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探虛實】
? 沈無為輕蹙眉峰。
他是故意逗她一逗,沒料到她這麽犟。他抿唇,垂眼注視着江雲錦,她垂着腦袋,似乎不敢與自己對視,偏生一副倔強的模樣。
他手指動了動,卻沒擡起來。沉默須臾,他似有責備:“下回別這般魯莽。”聲線清涼能滴出水來,偏生溫柔地叫人沉溺。
江雲錦驚愕擡臉,讷讷注視着他。
沈無為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都說桃花眼是最為醉人的一雙眼睛,女子若有一雙桃花眼便是一枝梨花春帶雨,男子若有一雙桃花眼便是滿眼風流。可沈無為的眼睛獨獨沒有那一份風流,反倒有一份迷離神韻。他眼尾略彎上翹,眼底有比她的還好看的卧蠶,一雙眼便宛如一對彎月,明亮亮的,淌着泠泠華光,是這世上最美的光華。
江雲錦這般認真地端詳,惹得沈無為幾分不自在。他偏過臉,瞧着地面上的狼藉:“江婕妤這是在做什麽?”
“嫔妾想在院子裏種些花草。”江雲錦道。跳出沈無為的深潭,那份尖銳的疼痛感仿佛又回來了。她下意識地揉了揉玉頸,确定了無事才放手。
不經意的動作落入沈無為的眼中,他雖有幾分愧疚,但也覺得甚是好笑。這個江雲錦,着實有趣。
“比如?”
“百日草、天竺葵。”江雲錦答道:“嫔妾對這些不是很懂,回頭可能會跟太醫院的人請教一二。”
“莫非這裏頭還有大道理,需向太醫院的人請教?”
說起這個,江雲錦頗為羞赧:“嫔妾入宮前吃過不少花瓣野草做出來的菜,也是十分可口。據說還對身體有益,便想着在院子裏種一些來。”話是這麽說,可她真正吃過的也不多,但确确實實想念那種味道。卻不知陛下聽了她這話會不會以為她是乞丐堆裏出來的,竟到了要吃野草的地步。
“哦?”沈無為聲線上揚,不疾不徐。
江雲錦接着道:“嫔妾不确定哪些可以食用,哪些有劇毒需注意,所以才想着去太醫院問問。”
“江婕妤倒是有心,竟會想出這些東西來。”沈無為又瞥了眼腳下的泥,與她笑了笑:“來日江婕妤的這些花草長出了芽,可別忘了也給朕嘗個新鮮。”
“是。”江雲錦咧着嘴笑:“即便陛下不說,嫔妾也必然會記着陛下的。”脫口而出的率真,真叫人甜到心眼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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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婕妤這裏可還有別的有趣的東西?”沈無為張望四周,視線稍稍偏移,移至樓上邊旁的一間書房。
正暗忖着,江雲錦倏又驚訝一聲,懊惱道:“陛下來了這麽久,嫔妾竟忘了給陛下奉茶。”她回頭指着拾囡,“趕緊的,沏壺茶來。”
拾囡領話便走了。沈無為眉峰微動,倏爾平展:“忘了便忘了,江婕妤這般一驚一乍的做什麽?朕也不會治罪于你。”他淺淺笑着,格外好看。
江雲錦坦然認錯:“陛下說的是,嫔妾定然改了這毛病。”
沈無為掃了她一眼,念及今早有妃嫔到他那裏狀告江雲錦瞎搗騰,他提醒:“樹大招風,江婕妤該是懂得。撷錦樓裏熱火朝天松土一事兒,朕不與你計較,但江婕妤自己可得上點心。”
江雲錦颔了颔首,心底卻是訝異的。
他的叮囑,她還是能夠聽出來的。可她不大明白,為何陛下會對她有這一番叮咛,就如同怕她着了旁人的道兒似的。莫不是陛下擔心自個兒?
江雲錦想着,心下竊喜,卻聽沈無為道:“朕便先回去了。”
“……嫔妾恭送陛下。”
清隽的身影愈行愈遠,亦愈發模糊。江雲錦遙望着他的背影,絞盡腦汁的思考他為何提點自己。最後,她得出一個重大結論:陛下之所以叮咛自己,定是抽了。
拎着茶壺的拾囡跑過來:“娘娘,陛下呢?”
“陛下走了。”
“您怎麽又不留呢?”
“陛下抽了。”
衆人:“……”
其實這回陛下來也不全然一無所獲,至少經他提醒,江雲錦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可這幾日撷錦樓從未有人過來,若說有人知曉她這般動作,那這個人又是以什麽法子得知的?
江雲錦的腦子裏冒出一連串的無解問題,弄得腦袋頗大。
“拾囡,你們暫且休息一陣。”她吩咐一句,轉身便往屋裏去。靜了靜心神,她思緒漸漸平穩下來。一旦平穩下來,思緒便通順了許多。
倘若不是其他宮裏的人親眼瞧見,那便是自己宮裏的人說了出去。
江雲錦不由想到前幾日得知陛下喜歡琴樂一事。那是拾囡禦前打聽來的,不過在撷錦樓過了一圈兒,翌日季昀便弄琴撫曲。現下細想,定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将陛下的喜好偷偷告訴了季昀。
她竟沒想過,自己這宮裏被旁人安插了眼線。可她自入宮以來,并不出挑,季昀何須針對她。反倒她自己,才是最紮眼的。
可眼下,還是揪出這只老鼠最為重要。
這種事情,需費點腦筋。
可是她的腦筋并不好使。
作為一名婕妤,服侍她的人也不算少,連掌事宮女在內,統共有九個人。平時常常擱在她眼前晃的除了拾囡,便是流螢。倘若這兩人沒有嫌疑的話,那也還有七個人需考驗。
拾囡與流螢雖不是她帶進宮的丫鬟,可到底貼身服侍了她好些日子,對她二人多少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思索了一陣,江雲錦放下思緒,小憩幾許。
午休後,江雲錦将拾囡和流螢叫到跟前低聲吩咐幾句,叫她們各自出去做事。
自然不是松土。
陛下既然提點了,她多少要收斂些的。
西邊的斜陽剛落下,還有幾片淡薄的光暈照着天地。江雲錦因着無所事事,又不願提筆,便早早的歇下了。
無月無星,夜幕沉重。
宮牆之內,一片靜谧。
夜風宛如一個年幼的少女,調皮的攪亂一波水池,水波蕩漾,漸起漣漪。水紋一圈圈暈開來,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池子前是一間頗大的木屋,屋子裏住的都是些宮女。
窗紙菲薄,可隐約瞧見外面影影綽綽、有窸窸窣窣之聲漸次遞進。
“娘娘說了,這事兒不得說出去。”倏地,模模糊糊的一道聲兒穿過窗紙傳進來,傳到屋裏還未入眠的人的耳朵裏。
又有另一人道:“怎麽不得說出去。她也是我們娘娘的人。上回不就是她告訴的娘娘說咱陛下是個喜好琴樂之人,沒幾日娘娘便被陛下寵幸了。這回娘娘有事吩咐,找她是頂好的。”
“可她……”
“別可是了姐姐。我們都到了她門口了,何故還要回去找旁的人。姐姐若是信不過,這回權當是試探便好了。倘若江婕妤真的懷疑她了,這回也可以做些手段,叫江婕妤把她解決了。”
這兩人的聲音很低,低得叫人聽不清內容。屋裏卻有一人聽得明明白白,她吓了一跳,四下觑視,直待确認其他人都沉沉睡下了,才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她亟不可待地走出去,“二位姐姐。這麽晚了,二位姐姐在這裏做什麽?”
她語調頗為平穩,可細聽之下,可發現她這話中掩飾着的恐懼與害怕。
那兩人見她出來,轉過了身去,背對着她。其中一人道:“我們季婕妤說你上回那事兒做的極好,滴水不漏。今次,婕妤娘娘也有一件事兒要勞煩藍鴿姑娘了。”
念及方才聽見的二人議論之言,藍鴿立時向她二人表示忠誠:“能為季婕妤做事,是奴婢的榮幸。不知這回季婕妤要奴婢做什麽?”
面前兩人不出意料地對視一眼,又道了一句:“藍鴿姑娘說得可是真的?為我們季婕妤做事,當真是你的榮幸?”
“二位姐姐若是不信,盡管吩咐奴婢便是了。”藍鴿又保證着。
那兩人不約而同的轉了身,兩雙黑洞洞的眼睛比這頭頂上的夜更黑更暗,如同深淵,叫藍鴿吓得沒了三魂七魄。
這二人分明是拾囡與流螢。
“怎……怎會是你們?”
流螢登時黑了臉,也不再掩飾聲音,怒目橫視:“藍鴿,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幫着季婕妤出賣娘娘。是誰給的你這包天的膽兒!”拾囡在一旁也是一樣的臉色,“說,你還做過哪些對不住娘娘的事兒!若有隐瞞,我定板子伺候,叫你脫一層皮。”
“二位姐姐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藍鴿說着就要跪下去,兩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起來吧。”江雲錦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她甫一出聲,便被藍鴿纏住。藍鴿哽咽的央着她:“娘娘,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命!”
江雲錦颦眉,問道:“季婕妤給了你什麽好處?”
流螢将她拉開了去,惡狠狠道:“如今才知道錯了有什麽用。還求娘娘饒命,你也太貪心了些。不打你板子已是對你的仁慈。”
“娘娘問你話,還不快些回答了。”
“是是。”藍鴿抽泣着,慢慢将事由都講了出來:“季婕妤給了奴婢一貫錢,叫奴婢看着娘娘,将娘娘平日裏的一言一行都記錄下來,有重要消息時便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為了一貫錢便出賣娘娘,藍鴿,你的良心被狗叼走了麽!”流螢憤懑,頗為沖動。拾囡倒是沉穩些,問江雲錦道:“娘娘,您打算怎麽處置?”
江雲錦暗忖片會兒,道:“這事兒到此為止。明兒找個緣由将她攆出撷錦樓即可。”
“娘娘!”
“她雖幫着季婕妤做事,但到底沒真正做過一件傷害我的事情,不必叫她受皮肉之苦,也不必趕盡殺絕。”
“是,娘娘。”
拾囡與流螢沒再為難藍鴿,叫她先回屋裏休息。明日一早,再将她送去掖庭局。
事情解決了,江雲錦便在拾囡的陪同下回了撷錦樓。
已是子夜時分。
江雲錦之前稍稍休息了個把時辰,這會兒根本睡不下,大眼瞪着小眼,瞪了許久,才稍稍有些困意。
天不亮西嶺便去甘泉殿彙報,将昨兒夜裏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沈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