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乎意料】

? 拾囡用了些點翠換得禦前服侍的一個宮女的說辭,道是陛下喜歡懂得音律的女子。她甫一打聽出來,便告訴江雲錦去。

這已是幾天之後了。

江雲錦頗為犯難。她不懂音律。

從小到大,她只看過別人撫琴吹簫,自己從未碰過一回。且不說她對音律沒甚了解,單單是古琴有幾根弦,她都不曉得。

拾囡提議道:“娘娘,您現學吧,請一位夫子來。”

“那不成了司馬昭之心。”江雲錦反駁。她讷讷的坐在凳子上,對着屋前的幾株還未開花的西府海棠發呆。

拾囡又提議:“那奴婢托人找幾本音律方面的書籍來,讓您自行研究研究。”

江雲錦依舊反駁:“我本就一竅不通,如何自行研究。”她嘆了口氣,不無可惜,“這事兒暫且算了,我再想想別的法子。”頓了頓,她道:“我去房裏歇會兒。”

撷錦樓的二樓有一間閑置的隔間,被江雲錦收拾出來當做書房用了。書架子上也擺了一兩本書,看着單調極了。她抽出一本翻閱,裏頭盡是些“茯苓”、“薏苡”、“葶苈子”的介紹,詳盡得如同一本植物大全手記。

她翻了幾頁,又将書放了回去。随即展開一本新書,上頭未沾絲毫筆墨。她提着狼毫,沾了些墨,筆尖輕點,瞬間墨染宣紙,似一朵朵新開的花。

一直在撷錦樓盯梢的西嶺每每都是在沈無為早朝之前彙報前一日的情況。這不,沈無為正在更衣,他便在側旁彙報,一板一眼:“江婕妤打聽到陛下喜歡音律,卻苦于對此一竅不通,似乎有放棄的念頭。”

沈無為挂着招牌淺笑,追問:“其餘呢?”

西嶺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江婕妤有時候到二樓的一個房間裏會很久。有時半個時辰,有時一個多時辰。”

“找個機會去看看。”沈無為吩咐。

撫琴一事定然會有後續,但沈無為本以為要過幾日才能聽見琴音,卻在第二天的黃昏時分聽見了一曲《良宵引》,頗為意外。

這首曲子氣度安閑。在冰輪初上時分,夜空含缥缈淩雲,靜谧星稀,曲調細膩平和。曾有人描繪該曲“吟猱綽注,起承轉合,井井有條,濃淡合度,意味深長,洵美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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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雖小,但依稀可辨。沈無為聽得認真。

他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個場景。夜色朦胧中,晚風輕拂,樹影婆娑。花前有一名撫琴的女子,她認真執弦,端地優雅動人。女子緩緩擡起臉來瞧着自己,眼尾上勾,挑出一股張揚之勢。她沖着他嫣然,笑容宛如一朵想要強行盛放的花骨朵,又如同一只浴血破繭的蝶。

沈無為略微一驚,走出這團迷霧。他細致地品着這首曲子,本是平靜祥和的一首《良宵引》,偏偏藏了一股蓄勢待發。

這首曲子,絕不是江雲錦彈奏出來的。

仔細辨別,琴聲似由東南角傳來。東南角僅昭仁宮與毓秀宮有人居住。李宓與宋瑤二人也是絕不可能彈出這樣一種情緒的,那便是季昀、蘇媚以及葉靈三人之一了。

沈無為凝神思索了一陣,傳來了玉箪問話。他喜歡懂音律的人一事正是他叫玉箪傳出去的。他問:“那天的事情,你除了跟江婕妤的人說過,可還有旁的人知道?”

玉箪稍一回憶,答之:“回陛下,拾囡是個謹慎的人。當時只有奴婢與拾囡兩個人。奴婢說的話,想必除了拾囡之外,沒有旁人知道了。”

即便是有,那也只可能是拾囡說出去的。

拾囡既是謹慎地,若是從她嘴裏洩露出去,那也一定是洩露給了撷錦樓裏的人。如此一來,便是江雲錦身邊有不忠之奴。這才讓其她宮裏的人有機會知道他的喜好。

縱使這個愛好,并不是真的。

另一邊的舒景宮裏,正在用膳的江雲錦被突如其來的琴音弄得怔住了。她才剛剛得知陛下喜歡懂得音律的人,便有人在這樣一個月色旖旎的夜晚奏了一首寧靜悠然的曲子。琴音随着風斷斷續續的飄到她的耳朵裏。即便她不懂音律,也被這曲調吸引住了。

“這聲音像是從毓秀宮的方向傳過來的。”流螢道。她與拾囡一起守着江雲錦,候在她的兩側。拾囡點點頭,道:“也可能是昭仁宮。琴音頗小,不太聽得清。”又說:“娘娘,好像已經有人用上這個法子了。”

江雲錦無所謂道:“總之我是不懂音律的,即便有這心思,也沒那能耐。”她心道:腦瓜在手,天下我有。陛下總不會只有琴樂這一樣愛好,她定能再想到別的法子。

一陣疾風掠過,有些涼。

江雲錦攏了攏衣襟,翻開昨天寫了十來頁的書籍,提筆繼續書寫。這是她進宮之後養成的一個微小的習慣。閑來無事便窩在隔間裏謄寫以前閱覽過的書籍的內容,除了打發時間,也是加強記憶。

正所謂溫故而知新。

外面依舊有斷斷續續的琴聲飄進來,撷錦樓有些偏,江雲錦不太聽得清。但她私心裏對這人是比較佩服的。一首曲子竟然彈奏如此之久,都已一個多時辰,居然一直未停歇。這些人為了得到盛寵,也是費盡了心思、拼了命。

然則,往往付出與回報并不成正比。而值不值得,便要看皇上是否會動心了。

同樣的琴聲持續了好幾個晚上。

這日晚膳後,琴音照舊在空中飄揚起來,祥和中藏着張揚。沈無為按捺不住好奇,循着琴音找過去。卻在路上遇見膳後散步的李宓。

“臣妾參見陛下。”

“賢妃也是被這琴聲吸引來的嗎?”他問。

李宓莞爾,她搖頭,道:“陛下定是被這琴音吸引過來的。季婕妤彈奏了有些日子了,每天都是這時分,每次都是這曲《良宵引》,倒很好聽。”

“原來是季婕妤。”沈無為恍然大悟的模樣,“那朕去瞧瞧。”頓了頓,他問:“賢妃可要一起去看看?”

去與不去全在一念之間,結果卻可能是不同的。

李宓猶豫未幾,在沈無為說話之前,笑盈盈的應下,與之同行。

季昀住的是聽風樓,在昭仁殿的正北方,中間隔了潇/湘苑和星沉齋。随着越走越近,琴音愈發清晰,心湖便愈發寧靜平和。季昀的琴藝可見一斑。

與瑰麗的撷錦樓不同,聽風樓的構造頗為別致。底層的四面都是敞門,從外面看像普通的屋子,走進去卻如同一個迷宮,彎彎繞繞摸索着才能找到樓閣的中心柱。樓梯圍着中心柱攀繞而上,有些陡。二樓頗為空蕩,只有簡單的茶幾擺設和四扇雕镂折屏。屏風後面各有一座樓梯。

沈無為與李宓拾階而上,到了三樓,沿着走廊繞到正南方,才算是真正看見季昀的住所。可季昀并不在這裏。她在第四層,聽風樓的最頂端。

這第四層像一座亭,亦有一扇座屏。這屏風是由花梨木雕成的,雕的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端地磅礴大氣。

琴音仍然細膩平靜,摻合着些微張揚。

沈無為沒有打擾她,只靜靜地站在屏風一側。直到有宮女察覺,給他搬來一只椅子才坐下。他與李宓便一直默不作聲的坐着,靜靜地聆聽。

“季婕妤的琴藝了得,就連宮裏的琴師怕也是趕不上的。”李宓低聲贊許。

沈無為依舊沒說話。

後宮裏的幾個人,大約都是各有心思的。這當中,屬季昀的心思最大最野。季元如此迫切的将他女兒送入後宮,怕也是目的不單純。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結束,沈無為負手起身。

待琴音飄散,只有餘音繞梁。

“朕竟不知道,季婕妤有如此高超的琴藝。”

季昀似乎沒有料到沈無為在這裏,驚詫地轉身,入眼便是沈無為,還有他身旁的李宓。“嫔妾參見陛下,參見賢妃娘娘。”她挑起慣有的笑:“陛下幾時來的,怎麽也不叫嫔妾一聲。”

“季婕妤的琴音太美,朕不忍打擾。”

李宓附和:“季婕妤不僅才貌雙全,琴藝更是出神入化。季婕妤這般多才多藝,本宮都忍不住羨慕了。”

“謝陛下誇獎,謝賢妃誇獎。”季昀道:“陛下若是喜歡,嫔妾便再彈奏一曲。”

“那倒不必了。”沈無為未有絲毫猶豫,“季婕妤一連彈奏了四五天,每天都有一個時辰之久,這手指恐怕也吃不消。”他眸子裏含着笑意,旖旎似水,“季婕妤即便是喜歡,也不能如此待自己。”言語之間,似乎有道不清的暧昧。

季昀紅了臉,宛如見到情郎的閨閣之女。沈無為淺笑,在她開口之前若無其事道:“天氣已晚,季婕妤早些歇息。”

說罷,他與李宓攜手離開了聽風樓。

季昀也未挽留,福身道:“嫔妾恭送陛下,”

月上枝頭,光華泠泠。

畫屏在側前提着燈籠,照着暗沉沉的鵝軟石地面,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好像踩在腳底下也變得柔軟了。

沈無為在前面走着,再有幾步就是昭仁宮的角門了。他忽然道:“時候不早了,賢妃早些休息。”

本還想說些話的李宓便壓下了心尖上的期盼,在他身後颔首,“多謝陛下。”随後,她默默獨自回了昭仁殿。

昭仁宮與甘泉宮離得極近,只隔了兩堵宮牆及一條青石板路。因着沈無為的寝居在甘泉宮的東北,他便在錦泉路繞了一下。

卻沒想,遇見了江雲錦。

這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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