舊沒敢說出口,卻猛地一下擡臉。
一張嬌紅的臉蛋兒毫無預兆的落在沈無為的眼睛裏,他猝不及防。他還來不及垂眼,甚至來不及斂去眼底的笑意,猛地與江雲錦的視線撞到一起。
他略微一滞,若無其事的偏過頭,“沒事便回去吧。”
“是。”江雲錦頗有些挫敗,“嫔妾告退。”她無精打采,腳步挪動的極慢,晃晃搭搭的離開禦書房。沈無為這才重新擡臉,目光随之緩緩移動。
他覺得,江雲錦頗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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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為寧心批閱奏折,不過看了三兩行便擡臉與常懷道:“叫西嶺去撷錦樓盯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皆不可放過。”
指令來得突兀又莫名其妙。
常懷未多問,只恭敬地應下。
将被人盯梢的江雲錦這會兒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青石板鋪成的小道靜幽幽地。宮牆極高,将美景隔絕,倒是有一陣陣春天的氣息撲鼻而來。
拾囡跟在江雲錦側後:“娘娘。”
江雲錦知道拾囡的意思,她沉默片會兒,倏地一聲嘆息:“陛下什麽都沒說,嘗了一小塊便讓我回來了。”
“然後您就回來了?”
“是啊。”江雲錦又是一聲嘆,無精打采。拾囡張了張嘴,剛想着自家主子怎麽一點執着的心都沒有,便聽一道悅耳的聲音橫插而來。
“這不是江婕妤。”
這驀地一聲詢問,吓了江雲錦一愣。她擡眼看着薛婉婷,明明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和姣好可愛的面容,偏偏那雙眼睛蓄了一股子驕縱。
薛婉婷嬌哼,瞟了眼她身後:“江婕妤不會是去找陛下了吧。看江婕妤這臉色,定是沒見着陛下。”
江雲錦颔首以禮,卻沒多說什麽。
“雖然你我同是婕妤,但本宮比你先一年進宮,你該叫本宮一聲姐姐才是。”
江雲錦沒與她計較,垂首喊了聲“姐姐”。
薛婉婷嬌笑,與她擦肩而過。江雲錦駐足看了會兒,那方向,像是甘泉宮。她心道:陛下移得倒快。
拾囡瞧見江雲錦的神色不悅,勸解道:“娘娘,薛婕妤的話您別在意。”
江雲錦哪是在意薛婉婷,她不過是覺得自己竟連一句邀請陛下一同用膳的話都說不出,委實沒出息到了極致。
走了一陣,她又驀地想到賢妃等人一年前便進了宮,可卻沒有聽說過哪個妃嫔有好事兒的。她警惕環顧四下,拽着拾囡在身邊,低聲問道:“你也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可知後宮為何一直沒有好消息?”
拾囡神色一緊,也四下探視,見沒旁人才回說:“這事兒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在過去的一年裏,陛下從未寵幸任何人。雖說賢妃娘娘位于四妃之一,但陛下也并未寵幸過賢妃。今次也不知為何,陛下忽然就宣賢妃侍寝。所以奴婢才說,娘娘用點小心思,必能得陛下心意。”
“要得陛下心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要不奴婢想個法子套套禦前服侍的公公和姑姑們的話,看看陛下喜歡什麽,然後娘娘您對症下藥。”
江雲錦輕笑:“也好。不過謹慎些。”
甘泉殿的門口,薛婉婷帶着随侍宮女早莺候在長廊外,镂空雕花門緊緊關閉着。她被兩名守門的公公擋着,根本靠近不得。
這會兒本是沈無為歇息的時間,他褪了外袍,輕蹙眉峰,與常懷道:“打發她回去。”薛婉婷便就這樣被打發走了。
薛婉婷自是不甘心的,比之被陛下拒之門外,連龍顏都沒見着,她更不甘心的是她方才取笑過江雲錦,自己反倒出了個更大的洋相。她越想越氣,恨不得江雲錦就在跟前,讓她扇幾巴掌才好。
早莺的手裏還拎着錦盒,她低頭看了幾眼,又瞄着臉色不大好的薛婉婷,小心翼翼道:“娘娘,這個湯……”
“倒了!”薛婉婷嬌怒,怒目圓睜,氣呼呼地像一只火燒的包子。早莺跟在她身後,嘀嘀咕咕道:“奴婢就說陛下這會兒在休息。”
也不知怎地,這話聲音雖小,卻一字不漏的被薛婉婷聽了去。她頓時大發雷霆:“你什麽時候說的!怎麽不大聲點兒說。”
這一發火便沒完沒了,早莺還未來得及将煲的湯處理掉,就被薛婉婷無辜打了一巴掌。鮮明的五指印如同胭脂色的五指山,赫然出現在早莺的右臉頰,紮眼得很。
怒火有了出處的薛婉婷回到宮裏用了午膳便歇下了,她卻不知自己掌攉宮女一事已被傳遍皇宮。
薛婉婷驕縱是衆人皆知的事情,沈無為自然也清楚。但他格外厭惡妃嫔無故體罰宮女的行為,便在翌日晨省時走了一趟昭仁宮。
雖還有些寒涼,但已頗有幾分鳥語花香。
昭仁宮一進去便是一水的獨占春,滿眼鮮嫩的白色花瓣,摻了個別粉紅色暈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地聚在殿外,此時還沾着晶瑩的露珠,花葉便有幾分玲珑剔透,像許多展翅欲飛的蝴蝶,還有一股清淡的花香彌漫在空氣裏。
沈無為一路走來,衣擺沾了些許花香與晨露。
走過前院,又彎了一處小水池,裏面鋪了一層未開的綠油油的小葉子。再往前是一段清幽的小徑,兩邊是茂密的樹林子。小徑的盡頭豁然開朗,入眼便是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及不遠處屹立着的昭仁殿。再往遠處望,是清爽的藍天。
沈無為的身上還是朝服,赭紅色織錦印着張牙舞爪的蟠龍,在雲霧中翻騰而出。恢弘威嚴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無端生出一股遺世獨立的超脫之感。恐怕是因着他面如冠玉偏又身形偏瘦吧。
他到昭仁殿的時候,一衆妃嫔剛剛坐下。見他來了,又紛紛起身迎拜。他一拂袖,在首位坐下,道:“今日朕來,是有一事。”
此話一出,底下人莫名一陣心驚。全因他的口吻與往日有別,平日裏皆是格外輕柔的,這回卻是嚴肅的。
江雲錦擡頭觑了眼他,又匆匆垂下,不敢多看。
沈無為的目光在衆人的臉上一一睃視,一下抓住江雲錦那眼偷瞄,他旋即移開了去,聲音透着一股威然,道:“朕聽說昨日有妃嫔無故掌攉宮女。”他側首望着李宓,“賢妃,可有此事?”
李宓沒想沈無為會過問此事,但她也确有耳聞,便如實答之:“臣妾确實聽說了此事,卻還未證實,不敢妄下斷論。”
“薛婕妤,你來與朕說說。”沈無為倏地将視線定在薛婉婷的身上,“此事是真是假。”
薛婉婷實實在在吓住了。
方才沈無為開口時,她便愣住了。昨日她也并非有意打早莺一耳刮子的,不過是氣急了,才會沒控制住的拿早莺出氣。可她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惹出如此大的動靜。
駭得沒了魂魄的薛婉婷一下從椅子上跌落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巍顫顫道:“陛下,嫔妾不是有意的。嫔妾~嫔妾只是……失手,嫔妾不是有意的。嫔妾真的不是有意的。”
沈無為自然知道她并非有意,她不過是嬌縱任性,被家人寵壞了。但該守的規矩必須守,該嚴懲的必須懲罰。他道:“賢妃素來随和,你做出這等有失體面的事情,只怕軟語幾句便不再難為你。今日朕既為此事前來,自然不會輕易饒了你。”頓了頓,又說:“禁足兩月,扣兩月月例。”
薛婉婷雖然委屈,可鑒于上面端坐的那人神色嚴肅,她不敢多言,只得遵命,還叩首謝了恩。
沉默片刻,沈無為嚴詞道:“賢妃,今後若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只許重判,不許輕罰。”
李宓應下。
季昀乜了眼癱跪在地上的薛婉婷,心下一陣蔑視,又拿眼觑了記沈無為,眼底竟是陣陣春光,頗有幾分光彩。
晨省便是到此結束了。
沈無為又匆匆忙忙的離開,留下一殿的妃嫔翹首相望。待他走遠了,江雲錦才敢光明正大的遙望他的背影。
好看的人,就連背影也是勾魂動魄的。
沈無為的身形偏瘦,整個人沉浸在初升的太陽的光澤之下,如同披了一層朦胧的金紗,也好似行走在雲霧當中,衣袂翻飛,恰是一位天宮裏走出的谪仙。
江雲錦忽覺自己的目光恐怕太過赤/裸,慌不疊收回,淡定從容。
為了妃嫔掌攉宮女一事大發雷霆,委實不必。不過,許是與宮中一些傳言有關吧。江雲錦不太清楚,只曉得多年前曾有一位掌事姑姑死在一名妃子手裏。據聞,那位姑姑是被生生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