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的将來祈禱,然後離開了我的山寨。
離開時,才想到還不知道父母的姓名,我在廢棄的祠堂中翻閱族譜,知道了我父朱世珍,我母陳三娘,這座山寨名為太平鄉,而我,名朱元璋。
母親是個懶散的人,她從不種地,也不讓我下田,春耕時将種子随手一撒,到了秋天有多少吃多少,所以我有着修長纖細的手指,卻沒有渾身的氣力。下山後,從家中帶來的食物很快地吃完,百般無奈下,索性作了和尚。
在安徽一處低矮的土山有座兩百年的廟宇,叫漸覺寺,那裏多了一個叫“極瑛”的沙彌,便是我了。生活是個令人煩躁的過程,我忍耐着,為防止大腦退化,我每隔一段時間便到山下的農田中偷一兩株白薯,因為這種植物有着大腦需要的糖份。
随着成吉思汗、忽必烈的逝去,蒙古的元氣似乎耗盡,戰神家族的血液開始衰微,後來的元朝皇帝往往短命,執政幾年便病亡或被權臣謀殺,大地上滿是戰争的預兆。
1345年春季,我在一月中聽到的便有數件:汴梁下紅雨,湖廣降黑雪,山東下綠冰雹,陝西、浙江各有一山憑空飛去,不知所終;樂清江有水怪相鬥,常有火球自水中飛出,傷及兩岸萬餘人;蘭州夜間黑氣彌漫,黑氣中有兵戈格鬥之聲;居庸關上空有雲紅豔似火,落地燃燒,毀田園村舍無數。
但戰争風雲不可思議地被壓制,先來的是蝗蟲。饑荒廣闊得令人無處逃難,以至廟裏得和尚都要背屍體回來充饑。地裏再沒有白薯。我以前偷白薯時常被一個小姑娘捉住,我知道,如果我吃下一根手指,便會失去再見她的勇氣。
我想在餓死之前再看她一眼,一步步爬下山來,推開她家院門後,我發現我再也不能夠回到山上,因為她有着足夠的糧食讓我長到十八歲。
十八歲時我的胡須黑亮細密,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擋我成為一條壯漢,可怕的饑荒早已過去,我必将作為一個年輕力壯的農夫,娶妻生子。
她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嫁到了附近的東萊村,給我留下吃不完的糧食,每當坐在她親手挖掘的地窖,我總是頭痛欲裂,最終決定再作個和尚。她還有個弟弟,我原想照顧他長大成人,但我還是離去。
望着她弟弟站在土坡送我的身影,他是那麽的弱小,我想:“別人的孩子能沿街乞讨,他為什麽不能?”——我只能如此。
當我回到漸覺寺時,全寺的和尚已改變了信仰。他們念頌一本波斯商人傳來的經書——《明王降世》。經中講到,在人類罪惡無以複加之時,完美世界就會來臨。
山下常有蒙古騎兵彪悍奔馳,經中有一句“海中鱗蟹何者是?心生罪孽不淨者。”說魚、螃蟹的鱗甲,正是它們的罪惡顯現,蒙古兵身穿铠甲,正如蝦蟹。和尚們判斷,現在的世界已不能再壞,完美世界就要到來。
此經在寺外的百姓間更為流行,聽說遠方有信奉《明王降世》的紅巾軍,拿起武器對抗元兵。我回到漸覺寺兩個月不久,山上來了個受傷的人,他有着北方人的典型特征,說話慢悠悠無精打采,但眉宇間閃爍着果斷剛強。
他常扒開包紮的傷口,對和尚們說:“這是蒙古人弄的。”在和尚們的驚叫聲中哈哈大笑。他混不在乎的勁頭,令我感到他是條好漢。
這支叫紅巾軍的隊伍在一天深夜來到寺院,接走了養傷的大漢。看着火把照射下鮮豔的紅巾,我心中升起複雜的情緒,癡呆呆地追出很遠,直到他們停下問我:“你要不要參軍?”
在寺院中養傷的人是一位首領,叫張士誠。他帶領着我們去襲擊一隊落伍的蒙古騎兵。
我們的身體滲在水溝中,忽然感到大地波動。月光下,我們看清了要消滅的敵人,不是張士誠描述的二三十人,而是整整兩個編隊,六百餘人。他們的铠甲在黑暗中反射着寒冷星光,當我們攻擊的號角在山頭響起,整個奔馳的蒙古騎兵立刻頓住,在黑暗中全無聲息。他們的訓練有素,令我們所有人都心頭一驚。
我掄起把改裝後的鍘刀沖出,跑出五百米後才發覺身後沒有一個人跟來。我孤零零地站在曠野,蒙古騎兵緩慢地分成兩隊,次序井然地将我包圍。我回首看到水溝中張士誠的身影閃動了一下,便縮回了。
我心中是無可忍受的悲涼,掄起鍘刀囫囵砍去,由于距離很近,那些蒙古騎兵怕我砍傷戰馬,便閃出一條道來,當我要從這條道跑出時,左右已伸來齊刷刷的長矛。
二十幾只長矛逼迫着我行走,那些蒙古兵叽哩哇啦地說話,聽語氣是感到開心。我走到一棵大樹時,手中的鍘刀被長矛靈巧地挑落,被逼着爬樹,當長矛夠不到我時,蒙古騎兵便拉開弓弦,随着一只只長箭釘在樹皮,我被逼到樹木頂端。
夜空的月色閃爍光暈,光暈中有着明亮的金星,天體的美麗令我震驚。在那一刻,我恍然記起曾聽說蒙古兵愛玩一種叫“山羊上樹”的游戲,将人逼上樹梢,再放火将整株樹燒掉,樹上的人驚恐萬狀,蒙古兵可以興致勃勃地看兩個時辰,由于火是慢慢燃燒,往往燒成黑炭依然不倒,那時的漢人土地常有這樣的黑樹靜立。
我想象着自己在火光中的醜态,終于決定立刻摔死。當蒙古兵尚未點燃樹下柴火,我已跳在空中。下墜的我備感快慰,不知因何覺得,死亡就象眼睛開合般輕松。
我感到腳跟一震,震開了雙眼,耳邊是一片“赤龍”、“赤龍”的驚叫,六百鐵騎迅速消散,黑暗的山巒回蕩着散亂的馬蹄聲。
拾起地上的火把,我将身後的大樹點燃,從此後,漢人土地上的黑樹中有一棵是漢人自己燒的了,完美世界即将誕生。我沒有去找張士誠,随便選了個方向,一步步走下去。
兩天後,蒙古兵血洗了這片地帶。據傳聞說,在火燒一名漢人俘虜時,漢人躍向空中突兀地消失,卻有一件紅色僧袍飄然而落,滅亡元朝的八思巴化身出現了。
〔二、〕
我原本可以有另一種生涯。
那天晚上,我一步步走下去,來到了東萊村,到達時已是清晨。這裏就是她嫁人的地方。她嫁人以後,氣質變得沉靜,我看到她走出屋,在院子裏費力地劈柴。我沒有幫她,走了,從此我走上了我的命運。
在東萊村口,我遇到了我一生的朋友——劉伯溫。
劉伯溫是遠近有名的怪人,一天到晚四處閑逛,興致來了便蹲在地上寫些什麽。他說他在寫一本充滿智慧的書,叫《郁離子》,還說十年內有天子出現,他将助其成就霸業,方圓三百裏的村姑都瘋狂地将他追求。
劉伯溫一碰見陌生人總是滔滔不絕,說他每晚夜觀天象,滿天都是改朝換代的征兆。他講完時,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他有氣無力地問我,他一肚子的學問該作何是好?
我說:“要不,去打蒙古人吧。”
我注定要被他糾纏一生,當他決定打蒙古人前,先給我看了面相。說我鼻準豐厚,腮部方挺,是大人物相貌,但我的名字不好,“極瑛”兩字清貧一世、絕子絕孫,我說那本就是個和尚名,然後告訴他我本名朱元璋,他楞了一下,說:“還等什麽天子,你當天子吧。”
劉伯溫将附近組織松散的紅巾軍拉到我的麾下,當一個人有了幾千名下屬後,就會感覺有所不同,我心底升起一種渴望,把那個暗許我偷白薯的女孩搶過來。
帶着五百人浩浩蕩蕩地向東萊村進發,終于看到她家。時間又是清晨,她的院落藍汪汪一片。我忽然明白了,不管我帶多少人,我還是無法鼓起勇氣,她是不屬于我的。
從此我的生活變得簡單,只剩下一件事,當皇帝。
所有的農民武裝都叫紅巾軍,信奉那本《明王降世》的波斯經典,相信會有明王出生,來拯救世界。我們的信仰不能吃肉,而蒙古人的體能太過卓越,随着敗仗的增多,部隊中吃肉的呼聲越來越高。
我原本以為明王只是個美好傳說,不料在湖北地帶有人自稱了明王,提倡吃肉。他被張士誠擒獲,召集各路人馬去朝拜。我到的時候,明王正在表演奇跡。他借來一只頭盔,揉了揉雙手,就從裏面拎出只兔子,贏得了一片掌聲。
明王表演的最後一個神跡,是把張士誠鋸成三段,扔在箱子裏蓋上紅布,然後張士誠完好無損地跳出,跑到每一個人跟前展示活力。
他勸我們每一個都試試。一個個紅巾軍首領被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