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小語,小語?”

陸語挂斷馮曉冬的電話,便陷入片刻的呆怔,直到副駕上的沈素芳叫了她兩次,她才艱難地把自己的神思揪回來。

“小語,你怎麽了?誰來的電話?”沈素芳瞧她臉色不太好,語帶關心問道。

“哦,沒事,我助理的電話。”陸語讷讷地說着,發動了車子。

沈素芳心知陸語肯定有事隐瞞,卻也不好再追問。

半小時的車程,陸語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像是灌進了混凝土,沉重的,僵硬的,轉不動。

馮曉冬方才在電話裏叽裏呱啦地說了一通梁氏遭遇的險境,這位小助理雖然不谙內`幕,純屬為梁梓行擔憂,但那些話落進陸語耳朵裏,她卻本能地聯想到在唐奕承書房裏看到的那份資料。

信任與懷疑,有時候,只是一念之隔。

車子駛過一個個街口,陸語想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拼命說服自己,說不定這中間有什麽誤會,也許梁氏的醜聞與唐奕承半點關系都沒有,可這樣的心理暗示在這個時候顯得那麽蒼白無力,完全站不住腳。

她總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唐奕承怎麽會變成在背後捅人刀子的那種人?

又或者,這世上本沒有運氣和努力這回事,他能夠取得今時今日的成就,全是靠這種非常手段得來的?

久別重逢後的唐奕承,仿佛是被精美包裝紙層層包裹起來的奢飾品,精致優雅,而在這個瞬間,陸語好像一不小心就揭開了包裝紙的一角,窺伺到了他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直到此刻,她還記得,那天唐奕承在輸掉禧景灣的項目之後,她在用餐中途抛下梁梓行,火急火燎地趕去大廈找他,然後跟他一起去超市買食材,回家煮火鍋。那時候,她是那麽單純地想着自己心愛的人受挫了,她要安慰他,溫暖他。

可到頭來,唐奕承竟然是挖了個坑給梁梓行跳,連帶着,陸語也撲通一下跳了進去。

車裏的暖氣開到最大,可陸語整個人還是沒來由地感覺到冷,那種冷,來自于皮膚之下,來自于她對他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膽怯。

車子駛入唐宅,停在車庫。

唐奕承的車就停在旁邊,他在家。

陸語急匆匆地下車,步伐偏快,跟沈素芳一起朝大門走去。

陸語發現自己心眼兒就那麽大,心思也不多,她必須得親口跟唐奕承要個解釋,不然這麽胡思亂想下去,她非得把自己逼瘋不可。

透過客廳的大落地窗,陸語看到水晶吊燈亮着,一片燈火通明,唐奕承就坐在窗前的沙發上,他衣衫整齊,雙腿交疊,那姿态慵懶又寡淡,與往日無異。

可就在陸語推門而入的一剎那,她猛然發覺喉嚨發幹,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唐宅有客人。

轉角沙發另一側還坐着一位男士。

此人看起來上了年紀,衣冠楚楚,氣宇軒昂,光是坐在那兒就渾身透着一股子沉斂貴氣,陌生的面孔稍顯威嚴,但眉宇間的神色卻是極和煦的。

跟陸語一起進門的沈素芳看清這人,愣了一下,随後她笑了笑,寒暄道:“原來是蔣先生來了,您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準備一下呢。”

蔣仲勳是唐家的恩人,沈素芳在紐約見過幾次,也算熟悉。

“不用客氣。我臨時來b市處理點事情,大過節的打擾了,是我不好意思。”蔣仲勳雖然身份顯赫,為人倒是謙和禮貌。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跟沈素芳說話的功夫,視線在陸語臉上停了一瞬,他很快話鋒一轉,問道:“這位就是陸小姐?”

不知是因為突然被點到名,還是對方問得意味深長的,陸語有些怔忪,她剛點了點頭,唐奕承已經彎了彎唇,介紹道:“嗯,她就是我女朋友,陸語。”

“原來陸小姐長得這麽漂亮,難怪這麽多年讓唐念念不忘。”蔣仲勳莞爾。

唐奕承唇邊笑容漸深,平時不茍言笑的男人,這會兒難得打趣道:“蔣先生您可別誇她,一會兒她的尾巴就翹上天了,苦的還是我。”

“……”陸語聽得一愣一愣的,硬是接不上話。

沈素芳喜歡安靜,不善交際,寒暄過後她就拎着中藥材進廚房煲湯了。陸語想走走不掉,想問唐奕承事情也問不了,加上蔣仲勳的話題一直圍繞着她,她只能硬着頭皮、挨着唐奕承在沙發上坐下來。

陸語之前聽唐奕承提過蔣仲勳,言談間總算是把人跟名對上了號,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蔣仲勳對于她和唐奕承的事,似乎知道不少。

蔣仲勳健談,又趕上心情好,話就多了起來:“陸小姐,這些年唐的事,你大概有好多不知道的。有次我們去拉斯維加斯談生意,生意談得順,我提議去賭場玩兩把,唐這小子真是運氣好,玩百`家`樂,一上來就贏了錢,我讓他趁熱打鐵趕緊接着下注,可他卻說什麽也不肯再玩了。你知道為什麽?”

陸語搖了搖頭:“為什麽?”

蔣仲勳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唐說,賭場得意情場失意,人這一輩子的運氣是有限的,不能浪費。可他當時根本沒有女朋友,我心想沒女朋友的人哪兒來的‘情場’呢。後來我才琢磨出來,這小子說的是你啊。你們雖然有好幾年沒在一起,但他心裏可是一直認定了你的……”

對方話裏透露出的訊息,令陸語止不住地心尖一顫,那種感覺十分微妙。

唐奕承沒有她參與的那些歲月,他鮮少提及,又吝惜給她注解,以至于在陸語腦中屬于他的那七年就像是一張白紙,她無從了解,亦無從感受。而現在,那張白紙上漸漸描繪出了輪廓,也有了顏色,仿佛她真的能從蔣仲勳的描述裏拼湊出當年的唐奕承。

陸語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她沒有懷疑過唐奕承對她的感情,可她心裏對梁氏一事還存有疑惑,這下只覺腦子更亂,卻在這時她平攤在膝蓋上的手背微微一熱。

唐奕承握住了她的手。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陸語往回縮了一下手,避開了他的碰觸。

這一幕,落在蔣仲勳眼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唐奕承,就看見唐奕承原本舒展的眉宇隐隐蹙起,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

蔣仲勳留下來吃晚飯,沈素芳特地下廚炒了菜,席間和樂融融,沒有人提到梁氏,仿佛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只是陸語和唐奕承的臉色都有些不好,可礙于外人在場,誰也沒法捅破。

這種米分飾的太平,在晚飯後被打破。

蔣仲勳說要去別墅的花園散散步,一個人出去了,沈素芳也上樓休息了,客廳裏只剩下唐奕承和陸語。

“唐奕承,有件事我想問你。”陸語不繞彎子,他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是她最親近的人,沒什麽是不能說的,她索性直言問道:“梁氏的事情是你弄出來的?”

早猜到這女人連手都不許他碰,就是因為這事,唐奕承聞言眉一沉,以極不善的口吻反問:“你這是想要維護梁梓行麽?”

問出這話時,他眼裏的溫柔丁點都不剩,只目光沉沉的看着陸語,好像理虧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她。

陸語就這樣被逼進了有口難言的地步。

盡管唐奕承和梁梓行都是在她身邊存在了九年的男人,但被賦予的意義卻是完全不同的。

唐奕承在她的生命裏,心尖上,是愛人。

而梁梓行只是在她的生活裏,是朋友。

陸語不想因為這些和唐奕承争吵,默默組織了一下語言,她盡量沉住氣,說:“我知道你跟梁梓行有過節,但是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初我從紐約回來b市,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他沒有任何關系。而且這些年,他也挺關照我的……”到底還是有情誼的。

陸語後半句話說的沒有錯,在她面前,梁梓行就是這樣的好好男人,對她不計回報地默默付出着。以至于有那麽一瞬間,聽着這些刺耳至極的話,竟然讓唐奕承無從反駁。他只覺有一把鈍鈍的刀,緩緩劃過他的心,沒過心頭。

她也許不知道,有些事避而不談是個結,而談開了,是個疤。

但到底,唐奕承還是沒忍住心裏竄上來的火,他沉聲對陸語低喝道:“夠了!”

咄咄逼人的兩個字充斥在她耳畔,就像金屬互相刮擦發出的噪音,刺激得陸語全身打了個激靈,她從未見過唐奕承愠怒成這副樣子。

動了動唇,她剛要再說什麽,唐奕承已經繼續說道:“陸語,如果你要因為這件事跟我生氣,那麽請你先去冷靜的想一想,梁氏偷稅漏稅、使用僞劣建材是在坑害政府和人民,梁梓行受到懲罰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和個人恩怨無關。”

陸語啞言,她不得不承認唐奕承說的是事實,是她心裏太亂一時沒想清楚。

客廳裏的氣氛陡然僵滞了。

兩人站在和暖的燈光裏,周身卻寒意遍布。

陸語仰頭看向唐奕承那張冷酷的臉,只看見他狹長的眼眸裏像是有星雲瀚海在翻卷着,那洶湧的情緒讓她有些看不懂,卻又似乎随時都可以把她吞噬掉,這讓陸語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戀人之間就算有誤會,他也不至于這麽兇她啊。

陸語鼻子一酸,讪讪地耷拉下腦袋,轉身就要上樓,殊不知就在這個時候,大門發出門把轉動的聲音,以及蔣仲勳那句——

“梁氏的事情與唐奕承無關,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

蔣仲勳散步回來,口吻沉緩,字字铿锵有力。

他今天之所以會從紐約飛過來,本來是跟唐奕承商讨禧景灣的項目,沒想到遇到小情侶吵架,看來他這趟是來對了。

果然,蔣仲勳的話音落下,陸語和唐奕承雙雙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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