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家小姐】
? 馬車到達浔州時,才是淩晨。又走了一段路,才到邬湯鎮。
正好旭日東升。
“公子,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罷。”雲初提議,又說:“我快幹死了,好渴。”昨兒一整夜,雲初如同林子裏的麻雀,一張嘴幾乎沒停。沈無為沒理睬他:“青琤此時在何處?”
話音方落,後面便傳來一聲:“公子。”那人走上前來:“您終于來了。屬下帶您去蘇家。”
“可公子還沒有吃飯。”
“雲初,你先找間客棧等夫人。我去探一探。”沈無為吩咐,旋即與青琤一道去了花河村。
花河村不大,村口處一眼便可瞧見蘇家。青琤指着一家院子裏滿是嬌花的人家,與沈無為走過去:“那便是蘇小姐的家了。”
“你是如何與蘇老爺說的?”
青琤道:“屬下與蘇小姐建議花店搬至長安城,只說長安城裏繁花似錦,有許多有趣的東西。蘇小姐頗為心動,可蘇老爺卻不同意,道是京城太遠,且蘇小姐走了,家裏的這些花沒人照顧。屬下後來又去過兩趟,都被蘇老爺攆了回去。”
說話間,已到了蘇家門外。
沈無為推開虛掩的院門,院子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團錦簇、花香紛雜四逸。沈無為不動聲色揮走幾分刺鼻花香,舉步而行。忽見一位身着粉紅襖子的小姑娘端着一只塞子走出來,她鬓間簪了一支小鈴铛,蓮步微移,鈴铛一搖一擺,叮當作響,清脆極了。
沈無為彎起嘴角,眉眼柔和,輕聲喊道:“蘇姑娘。”
“欸。”蘇暖暖脆生生的應下,擡頭看着來人,登時看呆。她只覺得,這位公子好好看,是她見過的男子中最好看的一位。她咧開嘴笑,龇出一口白牙,雙眼彎成弦月:“公子,您找誰?”
“姑娘手裏捧的是什麽?”沈無為笑問。
蘇暖暖将塞子放在架子上,巧手撥弄了幾下:“這是玉米粒,趁最近陽光溫暖,帶它們曬曬太陽。”
“姑娘好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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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暖嘿嘿一笑,旋即一聲:“啊,我知道了。”她指着沈無為身後的青琤:“你們是一起的是不是,是叫我去長安城的是不是?其實我也想去長安城的,但是我爹不允。而且……”她放下手裏的事情,好奇地盯着沈無為:“你們為什麽這麽堅持讓我去長安城,長安城真的有那麽好嗎?”
看蘇暖暖的樣子,絲毫不像是二十歲的大姑娘,到像是未及笄的、不喑世事的小女孩。沈無為失笑:“長安城确是繁華似錦,比之邬湯鎮的集市,要熱鬧許多有趣許多。蘇姑娘得空了,可以去長安城逛一逛,我定然好好招待你。”
“被你說的,真想去見識見識。”蘇暖暖樂呵呵的笑着,擺起來盆栽。
“蘇老先生可在?”
“我爹在內院看書呢。”蘇暖暖指着裏面,引二人進去。她眉飛色舞,想到蘇裕堅決不準她去長安,瞬間耷拉下來:“其實你們不必再來了,我爹是不會同意的。”
“為何?”
“我也不曉得,許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罷。可叫他與我一起去,他也不肯,不曉得為何。”蘇暖暖嘟囔着:“其實爹平日對我十分寵愛,幾乎是有求必應。偏偏這一回,不知為何,就是不許我去長安。”
沈無為淺笑。
內院種了幾株桃樹,這會兒或含苞待放、或花朵嬌豔。蘇裕獨自坐在樹旁的藤椅上,手裏拿了一本書籍。
“勞煩蘇姑娘沏杯茶水來。”沈無為支走蘇暖暖,又示意青琤出去守着。他看着滿臉肅嚴的蘇裕,笑道:“蘇老先生。”
“若是來勸說老夫松口的,那就請回吧。”蘇裕目不斜視,認真浏覽書本。
沈無為也不惱:“容在下問一句,蘇老先生為何不許蘇姑娘去長安城,可是怕蘇姑娘出門在外不适應,或是被人欺負?”
蘇裕拂袖:“這與你無關!”
“看來不是如此了。”沈無為笑了笑:“我既是特意走了這一趟,也不妨與老先生說句實話。”他在一旁尋了個位置坐下,言語間運籌帷幄:“我聽聞二十多年前朝廷裏有位大理石少卿,頗得先皇器重,卻在官運亨通時辭官回鄉。蘇老先生應該還記得此事罷。”
蘇裕抖了抖胡須,額頭擰出幾道皺紋。他看了沈無為一眼,竟生了幾分怯意,全然不若與青琤對弈時的鎮定。他雙目炯炯,試探道:“你是朝廷裏的人?”
“不錯。”沈無為坦然。
蘇裕微怔,旋即冷哼,放下書本:“別說是朝廷裏的人,就算是皇上親自來了,老夫也不會同意讓暖暖去長安城的。除非他殺了老夫!”
“當真?”
“當真。”蘇裕強撐,卻是洩露了他的底氣不足。
沈無為輕笑:“蘇老先生果真如傳言中的固執。”他一頓,笑眼撇着蘇裕:“蘇老先生真的不想蘇姑娘看一看她的故鄉?再看一眼她的娘親?”
蘇裕怔住,板着臉:“你這是何意?”
“蘇老先生難道不知道?我若不是查明了蘇姑娘的身份,也不會叫人接她回長安。自然,蘇老先生的顧慮,我也明白。”他繼而道:“只是,蘇老先生自己難道也不想回長安看一看故人嗎?即便去看一眼再回來,也是好的。到底也多年未見了。”
蘇裕面子上一沉,片會兒道:“這是老夫的事。”
“蘇老先生的事,我自然不該插手。但還請蘇老先生再慎重地考慮一番。”沈無為起身作揖:“今日我便不打擾了,明天這時候,再來看望您老人家。”
說罷,他起身往外走。
沈無為一身青衫似平平無奇,可他眉宇間的貴氣逼人,加之方才一番談話,蘇裕不得不重新打量他。“等等。”他叫住沈無為:“你究竟是誰?”
沈無為卻只笑道:“靜候佳音。”
從內院出來時,蘇暖暖正守在門外。她見他笑涔涔地走出來,驚訝極了:“公子不會說服我爹了吧?”沈無為搖頭,她又眉飛色舞地笑了:“我就曉得。我爹那麽堅持,不可能輕易就同意我去長安城的。”她像自言自語,又像告知沈無為,又好奇問道:“公子,你們為何一定要我去長安城啊?”
沈無為伸手揉了揉她溫柔的發線:“你以後就知道了。”她的頭發很軟,也暖暖的,沈無為心底柔軟極了,看着她時便也愈發寵溺。
蘇暖暖噌地一下紅了臉,雙頰滾燙滾燙,也不好意思再望向沈無為了,便沉默着點點頭。
“蘇姑娘,再會。”
“嗯。公子慢走。”蘇暖暖目送他離去,直到看不見二人的身影才轉身回屋子裏,一蹦一跳的,像只覓食的小兔子。
彼時,蘇裕站在桃樹下,愁眉不展。原本不作任何念想,二十年便也這麽過來了,可沈無為随口一提,積攢了二十年的思念便全都湧了出來,如同決堤的江河,擋也擋不住。他确實想去看一看故人如何,也該回去看一看,可若讓暖暖回到長安城,只怕會橫生枝節。
蘇暖暖走過去,親熱地挽住蘇裕的手臂,見他滿面愁容不由擔心起來:“爹,您怎麽了?是不是剛才那位公子跟您說了什麽?”
“沒甚麽。”蘇裕與她微笑:“爹口渴了。”
“我去給您倒茶。”蘇暖暖不疑有他,笑咧咧地回屋到了杯茶水出來,轉身便忘了方才的事情。
蘇裕瞧着,心底漸漸騰起一股思愁。
方才沈無為所言恰中紅心,他辭官回鄉二十年,許久不曾去過長安,就連當年故人逝去,他也不曾回去看望一眼。
蘇裕望着明媚如陽的蘇暖暖,竟開始動搖。二十年過去,他是該回去看一看的。
——
邬湯鎮不比長安街,一眼可看到盡頭。唯一一段鬧市并不大,沈無為落腳的客棧便在鬧市當中。他從回到客棧時,已是中午。雲初一直在樓下守着,坐在四方桌前面,面對着門口。倏地,他道:“公子回來了。”說着,他起身迎過去。
江雲錦随之起身,回首望過去。她莞爾:“公子。”
沈無為望了她一眼,又移開了去:“這麽快就來了?”雲初搶着道:“夫人一早就到了,只比我們晚了一會兒而已。”江雲錦笑了笑:“既是與公子一同出門,便該與公子同行。公子既是走了,我也該與公子一起走才對。”
沈無為默然。
畫屏道:“公子回房休息片刻罷。”沈無為颔首,一行人往客棧後院走。
南苑的幾間空房早被青琤全部租下,一人一間房也不成問題。
奔波數日,昨兒又一夜未眠,這會兒見過蘇裕和蘇暖暖,沈無為心裏有了底,整個人輕松了許多。他與衆人一道吃過午飯,便歇下了。其餘幾人也是各自回房休息。
江雲錦卻是睡不着。
她的房間與沈無為的相鄰,只一牆之隔。她躺在床上,卻覺得床頭的另一邊就是沈無為,有一種與他頭對頭休息的錯覺。
她騰地一下坐起身,颦眉蹙頞,心底的思緒一層層剝開來。
沈無為今日着實怪異。
昨日他離開之後,她思索良久,以為還是緊随着他較好,便叫了畫屏連夜追來。可今日他見到她時的神色,着實叫她吃不準。此前在宮中時,雖不知為何,但沈無為每回見了她,總歸是笑涔涔的與她說上幾句。相比之,今日的反應實在漠然。
她起身倒了杯茶,溫熱的白開水滑過喉嚨,熨帖着她的心,心底煩悶的情緒才漸漸被平複。
天氣愈發的熱,正午連一絲微風也不曾拂過。
莫約歇息了半個時辰,沈無為便清醒過來,撞入腦海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蘇暖暖是否會去長安。若是去,倒也罷了。若是不去,他與蘇暖暖也就這兩日相處的時間。他是不是該将那丫頭接到客棧住兩日,即便她最後不回長安,他也算是稍稍補回些許遺憾了。
屋外,是熾熱的陽光。正如蘇暖暖所言,溫暖極了。
“青琤,雲初。”沈無為喊道,見二人一同出來,才吩咐說:“你二人去蘇家走一趟,将蘇姑娘接到客棧來。”
青琤應下,卻問:“若是蘇老爺不準該如何?”
“夫君。”江雲錦推開門,倏地橫插一聲,笑盈盈的,宛若一朵傲然盛放的水仙。沈無為輕蹙眉頭,不若一瞬,便舒展開來。雖有不解,卻是不露聲色。
江雲錦笑道:“讓我去吧。”雖然她并不知道蘇暖暖是誰,卻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接近沈無為的好機會。
沈無為斟酌片刻,與她笑了笑:“也好,我叫雲初随你去。早去早回。”他叮囑:“必定要接來蘇姑娘。”
“夫君請放心。”
說罷,她便與雲初去了花河村。
然則雲初還沉浸在驚愕當中。他心道:過去的十來天,夫人皆是喊陛下一聲“公子”,這會兒忽然改口變成了“夫君”,實在太詭異了。他瞧瞧沈無為,再看看江雲錦,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