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憶擾人】
? 這畫堂齋雖比撷錦樓小了許多,可景致比那裏要好看。伏在地面的獨占春還有幾朵殘花,随風搖曳,似搖搖欲墜,卻将玉蘭圍在其中,端地亭亭玉立。和着潺潺流水,春意闌珊,風景绮麗。
“娘娘,陛下怎麽突然對您如此發難?”
晚膳後,主仆三個無所事事便都姿勢奇怪的靠在一起,我看你、你看她的彼此看着。
“欺君罔上,罪該萬死。沒死已是幸運。”江雲錦告訴她,亦是安慰自己。
“娘娘,您真是大夫?”流螢确認道。
江雲錦颔首。
她趴在妝臺前,望着窗外。
玉蘭花粉嫩嬌豔,宛如一位身姿娉婷的少女,于畫堂齋亭亭玉立,好不漂亮。
這才是一隅。
還有些諸如杜鵑、薔薇之類的花還未開始綻放,若是百花齊綻,那便是繁花錦簇、百花争豔了。那景致,便只是在腦海裏想一想,也是極其美麗的。
倏地——“陛下!”流螢驚呼,指着不遠處舉步而來的沈無為,“娘娘,您看,那不是陛下嗎!”
江雲錦勾着脖子望過去,果然是陛下。
陛下這是怎麽了?白日裏不是剛将她禁足,還只準帶兩個侍婢服侍自己,這會兒卻來這裏看她。
江雲錦出門迎接,“嫔妾恭迎陛下。”随即吩咐下去:“流螢,奉茶。”
“不必了。”沈無為開口阻止,道:“朕今日來是與江婕妤說一件事,而此事需拾囡與流螢二人配合。”
他依舊笑岑岑,兩個宮女卻覺得格外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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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錦心底略有思量,面子上眉開眼笑,道:“陛下請說,嫔妾自當竭力。”
“朕明日出宮,你随朕一起。”沈無為目不轉睛的凝視着江雲錦,在她的眸子中看到了“怔愣、明白,詫異、茫然,接受”的情緒過渡。他笑了笑,“江婕妤聽明白了?”
“嫔妾……明白了。”即便不明白,也是要說明白的。
沈無為随即看向拾囡與流螢,他道:“朕攜江婕妤出宮一事不可宣揚。江婕妤如今已被朕禁足,你二人既是随江婕妤來這畫堂齋的貼身婢女,需做的便是不讓旁人懷疑她已不在宮中。可聽明白了?”
拾囡與流螢互視一眼:“奴婢謹遵聖意。”
“倘若朕回宮時聽說有人知曉了此事,定拿你二人是問。”沈無為威脅着二人。頓了頓,語氣才緩和過來:“即刻去收拾江婕妤的衣物。”
兩人紛紛應下,旋即離開。
沈無為回首看過江雲錦,眼底蓄滿笑意:“江婕妤可是有什麽要問的?”
對,江雲錦正想問他,就怕他怪罪才沒開口。既然他準了,那她便問了:“陛下為何要帶嫔妾出宮?”
“你既是大夫,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此事雖是沈信提出來的,沈無為卻覺得有幾分道理。再者,将江雲錦帶在身邊,許是一路上會更有趣些。
至于禁足一事,待回宮後,他自會再尋個由頭助她。
“……”江雲錦不知該回什麽話。陛下既然認可了她是大夫,為何還要因此事将自己禁足。莫非法理之外不容人情!
見她無話,沈無為又道:“為了便宜行事,江婕妤待會兒随朕去甘泉宮。今兒晚上,江婕妤便住甘泉宮裏。”
這——甘泉殿不是陛下歇息的地方,她去,難道與陛下歇在一起?
雖說上回她保證過,過幾日便準備好侍寝。可這是昨兒的事情。才一天,她如何能準備好!
江雲錦羞赧,溫吞吐之:“陛下,這不好吧。”
兩朵紅雲爬上臉頰,沈無為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戲谑道:“江婕妤想哪兒去了?”見她一言不發,他又道:“莫非江婕妤已經準備好了。”
屋子裏就兩個人,沈無為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顆石子,擲地有聲,又蹦入她的腦海中,化為一灘蜜水。
“江婕妤怎麽了?”
沈無為又問,問得江雲錦心底一團亂麻。
“陛下,嫔、嫔妾……”她好容易擠出幾個字來,還吞吞吐吐的,叫人着急。沈無為回首,舉步向前,“江婕妤,走吧。”
吊着的心,終是放下了。
她籲氣。對沈無為,她始終是懷着一顆惶恐之心的。這份惶恐在數月前未入宮時便埋下了,可她不曉得如何跟旁人解釋,如何跟陛下說明。除去惶恐,她對他也別有一份敬畏之心,到底他是一國之君,是天下人的主宰。
今夜的月,頗沉。
江雲錦跟在沈無為的身後,亦步亦趨。
“西殿已收拾整潔,江婕妤今夜便住在西殿。明日一早,朕會叫人去西殿伺候你梳洗。”
冷不丁的聲音堪堪惹得江雲錦一怔,她消化須臾,回道:“那就勞煩陛下了。”
語調有些不對,沈無為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換了個居室,換了張床榻,江雲錦總是覺得不習慣。她在榻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終是放棄掙紮,一雙眼讷讷盯着帳頂,發呆。
一片清明的腦海中驀地跳出陛下與她說的那句“莫非江婕妤已經準備好了”,接二連三的,前戲後果也都跟着跳出來。
她是陛下的妃,理當不必陛下提及,她便迎上前去,以表達自己對陛下的愛慕與敬戀之意。然則,陛下前後兩次試探她的意思,她都是溫吞搪塞過去。陛下仁慈,不怪罪于她,可她若再有避諱,終有一日會惹惱了陛下。彼時,又當如何?
其中諸般道理,江雲錦看得通透。可扪心自問,她做不到。至于緣由,卻是不能與旁人道的。
寂靜的夜,寂寥的月。
她入宮前一晚,也是這樣一個夜晚。
江雲錦記得極其清楚,那日十一月初六,宜嫁娶,是個好日子。當日,長安街有四戶人家娶親。其中一戶是長安首富顧潛納妾,沈信去應酬。
那日一早沈信便出了去,江雲錦只道是最尋常不過的一日。後來才知,黃歷上的“宜嫁娶”之日是改變她人生的日子。
大約辰時,管家特意到她晗苑走了一趟,說道:“雲錦姑娘,王爺有事兒與您道,不過此時出去應付差事了。王爺可能會回來得晚些,您今日記得等些時候。”
“知道了,謝謝您。”
彼時,她才剛剛吃過早飯。沈信極少找她,找她也必定是有事情吩咐。那日不止叫管家叮囑她一番,還特意叮囑她等他回來,許是有重要的事情罷。她吃不準,一整日便在等候當中度過了。
直到華燈初上,沈信才回來。
那夜的月寂寥如同一塊玉玦,那夜的風肅穆如同一把寒刀。
沈信一身玄衣,攜着冷月涼風而來,墨發挽起冠以玉冠,朗目星眉,英俊得叫人不敢直視。他笑了笑,“等久了吧。”語調中有稍許溫柔。
這是極其稀罕的。
沈信一向是個嚴肅的人,平日裏家丁包括管家在內也不大敢與他直接對視或說話,江雲錦便是那少數的能得沈信溫柔言語的人。可江雲錦時常覺得這層溫柔之态虛浮得很,她捉摸不住。
那時,她也是笑了笑,舉着手裏卷着的書道:“沒想已是這時分,竟是看書看忘了。聽聞王爺找我有事,不知王爺有何事吩咐?”
沈信又笑,目光卻是冷了幾分,“近日陛下大肆選秀,此事當有所聽聞吧。”
江雲錦颔首。
沈信又道:“明日便是新晉秀女進宮。本王已安排好了一切,你進宮去,必能得個好身份。到時,本王也會幫你打點一二,你便只管進去。”
江雲錦頓覺五雷轟頂,腦袋發懵,一陣陣的,竟有些聽不清他的話。她縮了縮身子,指尖攥着衣襟,緊了緊。
許是今夜風太寒涼,讓她覺得渾身發冷吧。
“進宮後,你只需做一件事情,便是叫陛下愛上你。”
她一無是處,陛下如何會愛上她。而,沈信養着她多年,便是等的這一天的到來麽?
心又涼了幾分。
許是江雲錦的表情太過悲戚,沈信倏地自袖口取出一件物什至她眼前。那是一條手鏈,連着戒指,妖冶暗沉的紅色,格外紮眼。
“王爺這是?”江雲錦不傻,她看得出,這條鏈子價值不菲,是她承受不起的。而本身,也并非她所愛的一系。可這是沈信送予的,不論是否是她所喜愛,也不論這條鏈子是否攜着別的目的,她私心裏都是開心的、歡愉的。
沈信抓住她的柔荑握在手心裏,再溫柔地替她戴上手鏈:“錦兒,你當信我。叫你進宮本也是無奈之舉,私心裏,我也希望你時常伴随我的左右。若有一日陛下真的愛上你,你當做的事情便結束了。屆時,我會想法子将你帶出宮。你且記得,萬不可對陛下動心思。”頓了頓,他鄭重又似認真道:“你需曉得,我會等你的,一直等着你。”
沈信的一番話,放在平日,江雲錦只當他是告白了。可現下,她不敢多想,深怕自己想錯了,便又步入另一個深淵。可她清楚,明日她是進宮也得進宮,不進宮也得進宮。
她孑然一身,虧得沈信曾施恩于他,她欠他的,今次答應他便當是還了這份恩情吧。
或許,即便她入了宮,她也還不清沈信對她的恩情。
她一笑:“既是王爺的吩咐,我答應便是了。也定然會全力以赴,不負王爺所托。”
“本王知道,你定會做得很好。”
沈信的口吻是勝券在握。有那麽一瞬,江雲錦不曉得他這份自信是來源于自己,還是出自對于她的信任。倘若是後者,那即便入宮只為他利用,她也是覺得值得的。
她還木讷着,沈信已是颔首在她手背輕啄一記,雙唇涼薄。
沈信道:“錦兒,我信你。”
一人一言謂之信,言從口出卻無心。
可江雲錦,卻是用一顆心去相信的。
——
一早,沈無為與江雲錦已收拾妥帖,乘上馬車,出宮。
時隔數月,再見長安街,雖是與往日的繁華無異,卻叫江雲錦心裏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情。
“江婕妤可要回去看一看你的親人?”
“陛下的事情要緊。”江雲錦側顏,似摻了些笑意。
“出門在外,江婕妤注意稱呼。”話如此,自己卻未改口。江雲錦輕聲應下。
——
馬車不疾不徐,車速倒不算慢。駛出長安城,到達荊州,只消四天。而去潭州,需過荊江。這會兒日已西斜,又江水浩瀚,今日如何也是過不去的。畫屏與雲初便在雙溪鎮找了間客棧落腳。
不知怎地,今日客房格外吃緊,似住店的人極多。問了好幾家客棧,皆道空房無剩。好容易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卻只有三間。
如此,也只能這般住下了。
江雲錦當下便思考,三間房如何盛下四個人。前幾日,所過之處客房皆不吃緊,按照沈無為的意思,便是每人一間。那時,江雲錦還偷偷松了一口氣。
可今日……
店小二領着四人到樓上的天字號,回頭準備晚飯。
算巧,三間空房連在一排。沈無為居于中間,畫屏與雲初各在左右。二人雖有踟蹰,但也聽從了安排。推開門,沈無為道:“江婕妤,你随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