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殺人工具】

? 江雲錦點上燭火,屋子裏登時一片明亮。沈無為衣衫上的血漬便顯得格外清楚。那妖嬈的紅色刺眼奪目,江雲錦卻恍若未見。

她解開沈無為的衣衫,動作娴熟。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傷口周圍的血漬,一番仔細檢查後,又拿出一瓶金瘡藥,口中提醒:“有點疼,忍着些。”她拔出瓶塞,指尖在瓶頸上輕點,溫柔極了。

細膩的粉末灑在傷口處,沈無為忍不住顫了一下,卻是沒出聲。

江雲錦取出一段麻布展開來,以傷口為中心,一層一層的繞上肩膀,替他穩妥包紮。她在他身後,道:“明日一早我去藥鋪抓藥,內服外敷,傷口很快便能愈合。”她聲音平淡得仿佛她眼前只是一位普通的病人。

沈無為沉默。

她的手很軟,指尖無意中撫過他的身體,如同一片羽絨,有點癢,有點撩人,叫他忍不住戰栗,忍不住流連。江雲錦卻未有察覺,若無其事的替他披上衣衫。

沈無為系好衣扣,回過身來看着她。她正垂眼收拾東西,将金瘡藥和麻布都收入藥箱之中。

“雲錦。”沈無為喊道。

這是他頭一回喊她的名字,卻是如此雲淡風輕,又是格外的鄭重。江雲錦擡眼望着他,直到重新看清了這張臉才反應過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無為,是陛下。

她笑了笑,方想回話,房門便被人推開來。

蘇暖暖端着一盆熱乎乎的水,很是小心,生怕灑出來:“敬亭哥哥,熱水來了。”

“公子淨一淨手罷。”江雲錦道,轉頭卻與蘇暖暖道:“暖暖,你再去端一盆水來罷。”

“好。”蘇暖暖轉身離去。

江雲錦目送她離開,又回頭看了眼沈無為。待他洗過手,才伸手在溫熱的水中将指尖的血跡清洗幹淨。她道:“公子,蘇姑娘今日怕是受了驚吓。您趁此換件幹淨的衣裳罷,待會兒若是蘇姑娘害怕,也能安慰安慰她。”

沈無為颔首,卻是說:“你手腕的傷……”

Advertisement

江雲錦擡起手腕看了看,頓時一陣心慌——手鏈不見了,她竟弄丢了手鏈。定是手腕被劃傷時丢在房裏了。她擡眼與沈無為笑了笑:“多謝公子關心。”旋即提着藥箱離開。

“去哪兒?”

“回房休息。”

“我叫畫屏給你換間客房休息罷。”

江雲錦颔首:“那就勞煩公子了。我回去收拾些随身攜帶的東西。”她道,即刻回去房間。

這間客房原本就不寬敞,如今屋子裏的東西碎的碎、缺的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明亮的地方映出幾縷鮮紅,刺目至極。江雲錦瞥開眼,隐隐約約的血腥味萦繞鼻尖,她颦眉,四下環顧,卻沒有任何發現。她不得不提腳走進去。

她的手腕是在床榻那裏被劃傷的,手鏈應該也在那附近。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得很慢。可愈是接近,她便愈是害怕。魆地,她腳步一滞,緩緩滑落跌坐在地。

紅色串珠灑了一地。

江雲錦頓時心頭湧上一陣委屈,仿若被人丢棄了一般,眼底泛起一層薄薄水霧。

這是沈信送予她的手鏈啊,是他送給自己的唯一一個禮物,是她獨自身處後宮的唯一慰藉。可如今,卻是四分五裂。

江雲錦拾起散落的紅色串珠,一顆一顆十分珍重地放在手心裏,格外小心。

她曾經數過,也牢牢記得,這支手鏈一共有二十顆珠子。可她的手掌心中,只有十三顆,還有一枚孤獨的緋色牡丹。

她忽然醒悟,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在這一刻,被摔得粉碎。

遽然間,淚水決堤。滾燙的眼淚劃下一道深刻的淚痕,落在她的掌心,滴在串珠上,碎成了無數細小的水滴,無聲又無息。

換了一身潔淨青衫的沈無為于門檻外站了許久,他默默不言地注視着她,望着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串珠,望着她無助落淚,終是忍不住疼惜。他舉步走進屋子,行至她的身旁,遞了一只錦帕出去。

素雅的錦帕只邊角繡了幾片竹葉,卻已是綠意蔥蔥。江雲錦擡起臉,卻沒敢側首看錦帕的主人。她知道,定是沈無為。

“收好罷。”

江雲錦攥緊了手心,串珠硌得她手心生疼,她卻不肯松開。沉默了片會兒,她以衣袖拭去臉上的眼淚,擡起臉,仿若無事的與沈無為笑了笑,道:“謝謝公子。”

“先包紮一下你的傷口。”沈無為說着便要拉她的手,江雲錦縮了縮,問道:“暖暖呢?”

沈無為只當不曾看見她的退縮,伸手牽制住她的手臂,拽到自己的眼前。她的手臂很白,傷口處的血跡已經凝固,卻足夠觸目驚心,如同一根鋒利的針,戳的他生疼生疼。幸好傷口不大,也并不深。沈無為拿着藥箱裏的金瘡藥,小心翼翼地撒了些在她的傷口上,動作竟比她的更溫柔。他道:“暖暖正由畫屏陪着,看起來并無大礙。”

江雲錦有些尴尬,卻沒再縮回去,只是仍舊握着拳頭,不願攤開手心。她又問道:“畫屏他們還好嗎?”

“他們都沒事。”

江雲錦放下心,沒再說話。

已是深更,安靜的客房中,燭火照出兩道旖旎的剪影,晃晃悠悠,纏綿在一處,仿佛月下的女子與情郎暧昧私語。

“雲錦。”

沈無為用錦帕系在她手腕的傷口上,忽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輕得不像話,更是好聽得不像話。

輕喚之後,卻陷入了一段冗長的沉默。

壓在心底的很多話,他都很想跟她說。比如,雲錦,做回你自己罷。再比如,雲錦,謝謝你,我又欠了你一份恩情。然則話到嘴邊,又盡數被他吞回了肚子裏。

有些人,有些事,便放在心底罷。沈無為抿着一貫的淺笑,道:“再有個把時辰,天就亮了,你好好休息罷。”

江雲錦颔首,與他莞爾。

沈無為站起身,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拉站起來。他松開手,負手而立,緩緩道:“暖暖應該在客房中等着你呢,趕緊去罷。”

“嗯。”江雲錦應聲。

屋外,依舊是一片暗沉。江雲錦走在沈無為的身後,耳畔卻隐約響起刀劍相交的聲音,又仿佛聞見了血腥味。她顫了顫身子,若無其事的走着。

“雲錦。”沈無為又喚她。

這一個晚上,沈無為已經喊了三次她的名字。江雲錦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沈無為亦是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目光如同一池春水,池水微瀾。他靜默須臾,道:“若是暖暖有何不妥之處,你便多照顧些。”然則,他真正想說的卻是一句叮囑,他想叮囑她,別怕。

“公子請放心,我定會盡力照顧好蘇姑娘。”江雲錦回道,轉身回了客房。

畫屏見了她已回來,便福了福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雲錦姐姐,你回來了?”蘇暖暖跑上前去,一把牽住江雲錦的手。她看見了她手腕上系着的錦帕,既是心疼,也是愧疚:“雲錦姐姐。”說着,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滴在錦帕上,暈出一層淚漬。

江雲錦寬慰她:“我沒事,別擔心。”又說:“趕緊休息罷,過會兒就天亮了。”

蘇暖暖點點頭,乖巧的回到床榻,手裏卻是緊拉着江雲錦不放。江雲錦便随她拽着,直到褪了外衫。

燭火搖曳,江雲錦熄滅了床頭的燭光。

耳邊似乎又回響起刀劍相抵的聲音,好像還有劍刃割破喉嚨的驚悚之音,江雲錦不敢睜開眼,生怕入目便是那些慘死的黑衣人。可她也不敢閉上眼,閉上眼腦海中全是他們厮殺的慘狀。

江雲錦怕極了,放在薄被外面的手臂顫了顫,筋骨冰涼,她小心放回薄被中,不敢驚擾到蘇暖暖。

她的脖子露在外面,夜風吹進來,冷得她牙齒打顫,被人挾持的場面又回到她的眼前,仿佛這一刻,她的玉頸間仍有劍刃死死抵着。

唯一值得她寬心的是,她并沒有将救人的銀針變成殺人的工具。她不過是刺入那人的氣海穴,使其身體失靈罷了。

江雲錦稍稍放松了些。

遽然間,那人自盡的情景迸出她的腦海。他狠狠地瞪着她,眼底全是憎惡。她恍然清醒,若不是因為她,那人也不會自盡而亡。她雖沒有親自動手,可那人還是因她而死。這銀針,到底還是變成了殺人的工具。

江雲錦愈發絕望,愈發不敢入眠,腦海中也是愈發的亂。

“姐姐,我怕。”倏地,蘇暖暖顫着聲道。江雲錦被她吓了一跳,卻是不敢露出半點驚恐之姿。她穩了穩心神,溫柔道:“暖暖別怕,我們點着燈睡覺,好嗎?”她問蘇暖暖,也是問她自己。

“好。”

她長籲一口氣,拍拍蘇暖暖的手背:“姐姐下去點燈,你別怕。”

“嗯。”

江雲錦摸索着穿好足衣,再摸索着點燃蠟燭,屋子裏頓時一片光明,叫人心安。

她又回去床榻,與蘇暖暖微笑:“睡吧,暖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