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字字珠玑】

? 今夜無月,星星卻多得叫人數不過來,一顆一顆懸挂在天空,密密集集,耀眼且璀璨,如同啓明燈照耀着腳底下的路。任何一顆浮躁的心,都将在此時此刻沉靜下來。

“相月。”江雲錦道:“王爺派你來的?”

“是。”

“我如何信你?”

相月抿唇:“娘娘的父母是染病而亡的。”

江雲錦一滞,心底狠狠地抽了一下。她隐忍這麽多年不敢想起的往事,相月竟是輕而易舉的一口道破。她蹙額,強行壓下心底的不悅,問道:“王爺叫你可是有事吩咐我?”

“王爺要吩咐的事,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雲錦回頭瞥了眼相月,這人雖是奴婢身,卻是無畏無懼,仿若她才是主子,她才是運籌帷幄的那個。江雲錦抿起嘴角,道:“你幫我捎句話給王爺。”

“娘娘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陛下生辰,我該送甚麽。”

相月雙眸灼灼盯着江雲錦,道:“此事何須問王爺。經過這幾個月,陛下喜歡甚麽,娘娘難道還不知道嗎?”

江雲錦颦眉,暗自瞥她一眼,只聽她又道:“陛下素來寡淡,待人不愠不火,娘娘你以為這樣的陛下會喜歡甚麽?”

“我不曉得。”隐約中,江雲錦仿若聽見了相月的譏笑,她面色沉了些,不大明白相月是以何身份竟對她如此的态度。她頓了頓,道:“我若是曉得,何須去問王爺。莫非你曉得?”

“奴婢當然知道。”相月神神秘秘地笑着,眼角波光流轉,竟有幾分神韻勾着人心:“陛下喜歡的,便是娘娘您了。”

江雲錦一怔,旋即反駁:“不可能。”

“娘娘不信?那奴婢就告訴娘娘。”相月道:“陛下若是不喜歡您,會特意帶您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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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錦一驚。相月旋即道:“娘娘這麽驚訝作甚?奴婢是王爺的人,知道此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陛下以為将您禁足再偷偷帶着您出宮便沒人知道了,可王爺是何等精明的人。”

“這并不代表陛下對我有情誼。”

“娘娘是在逃避甚麽嗎?娘娘是大夫,陛下便尋了那麽個借口。可太醫院那麽多禦醫,陛下都不曾叫他們跟随。況且,陛下一開始看娘娘的目光便與看旁人的不同,如若這還不是喜歡,那娘娘心中的喜歡又是怎樣的?”

相月說得有理有據,容不得江雲錦反駁,可她依然是不相信的。不過相月是話裏有話便對了:“你的意思是?”

相月抿着唇,挑起一抹戲谑,沉沉道:“娘娘将自己獻給陛下,便是最好的禮物。”

江雲錦咋舌,一時竟無言反駁。且不論陛下是否真如相月所說對她有意,獻出自己确實是最好的禮物。可如今她連唯一的精神寄托都碎裂了,還能有心思服侍陛下嗎?

“娘娘猶豫甚麽?莫非,您還想着王爺?”

“你!”江雲錦狠狠一滞,遽然間被相月戳破了自己的心思,她尴尬且窘迫,還有幾分薄怒,卻想不出任何一句話反駁。

相月睨眼瞧她,又瞥開了去:“娘娘既是陛下的女人,難道還想再回到王爺的身邊?”語氣中帶了幾分不屑與譏嘲。

江雲錦心下一緊,又仿若被抽絲剝繭:“相月你好大的膽子!”

相月卻是不顧她的怒斥,一針見血與她道:“娘娘莫生氣,奴婢不過是說了實話。娘娘已經入宮,不論您如何做,在旁人眼裏您都已是陛下的女人,您以為,當您可以離開陛下的時候,王爺真的還會心甘情願的接受您嗎?”

真是字字珠玑!

江雲錦無言以對,心口一遍又一遍的抽痛着,鮮血淋漓。夜色下,她水盈盈的眼眸望向相月,後者卻是毫不躲閃,鎮定地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眸子裏全是譏嘲與諷刺。

兩兩相望中,仿若兩股無形的力量在對峙,誰也不肯認輸。

可相月眸子裏的諷刺太甚,叫江雲錦的心太疼。她才剛剛失去精神寄托,相月便告訴她,沈信不可能會要一個不完整的她,偏偏沈信還親手将她送入皇宮,叫她服侍陛下。

她是知道的,她于沈信來說,利用多于感情。

可她心甘情願。所以她輸了,輸給了沈信。

良久,江雲錦瞥開眼,心底微微嘆氣,自嘲道:“你說話,倒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奴婢不過是說出實話罷了。”

江雲錦深深呼出一口氣,好容易才暫且安慰好自己,道:“你還是去問一問王爺罷,我要王爺的答案。”她聲音恬淡,卻有着不容忽視的堅持。

相月心下有幾分微妙的笑意,道了聲“好”,轉身離開。

無際無邊的夜幕裏,繁星如同塵埃,一眨眼不見了,一眨眼仿若又回來了。江雲錦仰面遙望,竟是忘了時間。直到拾囡找過來,她才回房歇息。

她躺在床榻,蓋了一床薄薄的被子,露出兩只如玉如脂的胳臂,吹着軒窗透進來的晚風,輕輕地阖上眼。

許是下午睡得久了,這會兒只是阖上眼,卻是睡不着。相月的一番話如同一個緊箍咒,牢牢地匝着她的腦袋,不斷的在她腦海中回想,将她折磨了一遍又一遍,卻依然不肯離去。

她只好不斷告訴自己,相信沈信。無論如何,一定要相信沈信。

不知說了多少遍,江雲錦才勉強自己忘了相月的話。又不知說了多少遍,才堪堪強迫自己入睡。

夢至深夜,她仿佛聞見樹木被燒焦的味道,也仿佛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她被困在一場大火裏,無力挪開腳步。朦胧中,沈信身披戰甲,如同一位從天而降的神兵,将她帶離火場。

這般的沈信,叫她如何不相信。

翌日一早,江雲錦親手熬了一碗藥粥。聽說沈無為退朝後回了自己的寝殿,她便提着箪笥去了甘泉宮。

其實照慣例,沈無為上朝前已用過早膳,她此時送過去,可能并不能顯示出自己的心意或是謝意。

“娘娘,只一碗藥粥便去甘泉殿了嗎?”拾囡頗為憂心。

江雲錦莞爾:“莫要擔心。”

主仆二人是步行過去的,自錦華宮到甘泉宮,只消一盞茶的時間。待到了甘泉殿,沈無為正準備換下朝服。江雲錦只好在殿外候了一會兒。

未幾,常懷打開門,請她進去。

“江婕妤一早來找朕,是有何事?”許是清晨有些涼風,吹得沈無為臉色略顯蒼白。他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小呷一口。

江雲錦福了福身,道:“陛下臉色不大好,可是不太舒服?”

“沒事。”

江雲錦沒有刨根問底,取出藥粥,道:“嫔妾熬了一碗藥粥,裏面添了不少益氣補身的藥材,對陛下的身子十分有益。”

沈無為端起瓷碗,喝了一口,味道略苦,可吞入腹中又覺得格外熨帖。大約是因為它是熱的,可他卻覺得那是因為江雲錦的一片心意。他笑了笑,又喝了一些,取笑道:“這是江婕妤熬的?莫不是又是宮女的功勞罷。”

“是嫔妾熬的。”江雲錦莞爾,道:“嫔妾能恢複自由,全要感謝陛下的恩典。”

“原是來謝恩的。”沈無為不動聲色地放下瓷碗,沉默須臾,道:“朕打算将暖暖接回宮裏,江婕妤以為如何?”

“陛下決定便好。”

沈無為擡眼注視着她。她站在自己的跟前,如同一朵亭亭玉立的花,安安靜靜,不染纖塵:“江婕妤似乎什麽事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朕倒是有些好奇,江婕妤的興趣究竟在哪裏。”

江雲錦滞了滞,問道:“陛下叫人去問了嗎,蘇姑娘昨夜可好?”

“去的人還未回來,待他回宮,我再叫人告訴你。不過,江婕妤心裏在意的,只有暖暖一個人嗎?”沈無為這話似真似假,頗為戲谑。江雲錦登時有些尴尬,諸多字眼幾番冒出喉嚨,又被吞回了肚子裏。

“罷了,朕不難為你了。你先回去罷。”

“那嫔妾就先告退了。”江雲錦矮了矮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常懷回到明間,正瞧見沈無為對着藥粥出神,他走過去,貓着腰在他耳畔道:“陛下,西嶺來了,在外面候了好一會兒了。雲初也從蘇府回來了。”

“叫西嶺先回去。”沈無為道。旋即,雲初走進來。

“屬下參見陛下。”雲初抱拳行禮:“屬下剛才從服侍蘇小姐起居的丫鬟那裏探知,蘇小姐昨夜在府上休息的并不□□穩,半夜裏不僅驚醒過,聽說還在夢裏哭了一場。”

沈無為蹙眉:“蘇裕那邊呢?”

雲初嘿嘿一笑:“屬下将您的話帶給蘇老爺了,蘇老爺聽了之後果然同意在國子監謀一份閑職。”

沈無為笑了笑,負手而立。

今晨,他叫青琤去蘇府時便叫他梢一句話給蘇裕,若是不回長安倒也罷了,既然回來了,他就別想讓他輕易放走蘇暖暖。蘇裕倒确實是個聰明人。

“雲初,你再去一趟。你告訴蘇裕,明日一早他便可以去國子監入了。順便也将蘇小姐接到宮裏來。”

“好啊。”雲初應下,喜滋滋地走出去。不出兩步,沈無為将他喊住,叮囑道:“接蘇小姐進宮後,直接送到畫堂齋。朕在那裏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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