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崇拜敬畏】
? 宴席才到興頭上,不斷有人到主席去跟沈無為敬酒,再與沈信敬酒,一番場面上的尊重話自是免不了的,仰頭一杯更是免不了。
好容易有個間隙歇息一下,沈信又端起酒杯,沈無為便曉得,他這是要給自己敬酒了。不過,不曉得他這開場白會不會與去年不同。他抿唇淺笑,指腹輕輕摩挲着杯沿。
沈信站起來,舉着酒杯:“陛下,臣弟敬您一杯。”他道:“感謝您百忙之中抽出空子參加臣弟的生辰宴,陛下的到來,真是臣弟的榮幸。”
與去年的想比,似乎有那麽幾個字的變化。沈無為抿着唇,不動聲色。他貪眼望着眼前這杯酒,餘光掠過沈信。沈信亦是不動聲色,将一杯酒慢慢品下。沈無為這才懶懶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他道:“時辰不早了,朕也有點不适,便先走了。”
“那臣弟就不強留陛下了,陛下慢走。”沈信未說一個送字,也沒有起身送一送他的意思。
沈無為直起身,負手而立,如同一顆翠竹,悄悄退出了這場宴席。
這似乎已經成了他二人的一個默契,只消沈信敬酒,沈無為便在他敬酒後離開宴席,每年如是。
快走出王府時,沈無為忽然想起,蘇裕與唐笑似乎是故友。他暗忖須臾,叫常懷告訴唐笑關于蘇裕的地址。
老友相逢,不知是個怎樣的場景。
馬車走上回宮的路,幾乎與江雲錦一前一後。
“江婕妤回宮了嗎?”他坐在車廂裏,緩緩吐出一句問話。
常懷回道:“江婕妤和蘇小姐都已經出發回宮了。”
看來她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就為了一個茶葉,找了整整一天,可見其心意之深,卻不知東西是送予誰的。
沈無為低着頭,視線落在車廂的角落,不知凝神思索甚麽。倏地,他抿唇笑了,微微揚起的唇角勾出一抹淺淺的笑,眼底漸漸泛出一道道漣漪,如同冰雪融化下來的小溪,流淌着一沽涓涓細流。
他喊了聲常懷:“江婕妤今日跑了幾家茶鋪?”
“大約有十二家茶鋪。”常懷在車廂外斜坐着,想了想,還是将雲初告訴自己的都說了罷。他道:“江婕妤今日将蘇小姐送到蘇府後便直接去了最大一家茶鋪,而後循着最近的一家茶鋪找。中午只在小飯館裏湊合了一頓,而後又連續跑了七家茶鋪,直到晚上,才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一家出售敬亭綠雪的茶鋪,便在那裏買了一片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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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茶葉?
有趣。
沈無為又笑了笑,唇角的笑意深了許多,眸中的華光似要變成水滴迸出來,璀璨且旖旎。
敬亭綠雪。敬亭。
他記得,他從未與江雲錦說過他的字,只與蘇暖暖說過一回,怕是被她聽見了,是以一直記在心裏了罷。
原來,江雲錦亦會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沈無為的心情愈發得好,就如同融化了的冰雪,甜滋滋地雪水滾滾淌下來,将他的整顆心都淹沒了。他仿佛身在雲端,飄飄乎而無所思;又仿佛身在海底,悠悠乎而無所念。
“去一趟畫堂齋。”
他輕輕道,聲音裏都淌着愉悅,是常懷不曾聽到過的開心與歡樂。常懷亦跟着笑了,眼角擠出幾道淺淺的皺紋:“是,陛下。”
馬車穩穩地駛向皇城,駛向錦華宮,再在畫堂齋前停下。一路順暢,仿佛一瞬;一路緩慢,仿佛永恒。
畫堂齋已經掌燈,燭火明亮,堪比夜幕中的星子,甚至比許多星子更明亮、更璀璨。
沈無為舉步而行,步履輕緩。他愈是靠近那抹光,愈是覺得開心。心底的那一縷歡樂的思緒似乎怎麽也壓制不住,不斷又不斷地淌出來,将他整顆心、整個人都沉浸在裏頭。
他依舊笑着,掩飾不住。
遠遠地,他看見屋外有幾道人影閃過。拾囡與流螢手裏都端着一只托盤,匆匆進了江雲錦的卧房。
想來,奔走了一天,江雲錦還沒進食罷。
沈無為壓下嘴角的笑意,心底略略泛起心疼。他闊步走進去,屈指在門框敲了兩下。聲音未落,蘇暖暖便站了起來:“敬亭哥哥,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他觑了江雲錦一眼,笑道:“我來看看你。”
蘇暖暖嘻嘻一笑,有點臉紅,旋即拉着沈無為坐下:“雲錦姐姐還沒有吃晚飯,我們陪她一起吃一點罷。”
沈無為颔首,未言。
江雲錦直起身,屈了屈膝:“陛下。”
拾囡給沈無為端了一碗薏仁粥,又拿了雙竹筷來,規規矩矩地擺在她的面前。
“坐下罷。”沈無為道,在江雲錦的左側坐下來。他看了眼桌子上擺着的幾道菜,一碟涼拌黃瓜、一盤脆皮果加一碗冬瓜湯,都是十分清淡的食物:“怎麽這麽晚才用膳?”
江雲錦低眉垂眼:“回陛下,嫔妾方才回來,所以才這麽晚。”
沈無為睨了她一眼,旋即撇開了去,唇角不自覺地上揚:“回來晚了,待會兒就早點休息罷。”
“謝謝陛下關心。”江雲錦垂眼望着碗裏的粥和碗旁的筷子。她是真的餓了,中午吃的一頓少得不行,下午走了那麽多的路,這會兒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她才有點胃口想吃東西。
“朕也有點餓了。”沈無為提起筷子,夾了筷黃瓜:“吃吧,江婕妤。”
“謝陛下。”江雲錦道,喝了口薏仁粥,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滾入腹中,熨帖極了。她舔了舔唇,夾了筷脆皮果含在口中。
蘇暖暖也吃了塊脆皮果,香糯可口,格外好吃。她登時笑起來,誇贊道:“這個好好吃,好香甜吶。”
“這是糯米粉制作的,自然香糯可口。”
蘇暖暖仰着小臉哂笑:“長安真的有好多好東西。敬亭哥哥你知道嗎,我在姐姐這裏,幾乎每一頓的食物都不一樣,而且都很好吃。我在家的時候,吃的菜就是尋常的家常菜。”
沈無為淺嘗辄止,他放下筷子,問道:“想家了嗎?”
蘇暖暖搖頭:“我就是覺得這裏特別好,甚麽都有,還甚麽都不用操心。如果以後每天都能過這麽舒服的日子,那就好了。”
沈無為失笑:“以後,你自然每天都可以過這樣的日子。”
蘇暖暖嘻嘻一笑:“也可以每天都看到敬亭哥哥嗎?然後跟敬亭哥哥一起吃晚飯。”
江雲錦瞄了蘇暖暖一眼,又瞥了眼沈無為,心下默然。
她的左側,沈無為寵溺地笑了,伸手揉着蘇暖暖的額發,道:“你若是想的話,朕每日都來與你一同進膳,如何?”
“好啊!”蘇暖暖欣喜,興高采烈。
江雲錦埋着臉,沒有再擡眼,心下卻有幾分狐疑。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可這一次,她卻希望自己的這個直覺,是最不準的。
“不過,朕常常來這裏,恐怕有些不方便。你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到甘泉宮來找朕。”沈無為停頓片刻,又道:“一個人也可以。或者,與江婕妤一起也可以。”
江雲錦微滞,擡頭看了沈無為一眼。他泰然自若,仿佛方才那句話并沒有甚麽問題。她便也沒好意思往另一方面想。
而蘇暖暖,她仍舊是眉開眼笑的,不加掩飾,顯然是個天真的少女。不過,她眼中是深深地崇拜與敬畏。
江雲錦恍惚覺得,這當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暈染,有點微妙。
她稍稍猶豫了幾分,道:“陛下,時辰不早了,不如讓流螢服侍蘇小姐先回房歇息罷。”
沈無為颔首,轉眼看着蘇暖暖:“你先回去休息罷。”
蘇暖暖撇嘴,遂又點點頭,乖乖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裏。
待她走了,沈無為才緩緩開口,道:“江婕妤倒是體貼人。對于暖暖這丫頭,朕總是沒有你細致。”頗為戲谑。
“陛下說笑了。”江雲錦莞爾:“恐怕是因為嫔妾與蘇小姐同為女子,所以才注意到了一些陛下未注意到的吧。”
“有道理。”
“陛下。”
“嗯?”
氣氛有點微妙。
“嫔妾……”江雲錦猶豫。
“怎麽了?”沈無為笑涔涔地側臉,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目光缱绻且專注,叫人不忍說話打擾。
江雲錦仍是猶豫。可是,她若是不提醒一下,恐怕蘇暖暖的那份情誼會愈來愈深。然則,她并沒有立場去管這件事。
掙紮許久,江雲錦選擇沉默。“沒事。”她莞爾,恬淡道:“嫔妾一時有些發怔,陛下還是忘了方才罷。”
沈無為未言,只沉默地打量着她,視線落在她的眸子裏,仿佛在探索着她方才未說出口的話。然而,她的眼睛裏一片澄澈,甚麽都沒有,他看不到任何。他不得不回一句話,笑道:“是夢魇了嗎?”
“就當是罷。”江雲錦讪讪一笑:“請陛下恕罪。”
“沒關系。”
卧房魆地安靜下來,安靜的連一根繡花針落地也聽得見。莫名的尴尬,莫名的別扭。江雲錦一時無措,不曉得做甚麽才好。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着,如同被燃燒出來的蠟油。江雲錦默不作聲,沈無為也緘默不言,兩個人僵持着,又不知在僵持甚麽。
很尴尬,尴尬極了。
沈無為忽然喝了口已經放涼了的湯,道:“江婕妤今日出宮都置辦了些甚麽,可否讓朕瞧一瞧?”
江雲錦默了默,道:“就是很尋常的一件東西。”
“朕,不能瞧?”沈無為故意道。
江雲錦擡眼,眼睫扇了扇,仿佛搧出了一道春風,看得沈無為心裏癢癢的。他笑了笑,等着她的回複。
“嫔妾……”江雲錦吞吐着。既是禮物,自然該在生辰當日送給他。可他又追問的這麽緊。倏然,她想到準備送給沈信的禮物,道:“嫔妾選了一枚玉佩。”
“玉佩?”沈無為略略驚訝:“就為了一枚玉佩,這麽晚才回來?”
江雲錦猶豫片會兒,道:“玉有不同,嫔妾心裏的那枚玉佩頗為稀有,适才挑選許久。這麽晚才回宮,請陛下恕罪。”
沈無為失笑:“既是如此,朕倒真要看一看這枚玉佩了。”
江雲錦怔忪。
那枚玉佩并不特別,不過是玉身刻了沈信的字。可若是被沈無為看了,定會被問個前因後果。而且,很可能會被冠上通奸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