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打入冷宮】
? 江雲錦沉默。她以為,揭示蘇暖暖的身份,對蘇暖暖是有益的。薛婉婷這次鬧事,也是出于對蘇暖暖的嫉妒。倘若早日将蘇暖暖的身份昭告天下,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況且,她方才在給蘇暖暖處理傷口時,蘇暖暖曾喃喃喊了幾聲“敬亭哥哥”。如果再不說明蘇暖暖的身份,她怕,蘇暖暖會對沈無為情根深種。到時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她遲疑稍許,道:“想必陛下心裏也清楚,此次蘇小姐出事與薛婕妤有關。但薛婕妤并不是個心腸歹毒之人,若不是嫉妒,怎會出手傷害蘇小姐。可薛婕妤嫉妒,也是因為陛下對蘇小姐的好。倘若她早就曉得蘇小姐的身份,陛下待蘇小姐再好,她也不敢對蘇小姐如何,更不會嫉妒蘇小姐。”她終究沒敢告訴沈無為,蘇暖暖對他的情誼。
沈無為一時無言。她說得不無道理,是他考慮欠佳,才叫暖暖受了這道苦。
“陛下?”
“你覺得在朕的萬壽節上将暖暖的身份昭告天下,如何?”
朝廷裏的事,江雲錦不懂。她稍稍遲疑,回道:“此事,還是陛下自己定奪罷。”
沈無為卻道:“你三番五次都想跟朕開口,不妨與朕說說你的想法。”
江雲錦緘默。
“說說罷。”
“嫔妾不曉得陛下在擔心甚麽。可于先帝而言,于蘇小姐而言,盡快認祖歸宗才是最好的選擇。何況,蘇小姐的身世一旦被昭示,那麽不論陛下如何寵愛她,都不會有流言蜚語出現。”
“只這些?”
江雲錦垂眉低眼,心底愈發猶豫,是比所有的猶豫都還要猶豫的猶豫。她輕咬着下唇,颦眉蹙頞。
沈無為轉過身,只看得見她烏黑的發髻,和發間簪着的白玉簪花珊瑚珠發釵。她手指與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洩露出她的掙紮。他擡起眼,道:“有甚麽話,但說無妨。”
話已至此,江雲錦心一橫,咬牙道:“嫔妾覺得,蘇小姐對陛下不止是兄妹之情。”
“轟”,平地驚雷——沈無為堪堪吓了一跳,詫異地注視着江雲錦,她神色認真且嚴肅,并不像是說謊,他不得不信她的話。沉默須臾,他道:“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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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道:“朕去看看她。”
江雲錦颔首,目送他離開。她忽然發現,沈無為方才的沉默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緒與心事,她能讀懂的卻只寥寥。
她忽然覺得悲涼。
身為一國之君,沈無為擁有的明明比任何人都多,可他卻又甚麽都沒有。他不敢與任何一個人說自己的哪怕一點點心事,他亦不敢輕易做任何一個哪怕很微小的決定。
江雲錦驀地對他産生了一份憐惜之意,憐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往,惜他沒有一個可貼心的人。
“娘娘,蘇小姐醒了。”拾囡跑過來道。江雲錦回了神,這才發現,已是夕陽西下。
江雲錦推開虛掩的門,身後跟着拾囡,拾囡手裏端着一碗熱乎乎的湯藥。她淺淺的笑了笑,輕輕喊道:“暖暖。”
旋即,她怔了怔。
蘇暖暖正窩在沈無為的胸膛,削肩不斷顫抖着,悶悶的哭聲傳出來。聽聞有人喊自己,她從溫暖的胸膛掙脫出來。見是江雲錦,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可張嘴卻是一通嚎啕大哭。
沈無為遞上帕子,指尖動了動,似有猶豫。少頃,他拿着帕子替她拭去臉頰的眼淚,道:“沒事了,暖暖。”
江雲錦睇了他一眼,又瞥開。
哭累了的蘇暖暖漸漸止住了哭聲,抓着沈無為的帕子就往臉上擦。她淚眼朦胧地望向江雲錦,喃喃喊了聲:“雲錦姐姐!”
江雲錦莞爾,又睨了眼沈無為,那人垂着眼,淡定如斯地撣了撣衣襟。她只好再次瞥開眼,盈盈的目光落在蘇暖暖的身上,恬淡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蘇暖暖搖頭,想了想,說:“方才腳踝疼了一下。”
“我來看看。”江雲錦道。她站在床邊,睨了紋絲不動的沈無為一眼,微微蹲下身子。她掀開薄被,将腳踝處仔細查看了一番,又将傷口瞧了瞧,道:“沒事,只是不要動得太厲害。”
蘇暖暖點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她嘟着嘴,臉色依舊蒼白。沈無為扶着她躺下,道:“好好休養,很快便能恢複了。”
她還是點頭,一雙眼水光盈盈,仿佛一眨眼,便能滴出水來。
江雲錦亦上前安慰道:“你的傷不重,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一下,很快便能跟從前一樣活蹦亂跳了。”她的聲音很恬,恬得沈無為都不自覺地聽話了,何況是蘇暖暖。
蘇暖暖含糊地應了一聲,仿佛又想到了落水的那一幕,倏地緊緊抓住沈無為的手,抽抽搭搭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無為沒有抽出手掌,只道:“不會的。”
“嗯。”蘇暖暖眼睫扇了扇,又扇落了幾滴滾燙的眼淚。沈無為蹙了蹙眉,心疼極了,仿佛那些淚都是一把刀,剜在他的心口。他道:“朕今後,一定好好保護你。”他言語平和,卻是格外鄭重。
蘇暖暖安心地笑了。她覺得自己特別幸運,不僅遇見了沈無為,還能夠得到他的保護。她點點頭,道了聲“好”。
江雲錦心尖緊了緊,适時打斷蘇暖暖心頭的漣漪,道:“陛下,蘇小姐既然醒了,不如問問當時的情況吧。”
沈無為未言,只靜靜望着蘇暖暖。
一雙桃花眼,乘着波光嶙峋的春水,一顆小石子投擲下去,漾起一圈圈溫暖的漣漪,旖旎至極。即便只瞥見了一抹餘光,江雲錦亦是忍不住被吸引,何況蘇暖暖。
她想了想,眼見蘇暖暖無意提起當時情況,便又道:“暖暖,若是你累了,就再休息會兒罷。”
蘇暖暖點點頭,緩緩阖上雙眼。
片會兒,沈無為動了動手指,欲抽出手掌。不料,蘇暖暖拽得更緊了些,她睜開眼,喃喃道:“敬亭哥哥,你別走。”
旋即,她又擡起眼看着江雲錦,低喃着:“雲錦姐姐,你也別走。”
江雲錦笑了笑:“我不走。”
蘇暖暖這才安心的閉上眼睛。
三個人,彼此安靜着、沉默着。沈無為專注地凝睇着蘇暖暖,滿是疼惜。江雲錦便偶爾睇一眼沈無為。
良久,許是兩盞茶,許是一刻,蘇暖暖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沈無為這才小心翼翼的從她手心裏抽出手,他旁若無事的背在身後,輕輕道:“四月十八,朕會将暖暖的身份公諸于衆。待她恢複些,你稍微提點些。”
“是。”江雲錦應下。
沈無為直起身,走到桌邊,倒了杯已經冷了的茶:“你是幾時發現暖暖的不一樣的?”
真是突如其來的一問。她垂眉回憶片會兒,道:“有一次,蘇小姐問嫔妾,說是陛下為何待她那麽好,當時嫔妾沒在意,便只說待一個人好哪有甚麽道理。”
頓了頓,她又道:“後來,嫔妾出宮那日晚上,蘇小姐看着陛下的眼神格外有神采,仿佛在蘇小姐的眼中,陛下是谪仙一樣的存在。嫔妾便覺得,蘇小姐對陛下許是生了別樣的情愫。”
沈無為微不可見的蹙眉,他抿了口冷冷的茶水,心底某些煩躁的情愫緩緩被壓了下去。
沉默些許,他道:“這段日子,暖暖多虧你照顧了。”
“是嫔妾的榮幸。”江雲錦回道,不全是對他的搪塞。她是真心喜歡暖暖這個小女孩,天真無邪,可愛極了。
沈無為低垂着臉,無聲笑了。他聽得出來,江雲錦此話并非假話。不過今日一事事出突然,往日蘇暖暖都是悶在屋子裏,怎麽今日好端端的要往外面跑。
暗忖片刻,他問道:“朕看她這段日子一直悶在屋子裏,今日怎麽忽然就想起出去了?”
“這個,嫔妾也不清楚。”她道:“今日蘇小姐出事,也怪嫔妾。因為這幾日蘇小姐一直沒大出門,嫔妾便有些忽略了。”
“朕沒問你這些。”
為流螢求情的話再次被吞回肚子裏,江雲錦默嘆一聲,未再說話。
拾囡輕輕敲了敲門,在屋外道:“陛下,娘娘,晚膳已經準備好了,可要先吃點東西?”
沈無為回頭望了眼熟睡的蘇暖暖,道:“走吧,先吃點東西。”
江雲錦應聲,與他一道出了門。
璀璨的霞光撒了一地斑駁光影,帶着些許餘溫,融在人的身上、心裏,溫暖至極。偏偏,院子裏跪着兩個人,薛婉婷和她的宮女。
常懷見到沈無為出來,不敢說話,只跟随在他的身後。
那薛婉婷淚眼婆娑地遙望着沈無為,她張了張嘴,卻沒敢喊出聲。須臾,她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江雲錦只瞄了她一眼,便偏過頭,恍若未見。
晚膳過後,沈無為又回房中看了會兒蘇暖暖,直至确認蘇暖暖睡得很安穩,才放心。
“陛下,回去歇會兒罷。”常懷道。
他颔首,将蘇暖暖交給江雲錦照料。
此事,江雲錦自然沒有異議,可院子裏還跪着薛婉婷。是以,她道:“陛下,那薛婕妤……”
“跪着。”不容置喙。
江雲錦不好再說,只好恭送他回宮。
蘇暖暖再醒來,已是翌日淩晨。江雲錦也還在睡夢中,聽聞她醒了,忙不疊到她房間去,生怕她又害怕。
“雲錦姐姐。”
江雲錦莞爾:“醒了,餓嗎?”
蘇暖暖點點頭,由她扶着坐起身,倚着枕頭。她動了動右腳,問道:“姐姐,我何時能下地走路啊?”
“只要這幾日你好好休養,很快便能和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
“那,敬亭哥哥生日那天,我可以活蹦亂跳嗎?”蘇暖暖小心翼翼地問。
距離四月十八,只有八天。江雲錦略一思索,安慰道:“如果你肯聽話,一定可以很快好起來。”
蘇暖暖咧嘴一笑,臉色紅潤了些許。
二人在屋子裏胡亂聊了會兒,又吃了點東西,不知不覺,竟已天光大亮。
不多時,拾囡找來,道:“娘娘,常懷公公來宣旨了。”
江雲錦叮囑了聲蘇暖暖,便走了出去。她遙遙瞥了眼薛婉婷,她恹恹的、一臉倦容,全然不複往日神采飛揚。而常懷,就站在她的跟前,她不得不挺直腰身,接旨。
江雲錦走過去,跪在地上。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婕妤薛婉婷恃寵嬌矜,婦行有虧,不思敬儀,即刻打入長門宮,永生不得走出宮門。另有宮女流螢懈怠不工,懲其杖責二十,以作警示。欽此。”
薛婉婷登時渾身發軟,癱坐在地上。她不甘心,她哭,她鬧,可沈無為看不見,她只能任由旁人架着去長門宮,這輩子也只能生活在那裏。
常懷示意手下将流螢摁在長凳上,道:“江婕妤,對不住了。這是陛下的旨意,這流螢姑娘是不得不罰。”
“我知道。”江雲錦道,旋即看着流螢,無奈安慰道:“讓你受委屈了。”
“奴婢不委屈。”流螢強笑:“奴婢曉得,陛下不是不信奴婢,只是在責怪奴婢沒有照顧好主子,所以奴婢不委屈。”
江雲錦莞爾,心底感動極了。
可幾板子下去,流螢撕心裂肺的哭喊,叫她實在忍不住心顫且疼惜。
杖責之後,常懷便帶着人回去複命了。畫堂齋卻一下多了一位病人,人手都不大夠用。好在流螢的傷不重,不幾日便又生龍活虎了。
倒是沈無為,沒大再來畫堂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