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暖陽基金會一行七人,從b市飛抵大西北的y市,已經是下午了。

一出機場大樓,周萱萱便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她湊到陸語耳邊小聲抱怨道:“這趟真是有的受了。這地方的氣溫已經零下了啊,據說一會兒咱們還得坐好幾個小時的車進山……”

其他幾人都來自基金會項目部,陸語跟他們只是點頭之交,相較之下她跟周萱萱算熟悉的了。聽對方怨聲載道,陸語沒吱聲,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唐奕承。

寒風凜凜,這男人卻是一點畏寒的樣子都沒有。他穿着件黑色羊毛大衣,衣領豎着,大步流星的步伐配上筆直的腰杆,讓他看起來俨如嚴冬裏的松柏,傲然挺拔。

人跟人果然不能比,快要被凍僵的陸語怏怏地收回目光,她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徒勞地抵擋小刀般的冷風往脖子裏灌。

村裏建希望小學是千載難逢的喜事,村委會打了報告上去縣裏,縣政府派出兩輛越野車來接機。老板一車,員工一車。

周萱萱一見到車,就跟看見救星似的,她立馬縮着脖子鑽進車裏。陸語沒她反應快,眼瞅着大家陸續上車,她想要擠進去,卻發現車裏已經滿了。

後座上的周萱萱趕緊往裏面挪了挪屁股,一邊示意陸語上來,一邊問司機:“大哥,多坐個人沒事吧?”

還沒等司機回話,僵在車門邊的陸語只覺胳膊上突然一緊,她剛驚詫得扭過頭,人已經被唐奕承拽走了。

“你跟我坐一輛車。”他的聲線清淡。

“……”

陸語就這麽被唐奕承塞進後座,這畫面瞅得宋遠足足愣了兩秒,他才迅速幫老板關上車門,坐進副駕。

車裏的暖氣很足,唐奕承脫下大衣放在手邊,他沒摘掉的圍巾随意垂下,露出一截筆直修長的脖頸。不只是脖頸,他整個身材都十分颀長,原本寬敞的後座空間也因他那雙曲着的長腿,相對的顯得狹窄了。

陸語尚未從這等特殊的待遇中緩過神,就聽唐奕承側過頭問她:“你還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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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語的體質比較敏感,眼睛一遇到寒冷刺激就容易流淚,所以此刻她那雙大眼睛像是蒙着層水霧,小巧的鼻尖也凍得紅紅的。不知怎麽的,在這一瞬間,唐奕承忽然特別想伸手捧起她的臉,像以前那樣用掌心把她焐得熱乎乎的。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可就在他擡起手的那一剎那,陸語驀然警醒,她後知後覺地別開臉,“我不冷了。”

唐奕承那點不切實際的想法被抛在原地,面色微僵。陸語不看他,身子僵了少頃,她慢吞吞地脫下羽絨服,緊緊地抱在懷裏。

司機是當地人,對路況極熟。五個小時後,越野車順利從機場一路穿過市區、縣城和鄉鎮,駛上通往村落的山路。

天色漸暗,車窗外的景致也越來越荒涼。

原先還能看到的人煙漸漸淡出視野,取而代之的是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大概是由于氣溫太低,加上水土流失,大片的梯田和丘陵早已褪去綠意,只剩下滿目枯黃。夕陽西斜,落日的餘晖籠罩下來,那駭人的赤色壓境,令茫茫大漠更添一筆蒼涼。

由于職業和愛好所致,陸語去過不少地方拍照,但秋冬交際的黃土高原,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見她望着窗外看得入神,一直默不作聲的唐奕承問她:“要下車去拍幾張照片麽?”

陸語心裏自然是極想的,可她此行是為基金會工作,後面的車裏還坐着一車人呢。

她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可這時唐奕承已經吩咐司機“停車”,車裏所有人都還沒回過味來,就聽唐奕承跟宋遠說:“你讓其他人先進村吧,我們在這兒停一下。”

“……”宋遠領命。

陸語心頭微微一震,不知是否該對這樣的唐奕承說聲“謝謝”。

等她穿好大衣,唐奕承才開門下車,他指着幾米外的荒漠,說:“我陪你過去。”

“嗯。”陸語拽緊相機背帶,點點頭。

風,依舊冷冽如刀。

可有那麽一瞬間,陸語竟然感覺不到這世界的寒涼。

心,似有一淙暖流緩緩淌過。

赤色的天,黃色的土,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朝着黃土深處邁進,夕陽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輪寧靜悠遠的剪影。也許,這一刻,陸語只知道她的鏡頭裏有着最大氣磅礴的畫面,卻不知她和身旁這男人本身就是一幅畫。

遠遠地看着這幕,坐在車裏的宋遠差點被晃瞎眼,他不免一陣唏噓,唐總這是有多寵小蘑菇啊。

就是這會兒工夫,宋遠的手機響了。

進了山區,信號不太好,斷斷續續的通話中,宋遠握着手機的那只手越收越緊,臉上的神色也是凝重得緊。他不由得再度扭頭望向遠處的那兩抹身影,眼裏莫名就多了一絲惶惑。

陸語跟唐奕承回到車裏之後,車子重新啓動。

陸語低頭翻看剛才拍下來的照片,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來,效果不錯。唐奕承側着頭,視線也落在相機顯示屏上,他那雙墨黑深湛的眼睛,被斑斓的晚霞暈染得柔和又溫煦。

宋遠從後視鏡裏觑着兩人,愈加如坐針氈。剛才他收到的消息就像一根魚骨頭,卡在他的嗓子眼裏,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來,憋得難受。

陸語一點沒察覺到這位特助的異樣,她把相機往唐奕承那邊挪了挪,随口問他:“這兩張哪張比較好看?”

她這種破天荒的示好,令唐奕承相當受用。

在很久很久的曾經,陸語也喜歡這樣問他。

他微微一低頭,英俊逼人的臉孔湊過去,似是認真比對了一下,他說:“這張吧,你好像拍到羚羊了。”

“羚羊?”

這種貧瘠的地貌上怎麽會有羚羊?陸語心生疑惑,盯着眼皮底下那個小黃點左看右看,直到她把照片放大,這才隐約看清楚那是什麽。

她神思一緊,急忙對唐奕承說:“咱們得回去看看。”

“怎麽了?”唐奕承輕蹙眉宇,帶着點不解。

陸語把相機遞到他眼皮底下,“這不是羊,他好像是個人啊。”

可不是麽,不小心入鏡的小黃點分明是個人。由于拍攝距離太遠,辨不清男女,只能看出他個頭很小,約莫是個小孩。小孩埋頭蹲在土地上,不知道在做什麽。

那片黃土高原距離他們要去的村子大概十來分鐘車程,路途坑窪颠簸,一個小孩走那麽遠着實奇怪。

眼瞅着村落近在眼前了,可唐奕承還是吩咐司機,調頭把車開回去。

幸好兩人趕回去時,那抹小黃點還在。

近了身,陸語略微一怔。

只見一位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使勁挖土坑,天寒地凍的,她的衣衫破舊,也沒帶手套,十個手指頭凍得跟胡蘿蔔似的。

陸語和唐奕承對視一眼,見唐奕承朝她點點頭,她才走到小女孩身邊。

陸語彎下腰問她:“小妹妹,你在這裏做什麽?”

黃沙踩在上面沒聲音,小女孩壓根不知道有人過來,她被陸語吓了一跳,猛地打了個激靈。瞪着陸語瞅了半天,又見陸語朝她微笑,小女孩眼裏的怯意稍稍淡去一些。

她指了指地上扔着的一只石雞,叽裏呱啦地說了一堆陸語聽不懂的家鄉話。

陸語聽不懂,唐奕承肯定更聽不懂了。陸語不指望他,她擰着眉毛直起身,就驚訝地發現唐奕承把司機帶過來了。

在司機的翻譯下,陸語得知小女孩是回族人,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阿伊莎。她養的石雞死了,因為感情好舍不得,所以她把它帶過來埋了。

“奶奶說,黃土高原是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我的爸爸媽媽都埋在這裏。”

阿伊莎稚嫩的童音被寒風吹散,司機把她的話翻譯過來,陸語的鼻子酸得厲害。

“姐姐幫你,好不好?”陸語說着蹲下身。

阿伊莎頂着那張被風刮得通紅的小臉,咧了咧嘴。

在幾個大人的幫忙下,石雞很快葬好,阿伊莎被陸語帶上了車。

阿伊莎就住在基金會援建希望小學的那個村子,從來沒坐過車,小丫頭的表情露出膽怯,水汪汪的眼睛裏卻是藏着一絲好奇。陸語對她的耐性似乎特別足,時不時跟她說話,緩解她的拘謹。

陸語半道撿個小孩,唐奕承全程沒說半個“不”字。兩人的關系好不容易有所緩和,她喜歡做什麽,他都由着她。

車子進村,陸語發現當地的條件比她想象中還艱苦。

暮色漸深,村子裏沒有路燈,所有的光亮都來自于從窗口滲透出來的燈光,昏暗又稀薄。村裏的土胚房居多,不少房子的外牆開裂,門庭破敗,仿佛一座被老天遺棄的野村。

阿伊莎的家也是這樣的。

陸語和唐奕承先把她送回去,嘎吱的木門聲和着呼嘯的風聲劃破夜色,開門的是一位老太太。

見衣着體面的陌生人把孫女送回來,阿伊莎的奶奶操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千恩萬謝。家徒四壁,沒什麽值錢的東西,老人佝偻着背把曬在院子裏的枸杞裝了一大袋,直往陸語手裏塞。

陸語推辭不掉,只好收下。阿伊莎害羞地藏在奶奶身後,探出半顆腦袋跟陸語揮手再見。

折騰完這一段,陸語和唐奕承抵達落腳處時,已經八點多了。

村裏沒有旅館,村長為了迎接貴賓,特地派村民騰出一處民房給基金會的人住。兩層的磚房,六個房間,條件雖然簡樸,但至少比土胚房好多了。

基金會的其他同事已經分好房,最大的一間自然留給唐奕承,還剩了兩間小房給陸語和宋遠。

宋遠把行李給陸語送到房間,唐奕承也跟着進屋,環視室內一圈,他對陸語說:“條件不好,只能湊合了。你先休息一下,等會吃東西我再叫你。”

旅途勞頓,身上又冷,陸語有點沒胃口,但她還是說了句:“好的。”

唐奕承身邊的人終于散去了,宋遠尾随老板去到房間。

他先觀察一番老板的臉色,見唐總唇角竟然漾着一絲淺淺的笑意,宋遠這才關上門鬥膽上前,彙報半小時前他接到的那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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