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狂風大作,塵土飛揚,三步之內目不可視。

天地之間仿佛變做了黃塵的世界,萬物都被湮滅其中。

這樣的天氣,路上行人斷絕,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鴻喜客棧”的門被人推開,爾後又被迅速關起。

即便這樣,客棧的大堂內仍舊被帶入了不少的沙塵。

“兩位客官,吃飯還是打尖?”

正幫着同伴拍打身上灰塵的男子扭頭說了句,“兩間上房,先弄些吃的來,再幫我們準備洗澡水。”

“不用你幫我,走開。”被幫忙的少女顯然并不領同伴的情,口氣表情都是滿滿的嫌棄。

原本在客棧大堂無聊喝着小酒的南宮宇此時眼睛瞪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那個被人嫌棄了還非要繼續幫忙人家女孩子撣灰塵的男人。

他那不是幫忙吧?

他那明顯是吃豆腐啊。

“秋展風?”聲音充滿了遲疑,帶着些試探。

“南宮宇!”

“真的是你啊。”

“喂,你這副語氣神情是什麽意思啊?”南宮宇一見他朝自己走近,急忙制止,“你先把你身上的土撣幹淨了再過來,我這些酒菜還不想換掉。”

“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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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那麽說,可是秋展風到底還是先将自己收拾了一下,這才走了過去。

而留在櫃臺那裏的林清波則對掌櫃道:“帶我去客房,我要先洗漱一下。”

“小二,領客人去房間。”

“好咧。”

南宮宇看着好友的目光随着那上樓的少女消失在樓梯拐角,這才戲谑地開口道:“怎麽,咱們秋大公子也終于紅鸾星動了?”

秋展風捏起一粒花生米就朝他擲過去。

南宮宇笑着躲開,道:“難怪最近江湖有傳言,說名滿江湖的玉扇公子身邊多了一個女子随行,還說什麽你受人所托,千裏護送?”

秋展風抟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你這滿眼的不相信是什麽意思?”

“這麽明顯你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南宮宇向他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千裏護送?”

“怎麽?”

“我就想知道你最後要把人護送到什麽地方去?你家嗎?”

秋展風“噗哧”一聲笑了,連連點頭,“言之有理啊。”

南宮宇“哈”了一聲,一臉鄙視地看着他。

秋展風只管自斟自飲,對好友的鄙視視而不見。

“喂,你要的酒菜上來了,你打算在這兒陪我吃了?”

秋展風一口飲盡杯中酒,把空杯往桌子上一放,起身道:“多謝你的酒。”然後便往小二上菜的那張桌子走了過去。

南宮宇看了看自己的杯中酒,叨念了一句,“見色忘友啊。”

又過了一會兒,洗漱之後的林清波下了樓。

南宮宇的目光立時便飄了過去。

秋展風掃了一個警告眼神,南宮宇還他一個挑眉壞笑。

林清波沒有注意他們之間的眉來眼去,而是徑直走到秋展風所在的桌畔坐下。

秋展風朝她的頭上看了看,“怎麽将頭發盤起來了?”

“洗頭了啊,等吃完飯我再回房去晾幹,現在披頭散發地出來不太好呢,所以我就先将它們全盤起來了。”

秋展風笑了下,低聲道:“绾起長發倒像是出嫁女的樣子。”

林清波瞪了他一眼,抽了雙筷子出來,埋頭吃飯,不想再搭理他。

秋展風低頭一笑,挑了她愛吃的菜夾給她。

這又引得林清波沖他瞪眼,微惱道:“我有手。”

“快吃吧,吃不飽脾氣就不好。”

說得她好像吃貨一樣,“誰吃不飽脾氣就不好了?”

秋展風笑着抿口酒,“哪次發脾氣不是肚子餓的時候。”

林清波不服氣了,“你要不招我,我能發脾氣嗎?”

“你這丫頭,我哪有招你。”

林清波有口難言,只能夾“塊排骨當成某人恨恨地去啃。

秋展風習以為常地看她拿食物出氣,還很體貼地多夾了兩塊排骨給她。

林清波啃完了兩塊排骨,擡頭看他。

“怎麽了?”

林清波朝南宮宇的方向掃了一眼,道:“你不用陪你朋友啊?”

秋展風笑笑,“剛才你沒下樓前已經陪他喝過酒了。”

林清波搖搖頭。

“又怎麽了?”

“男人為什麽都喜歡喝酒啊?又不好喝。”

“你多喝喝就會喜歡了。”

林清波擺手,“謝了,我可不想喜歡。”酒後亂性什麽的,那都是前人的教的。

“那你可就難明白這酒中的樂趣了。”

“不明白也沒什麽好遺憾,你呀,小心酒喝多了,變成一個爛酒鬼。”

“阿波。”

“嗯?”

“你好像一直都不着急趕路。”

“你不是號稱護送我回家嗎?走得慢當然是你的原因啊,怎麽問我?”

“哈,你這丫頭。”

客棧的門又一次被人推開,一股大風卷着風沙而入,不少人都下意識地側首躲避。

林清波直接的反應就是抓着手裏的碗側轉身,碗裏若進了沙子那這碗飯就甭吃了。

門關上的時候,大堂裏不少人都忍不住對剛進來的幾個人略有微詞,因為桌上的飯菜是沒辦法再吃了。

秋展風将自己的扇子拿開,露出下面的那盤紅燒排骨,沖着轉過身正看他的林清波微微一笑,道:“知道你愛吃肉,只來得及護住這一盤了。”

林清波忍不住沖他龇牙,“真把我當吃貨啊。”

“能吃是福,多吃點兒,沒關系。”

林清波白他一眼,目光再朝門口掃了一眼。

這一眼,她的目光就沒能收回來。

站在櫃臺前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財大氣粗的跟掌櫃說:“我家老爺說了,方才不小心弄髒了大家的飯菜,我們老爺深感抱歉,這有一錠金子,麻煩掌櫃的幫忙替大家全都重新上一桌來。”

秋展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林清波的異樣,自然也就看過去,然後會心一笑。

驀地他笑容微斂,若有所思地看向身邊的人,她竟然還記得自己的父親嗎?當年她離家時也才不過四歲罷了。

不過,這丫頭從小就精怪,沒準兒她還真記得。

止準備朝下人收拾好的桌子走去的林世貴不經意間瞟到了秋展風,整個怔了一下,爾後腳步一轉向他走去。

“不想在這裏會遇到秋公子。”

“林老爺。”秋展風起身回禮,十足的翩翩公子。

林世貴的目光又轉向秋展風旁邊的林清波,她正咬着排骨邊啃邊看他。

秋展風看着這對多年未見的父女,輕搖折扇,一言不發。

林世貴将林清波從頭看到腳,最後目光落在她腰間的一條絡子上。

那是一條青色的絡子,打着如意蓮花紋,中間還編纏了兩只玉環。細看便能看出那其實是對玉镯,只是略小些,瞧模樣該是給小孩子佩戴的。

林世貴的神情有些激動起來,他認得那對玉镯,那是他親自替女兒選的周歲生辰禮物,當年女兒被陳氏那賤人扔棄時身上就戴着這镯子。而這個小姑娘長得與亡妻有六七分像,眉眼間還有幾分他的影子,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他的寶貝女兒。

“小姑娘,冒昧問一下,你的名字?”

林清波脆生生地道:“我姓林。”

“清波?”

林清波眨眨眼,又啃了一口排骨,邊嚼邊道:“嗯,我是叫這個名字。”

“波兒!”林世貴真的激動了,一把抓住了女兒的胳膊。

他想抓手來着,可是他的寶貝女兒正一手碗,一手筷子啃排骨吃,抓了怕她生氣。這孩子從小就護食,都說——歲看老,他不想冒險。

“我是爹啊,我是你爹。”

林清波咽下嘴裏的肉,看着自家激動的老爹,不緊不慢地道:“我認得你是我爹。”

林世貴呆住。

秋展風掩扇笑。

林清波抿抿自己油乎乎的唇,一副商量的口吻道:“不過,我聽人說你在家給我訂親了,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世貴搖頭,“沒有,沒有的事。”本來是想訂來着,可是被不請自來的秋展風給攪和了,也幸好他聽了秋展風的話中止了相看,更幸好他當時腦筋正常沒一時發熱就點頭同意他的求親,否則閨女現在肯定跟他急。

瞧瞧,眼前這表情語氣,都不知道潛藏了多少危險在裏面。

“沒有呢,你就還是我爹,有呢,你也還是我爹,不過,就麻煩你自己去嫁,這就行了。”

秋展風笑出聲。

林世貴神色複雜地看着女兒,這孩子打小就怪,長大後更明顯了。

“老爺,老爺,這是小姐啊。”那個管事的表情也有些激動。

“快快,都過來見過你們家小姐。”

林家的仆人都過來拜見林清波。

林清波看老爹,老實地道:“爹,見面得給見面禮啊,我現在可沒錢。”

林世貴笑道:“爹給,你不用擔心。”

“哦,那就好,免得人家說我這個小姐摳門。”

林世貴看着她碗裏的排骨,笑了,“還是這麽喜歡吃肉啊,林福,讓他們再給小姐多做幾道肉菜,撿好的做。”

“哎,老奴馬上去。”

林清波沖着自家爹嬌萌地一笑,“還是爹最好了。”

林世貴拉着女兒坐下,寵溺地道:“坐下慢慢吃,不急。”

“老夫謝過秋公子對小女的看護之情。”他轉頭看向秋展風。

“不必,應該的。”

接下來,秋展風也只能看着林父跟伺候祖宗似的給林清波剔骨撿肉,一副生怕閨女吃不飽,吃不順心的孝父模樣。

秋展風終于明白這丫頭怎麽會打小就那麽精怪了,有這麽個孝父,那真是要月亮不給太陽,要星星不給寶石,她那怪脾氣都是被這位孝父給寵出來的。

那邊南宮宇已經看直了眼,天下還有這樣的父親啊。

他再偷偷瞄瞄好友,驚奇地發現好友的嘴角似乎微微有些抽搐的跡象,內心頓時就樂開了花。

哎呀!這看到這一向橫着走的響當當人物吃癟,真是其樂無窮哪!

屋子裏只剩下父女兩個人的時候,林世貴看着久別重逢的女兒。

林清波低頭笑了笑,然後從自己領子裏拉出一條紫銅鏈子,鏈子下墜着一把小銅鎖。

那只銅鎖極是普通,只不過其上的花紋細膩了些。

林世貴摸了摸那把小銅鎖,微微地嘆了口氣,道…“你知道爹為什麽給你這麽一條鏈子,并且讓你千萬不要離身?”

“知道。”林清波笑得俏皮,“這東西不值錢,就算別人打劫,也不會對這東西看上眼,我就能留下。”留下就是個憑證,老爹的考慮不可謂不深遠。

林世貴有些自責地道:“原本是想找個人幫忙照顧你,不想卻娶了個蛇蠍心腸的人進門,反而害得你流落在外這麽多年。”

“爹不用自責,我這些年過得還好。”

“好?”林世貴又從頭到腳掃了女兒一遍,“你瞧瞧你這衣着打扮,如果在家,為父怎麽會讓你這樣素淨。”

林清波不由失笑,抓住父親的胳膊搖晃,“爹啊,難不成你打算把我打扮成珠寶匣,那樣容易招賊啊。”炫富也不是這麽炫的啊。

林世貴也被她的說詞逗笑了,“你這丫頭,倒還和小時候一般。”

“爹。”

“做什麽?”

林清波晃晃自己的那只小銅鎖,一臉嬉皮地湊在他耳邊小小聲道:“我小時候就發現了,這上面的紋路跟你的印信是一樣的哦。”

林世貴在閨女頭上摁了一巴掌,從這丫頭會說話開始,他就操碎了心,老話常說早慧的孩子會早夭,他多怕亡妻留下的這個女兒會養不大,簡直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卻到底還是讓她出了事。

這些年他總自責,如果他再用心些,女兒身邊伺候的人再精心些,女兒根本不會出事。

“爹,我真沒事,你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不知道有多健康。”

“可這些年總也沒個片紙信箋,爹的心又怎麽能完全放下來。”

“我師父他們的脾氣怪了些嘛。”

林世貴拍拍女兒的手,表示自己能理解,“多虧秋公子偶爾會帶些消息給我,否則爹真不知道要怎麽過日子。”

當年以為弄丢了女兒,他真是差點急白了發,後來多虧了秋公子上門告知,他家女兒在外拜師學藝,家中的繼母不安分,她索性暫時不回家了,再者學點武藝傍身總是好的,好說歹說的才把他欲去接回女兒的心按捺了下來。

“其實,爹你再娶個賢良的妻子,跟她多生幾個膝下也就不空虛了嘛。”

林世貴的表情黯然,勉強笑了下,“當年若不是想着有個母親照顧你,會對你的成長更好一點,我也不會再娶。事實證明,我果然是錯了。”

“那爹就真要這麽過一輩子?”

“曾經滄海難為水,你娘在我心裏是獨一無二的。”可惜,情深不壽,阿良早早便去了。

林清波将頭靠在父親的肩上,默然無語。

老爹其實也是個滿癡情的人呢。

“波兒。”

“嗯?”

“秋公子對你可好?”

“還行吧,當年算是他救了我,不過也是他把我送給了師父他們,害得我這些年都不能回家。”

“是這樣啊。”這裏面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啊,果然話不能只聽一人說,太片面了。

“就是這樣。”

“你怎麽會跟他一道的?”

“路上遇到的。”林清波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味了,“爹,你想表達什麽意思?”

林世貴笑笑,“沒什麽,就随便問問。”

“感覺怪怪的。”

“小孩子家家的想得太多可不好。”

“哼。”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那爹也早些睡。”

“明天見。”

“明天見。”

林世貴在女兒房外站了片刻,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的房內有一個男子正臨窗而站,手中的白玉錦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

聽到他進房,秋展風轉過了身,沖他施了一禮,“林老爺。”

“秋公子太多禮了。”

秋展風笑笑,“我想林老爺應該是有話要同我說,便先在房裏候着了,有失禮之處還請莫怪。”

“不會不會,這些年秋公子照顧小女,是老夫該向公子道謝才是。”

“言重了。”

林世貴笑着搖搖頭,“多虧當年公子提醒,否則我這女兒恐怕真要跟我鬧騰呢。”

秋展風也跟着笑了,“她倒沒打算跟您鬧騰,她說了,大不了就不認爹了。”

林世貴擡袖做了個擦汗的動作,“這丫頭——讓秋公子見笑了。”

“不會,我認識她這麽多年,倒也習慣了。”

林世貴更汗了,“我就是想問問,波兒現在是自由了吧?”

“她學藝有成,已經恢複自由身了。”

“那就好,”林世貴籲了口氣,“那我們父女就可以團聚了。”

秋展風猶豫了一下,才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秋公子請說。”

“能否容在下與令嫒再同行一段時日?”

林世貴微怔,“秋公子,畢竟男女有別,小女如今也大了,總歸是要避諱一二的。”你這是明目張膽想要培養感情?這也太不把他這個爹看在眼裏了吧。

“我們江湖人不拘小節。”

林世貴滞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公子或許不知,我膝下只此一女,又不想她到別人家受委屈,老夫是打算替波兒招門贅婿的。”以你這樣的人才怕是不會給人當上門女婿啊,況且江湖人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可不想女兒将來過得不安穩。

秋展風低頭咳了一聲,然後擡頭正色對林父道:“在下如今孑然一身,便是入贅也是無礙的。”

林世貴這回真是呆住了,他是沒想到對方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通透。

半晌,林世貴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其實,雖說要幫波兒擇婿,但關鍵還要看波兒自己的态度,她若不喜歡那怎麽都不行的。”雖說看着女兒和他相處挺融洽,但事實如何他還得再看看。

“在下也是希望兩情相悅的。”

“秋公子,不是老夫駁你的面子,我們還是明天看波兒自己的決定吧。”

“好吧。”

秋展風出了林世貴的房間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正沖自己笑得一臉促狹的南宮宇,他不由揚了揚屑。

南宮宇舉起手中的兩壇酒。

秋展風笑了,“兩壇酒怎麽夠?。”

南宮宇道:“跟我走就是了,保管你有得喝。”

“好啊。”

白日裏狂風大作,沙塵掩目,夜晚卻是平靜而祥和的,天上的星子閃爍,猶如鑲嵌了滿天的寶石一般。

在這樣的夜色裏坐在大樹上開懷暢飲,也是一種人生樂事。

南宮宇喝了一口酒,這才道:“秋大公子,被人拒絕的滋味怎麽樣?”

秋展風反問:“我被拒絕了嗎?”

“難道不是嗎?”南宮宇連喝兩口酒,然後拿袖子一抹嘴,笑了兩聲,“如果讓江湖人知道鼎鼎大名的玉扇公子竟然要去給別人當上門女婿,不知道是如何的驚訝了,更要命的是竟然還被人給拒絕了,哈哈。”

秋展風面不改色地咽下嘴裏的酒,慢條斯理地道:“南宮家的大公子原來竟不曉得非禮勿聽的道理。”

南宮宇道:“你既然知道我在外面偷聽,卻又沒有制止,那就表示你是不介意的。你都不介意了,我為什麽還要回避?”

秋展風只能搖頭。

南宮宇又道:“林老爺的意思是聽林姑娘的,那你怎麽不先去問林姑娘?”

秋展風低頭一笑,又灌了一口酒,這才道:“先取得老泰山的首肯後,再去追他女兒,我想應該更容易些。”

南宮宇恍然,“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但他又接着道:“不過,你真要入贅?”

秋展風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星辰,悠然道:“我孑然一身,無所謂入不入贅,家并不是只要:座宅子,而是需要那個人住在那宅子裏才是家。”

南宮宇點了點頭,然後一舉手中酒壇,道:“來,我們幹一杯,祝你最終能夠如願以償。”

“謝了。”

兩只酒壇輕碰,兩個人相視一笑。

璀燦的星光下,樹下的空酒壇漸漸多了起來。

最終,酒館送來的一車酒全部告罄,而那兩個樹上飲酒的男人也不見了蹤影。

卯時正是人睡得正沉的時刻。

一股濃郁的酒味卻竄進了林清波的鼻子,她煩躁地翻了個身,道:“我說過我讨厭酒鬼的。”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來人卻只是低笑了幾聲。

“你真是喝太多了,你的房間在隔壁,趕緊走,這酒味是要熏死人啊。”

“阿波。”

“我不跟酒鬼說話。”

來人似乎很不識趣,徑直走到了床邊,伸手掀開了床帳。

林清波立時從床上坐了起來,朝他怒視。

秋展風完全無視她的怒意,打了個呵欠,便大剌剌地躺到了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泰然地阖上雙眼。

林清波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又閉上了,只是惱得伸腳踹了他幾下。

秋展風閉目輕笑道:“惱什麽,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喂……”這麽說就過分了啊。

“別惱,我來是有話跟你說。”

“你不能站在地上說嗎?”

“躺着說比較舒服。”

“胡說八道。”

秋展風有片刻的沉默,爾後才開口道:“你明天就要跟林老爺一起回薊州去了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所以,他才會去請求林世貴,因為他早知道她是一定會跟父親走的。

只不過,父女不愧是父女啊,精明這點像了個十成十,估計是看出女兒想跟他回去,不給他正面答複,反而要看阿波的決定,這下同行這條路是不可行了。

“嗯,再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我跟爹正好可以過一個團圓年。”

秋展風笑了下。

“你笑什麽?”

“我有件事要去辦,可能需要的時間會很久。”原本想趁着送她回家的時間多培養培養感情,可惜計畫趕不上變化。

既然無法達成原本的目的,就只能先去做另一件事了,早了也好早回來陪她。

“什麽意思?”

“你明年的生“禮物我可能要來不及送了。”

“你想現在就提前送嗎?”

秋展風的笑聲大了些,半側轉身,睜眼看她,“薊州首富的獨女這樣財迷不太好吧。”

林清波理直氣壯地道:“錢總是不嫌多的嘛。”

“你過來。”

“幹麽?”

“有秘密跟你說。”

林清波俯身湊了過去。

秋展風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這次要跟人去尋寶。”

林清波沒好氣地道:“你是去找死吧。”

“怎麽說話呢?”

“尋寶尋寶,這世上財帛動人心,可是自古以來,但凡有什麽藏寶圖出世的,總是一死一大片,鮮少有人能真正得到那些驚人的財富,不過都做了貪鬼罷了。”

“聰明的丫頭。”

“哼,你顯然不怎麽聰明。”

秋展風伸手将她拽倒在床,一把攬入懷中。

林清波大怒,這家夥簡直太過得寸進尺了。

“別惱,這一去,生死未蔔,也許我就回不來了呢。”

“禍害遺千年,你要死恐怕也不太容易。”林清波不無諷刺地說,但到底沒有再掙紮。

秋展風胸膛震動,在她頰邊親了一口。

林清波反手就是一巴掌賞到了他胸口。

秋展風毫不介意,只是将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君子一諾千金,我答應了別人幫他們,自然不能食言。”

“就算搭上你的命?”

“阿波……”

“你想找死我當然不能攔着,我就一句話對你說。”

“是什麽?”

“要死就死遠點兒,還有,現在就從我屋裏滾出去!”

秋展風反而摟緊了她,輕嘆一聲,呢喃般地道:“阿波,你等我,好不好?”

“等着給你舉喪嗎?”

“能說句吉祥的話不?”

“不能。”

秋展風氣得伸手扭了她的臉頰一把,道:“就這麽喜歡跟我唱反調啊。”

“滾吧,我還要睡覺呢。”

“真沒良心。”

“對了。”

“什麽?”

“你父母高堂可在?”

“我是孤兒。”

“師父呢?”

“亡故了。”

“那你真的可以滾了。”

“你這丫頭什麽意思?”

林清波當然不會告訴他,在武俠的世界裏,通常這種三親四戚全無的家夥命硬得很,別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還活蹦亂跳得礙人眼。

但她上有老父,三親四戚也還有不少,保險為上,當然不會跟他去冒險。

別到最後,人家活得滋潤無比,她卻悲摧地挂了,替她難過的人裏都不知道有沒有他,多不劃算。

“走了走了,這酒味熏死我了。”

“你保重。”秋展風最後抱了她一下。

林清波最後送了他一腳,将他直接踹下f床。

秋展風從地上起身,随意撣了兩下,便從窗戶翻出離開了。

林清波從床上擁被坐起,透過床帳看着重新關上的窗戶,沉默了很久。

但願武俠世界的定律真的很準吧,那家夥——會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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