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黑風高】
? “蘇老先生想好了嗎?”
蘇裕上眼睑耷拉下來,他凝視着沈無為,頗為無奈:“老夫若是不同意,只怕公子不肯答應罷。”
沈無為這便清楚他的答案了。蘇裕定是起了回去看望故人的念頭,只是心底有幾分猶疑罷。他笑了笑,道:“蘇老先生若是決定了,咱們即刻便出發罷。”
蘇裕皺眉:“何須這般急?”
蘇暖暖登時眉開眼笑:“爹,您同意了?您準許暖暖去長安城了?”她激動地摟住蘇裕:“太好了,爹。謝謝你。”
“小丫頭,還不趕緊收拾收拾。”沈無為輕道,跟着笑了起來。蘇暖暖聽罷,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蹦蹦跳跳的回房收拾細軟。
沈無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就連眼底深處都是最為真誠的笑意與寵溺。
這是頭一回在沈無為的眼中看到最真實的情愫,且還是他掩飾不住的情緒。江雲錦看在眼底,暗自揣測起蘇暖暖的身份。
“蘇老先生,請。”沈無為作揖請他先行坐上馬車。
蘇裕不動,仍舊皺着眉頭:“現在就走,這也太心急了。老夫還有許多事情不曾交代。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無去處。”
雲初站出來,笑嘻嘻地說:“老爺子請放心,後續事宜,屬下自會安排。”
蘇裕了然:“看來公子早就認準老夫會同意的了。”
“倒也不是。”沈無為坦誠:“我本以為蘇老先生不會答應,不過既然蘇老先生松口了,我自然不會白白放棄這個好機會。”
“倘若老夫不松口呢?”蘇裕又問。沈無為笑了笑,回道:“蘇老先生以為我為何親自走這一趟?我親自來見過,即便暖暖不願随我回長安,我也能放心了,更不會有遺憾。”
江雲錦旁側聽着,依舊不大明白這個啞謎。
未幾,蘇暖暖拎着個行囊蹦出來,嘟着嘴問:“敬亭大哥,我和爹随你們去長安,我的這些花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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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叫人安排妥當的,你且安心。”沈無為一邊與她說話,一邊招她到跟前來:“你與你爹同乘這輛馬車,有甚麽問題,可随時停車。”
“好!”蘇暖暖興高采烈地鑽進車廂。
安排好蘇暖暖與蘇裕,沈無為才攜江雲錦一同乘坐另一輛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晃晃悠悠離開了邬湯鎮,離開了蘇暖暖生活了十幾年的花河村。
若說沒有不舍,那是假的,可蘇暖暖心底更多的是對外界新鮮事物的期盼與熱情。
她的笑顏刻在蘇裕的眼中,宛如一片柳葉,既有尖銳的疼痛,也有溫柔的憐惜。蘇裕不由問了一句自己:回去長安,究竟是對是錯?
——
為小心行事,回長安城走的是另一條路。
蘇暖暖很是激動。她時常挑起車簾,津津有味地望着外面的世界。車廂裏總是傳來蘇裕叮囑她“坐好”、“安分些”的言語。有時她的笑聲清脆,傳到了沈無為的耳朵裏,沈無為便低低的笑了。江雲錦坐在一旁,便觑他兩眼,再撇過臉。
由是擔心蘇暖暖不習慣馬車的颠簸,沈無為特意吩咐雲初與青琤放慢車速。饒是如此,三日後也到了懷淩。
這也是一座小鎮子,不過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方圓十裏,景物頗多,人家稀少,七零八落的。客棧也就一家,坐落在鎮子中央。好在并不缺房間。
不過蘇暖暖是與江雲錦一間客房的。
江雲錦還記得回程的第一個晚上,沈無為原本訂了七間客房,幾人一同用餐後便各自回房了。
莫約人定初時,蘇暖暖抱着一只枕頭出來,敲開沈無為的客房門,可憐兮兮地與他道:“敬亭大哥,我怕。”
“怕甚麽?”沈無為失笑。
蘇暖暖垂着小腦袋:“我就是覺得怕,我不敢一個人睡。”
“那同你雲錦姐姐一起睡,可好?”
“好。”
遂,沈無為領着抱着枕頭的蘇暖暖又敲開了江雲錦的房門。江雲錦從夢中驚醒,打開門,但見沈無為一臉笑意,後頭的蘇暖暖滿眼委屈:“怎麽了?”
“小丫頭大概是不習慣生地方,今晚與你一起休息可好?”許是夜深的緣故,沈無為的聲音攜了幾分慵懶與沙啞,很是好聽。
江雲錦的腦子裏過了遍他的話,随即莞爾,親切地拉起蘇暖暖的手臂拽進屋子裏:“快進來吧。”她笑道:“被窩裏暖暖的,正好好睡。”
蘇暖暖心生歡喜:“謝謝雲錦姐姐。”
此後,蘇暖暖每晚皆是與江雲錦一同入睡。
“雲錦姐姐。”蘇暖暖盤腿坐在榻上,懷裏抱着一只鵝毛枕。她望着妝臺前卸妝的江雲錦,簌簌眨眼:“我瞧人家大小姐發髻上都戴着許多珠寶,怎麽姐姐你只簪了一支步搖呢?”
“那你瞧那些大小姐時先看到的是她的發飾還是她的人?”
“自然是發飾了。”蘇暖暖一頓,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道:“原本用發飾也有講究。雲錦姐姐,你真聰明。”
江雲錦莞爾,轉首看着蘇暖暖:“暖暖,你看它好看不好看?”她晃了晃手裏的步搖,墜在靈雀含珠下的幾顆銀珠子叮當作響,撞出了一陣清越的聲音。
“好看。”蘇暖暖眉梢輕揚,喜道:“也好聽。”
“我便猜你會喜歡。”江雲錦招了招手:“來,我給你試一下。你戴上這支步搖,定然特別好看。”
蘇暖暖蹦跶下床,小跑至江雲錦的面前,驚喜極了:“給我的嗎?可真是好看,一定很貴吧。”
江雲錦搖首。
她叫蘇暖暖對着妝匣坐下,手裏拿着一只木梳子,替她梳理好青絲,绾了個最簡單的發髻,将方才那支靈雀含珠步搖插入她的發間。鏡中的女孩,登時添了幾分靈氣。
“好看。”蘇暖暖手指繞着垂下來的發絲,晃了晃腦袋,烏發之間一抹流光顯眼:“雲錦姐姐,好看嗎?”
“很好看。”江雲錦撫上她的發髻,嫣然巧笑。
這支步搖是昨日午飯時,她在一家攤子上看見的。正好當時蘇暖暖貪玩,她便趁機買了它。如今簪在蘇暖暖的發間,果然與她很是般配。
蘇暖暖起身便将江雲錦摟住:“謝謝雲錦姐姐。”
江雲錦措手不及,怔愣些許才輕輕地安撫蘇暖暖:“不必與我客氣。日後公子會給你送更好的東西的。”
“是嗎?為什麽?”蘇暖暖詢問,卻似乎并不在乎答案。她嘻嘻一笑,對着鏡中的自己又看了一看,才依依不舍的取下步搖:“雲錦姐姐,我們休息吧。”
“好。”
燭火初熄,屋子裏一片黑暗。蘇暖暖睡在床榻裏側,卻是窩在江雲錦的身旁,與她依偎在一起。
懷淩鎮一下安靜了下來,只餘風吹花草的沙沙聲,仿若有蛇蟲穿過。
倏然,“咚”地一記敲鑼聲,伴随着打更人的高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聲音高昂且悠長,于空蕩的夜幕下回響。
許是源于一個暗衛的第六感,雲初與青琤二人今夜都格外警惕,外界有絲毫動靜,都會起身探一探再回房。
魆地,一陣窸窸窣窣。
雲初和青琤即刻出門一探究竟,待仔細看過周遭的環境,登時不約而同地蹙眉。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再回頭盯着方才突然出現的一群黑衣人,緩緩舉起随身攜帶的配劍。
深更半夜,月黑風高,這些人倒是會選時間。一個個一身緊身夜行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只有那劍光寒寒,冷的人發顫。
雲初目測了一番,來人大約有二十幾個。
“殺!”為首的人下令。
青琤拔劍而起,雲初輕輕哼了一聲。畫屏聽聞動靜也出來幫忙。
這家客棧,登時亂作一團。
二十幾個人如同影子,不斷地變換着,與雲初三人纏在一起、打成一團,劍與劍碰撞厮殺,聲音破碎且尖銳,鬧醒了其餘幾人。
蘇暖暖驚坐起身,睡眼朦胧:“怎麽了?”
“沒事。”江雲錦按住她的手背,輕聲安慰,耳邊卻是刺耳的刀劍揮舞的聲音,好像有一把劍劃破了別人的皮膚,又好像有一把劍割斷了別人的喉嚨。隐隐約約中,她似乎嗅到了血的味道。
“好像有人在打架。”蘇暖暖呆呆聽了一陣,腦袋裏越來越清明,也越來越害怕。她反握住江雲錦的手掌,忽然聽見一人道:“留活口。”
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楚。
是沈無為。
蘇暖暖點亮蠟燭,随手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她貓着腰,從窗戶的縫隙看出去。房間裏的光亮映出去,她看見一群人在夜色下互相厮打拼殺,而沈無為卻獨自被衆人圍困其中,她登時臉色慘白。
江雲錦颦眉,走到蘇暖暖的身邊,拉着她的手臂:“暖暖,別看。”
屋外定然是一場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若是蘇暖暖瞧見,她怕她心裏留下陰影。就連她自己,也不敢探出去看一眼。哪怕是聽,她都覺得心悸。
“敬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